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重重/美人重欲 - 第7章
意千重
第14章
白雲盡
翌晨,小丫頭春黛給初晨送早餐。剛進屋,就見初晨立在桌前低頭寫字,神態悠然。春黛撇撇嘴,姑娘倒是過得悠然自樂,對自家的事情一點都不上心,枉自她們這幫丫頭一直替她難過。
擺好早餐,春黛束手立好:「姑娘,用膳了。」不管平時姑娘對她們再放縱,規矩卻是一定不能少的。初晨應了一聲,潤雨從外面拿着幾枝芍藥進來,見狀忙將花遞給春黛,上前服侍初晨淨手。因見春黛還在細細看那幾枝花,不由罵道:「好沒眼色的丫頭!不知道服侍姑娘淨手用膳也就算了,還不知道見子打子,忙着將這幾枝花插進瓶里去麼?」
春黛皺皺鼻子,嬌笑道:「雨姐姐別罵我呀!我這不是看姑娘寫的字好嗎?」潤雨作勢要打,春黛一溜煙的跑到外間去了。
潤雨今日不知為何,粉嫩的臉上總帶着一些不同以往的嬌羞,總是有些發愣。初晨喝了一盅羊奶,又就着幾樣精緻的小菜,用了一小碗碧玉粳米粥後放下了碗筷。潤雨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的遞給她漱口的茶。春黛捧着一個淡青色的花瓶進來,正好看見了,嚷嚷道:「咦!雨姐姐怎麼也不會見子打子呀!」
潤雨嚇了一跳,忙去收碗筷,春黛遞過一杯茶,笑道:「姑娘還沒漱口呢!姐姐這是怎麼啦?」潤雨吶吶的收了碗。春黛再想說幾句玩笑的話,卻見初晨面無表情的樣子,嚇得吐了吐舌,忙捧着痰盂退下。
初晨看着桌上紫色撒金的帖子,笑道:「我真沒想到那位會從她這裡下手。」春意看着那簪花小楷寫就的「紫苑」二字,皺眉道:「這位可是出了名的刁蠻呢。」又擔憂的道:「近來附近總有來歷不明的人,姑娘還是不要去了。」
初晨笑道:「皇帝要我去,我又怎能不去?何況就是躲過了這次,下次也是躲不過的,不如大家都早些遂意的好。我若是僥倖逃過此難,說不定也會有後福。我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春意稱是,剛要給初晨梳頭,初晨沉吟片刻道:「你再去廚房看看,把潤雨叫來服侍我。」
春意有些驚奇,姑娘不是一直都不喜歡潤雨梳頭的嗎?潤雨梳頭有些毛糙,總是會將姑娘的頭髮揪下些來。姑娘曾經說過,與其讓潤雨梳,不如她自己梳還要舒服些。今兒是怎麼了?但見初晨一臉的平靜和自然,什麼也看不出來。她行了個屈膝禮,還是去喊潤雨了。
潤雨天性沉靜,不喜歡到處跑,除了當差的時候,多數躲在自己房中,但今日春意在她房中居然沒有找到她。春意沿着花徑走出去,居然在薔薇花架下看到了潤雨。潤雨立在薔薇花架下,愣愣的望着地上發呆,就連她走進了都沒有發現。春意笑道:「喲!妹妹這是在做什麼?這麼熱的天,也不怕中暑麼?是不是這裡有金子呀?」說着假意湊過去看。
潤雨唬了一跳,有些驚慌的笑道:「嚇死我了!哪有什麼金子!我不過剛好從這裡過,看見螞蟻搬家,覺得好玩罷了!」春意道:「姑娘起了,讓你去服侍她呢!我要去廚房,你快去罷!」
潤雨像躲什麼似的忙着走了,春意走過去細細看了一會,只見薔薇花架下,除了幾片落花與些塵土外,什麼也看不出來,就連螞蟻和蟲子也沒有一隻。
潤雨走進屋子,只見初晨坐在妝檯前,長長的黑髮又密又順,散發着水般潤澤的光,聽見她進來的聲音,初晨回頭粲然一笑,輕聲道:「你來了?」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美麗動人,一樣的傾倒眾生,但此時看到這個笑,潤雨沒有往常的愉快,只感到迷茫和無盡的憂傷。
