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香令 - 第6章

沐水游



  長安城離大雁山有段距離,加上是夜裡行車,需要的時間會更長些。

  出了城門後,安嵐便閉上眼睛小憩。

  車夫駕駛得很小心,但是車廂還是有些搖晃,她便稍稍側過身,靠在他肩上。白焰垂下眼,只見她腦袋微微動了動,纖細的手從斗篷里探出,輕車熟路地摸到他的手,再輕輕挽住。

  他看着她的動作,微微挑眉。

  從第一面開始,她就對他表現出強烈的占有欲,在他面前,她的言行舉止沒有丁點遮掩,更談不上矜持。她從不會追問他的事情,她會自己去查;在香殿內,她既完全信任他,卻又允許別人暗中監視他;她不過問他和司徒鏡的關係,卻一開始就防備司徒鏡,同時又不阻止他和司徒鏡的交往。

  在天樞殿,她有去雲隱樓找他的時候,但更多時候是待在自己的鳳翥殿內。

  隨心所欲,若即若離,讓他亦是難猜她的心思。

  他正沉思的時候,馬車忽然晃了一下,她挽住他胳膊的手輕輕往下一滑,遂握住他的手掌,他正要反握住她的手,讓她往裡坐些,別顛了下去。

  卻不等他握緊她的手,車廂里的燈忽然就滅了,眼前一片昏暗!

  白焰即緊握住她的手,只是隨即眼前的昏暗淡去,視線逐漸清晰,他來到了一個種滿梅樹的陌生院子,此時太陽已落山,園燈還未亮起,周圍的一切都被籠罩在一層薄薄的夜幕中。

  她還在他身旁,依舊握着他的手。

  白焰微怔之後,即意識到這是她的香境,環顧了左右:「景府驪園?」

  「是驪園,時光回溯的香境。」她拉着他的手,往前走過去。

  那兩丫鬟推開門,她和他站在門外看着堂屋裡正發生的一切。

  「這都第八天了。」圓臉丫鬟小心翼翼將棉巾浸在水裡,擰乾,遞給瓜子臉的丫鬟,纏着聲道,「郡主怎麼還跟……」

  「閉嘴!」瓜子臉丫鬟忙低呵,「少說話多做事!」

  圓臉丫鬟聲音裡帶着哭腔:「姐姐,我實在是害怕!」

  瓜子臉丫鬟心裡也有些犯怵,不過她越是緊張,嘴巴就越毒:「你怕什麼,咱們從小就伺候郡主,人活着的時候你都沒怕,死了你倒知道怕了!難道怕郡主忽然醒過來咬你一口!」

  「姐姐,你,你你快別說了!」

  「快擦……」

  兩丫鬟進去的時候,就將堂屋裡的燈給點亮了,郡主的屍體就正對這堂屋的門躺着,故站在門口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那哪裡像死了八天的人!

  即便沒有靠近去,卻依舊能看得清,那躺在床上一身盛裝的妙齡女子,似只是熟睡過去般,僅僅是臉色比常人蒼白些罷了。

  那兩丫鬟拿棉巾給玉瑤郡主仔細擦了一遍身體後,就收拾好東西,匆匆離開了。

  「那是南疆的一種藥水,名叫千嬌百媚,專門給死人用,為保屍身不腐,只有貴族能用得起。」白焰低聲道,這些天他負責查探此事,故那兩丫鬟此時做的事情,他很清楚。

  安嵐點頭,沒有說話,似在等着什麼事情般。

  果真,那兩丫鬟前腳才剛剛離開,就看到玉瑤郡主的床周圍浮先片片微光,那光並不純粹,乍一看很是斑駁,再仔細一瞧,發現裡面竟是有破碎的印象!

