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重重/美人重欲 - 第13章

意千重

  彥信定定的望着她,眼裡高漲的怒火突然如潮水一般悄然退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最終,彥信低聲說了句:「走吧。」轉身就往山下走去。

  初晨詫異的瞪大了眼睛,沒有想到他這樣就輕易的放過了她。

  初晨坐在馬車上,偷偷瞅着旁邊那個身上散發出寒意的男子。從山上下來,無論她怎樣試探,彥信都再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但是這樣的彥信反而讓她無端的害怕。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會怎樣報復她?

  馬車到了風府門口停下,祝年安好腳凳,初晨看向彥信。彥信垂着眼道:「你去。」初晨掀開車簾,正要下去,彥信忽沉聲道:「你記着,這是最後一次。我把你從萬春湖上弄回來,可不是讓你來害我的。」初晨的身子頓了頓,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是不是意味着他暫時不會再追究她了?

  看着初晨單薄的背影在朦朧的燈光下走進那扇漆黑的大門,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很快就看不見,祝年回頭想喊車夫回廣陵王府,卻見彥信端坐車中,一動不動,低垂的眸子裡暗色濃濃,不知在想些什麼。祝年垂手立在車前,心裡七上八下,彥信很不高興,他早就感到了,但是主子不發話,他也不敢喊車夫走。

  「祝年,你跟了去,就跟風夫人說是孤讓你送風小姐回來的,風小姐無恙,請她不必擔心,只請她這段時間多多關注,大婚那日給孤一個活蹦亂跳的新娘。再跟她說,孤那裡有一批今年新進貢的衣料,過幾日便送來給未來王妃做衣裳,讓她把衣服做得好些,不要丟了廣陵王府的臉。」彥信低聲道。祝年「噯」了一聲,忙跟着去了。

  天已近四更,風府仍然燈火通明。初晨腿腳有些僵硬的踏進大門,就見阿憐立在影壁下道:「夫人在大堂等姑娘。」初晨嘆了口氣,心知今晚這場風暴自己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過去的,只得跟在阿憐的身後向大堂走去。

  遠遠地就看見春意頭髮散亂的跪在離大堂十幾丈遠的碎石地上,聽見腳步聲,春意期待的抬起頭來,眼裡綻放出驚喜,「姑娘,你回來了?」

  春意的臉上青紫交加,腫的看不出原來的形狀,嘴角還殘留着乾涸的血跡,想來是受了責罰。初晨心疼地望着她點點頭,疾步走進燈火通明的房間。

  綠綺夫人粉面含霜,一雙美目充滿煞氣,先惡狠狠的盯了初晨一眼,再笑眯眯的和祝年打了招呼。祝年禮數周到的將彥信的話傳到後便告辭,綠綺夫人也不多留,讓阿憐送他出去。祝年剛走到院子裡,就聽見「哐當」的一聲脆響,好像是什麼東西被摔碎了,接着又是「啪」一聲脆響,仿佛是手掌打在臉上的聲音。他看了阿憐一眼,阿憐訕笑:「呀,這貓兒真是頑皮,大約又打碎東西了。」

  祝年疾步走到風府外的轉角處,彥信的馬車前,打了個千道:「爺,奴才回來了。」車裡傳出彥信有些疲倦的聲音:「怎樣了?」祝年猶豫了一下,道:「一切都還好。只是小的走時聽見貓打碎了東西,綠綺夫人打了貓一巴掌。」

  彥信沉默了一會,低聲道:「走吧。」

  祝年暗想,這綠綺夫人,挺美挺高貴的一個夫人,誰知道竟然脾氣會這樣暴躁,狠辣呢?這新王妃要是也這樣暴虐的脾氣,將來他們這些下人的日子可不太好過。

第31章

涼初透(下)

  初晨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帳頂。春意紅腫着臉,端着一碗燕窩粥,好聲好氣的道:「姑娘,吃一點吧?你已經兩天不吃不喝了,這樣可不行啊。」如此喊了好幾遍,初晨仍然沒有一點反應。春意嘆口氣,只得坐下來守在床邊。她犯了大錯,原本是要被廢了再攆出去的,但是因為姑娘不吃不喝,綠綺夫人軟硬兼施都沒了辦法,只好讓她回來。