「來給我梳頭吧!」初晨柔和的說,看到潤雨有些愣神,便笑道:「我以前一直不喜歡你給我梳頭。但我想着,你和春意快二十歲了,興許很快就要嫁人,以後這種機會再也沒有了。」
潤雨的臉色一下發了白,機械的走到她身後,拿起了碧玉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着。初晨仿佛沒有發現她的異常,笑吟吟的道:「你和春意是我最愛的,將來你們出嫁的時候,我會盡力滿足你們的願望。和我說說你的想法。」
潤雨嘆了口氣,輕聲道:「奴婢的想法不重要,只要姑娘好過,我們自然就好過了。」
初晨拍拍她的手,道:「我並不曾將你們看做奴才。只把你們當做是我的玩伴和姐妹。一門心思的只想讓你們有個好的歸宿,將來你們的孩子有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必再為奴僕。難道你還不懂我的心麼?春意已是和我說了,她將來要自己選夫婿,你就不想嗎?」
潤雨勉強笑笑:「我只想跟着姑娘,只要姑娘一日不嫌棄我,我便一日不離開姑娘。」
初晨沒有如往常那樣笑着說她傻,反回過頭靜靜的看着她,看得她不自在了,方淡淡的道:「我若是一輩子不嫁呢?」
潤雨一咬牙:「我便陪着姑娘一輩子不嫁!」
初晨嘆氣道:「找個自己心愛的人,共度一生,不是很好嗎?你若是現在和我說了,我必然會想方設法如你所願。韶華易逝,你又何必呢?」
潤雨眼裡含了淚,抬頭道:「姑娘是不相信我嗎?」
初晨定定的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不知怎的,潤雨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氣。初晨道:「你下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話。若有一日改變主意了,記得來和我說一聲,我必成全你。」
潤雨屈膝行禮,走出去立在廊下,看着遠處的薔薇花架,心裡一陣酸楚,不由掉下淚來。世家女兒身邊都有早早選出來的陪嫁丫頭,將來姑娘出嫁,她們就是姑娘身邊的得力助手。若是被姑爺看上,姑娘抬舉,就可以抬了做姨娘,再有一兒半女,就是半個主子。根據風家往年的慣例,因怕丫頭比小姐年齡大,嫁過去後欺主,她和春意雖從小跟了姑娘,卻因着比姑娘大了三歲,是不可能成為陪嫁丫頭的。所以她們倆若是要隨姑娘出嫁,就只有先配了人,以管家娘子的身份陪嫁過去,否則便是留在了家裡,等着哪日主子想起了,隨便配個小廝了事。
春意從廚房回來,遠遠的便看見潤雨又在發呆,順着看去,又是那一架薔薇。不由笑道:「你今日怎麼了?那架薔薇可是跟你有仇麼?你一整天的盯着它做什麼?」
潤雨慌忙擦了擦眼睛,緊張的看看屋裡,低聲生氣的道:「你胡說什麼!」轉身便走。春意愕然,她說錯什麼了嗎?值得她發這脾氣?反身打起帘子,卻看見初晨立在門邊,一臉的沉靜。
「姑娘,潤雨她——」春意正想問是不是潤雨被初晨罵了,初晨笑笑:「人大心也大了,你的差事辦好了嗎?」
萬春湖離京城八十里左右,風景優美,煙波飄渺,有一湖好荷花,更兼獨有的銀魚銀蝦味美鮮香,因此成為京城的名流們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
