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香令 - 第8章

沐水游

  景仲看了白焰一眼,然後才道:「是不是真的信物,還未可知!」

  花嬤嬤從椅子上站起身:「景府這是真打算賴賬了!」

  陸庸微皺着眉頭看着這一幕,他這些天一直在苦苦思索玉瑤郡主的命案,試圖找出點蛛絲馬跡,剛剛景府的管家忽然火急火燎地來找他,說是景二爺有急事,他還當是案子有了什麼線索,哪想過來後看到的卻是這等扯皮之事。

  他正要找個由頭離開,卻這會,座上那位公子開口了:「究竟想賴的是哪方,就看那信物究竟是真是假。」

  陸庸不由就打消離開的念頭,他是三年前因機緣巧合,被破格提拔到刑部,之前一直在一千多里外的一個小縣做個鋪頭,先前既不認識景炎公子,進了長安後也沒聽說過白焰。但此時白焰一開口,不知為何,他就覺得這件事,值得他花時間看下去。

  白焰說着,就看向景仲:「景公在婚書上指的信物是何物?」

  景仲道:「是一塊玉印,和景公生前手上戴的扳指,以及景公的私印是出自同一塊玉石,同一塊軟香玉,而且玉印上的刻紋,正好可以跟景公私印上的刻紋對接。」

☆、第012章

玉印

  軟香玉因天然生香而被視為稀世珍寶,只北山才出產,數量及其稀少,並且開採出來的原石,絕大部分都含有雜質或是裂紋,最後切割打磨出來,能有鴿子蛋大小,成色均勻,就算是大運氣了。

  五十年前,景公收到一塊差不多拳頭大小,通體幽藍,異香撲鼻的軟香玉而名震長安。

  後來景公就用那塊軟香玉刻了一對玉印,余料做了一枚扳指。

  玉印見的人不多,但那枚扳指,景公生前一直戴着手上。

  景公過世後,那枚玉印和扳指就被景仲收起來了,前幾日花嬤嬤拿出那枚玉印,景仲看到後,臉色就變了。景公留下的那枚玉印因為是他收着的,所以他非常熟悉,花嬤嬤拿出的玉印不會有假,確實是軟香玉,並且和景公的玉印同出一塊原石。

  後在花嬤嬤的逼迫下,他拿出景公的玉印當場對證,兩枚玉印的花紋確實天衣無縫地契合在一起,景仲等人才真的坐不住了。鎮南王府占了理,玉瑤郡主又死在景府,景府當真是陷入了非常被動的地步。

  花嬤嬤陰測測地看着他們:「我們王爺知道景府定會賴賬,所以才特意讓老身帶着郡主來長安討個說法,順便也祭拜一下景公。卻哪裡想到,景府不僅不認賬,居然還直接對郡主痛下殺手!」

  「你住口!」景大爺拍案而起,怒目圓瞪,「案子還沒查清呢,老子還沒說話呢,你們就急不可耐地要潑髒水了!再說誰知道這件事是不是鎮南王故意設局,要陷害景府!」

  「陷害!」花嬤嬤冷笑地盯着他,「我們郡主可是王爺的掌上明珠,是王爺的心頭肉,平日裡說上一句都捨不得,就是那天上的星星,我們王爺都願意摘下來哄郡主開心,你居敢說我們王爺拿郡主來設局,簡直是狗膽包天!」

  景大爺大喝:「老乞婆,你罵誰狗膽!」

  花嬤嬤沉下臉:「一個小輩就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長記性的。」

  其實景大爺的年紀看起來跟花嬤嬤不相上下,但花嬤嬤從一露臉,就將自己的地位和輩分擺得很高。玉瑤郡主死後,南疆這一行人對她更是唯命是從,倒叫人鬧不清,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婆子,在南疆究竟是什麼身份,故而景仲一開始也是對她禮敬三分。

  只是景大爺本就是個渾人,脾氣上來了是什麼都不管的主,這輩子除了不敢在景公和景炎公子面前放肆,他還真沒怕過誰。

  花嬤嬤的話一落,立在她後面的一名南疆侍衛就站出來,陸庸正打算開口制止,卻沒想那侍衛的動作及快,竟眨眼睛就到了景大爺跟前,抬手就要給景大爺一個耳光。

  景仲景祿和景明臉全變了,沒想到南疆人竟真敢在他景府動手打人,打的還是主人!