  白焰詫異:「那是什麼?」

  安嵐道:「是一角被撕碎的香境,郡主臨死前,有人在這裡起過一場香境。」

  白焰微微蹙眉,在那幾片破碎的光片中尋找蛛絲馬跡。

  天之驕女的臉在光片中閃過,綴着珍珠的繡花鞋踩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奔跑,蝴蝶在她裙裾邊飛舞,那是嬌憨的玉瑤郡主,成群的僕從圍繞,鮮艷的胭脂貼臉,大紅的花轎抬起……隨後是凌冽的飛花,光片碎得厲害,聚在一起又分離……

  「是出嫁?」

  「應當是。」安嵐淡然道,「玉瑤郡主和景府有婚約。」

  白焰不語,片刻後,遂見那些光片又聚成幾片隱約可見的景象,但卻還是某個場景的一角。和剛剛不同,再不是那樣歡樂幸福的景象,而是透着一股恐怖的氣息。

  被扯破的嫁衣,落了滿地的珠寶首飾,傾盆的大雨,斬下的巨斧,還有順着雨水匯集成河的鮮血。

  光片突然間碎成光點,隨後消失。

  一種看不到的危險猛地襲來,似從陰地里鑽出的怪物,粘稠,貪婪,兇猛!那感覺侵入身上的每一個毛孔,白焰瞳孔猛地一縮,握緊安嵐的手,卻就在這時,他們回到了車廂內。

  明亮的燭光,精緻的炭籠,柔軟的靠墊,以及車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這一切都那麼真實,那麼溫暖。

  白焰靜默一會,輕輕吁了口氣,然後才看向安嵐:「這就是安先剛剛在景府驪園所看到的一切。」

  安嵐點頭:「我沒有進屋細看。」

  因為最後的感覺太危險了,她沒弄清楚原因之前,不會妄動。

  白焰問:「玉瑤郡主就是死於那場香境?」

  安嵐沉吟道:「你覺得呢?」

  白焰沉思良久:「如果香境裡的血,是郡主的,那麼郡主就是死在了香境內?」

  安嵐道:「沒錯,如果她在香境內死了,那麼現實中她確實也是死了。這等死法,大夫看不出究竟,仵作亦是查不出死因。」

  白焰卻問:「既然大香師的香境殺人如此容易,為何要有出嫁那一段?」

  安嵐搖頭:「我亦是想不明白這一點。」

  零碎的片段,反使得事情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最後那危險的感覺……」白焰又看向她,「是當時你的香境遭襲?」