初晨四更起身,沐浴薰香後,帶了阿憐和四個丫頭,加上五六個孔武有力的家人,一行人乘了二輛大馬車,四五匹馬。天才微亮便出門,剛走到巷子口,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一個年輕男子大聲問:「前面是寧國公家的小姐嗎?」
初晨從簾縫裡看去,只見明亮的火把下,一隊大約一二十人的騎兵,一色的高頭大馬,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兒郎,黑衣鐵甲,冰冷肅殺,看樣子是皇帝身邊的近衛——虎嘯營。打頭的是一個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將軍,威猛高大,皮膚有些黑,雪亮的牙齒,一雙圓圓的眼睛裡全是好奇,緊緊盯着初晨的車。
阿憐走出車去朗聲道:「正是寧國公家的小姐,請問幾位軍爺有什麼公幹?」
那將軍見出來了人,眼睛一亮,一看卻是一個臉上有疤的嬤嬤,有些失望的道:「這位嬤嬤,末將付原萩,奉了皇上的旨意,來護送寧國公家的小姐。特來知會一聲,若有冒昧之處,請小姐見諒。」
阿憐說了幾句客氣話後,回到了車裡。初晨從窗縫中看到那將軍的鐵盔上儼然有幾點晶瑩的露珠,低聲自嘲:「恐怕等了一夜呢。他就那麼不放心?焉知天下雖大,我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阿憐看着初晨微翹的嘴角和眼裡那冰冷的嘲意,像極了年輕時的綠綺夫人,又比綠綺夫人多了幾分冷絕,暗嘆了一口氣,正準備縮進角落裡。初晨卻不肯放過她,笑道:「嬤嬤,和我說說你和我娘親年輕時的事情。」
阿憐愣了愣神,眼裡仿佛飄過了萬水千山,半晌方道:「夫人一生很苦。」初晨不滿的道:「我知道,我想問的是具體的事情。」見阿憐倒理不理的樣子,她杵着下巴,忽閃着大眼睛:「嬤嬤,你以前必然是一個大美人!真是可惜,如果沒有她,你也不會這樣。你就不怨嗎?」她的表情看來是一派的天真嬌俏,仿佛不知道這樣會刺痛阿憐的心。
阿憐緩緩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龐,木然的笑道:「時間太久遠了,我早已習慣了它,仿佛我生來,它便存在一樣。你問我怨不怨?你和夫人,都有一條傷痕,只不過你們的在心裡,我的在臉上。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
初晨的臉猛然黯淡下去,卻還是不肯放過她,往前一撲,緊緊抓住她的袖口:「嬤嬤,你說得沒錯,但是我的傷痕,比你們想象的還要深!我告訴你,我都知道了。他們騙不了我!」微微的晨光中,初晨的聲音冰冷寒涼。
阿憐睜開眼睛,眼裡全是憐憫,她微嘆了口氣:「姑娘這又是何必?那天,我看見你了。」
初晨臉色頓時大變。
第15章
夏日長(上)
初晨放開阿憐,垂頭低聲道:「那你為什麼不揭穿我?」
「夫人做的有些事情,我,並不贊同。」阿憐淡淡的道。
初晨苦笑:「是啊,我怪你做什麼?她要你做什麼,你自然要去做。她那樣的人,卻有你這樣幫手,我可真羨慕她呢!你知道嗎?那天我見着那人後,才知道原來人也可以笑得那樣無憂無慮,天真純潔。真是同人不同命呵!」
「那你為什麼不衝出去點破她呢?那樣可以多一個人陪着你一起受苦。」
初晨帶着些悵惘,低低的道:「那一刻,我真恨她,為什麼她就可以擁有世間最美好的一切,而我卻要受盡這些苦楚?可是那樣天真純潔的笑容,我怎麼都想多看兩眼。我有種錯覺,好像她就是另一個我無憂無慮的活着,我不忍心打碎她的夢。」
阿憐嘆了口氣,輕輕摸了摸初晨的手:「好孩子,好孩子。」