  陸庸立馬站起身,只是有人的動作比他更快。

  就在那南疆侍衛的手掌將要碰到景大爺的臉時,一個茶碗蓋突然就飛出去,碰到那南疆侍衛的手腕,只聽一聲細微的咔聲,隨後就是茶碗蓋摔到地上的碎裂聲,聲音尖銳得有些刺耳。候在一旁的下人先是懵了一下,隨後才回過神,嚇得腿都有些軟了。

  那南疆侍衛的手腕頓時扭成一個怪異的角度,然而他卻沒有叫一聲,動作也沒有停下,居抬起另外一隻手,還打算教訓景大爺。

  而同樣,他剛抬起另一隻手,同茶碗蓋配套的那個茶杯就飛了出去,碰到他的手肘,這一次骨骼碎裂的聲音非常明顯,幾乎每個人都聽到了,所有人心頭都顫了一下。

  那侍衛的兩隻手都斷了。

  陸庸有些震驚地轉頭,看向此外唯一還坐在椅子上的人。

  花嬤嬤也看向他,沉着聲問:「閣下是誰?」

  白焰面帶淺笑,含蓄又得體:「到底,這裡長安,這裡是景府,禮讓是我唐人一貫秉持的美德,但我們的禮讓,似乎總會被有些人誤會成軟弱可欺。所以有些人,確實應該受點教訓。」

  「你不是景府的人。」花嬤嬤盯着他,「你憑什麼管這檔子的事?」

  「就憑是老子請來的!」景大爺這才回過神,脖子都粗了,喘着氣,擼着胳膊道:「好啊,這可是你們先動手的,來人——」

  景三爺慌忙上前拉住他,一邊使眼色一邊低聲勸道:「大哥咱先記着,先記着,別着急。」

  白焰慢悠悠地道:「這景府是受安先生庇護的,當初跟景炎公子定親的人亦是安先生,鎮南王要為難景府,安先生自當不會坐視不理。」

  景仲聽到這,心裡終於微微鬆了一口氣。

  「原來真是天樞殿搞的鬼。」花嬤嬤這才一聲冷笑,就看向陸庸,「陸大人,你都聽見了,這可是天樞殿的鎮香使親口承認的,這件事,天樞殿就參與其中。據聞香殿的大香師都有改天換地,殺人於無形的神奇本事,而眼下郡主的死因你們遲遲查不出,也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定是天樞殿的安大香師行的凶!唐國若真律法嚴明,自當馬上上大雁山捉拿兇犯!」

  白焰看了陸庸一眼:「殺人是要有動機的,安先生連那位郡主是何人,都未曾聽說過。」

  花嬤嬤道:「當初景炎公子同我們郡主是有婚約在身,卻又同別的女人定親,景公承諾的毀約補償,也隨之都移到安大香師名下,如今安大香師為了保住那些東西,可不就是她殺人最好的動機!」

  陸庸看向白焰,白焰對花嬤嬤道:「景府已說過,景炎公子同郡主的這門親早已退了,若是鎮南王當真沒有答應退親,那就請拿出當初的定親信物。」

  花嬤嬤微抬了抬下巴,站在她身後的侍女即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垂首遞給花嬤嬤。花嬤嬤接過,緩緩打開,只見裡面放着一枚藍幽幽的玉印,隨即,有淡淡的異香緩緩散開。

  花嬤嬤像看死人一樣地看着他們:「請景二爺將另外一枚玉印拿出來對一對吧。」

  「不急。」白焰從袖中拿出一個錦囊,打開,也從里取出一枚一模一樣的玉印,放在几上。

  景仲等人一時間都有些呆住,花嬤嬤的臉色也微微一變。

☆、第013章

受傷

  白焰拿出的這枚玉印,不僅顏色形狀大小,以及玉印上的紋飾與花嬤嬤拿出來的那枚一模一樣外,還同樣帶有異香,那香味似悠遠的時空,輕輕一縷,就能令人失神。

  景仲景壯和景祿三人先是呆了一呆,隨後心頭大震。景仲甚至不敢看向白焰,比起花嬤嬤,比起鎮南王,他此時更不解,更驚懼,白焰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塊玉印!

  「這——」景明忍不住上前一步,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看了看那塊玉印,又看了看白焰,「這玉印,怎麼會在鎮香使這裡?!」

  景大爺這才回過神,只是他腦子轉得慢,於是瞪圓了眼睛張嘴就道:「怎麼會有兩個!你們倆到底誰真誰假?」

  不假思索的話,往往能點中要害。

  花嬤嬤冷笑:「你拿出這麼個東西是何意,難不成你想說自己是景炎公子。」

  景仲暗暗倒抽了口冷氣,景大爺和景三爺的臉也白了幾分,倒是景四爺和景孝的臉上浮出幾分異樣的潮紅,仔細看他倆,袖子下面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白焰慢條斯理地道:「這是安先生交予我,讓我今日拿出來做個明證,景炎公子當初退親後,其定親信物已取回。」

  花嬤嬤又是一聲冷笑:「一派胡言!」

  白焰看向景仲:「景公在婚書上是否有指明,定親信物的兩枚玉印,是出自同一塊軟香玉原石?」

  景仲似還沒怎麼回過神,先是愣了一愣,隨後才趕緊道:「沒,沒錯,確實是指明兩塊玉印出自同一塊原石。」

  白焰這才看向花嬤嬤:「你可知,軟香玉最大的特點是什麼?」

  花嬤嬤沉着臉:「閣下最好別在這裝神弄鬼,別人怕長香殿,我們王府可不怕!」

  白焰似沒有聽到她這些話,接着道:「你們可知,不是所有的軟香玉,都天然帶有香味,軟香玉實際上分無香玉和芯香玉。」他說到這,就看了陸庸一眼,「據聞陸大人曾在北山任職,不知我說的可對?」

