鎮香令 - 第5章
沐水游
「雪都停了,怎麼還這麼冷!」
「都入冬了,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冷,快走吧,別磨蹭了,早點做完早點回去歇着。」
「嗯。」
見她們是往堂屋這走來,安嵐便往旁讓開兩步,看着她們走到自己剛剛的位置。兩丫鬟都十七八歲的模樣,都生得很好看,一個圓臉,一個瓜子臉,此時那圓臉的丫鬟露出幾分怯意,輕輕道了一句:「咱也不知接下來怎麼辦,要是——」
瓜子臉丫鬟馬上制止她:「噓,別多嘴!」
圓臉丫鬟趕緊收聲,只是臉上的忐忑並未減少。
安嵐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她們推開堂屋的門。
……
長安城東區的棗樹巷口,有一家專門賣羊肉火鍋的鋪子,鋪子很是簡陋,差不多就用油布搭起來的棚子,除了頭頂,前後左右都敞着風。棚子下擺着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擱着一個小火爐,爐子燒得旺旺的,羊肉在鍋里翻滾,濃郁的香味飄散在這寒涼的冬夜,吸引那些在夜裡趕路的人,每每走到這後,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
白焰夾起一片羊肉嘗了嘗,然後道:「可以吃了。」
此時與他同坐一桌的,是個穿着斗篷,戴着帽子的人。那斗篷很大,將整個人都罩住,那斗篷的帽子也很大,幾乎蓋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截精緻的下巴。
「你找我,就是請我吃這個?」
白焰笑了笑:「人間煙火,別有滋味。」
「你知道,我從來就不喜歡羊肉。」
白焰喝了口湯:「湯很鮮,既然來了,就嘗一嘗。」
「她今晚去了景府。」
白焰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羊肉。
「原來如此,是她讓你來拖住我的。」
白焰吃了半碗羊肉湯後,抬起眼:「沒錯。」
「你覺得你能拖得住我?」
白焰將剩下半碗湯喝了,又盛了一碗:「可以試試?」
「試試?」司徒鏡忽然低低笑了一聲,「你,不是我的對手。」
白焰唇邊也掛着一抹笑,沒說話,爐火映在他臉上,那抹笑意似也隨之亮了幾分。他今夜出來,依舊是一身簡素的棉袍,不過加了件披風。披風上綴着一圈毛領,他吃東西時,將披風的領子解開了,就搭在肩膀上。他看起來很隨意,身上甚至沒有佩劍,沒有給人絲毫危險的感覺。
司徒鏡還是微微垂着臉,寬大的帽檐遮住他的容顏:「我不想跟你動手。」
「那就吃碗羊肉湯。」白焰說着就給他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司徒鏡在陰影后面盯着他:「你為何要屈尊聽命於她!?」
「屈尊了嗎?我未曾覺得。」白焰淡淡一笑,遞給他一雙筷子。
司徒鏡看着那雙筷子,忽然又陰測測地笑了:「你知道為什麼我還不走嗎?」
白焰把筷子放在他跟前:「你給她設的陷阱。」
「你知道!」司徒鏡微怔,隨後微微點頭,「你猜到不奇怪。」
白焰又喝了半碗湯後,覺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
司徒鏡在陰影后面看着他:「你不擔心?」
白焰拿出錢,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看了看夜幕:「晚了,回去吧。」
☆、第007章
嫵媚
司徒鏡抬起臉,然而斗篷的帽子實在太大,旁人依舊看不清他的臉:「你要回去?」
白焰道:「夜裡太冷了。」
司徒鏡慢慢站起身,旁邊別桌正在吃羊肉火鍋的食客,不由都往他這看了一眼,隨後又趕緊收回目光。不知為何,每個人在看過去的那一瞬,心裡都莫名生出幾分懼意,那恐懼的感覺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它慢慢游過,然後突然抬首,對着你吐出紅色的信子!