初晨悽然一笑:「嬤嬤,如果我今日死了,就讓她替我好好活着吧。」
車輪轉着,四周只有馬蹄聲和兵器偶爾敲擊着鐵甲的聲音,阿憐靠着車壁仿佛是要睡着了。時間真快啊,如果不是初晨故意刺激她,以往的一切,她以為她都要忘記了。她和綠綺夫人同歲,在綠綺夫人三歲的時候就到她身邊了。那時候,綠綺夫人還不叫綠綺夫人,是關西大族蘭氏的嫡系獨女,乳名喚作阿綺。
小的時候,她做阿綺的玩伴,大了些,就做阿綺身邊的大丫鬟,阿綺沒有姐妹,對她好比親姐妹一樣。後來,蘭氏敗亡,她和阿綺一起逃亡,那段時間,她們像親姐妹一樣,不是主僕。她曾經以為,她們倆會就這樣相親相愛,相知相惜的過一輩子,誰知道她們遇上了瑞帝,遇上了風子瑛,她又陪着阿綺一起傷心,一起嫁進風家。阿綺成了綠綺夫人,她成了嬤嬤。阿綺,從來就不是她一個人的阿綺,也不是任何人的阿綺,阿綺只屬於她自己。她知道阿綺有一個夢想,所以不管阿綺做什麼,她都不問原因,默默的守在她身邊,默默的幫她去做。現在阿綺要她守住她的女兒,她便守着,一定要將初晨完好無缺的交回阿綺手中。
朝陽已經升起來了,幾縷陽光從窗縫中頑皮的鑽進來,沖淡了初晨心中的陰暗。她輕輕拉開車窗的帘子,不期然的卻對上了一雙明亮探究的眼睛,原來那個黑皮膚的年輕將軍付原萩一直走在她的車旁,盯着她的車窗。見她拉開帘子,他片刻的失神後,止不住的欣喜和激動,他對着她揚起濃濃的眉毛,大大的咧開了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映得臉越發黑了。
陽光下,他的笑容是那樣的乾淨美好,看上去是那樣的快樂,初晨心裡沒來由的一陣厭煩,「啪!」的放下了帘子。眾軍士一陣大笑,付原萩苦惱的耷拉下了臉,一如被霜打了的茄子。
付原萩早就聽說寧國公家的小姐貌美天下無人可及,在和弟兄們喝酒的時候他們也曾猜想過到底是怎樣的美人。沒想到他今日竟然親眼見着了這位寧國公小姐,這位小姐果然是他見過的女人中最美的,但也是極傲氣的。不過麼,美人總是有些傲氣的,而且,美人生氣的樣子也很好看,他想了想,也就釋懷了,也哈哈大笑起來。
聽着車外的笑聲,初晨有些氣悶,又不可能叫人家不要笑,心裡越發討厭起付原萩來。
走了大約兩個多時辰,空氣越來越濕潤清新,初晨想着應該要到了,果然車停了下來,付原萩大聲的道:「風小姐,萬春湖已到了,郡主在前面候着呢。」
春意和潤雨早從後面的車裡跑上前來,替初晨整了整衣衫和頭髮,又放好了腳凳,扶着初晨下了馬車。初晨抬起頭,只見身旁一群男人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特別是那個付原萩,一臉欠扁的笑容,對着自己盯死了的看。春意與潤雨俱都又羞又惱,頭也不敢抬。初晨全身僵硬,硬是擠出一個得體的微笑來。
虎嘯營多是從忠於皇室的貴家兒郎中精選出的佼佼者,人人都有品秩,這幫人身份不一樣,平時最愛做的事情和那些紈絝子弟沒有兩樣,又因着虎嘯營的身份,更是猖狂。他們臉上帶着促狹的笑,如是其他嬌滴滴的小姐,見了他們這個樣子,莫不是要麼羞得要死,頭也不敢抬,要麼就是故作清高,頭昂的高高的。偏初晨大大方方的看着他們微微頷首,神情柔和端莊,舉止得體。當下眾人的態度就有些愕然。
阿憐上前去每人給了一錠銀子,笑道:「多謝眾位軍爺,出門在外,招待不周,各位買酒喝呀。」見了銀子,眾人全都眼巴巴看着付原萩,見付原萩抬抬下巴,方接了。