  春意想起那晚上的情形還心有餘悸。祝年剛走,綠綺夫人就摔碎了大堂里的粉彩花瓶,又打了初晨的耳光,厲聲罵初晨道:「你幹的好事!你要死便去死,死乾淨些,不要拉着一家人為你陪葬!」聽這話大概是夫人已經知道了姑娘要逃走的事情,但是夫人是怎麼知道的呢?姑娘做這事的時候萬分小心,並沒有幾個人知道,她想破腦袋也不知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接着阿憐回來就關了大堂的門,也沒人管她這個跪在門外的丫頭,想來是夫人氣糊塗了,居然忘了清場。她想到初晨必然受罰,心裡擔心,見四下無人,便偷偷的靠近了些,雖然看不見,但她從小耳力異於常人,大堂中發生的事情都聽得一清二楚。

  初晨先時還爭辯兩句,說是自己都是聽母親的安排,難道還錯了嗎?後來綠綺夫人越罵越凶,初晨就不吭氣了。但從綠綺夫人越來越憤怒的聲音聽來,似乎是初晨的表情更加的激怒了她。阿憐怎樣勸初晨認錯,初晨都不肯低頭。綠綺夫人生氣之下,動用了家法,用藤條打了初晨一頓。因為初晨就要出嫁,怕留下疤痕,也不敢用多大的力度,但是春意知道以初晨那樣驕傲的性子,這幾下恐怕比要了她的命還要來得厲害些。

  等到初晨終於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卻是嚇死人:「我知道在你眼中,我從小都是累贅,之所以留着我,不過是為了養大好為家族換一點利益而已。儘管我早就知道在你心中我什麼都不是,甚至還比不上弟弟們的一根腳趾頭,但我還是盡力去做好你要我做的事情,討你的歡心。」

  「小時候,你從來不讓我和你們一起吃飯,說是怕我將病氣過給弟弟們。每天晚上我一個人在房裡用飯的時候,聽見你們邊笑邊吃飯的聲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有天我很久沒有看見你們了,心裡很想念,想要去找你們,奶媽卻不讓我去,說是你很忙,會生氣的。」

  「我就趁着奶媽睡着了,偷偷跑去看你們,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見初陽哭着說要找你,奶媽說他做了噩夢,你很快就跑來了,一進去就把初陽抱在懷裡細聲安慰,我一直站在旁邊看,你卻始終都沒有看過我一眼。後來我做了噩夢,也很想要你抱,很久之後你才抱着初陽來,指着我對初陽說:『初陽,看見沒有,不要像她這樣沒出息。』我自己安慰自己說,你只是太忙,是怪我沒用,身體太差。總有一天,我會用自己的成功告訴你我不是廢物。我以為,我那樣做了,你就會喜歡我的。」

  「可是無論我多麼努力,多麼的乖,你始終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便故意跟你作對,為的是你那樣就會罵我,會跟我多說幾句話。你知不知道你罵我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麼開心?我會覺得你心裡其實不是沒有我的,你真的只是太忙。可是那天,你居然把我放到雪地上去送死,我活着回來的時候,心裡恨透了你們所有的人,心裡想,你們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直到有一天,爺爺要見我,對我說了很多話,他跟我說其實你是恨鐵不成鋼,是為了我好,我相信了他的話,我知道了家族責任,也知道我應該承擔的義務。我不再怪你狠心,我開始好好的跟着老師學習,認真的跟你學琴,隨着我長大,你終於對我和藹起來,我以為我在你的心裡始終是有一席之地的,你真的是恨鐵不成鋼。」

  「誰知道,我錯了!原來你是真的不愛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一直想不明白。儘管這樣,我還是儘量做好你要我做的事情,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生養之恩。我做了這麼多,難道你還嫌不夠?」初晨語氣平靜,仿佛是在說一件與她毫不相干的事情,春意聽着卻覺得喘不過氣來。從小陪在初晨身邊,目睹了初晨成長的點點滴滴,再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初晨的痛苦和悲哀。