司徒鏡問:「你不想去景府看看?」
「看什麼?」白焰反問一句,語氣很是平淡,顯得有些漠不關心。
沒人能看得透他的心意,司徒鏡沉默片刻,離開桌子往前一步,然後似想起了什麼,低低地發出一段怪異的笑聲:「有意思!」
白焰沒理他,將披風系好,就轉身走入夜幕中。
「官府是查不出兇手的,不用等鎮南王的人到長安,景府就會供出她。」
白焰已經走遠了,司徒鏡並未跟上,但是他的聲音卻似影子般,慢悠悠地從後面傳來:「兇手就在長香殿。」
……
白焰一個人走在入夜後的長安城內,不知何時,天忽然飄起雪花,不過片刻,路面就全都白了,他身後慢慢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
雪越下越大,街上空無一人,兩邊的店鋪全都打烊了,夜空中只有零落的幾點星光,時隱時現,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他站住,抬起臉,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鵝毛大雪。
街道,屋檐,樓台,全都一點一點染了白,似一場無聲的盛宴。
雪花落在他臉上,很快就化了,冰冷的感覺讓思緒無比清晰,他的嘴角慢慢上揚,俊秀的容顏浮現出淺淺的笑意,那笑容宛若開在夜裡的曇花,無比安靜,亦無比驚艷。
一輛馬車自雪夜中行來,車輪碾在積雪的路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不多會,馬車在他旁邊停下,車門開了一道縫,從裡面傳出一個比這雪花更冷,亦比這雪花更柔軟的聲音:「鎮香使,請上車。」
白焰笑了笑,走過去,車門打開。
美麗又神秘的女子,攜着溫暖的光緩緩而來,不容置疑的邀請,成為這雪夜裡最吸引人之處。
白焰無法拒絕,上車後,安嵐往自己旁邊示意了一下:「坐過來。」
白焰便將自己的披風解開,再將車廂內的炭籠往她跟前挪了挪,然後才在她身側坐下:「安先生怎麼知道我在這?」
安嵐微垂下臉,聲音有點懨懨:「路過碰巧看到。」
白焰打量了她一眼,發覺她臉色似有些不好,本就很白皙的臉,此時幾乎沒了血色,眉頭亦是微微蹙着,因眼瞼微垂,所以兩扇濃密的睫毛擋住了她眼裡的神色。
白焰問:「先生不舒服?」
「沒有。」安嵐抬起臉,「司徒鏡可有與你為難?」
「沒有。」白焰搖頭,又問,「可是景府一行不順利?」
「不是。」安嵐眼睛看着炭籠一會,然後轉過臉,看向他。
此時兩人是挨着坐在一起的,她這麼一轉頭,兩人的視線就離得更近了,車內的燭光很亮,他幾乎能看到她肌膚下細細的血管。
安嵐垂下眼,看着他披風下的手,伸手去握住。
白焰頓了頓,沒有拒絕。
她貼住他的掌心:「手這麼冷,你在外面站了很長時間?」
她的手比他小很多,白皙又柔膩,他不由輕輕握了一下:「也沒多久。」
安嵐與他十指相扣:「你站在雪夜裡想什麼?」
白焰沉思了一會,輕輕一笑:「也沒想什麼,只覺得那一刻很安靜,雪花落在臉上,感覺意外的好。」
她緊緊貼着他的掌心,良久後,才道:「司徒鏡跟你說什麼了?」
白焰道:「兇手在長香殿。」
安嵐鬆開他的手,翻過他的手掌,看着他掌心的紋路問:「你信嗎?」
白焰任她擺布:「一半一半。」
安嵐輕輕描摹他的掌紋:「一半一半?」
白焰覺得掌心有點癢,頓了頓才道:「兇手在長香殿,不一定就是長香殿的人;兇手在長香殿,是長香殿的人,但不一定就在長香殿。」
司徒鏡的話里有玄機。
「是嗎……」安嵐似乎並不在意,手指還在他掌心上輕輕描摹,食指順着他的生命線一直劃到他手腕,沒有停下。
白焰將手一轉,就握住她的手,止住她撩撥的動作,語氣卻是比剛剛柔了幾分:「安先生呢?在景府看到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看到。」安嵐抬起臉,朝他笑了一笑。她是冷漠慣了,此時這一笑,宛若冰雪消融,眼角眉梢間都帶上了嫵媚,靠得這麼近,有種難言的吸引力。
白焰沉默地看着她。
安嵐低聲道:「鎮香使,你弄疼我了。」
白焰垂下眼,慢慢鬆開她的手:「什麼都沒看到?」
「確實沒看到特別值得注意的東西,不過有些東西,不是用眼睛去看的。」安嵐挽起袖口,露出一小截纖細白皙的手腕,輕輕揉了揉,「興許司徒鏡說的沒錯,兇手在長香殿內。」
白焰看着她那截比雪還要白的手腕:「發現了什麼?」
「大香師來過的痕跡。」安嵐將袖子放下,聲音輕緩,「是一小段零碎的香境,那香境好似被撕碎了一般,就停留在那裡。」
「是什麼樣的香境?」
「只是一小段香境,又破碎得太厲害,而且有好些天了,看不出是何種香境,不過,我猜……應當是殺人的香境。」
白焰思忖了一會,又問:「看得出是哪位大香師嗎?」
安嵐搖頭,閉上眼:「如果大香師有意隱瞞身份,是很難從這樣零碎的香境中找到他的。」
「那段香境需要多長時間才會消失?」
安嵐想了一會:「至少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官府再查不多點什麼,定會派人請大香師了。玉瑤郡主的身份實在太敏感,死得又那麼離奇,怕是用不了幾天,官府的人就會前往長香殿。
她能看得出來,其餘幾位大香師自然也是能夠的。
那麼,兇手會是誰呢?
真的是某位大香師嗎?
之前去過景府的那位大香師是誰?又是什麼東西將那位大香師的香境給撕碎了一角?
☆、第008章
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