因還在孝中,初晨今日只穿着極簡單的一件珍珠白的長裙,領口袖口用銀線繡了忍冬紋,腰間系了一條銀色的寬絲帶,越發顯得腰身盈盈一握。濃密黑亮的頭髮用一根綠汪汪的碧玉簪簡簡單單的綰了,再綴着兩三朵小小的珠花,腰間掛着一塊綠的要滴出水來的翡翠蓮花,長長的綠色絲絛隨風飛舞,與頭上的碧玉簪相呼應,此外全身上下再無半點裝飾。她身材修長,玲瓏有致,穿了這身衣服越發的清新可人,飄逸出塵。眾人鴉雀無聲,更有人忘了接銀子。
只聽一陣歡快的笑聲從前方的柳林中傳來,紫苑郡主穿着一身榴紅的華貴宮裙,帶着赤金盤螭瓔珞圈,頭上戴着宮制的堆紗花,那花制的極精巧,用銅絲串了碧玉做了葉子,再串了各色細小的珍珠和寶石做了花蕊,隨着人一動,顫巍巍的抖動着,整個人顯得貴氣嬌美極了。
看見她們,紫苑郡主不耐煩的甩開了身旁的嬤嬤和侍女,像一隻靈巧的燕子飛奔過來,立在初晨面前呵呵笑道:「咦,這一身果然像個病人樣的,寡白寡白的,脂粉也不施,沒有上次好看。」一定要叫身旁的侍女取朵她頭上戴的那種堆紗花來給初晨戴上,初晨苦笑不已,倒是她身邊一個姓張的嬤嬤低聲說是初晨還在孝中,紫苑郡主也不在意,玉手一揮,將花扔在潤雨懷裡:「給你家姑娘收起來,以後戴就是了。」
不等初晨謝她,她早一溜煙跑到付原萩的馬前一疊聲的叫:「原萩哥哥,你怎麼也來啦?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付原萩笑吟吟的:「我這是在執行公務呢,怎比你一日就忙着玩。」紫苑郡主哼了一聲:「皇帝舅舅也真偏心,怎麼就不見他派人送我呢?」
看他們的樣子卻是極其親熱熟識的,看着初晨望向二人,那張嬤嬤笑道:「付將軍是威遠侯家的小侯爺,威遠侯夫人是郡主嫡親的姑母。」
張嬤嬤走到紫苑郡主身邊,對着付原萩行了一個禮,付原萩和氣的道:「嬤嬤今日也來了?舅舅、舅母一向可好?」張嬤嬤笑道:「公主殿下和駙馬爺身體安泰,殿下前日還說起公子呢,說是多日未見公子了,有些掛念。」付原萩道:「有勞舅母掛念,我這段時間很忙,請嬤嬤轉告舅母,就說甥兒過幾日便去給二老請安。」
初晨便知這張嬤嬤必然是長公主身邊的親近之人,是照顧監督紫苑郡主的管事嬤嬤,身份地位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果然張嬤嬤轉頭對紫苑郡主笑道:「郡主,風姑娘既是到了,不如早些去游湖呀。」
紫苑不情不願的,張嬤嬤低聲說了幾句。紫苑方跑過來,親親熱熱的拉了初晨的手,往柳林中走去。付原萩帶了眾軍士跟她們隔了幾步遠的距離,慢慢跟在後頭。
初晨是第一次來這裡,只見前面兩片青山,中間夾着一片茂密的柳林,柳林中小鳥歡唱,一條清澈的溪流在裡面蜿蜒淌出,溪邊綠草茵茵,開着無數紅的、白的、黃的、藍的嬌艷的野花,幾隻漂亮的蝴蝶在花間翩翩起舞。看她四處張望,紫苑道:「北地沒有這裡美吧?」
初晨笑道:「北地沒有這樣的精緻婉麗,但也是極美的。」
紫苑奇道:「那是什麼樣的?」
「北地的天更藍,更高,地更寬闊,水更清,就連花麼,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比這裡的開的更加冶艷些。讓人看了就覺得心胸開闊,騎着馬在草原上跑一圈,有什麼憂愁仿佛都可以隨風而去。不像這裡,看着就生出些愁緒來。」初晨努力回想着北地的好,從前因為她懼寒,最恨的是北地的冬天,連帶着也不喜歡北地,現在卻由不得的想念那個可以由她放馬馳騁的地方起來。
「北地是那樣的嗎?」付原萩突兀的問。見他一臉的嚮往,紫苑生氣了,嚷道:「原萩哥哥,你怎麼可以偷聽我們說話?北地荒涼,又怎比得我們南方美麗繁華?」付原萩笑笑,並不理她。
第16章