  「呯」又是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綠綺夫人氣得發抖的道:「你這是要和我算賬嗎?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從小錦衣玉食,丫鬟成群,為了讓你學藝,我連你的師父和師兄都拿來當主子養着。你花了我多少錢?現在又可以做王妃,你看看你周圍的女子有幾個有你這樣風光的?你還要什麼?你還要什麼?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好好的活着,過點舒心的日子。誰稀罕那勞什子王妃,誰去當。我已經死過幾回,足夠還了風家生養我的情分了。」初晨罕有的大聲。

  阿憐着急的低聲勸道:「姑娘,快不要說這些傷人的話了,夫人對你一向是最好的,快給夫人道個歉吧?」

  初晨嘆了口氣,道:「嬤嬤,你不要幫她說話,事情是怎樣的,你我心裡都明白。如果我沒有看見那個人,我還會相信你們的話。可是我一旦發現原來還有人跟我同人不同命,你叫我情何以堪?」她的話一出口,就聽見綠綺夫人暴怒的喝了一聲:「孽障!你是要我死嗎?還不閉嘴!」接着「咚」的一聲響,好像是人體倒地的聲音,房中沉寂了片刻後,阿憐抱着已經暈了過去的初晨跑了出去。

  春意早跑回自己原來跪的地方老老實實的跪着,過了一會,綠綺夫人走出來,停在她的面前道:「你剛才去哪裡了?」春意被嚇得心都險些停止跳動,還好她反應快,她害怕的道:「回夫人的話,奴婢一直在這裡跪着。」綠綺夫人冷笑道:「好大膽的丫頭!居然睜着眼睛說瞎話!你一直在這裡跪着,剛才在門外的那人是誰?」

  春意嚇得哭了起來,無辜的道:「夫人!奴婢不知道。奴婢是待罪之身,沒有被夫人打死已經是格外開恩,又怎敢跑來跑去?還請夫人明鑑。」綠綺夫人沉吟着冷冷的盯着她,春意大氣也不敢出的只是流淚。

  半晌,綠綺夫人方道:「你一直在這裡跪着,可曾看見什麼人在這外面經過?」春意遲疑片刻,道:「奴婢未曾看見。」綠綺夫人死死盯着她看,慢慢的道:「你真的沒有看見?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你可想好了。」春意害怕的搖頭。

  綠綺夫人突然道:「剛才你家姑娘居然用粉彩花瓶來砸我,你可知道?」春意正要說姑娘沒有,突然明白過來,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大驚失色的望着綠綺夫人,拼命磕頭:「夫人息怒,想是姑娘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迷失了心智,才會做下這等事情。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應該跟着姑娘,不該自己回來的,夫人要罰就罰奴婢吧?還請夫人饒了姑娘。」

  綠綺夫人只是不說話,冷冷的望着她,春意知她起了殺心,暗想吾命休矣,正在絕望的時候,阿憐來了,對着綠綺夫人搖了搖頭,大概是說她試過了,在大堂里聽不見這裡的談話,綠綺夫人方命人將她關在柴房裡去。後來因初晨不吃不喝,方又把她給放了出來。

  春意望着初晨的樣子,聯想起一年多前初晨偷偷跟着綠綺夫人到京郊莊子裡回來以後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充滿了疑問,也不知姑娘那天晚上到底見着了什麼。她正在呆想的時候,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輕輕的停在了門口,春意忙拾起碗,勸道:「姑娘,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是也不能拿花瓶去砸夫人啊?夫人是你的母親,你這樣做是大逆不道啊!你好歹吃一點吧?你不吃不喝,叫夫人怎麼辦?叫奴婢們又怎麼辦?」初晨突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怎麼,她還是那樣?」綠綺夫人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春意忙站起身畢恭畢敬的給綠綺夫人行了禮,再看床上,初晨又恢復了眼神空洞的樣子。

  「退下吧。」綠綺夫人看着初晨,淡淡的吩咐周圍的丫頭們。

  綠綺夫人走到初晨床前,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突然嘆了口氣道:「你已心魔入障,我不會跟你解釋什麼,因為說了你也不會聽。但是我要告訴你,我苦苦謀劃了二十年,絕不容許被你破壞掉。你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廣陵王府。如果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那件事情我不會再追究。你自己想,是要自己吃呢,還是要我來請你吃?」