  安嵐點頭:「所以我離開了,他沒碰到我。」

  「是另外一位大香師?」

  「不像。」安嵐搖頭,隨後又有些遲疑,「不是很確定。」

  白焰道:「那麼,這就是司徒鏡設下的陷阱了。」

  安嵐看向他:「他承認?」

  白焰道:「他承認也沒用,看不到又摸不着的東西,又何來證據。」

  安嵐微微點頭,垂下眼沉思時,看到自己的手還被他緊抓着,便輕輕動了動手腕。白焰亦往下看了一眼,鬆開手,就見那如雪的皓腕已紅了。

☆、第009章

談價

  回到天樞殿,已近子時,鹿源一直候在鳳翥殿門口,看到安嵐的馬車後,面上的表情終於一松,忙走過去:「先生累了吧。」

  只是先下來的卻是鎮香使,鹿源面色平靜,朝他微微頷首。

  安嵐下車後,白焰才揖手道:「今晚多謝先生了,先生早些歇息吧。」

  安嵐微微點頭,未多言,下了車就直接回了寢殿。

  鹿源將早備好的熱茶送上:「景二爺一直等到天黑才告辭。」

  安嵐將茶盞放在几上,把旁邊的手爐拿過來,兩手抱着:「你都跟他說了什麼?」

  鹿源立在一旁,輕聲輕語地道:「就是好言安撫了幾句,不過景二爺對景公簽下的文書很是擔憂,走之前,希望先生能給句話,好斷了南疆那邊的心思。」

  安嵐垂下眼,看着手爐上的花紋:「他怎麼說的?」

  「景二爺的意思是,景公這輩子就兩個兒子,一位是白廣寒大香師,一位是景炎公子,那文書上倒沒有指定,將來要娶玉瑤郡主的是哪一位。但是白廣寒大香師定是不可能的,且不論廣寒先生如今何在,僅是這大香師的身份,天樞殿若真認了這份婚約,那麼天樞殿和鎮南王府的關係就複雜了。」鹿源說到這,看了安嵐一眼,接着道,「因而就只有景炎公子了,只是景炎公子當初是已定了親的,並且如今他們也找不到景炎公子人。如果眼下能有一位長得跟景炎公子很相似的人出面,同景府一起表明,景炎公子實際上並未定親,不然也不會至今未成婚,如此,景府也就不算失約。總歸玉瑤郡主已死,這事有個說法,那麼無論是婚約還是失約,這事也都過去了。」

  安嵐問:「所以景府是想請鎮香使出面?」

  「是,景二爺告辭的時候,還提出想見一見鎮香使,只是那時鎮香使未在殿內。」

  安嵐唇邊忽然浮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既如此,他怎麼來找我?還耐心等那麼長時間?」

  鹿源道:「景二爺的意思,此事自當要先問您的意思,鎮香使願不願意,還不是要看先生您點不點頭。」

  安嵐輕輕描畫手爐上的花紋:「我不反對,就看鎮香使的願不願了。」

  鹿源頓了頓,應下:「是。」

  安嵐放開手爐:「我乏了,你出去吧。」

  「是。」鹿源又應了一聲,只是卻沒有馬上走。

  安嵐抬起眼:「還有事?」

  鹿源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先生的手怎麼了?」

  安嵐垂下眼,將袖子拉下:「沒事。」

  鹿源問:「是鎮香使做的?」

  安嵐又抬起眼,看着他,神色淡淡。

  鹿源垂下眼,面上似有隱怒,卻含着不露,緩緩行禮:「夜深了,先生歇息吧。」

  他的外表是柔弱的,漂亮的,精緻易碎的,一個微微難過的表情,就能引起女性的憐惜,讓人忍不住想要對他好;當然,也有可能會讓人想加倍地欺負他,玩弄他,掌控他。

  是天堂還是地獄,似乎是在別人一念之間,但實際上,是在他手裡。

  這是上天賜予他的能力,他自成年後,就很好地掌握了這等能力。天樞殿內,幾乎所有侍女,甚是是香師,都會不自覺地對他有幾分偏袒和維護,除了安嵐和藍靛。

  不過當初安嵐會把他放在身邊,除去他有過人的辨香本事外,多少也有這樣的原因在。

  ……

  安嵐淨面後,準備上床時,侍女拿着一盒香膏進來:「源侍香讓我給先生,這是他新調配的,擦手用,睡之前在手上塗一點,明日早上起來兩手的肌膚會無比光滑。」

  安嵐往那侍女手中看了一眼,示意她放旁邊。

  侍女即將那盒香膏小心擱在床邊的高几上,然後輕輕退了出去。出去時,看到鹿源還等着外面,便走過去笑着道:「先生收下了,擱在床頭呢。」

  鹿源行禮:「有勞姐姐了。」

  侍女笑道:「我可有份?」

  鹿源道:「自然是有的,已經讓人送到姐姐屋裡了,先生身邊的幾位姐姐都有。」

  「真是,這般貼心,叫人想不疼你都不行。」

  ……

  屋內,安嵐拿起那盒香膏,又看了看自己還有些紅印的手腕,想了一會,將香膏放回去,然後歇下了。

  翌日,白焰就被告知景府那邊的意思,又聽說安嵐並不反對,由他做主後,便沒有多考慮,點頭應下了。

  中午,景府就收到鎮香使將前來拜訪的消息,景仲被這消息砸得有些愣住。他沒想到這般容易就說動了安先生和鎮香使,不,其實連說都沒有說,他昨兒只不過上去等了一天而已,最後連安先生的面都沒見着。

  昨兒回來的時候,他還為此焦慮不已,卻不想今日事情竟有如此大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