  陸庸不由打量了他一樣,然後才認可地點頭:「沒錯,在下之前任職的地方因靠近北山,所以對此等名玉倒是略知一二。那裡的人都知道,所有帶有異香的軟香玉,都是玉之心,也就是芯香玉。據說每一塊芯香玉,外面都包裹着其十倍量的無香玉。」

  白焰點頭,看向陸庸:「那麼陸大人可知,這芯香玉最大的特點是什麼?」

  陸庸看了花嬤嬤一眼,才道:「這個,以前倒是聽玉工們說過,每一塊芯香玉的香味都是不一樣的,除非它們出自同一塊原石。」只是陸庸說到這,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此事我也只是聽說,從未證實過。」

  白焰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景仲:「辨香對長安城的人而言,從來就不是稀罕事,這兩枚玉印,究竟那個是真哪個是假,如今辨一辨便可知,就麻煩景二爺將景公生前留下的玉印請出來吧。」

  景仲趕緊應下,正要動身,花嬤嬤卻喝道:「慢着!」

  隨她一起過來的那幾名侍衛即擋住景仲的去路。

  景仲面上露出怒容,但沒有發作,不自覺地看了白焰一眼。

  花嬤嬤沉着臉道:「辨香?!真是可笑,這天下誰人不知長香殿是個中權威,唐人對長香殿已是到了盲目膜拜的程度,滿長安城的香師,哪個敢拂了長香殿的意思,你們就是說一坨屎是香的,怕是也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白焰問:「那依你的意思,這是辨不得了?」

  花嬤嬤沉默了一會,才道:「要辨也可以,但辨香的人不能全由你指定。」

  白焰點頭:「這是自然,如此,你我各尋三人如何?」

  花嬤嬤道:「可以,不過鎮香使不可選天樞殿內的人參與辨香。」

  「可以。」白焰應下後就看向景仲,「去準備吧,到時將景公留下的玉印和這兩枚玉印放在一起,由辨香者辨出究竟哪兩枚玉印的香味相同。」

  「這倒真是個好法子,三枚玉印放在一起,到時也沒有人知道那兩枚玉印,哪一枚是鎮香使拿出來的,哪一枚是鎮南王府的,杜絕了徇私的可能。」景仲連忙點頭,隨後問,「不知鎮香使要請哪三位來辨香?我這就命人去請。」

  白焰遂說了三個人名,然後看向花嬤嬤:「王府的人初來長安,若是沒有適當的人選,在下倒是可以為你們介紹幾位。」

  花嬤嬤冷着臉道:「不必。」她說着,也朝旁邊的侍女吩咐了幾句,那侍女連連點頭,然後就出去了。而同那侍女一起動身的,還有胳膊和手都受傷的那名南疆侍衛,去請人還需要一段時間,花嬤嬤才命他下去處理傷口。

  只是他將走到門口的時候,白焰卻忽然喊住他:「不知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

  那侍衛站住,有些不解地轉頭看向白焰,頓了頓才道:「寒立。」

  白焰道:「寒兄弟跟在玉瑤郡主身邊的時間還不長吧。」

  寒立一怔:「你怎麼——」

  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花嬤嬤一聲叱喝給阻斷了:「還不快下去!」

  看着寒立出了正廳後,白焰才看向花嬤嬤:「立功心切,不過是時運不濟,何必多做責備。」

  花嬤嬤打量了他好一會才問:「你如何看出他被選為侍衛的時間不長?」

  白焰看了一眼此時立在她身後的那三名侍衛:「他和這幾位的節奏感差了些,顯然磨合的時間不夠。」

  花嬤嬤不禁皺了皺眉,很想再問一句:你還知道些什麼?還看出些什麼?但到底是忍住了。

  ……

  那邊,寒立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也沒喚人幫忙,咬着牙將自己兩隻手都給掰正了,然後煞白着臉,砰地倒在床上。巨大的疼痛使得他腦子有些混沌,眼前不時閃過那個俊秀儒雅的男人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接着又閃過花嬤嬤那張陰沉的臉。

  忽然,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他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身:「誰!」

  「是我。」進來的是個丫鬟,圓圓的一張臉上帶着明顯的擔憂,「我聽說你受傷了,我,我給你拿了些藥過來,怎麼樣,傷得很重嗎?」

  寒立看來人是巧兒,緊繃的肌肉遂放鬆下去:「沒事。」

☆、第014章

詢問

  巧兒進來後,轉身將門輕輕關上,然後快步走到床前:「是傷到哪兒了?誰傷的你?景府誰有這個能耐?」

  寒立挪了一下身體,讓她坐到自個身邊,稍稍抬了抬胳膊,即疼得皺緊眉頭,咬着牙道:「天樞殿的鎮香使。」

  巧兒將帶來的藥膏和紗布等物取出來放在床上,一一打開:「是兩隻手都折了!就抹這些藥行嗎?要不我去求嬤嬤讓你出去找大夫看看?」

  寒立搖頭:「用紗布包一下就行,你幫我扎得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