  綠綺夫人見初晨仍然面無表情的樣子,一股邪火從心頭霍地生起,上前一步將初晨一把提起靠在床頭,一手捏住初晨的鼻子,一手抬起那碗已經冷了的燕窩,就往初晨嘴裡強灌。初晨臉憋得青紫,咬緊了牙關,瓷碗磕在嘴唇上,牙齦上,磕出斑斑的血跡,她仿佛沒有痛覺,就是不肯張口。

第32章

秋聲慢(上)

  門被人猛地推開,阿憐進來搶走碗,「你做什麼?你會要了她的命的。」阿憐不敢相信的望着這對都瘋了的母女。綠綺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將怒火壓下,她立起身,鐵青着臉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陽光穿過已經變黃,日益稀疏的梧桐樹灑進屋來,在青磚鋪成的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初晨白的幾乎透明的臉上是死一般的沉寂。阿憐坐在床前看着她,嘆氣道:「你不要怪她,她也是個可憐人。」

  「我知道那件事情在你心裡是一個解不開的疙瘩,但是事情已經造成,你現在這樣做又有什麼用?我知道你委屈,但又有誰知道夫人的委屈?天底下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她卻不能,你一生下,命運就已註定。夫人不同於其他女子,她逼着自己不愛你,逼着自己不多看你一眼,為的就是將來的時候不難過。我知道你委屈,你悲憤,為什麼能夠快快樂樂生活在京郊莊園的那個人不是你,而是別人。但是你要想想,犧牲你一人,為的就是風家上上下下以後再也不受這樣的委屈。」

  初晨不動,阿憐道:「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想一死了之?我告訴你,你這樣的死法是世間最窩囊的。如果你真的想死,這樣也不錯,省的害得更多的人與你陪葬。」

  阿憐起身要走,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抽噎,見初晨伏在枕上滿臉是淚,低聲道:「怎麼活着這麼難啊!」便知她心結已經打開。

  春意在門外輕聲道:「嬤嬤,我重新熬了燕窩粥。」

  「拿進來吧。」阿憐親手餵初晨喝下那碗粥,看她睡着後方去了。

  「她吃了?」綠綺夫人靠在窗前,看着滿園開得五彩繽紛的菊花,神情冷肅。

  「吃了,現在睡了。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哼,不省心的丫頭。你知道今日那廣陵王府派人送衣料來時跟我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你這樣生氣?」

  綠綺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猙獰,「那狗奴才居然跟我說,讓我把新王妃的衣服做的好看些,不要丟了廣陵王府的臉!又說他家王爺的脾氣不好,聽說新王妃身體不好,要我們儘量順着新王妃的意,到大婚那日交給他們一個活蹦亂跳,高高興興的王妃。要是新王妃出了什麼差池,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若不是我還有大事未做,我當場就打殺了那個狗奴才!看那隻狼崽子又能怎樣?」

  阿憐嘆了口氣柔聲道:「你這脾氣這麼多年還是沒有變,這般好強,你又何必和他一個小輩計較?說起來,晨兒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苦,你也做的有些過分了。不要始終對她那樣強硬冷淡,人寒了心就不好了。」看見綠綺夫人臉色不好,她又道:「你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難道非要等到將來和着外人一條心來氣你,你才高興?去和她好好說說,她還是很重感情的。以後她若是肯幫着娘家,你也不必這般辛苦。」

  綠綺夫人冷笑:「我已經做了,還和她說什麼?你也知道她的脾氣,只怕是越說她越恨我不公平。她若是記着娘家,不管我怎樣做,她都不會看着她父親和弟弟過苦日子的。她若是心裡記恨我們,我現在去做什麼都是晚了的。只是,我要問你的是,她怎麼會知道那件事情的?」綠綺夫人看向阿憐的眼裡竟然有些凌厲。

  阿憐一愣,隨即有些淒涼的道:「你終究是懷疑我了。也罷,隨你信不信吧。去年三月底的時候,有天晚上你去京郊莊子的時候,被她看見了。」

  綠綺夫人怒道:「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阿憐垂下眼睛:「她遲早會知道的。就算是我們這裡瞞得好,又瞞得住有心人嗎?這事遲早都要翻出來的。況且,她掩藏得太好,我也是在去萬春湖的路上才知道的。後來因為以為她可能活不下來,覺得告訴你也沒什麼意思,就沒有提了。你如果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綠綺夫人目光炯炯的望着她,最終道:「我信你,如果不是你調走了晨兒埋伏下的人,又偷偷幫了廣陵王,只怕早已出了大事,風氏也已灰飛煙滅了。晨兒她雖然聰慧,始終太嫩,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阿憐悲哀的道:「你連我也不信了嗎?」

  綠綺夫人沉默了一會,道:「我只是想,你這樣好的身手,這樣聰慧的人,要你陪在我身邊做一個嬤嬤,實在是太委屈你了。」

  「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這些。」

  「我打算讓你陪着晨兒一起嫁過去。今後你要多費心了。我養的女兒,即便是不能成為風家的助力,但也不能成為拖累甚至是禍害,你明白吧?」

  阿憐吃了一驚,急速抬眼看着綠綺夫人,綠綺夫人笑得優雅迷人,繼續問:「你可明白?」

  天瑞十七年九月十六的晚上,是個很晴朗的夜晚,月亮很圓很亮,太子大婚,除了太子府以外,整個京都靜悄悄的,平常老百姓為了省燈油,早就睡了,而那些可以夜夜笙歌的有頭有臉的人家則都向着太子府去了。風府也不例外,綠綺夫人早早就盛裝赴宴去了。

  初晨坐在院子裡,捧着一杯清茶,靜靜的看着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春意等幾個丫頭蹲在一旁守着小几上的一個陶罐,用草莖在裡面撥弄着,偶爾那陶罐里發出幾聲清越的蟲鳴,春意等幾人便發出幾聲低笑。

  「沒見過這麼瘋的丫頭,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這裡鬥蟋蟀。」初晨有些不耐煩。春黛聽她雖然有些不耐,但語氣中並沒有多少不高興,有心湊趣,笑道:「姑娘不也沒睡麼?不如姑娘和奴婢們賭一賭啊?」春意討好的道:「姑娘,奴婢的月例被扣了,沒有錢買脂粉,姑娘給奴婢一個機會贏些脂粉錢麼?」潤露、潤雨也眼巴巴的望着初晨。

  初晨知道她幾人是想哄她高興,也不想太拂了她們的意,便道:「我懶得起來,這樣罷,既然春意沒了月例,那就和我一塊和你們仨賭。她若是輸了,我出錢,若是贏了呢,我們倆對半分,怎樣?」

  春意還沒來得及笑出來,春黛便噘嘴:「姑娘偏心。」

  初晨看她真的有些氣呼呼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道:「好啦!我知道你們打的主意。一個個精得像猴怪似的,你們若是輸了,我也出錢,左右被你們敲竹槓就是了。」春黛這才咧嘴樂道:「那還等什麼?」四人來了精神,圍着陶罐大呼小叫起來。初晨看了一會,有些倦了。便道:「你們玩着,我先歇着去了。」

  她是倦了,但在幾個丫頭的眼裡,她卻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四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春意起身道:「姑娘,我伺候您。」初晨道:「不用,我想一個人靜靜,今夜不要人守夜。你們也不要玩的太晚,這局分出輸贏就散了,小聲些,不要讓人知曉了,又去嚼舌頭。不管輸贏多少,明日到我那裡去拿銀子。」說着獨自一人進了屋。

  春意知道她的脾氣,說是不要人伺候就是不要人伺候,多事反而為她不喜,也就退下了。四人本來就是為了討她歡心,見正主走了,也沒了心腸,當下草草散了場,各自回房不提。

  初晨進了屋,將門關好。剛走到裡屋門前,便頓住了腳,遲疑片刻,猛地掀開帘子,只見彥信正坐在屋角一盞紗燈下聚精會神的看什麼。聽她進來,抬起頭來望着她溫柔一笑。

第33章

秋聲慢(中)

  初晨怔了一怔,下意識的跑到窗子邊看了看,彥信笑道:「不要擔心,我來的時候沒人看見。就是看見了,你我馬上就是夫妻,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他這算是來與她偷會麼?初晨覺得怪怪的,一看彥信手裡拿着的東西,白色的布料,粉色的牡丹,很眼熟,突然臉都羞紅了,忙疾步上前一把搶了過來藏在身後。

  彥信不以為然的笑道:「羞什麼?不過一件繡品而已,是你繡的?看不出來你真的還會繡花,手藝還不錯,那朵牡丹似要活了一般。是做的什麼?改日也跟我做一個?」

  初晨低咳了一聲,臉越發紅了。她從小就學習詩詞琴藝,修習武藝,但是女紅一樣也沒落下,而且師從名家,很是出色。但是今日繡的這東西確是不能讓外人看見的,因為那是她的肚兜。她看彥信的樣子似乎毫不知情,心中安慰自己也許他剛拿到沒看清楚是什麼也不一定,這樣一想,臉上的紅暈稍微退了些,儘量做得義正辭嚴的道:「你來做什麼?你我尚未成婚,這樣私自相會只怕於禮不合。」

  彥信嗤笑一聲:「傷風敗俗,不知廉恥的事情你都做了,還怕這一點僅只是於禮不合的事?」眼看初晨就要發飆,他笑笑,亦真亦假的道:「聽說你前段時間身體不好,綠綺夫人照顧人又很沒耐心,我來看看你好了些沒有?怕大婚那日抬來個病怏怏的王妃,那樣不好看。」

  彥信讓人來給綠綺夫人打招呼,綠綺夫人大發雷霆的事情,初晨曾聽阿憐有意無意的提過,而且自那以後,綠綺夫人待她是要寬鬆很多,輕易不拂她的意,她這段時間也因此要過得舒心很多。初晨想過很多,始終摸不透彥信的意圖,但畢竟是承了他的情,心中這樣想,卻恨極彥信言語刻薄無禮,「您確定是怕我死掉?我從萬春湖上回來那會兒,病的要死了,也沒見您過問過一聲那?」

  彥信淡然一笑:「我以為你不想看見我。」他的表情看上去是那樣的悵然,如果不是深知此人的皮厚心黑,初晨都幾乎要以為自己真的就是那不近人情到讓人連問候一聲都不敢來的冷血冷心的人了。

  「那些衣料你可喜歡?」

  初晨想也沒想便點頭:「很好看,我很喜歡。」剛說出來便紅了臉,她什麼時候這樣理所當然的和他討論起出嫁要用的衣料來了?

  彥信眼睛亮閃閃的:「喜歡就好。我想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如果你不要這麼瘦,再豐滿一些的話會更好。」說着眼睛直往她胸前和臀部瞟,初晨被他看得一下子又惱羞成怒起來,剛對他生出的那一絲不過意和羞意全都飛到爪哇國去了,「看什麼呢?」想起上次在萬春湖時彥信也曾諷刺她身材不好,臉都氣紅了,聲音也大起來。

  彥信搖頭:「你這脾氣真是太糟糕了,難怪綠綺夫人不喜歡你。你若是不改改,以後怎麼討夫君的喜歡,怎麼和別的女人爭寵?」

  因為彥信戳穿了初晨的傷疤,她臉色越發難看,背脊也挺得筆直,惡聲惡氣的道:「我向來就是這個樣子,你若不喜歡又沒有人強迫你喜歡,我還求之不得呢。我又沒讓你給我藥吃,我早死了早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就是全天下的人都不喜歡我,我也不稀罕你喜歡我。」

  彥信靜靜望着她,突然柔聲道:「我沒說我不喜歡啊!」

  初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語塞,抹不下面子,強橫的道:「我不稀罕!」

  「太子有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子?像個母老虎似的。」

  初晨不雅的翻個白眼:「你以為隨便一個人都可以看見我這個樣子麼?」話說出口,心臟突突直跳,她什麼時候與他這般親近了?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生氣的樣子比平時多了幾分生動活潑,看上去多了幾分不同於平時的明媚可愛。半天沒有聽見彥信的聲音,她奇怪的抬頭,只見彥信表情怪怪的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初晨摸了摸臉:「我臉上長花了麼?」心裡警鈴大響,不知他又要打什麼鬼主意。不是她對自己的美麗沒有數,而是彥信長期以來對她的無視和無情的打擊讓她從不敢往那方面想。

  「沒有。只是比花還要美千百倍。」彥信一本正經的回答。

  初晨的臉紅了。一時房裡的氣氛有些微妙,甚至還帶了那麼一點點曖昧。

  「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逃?」彥信低沉的聲音響起,不適時的打破了房中美好靜謐的氣氛。

  「嗯?」他果然是不肯輕易饒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