夏日長(下)
穿過綠柳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銀白色的沙地上點綴幾間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接天的荷葉中點綴着星星點點的粉紅色的、白色的荷花,幾張精緻小巧的畫舫停在岸邊,空氣中飄着清新的荷香,讓人憑空生出幾分愜意來。
紫苑踢着腳下瑩白的沙子,得意的道:「怎麼樣?沒見過吧?比你那北地好多了吧?」說着擺出一副初晨若是不承認此地比北地好,她就不饒的樣子來。初晨笑笑,紫苑先前擺出的那副熱情的樣子,讓她一直不適應。眼前的紫苑終於恢復了驕橫,倒讓她鬆了口氣。她委婉的道:「北地的確沒有這樣的景致。」卻並不是承認北地不如南方。
紫苑沒有聽出來,高興的指着瑩白的沙地:「看見這個沒有?這裡原本是一片髒兮兮的黃土,三哥說是太難看了,讓人從海瀾那邊精選來了這批銀沙鋪在這裡,漂亮吧?」
她嘴裡說的三哥,自然是指吃喝玩樂最在行的彥信。初晨卻不得不承認,這萬春湖,因有着這片銀沙,有了一種獨特的夢幻般的美麗。
幾人走至湖邊,正要登上畫舫。付原萩突然擋在前面:「郡主和風小姐請留步,待末將檢查過畫舫的安全再登舟。」
紫苑一聽,柳眉倒豎,直指着付原萩怒道:「付原萩!你什麼意思?我還會害風小姐嗎?」
付原萩對她的怒氣視而不見,嚴肅的道:「這段時間有些不太平,我奉了皇上的旨意保護風小姐的安全,自然要做到滴水不漏。這也是為了郡主好,還請郡主體諒。」接着一揮手,虎嘯營軍士就要魚貫而上。
紫苑大怒,張開雙臂攔住去路,喊道:「付原萩!你怎麼敢!我要告訴爹爹和娘親!」
付原萩黑着臉:「紫苑,你連皇上的旨意都要違逆嗎?若是舅舅和舅母在這裡,更加不會由得你胡來!給我讓開!」
付原萩帶來的這些軍士,平時都是與紫苑極熟的,紫苑眼淚一下子衝出眼眶,覺着今日丟了極大的面子,就是不肯讓開,那些軍士也不好來拖她。付原萩不耐煩了,厲聲道:「張嬤嬤!快些將郡主勸開!」他黑着臉,寬肩長腿,黑色的衣甲和兵器在陽光下反射着寒光,全身散發着兇悍狠厲的氣勢。張嬤嬤忙指揮兩個有力的侍女上來,連哄帶拉的將淚流滿面的紫苑拉開。
眾軍士呼啦衝上畫舫,里里外外搜了個遍,一無所獲,卻不肯下來,像鐵塔一般在畫舫邊上立了一圈。付原萩任務完成,立時從黑煞神搖身變成了和藹可親的大哥哥,此人臉色變化之快,令初晨嘆為觀止。他笑眯眯的道:「可以了,紫苑,不要哭了,改天哥哥給你賠罪,咱們上去,好不好?這麼大的人了,還這樣哭,瞧,風小姐都笑話你了。」
初晨一聽暗道不好,她一直冷眼旁觀,就是不想攪進這些是非中去,誰知道付原萩一句話就將她拖了進去。果然紫苑郡主立時止住了淚,瞪大了眼睛,衝着她大聲道:「笑什麼笑?都是因為你!害我沒有面子,你還笑!」
初晨冤枉死了,她什麼時候笑了?她剛才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好不好?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禍水東移成功的付原萩,後者無辜的望着她笑,紫苑則完全忘記了剛才讓她出醜的人是誰,一門心思的追究初晨莫須有的罪名。初晨心中暗恨,看紫苑不依不饒的樣子,只得道:「郡主,都是我的錯,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她瞟着付原萩那得意的笑容,恨得直磨牙,第一局算你贏。
她驚魂未定的拍拍胸口:「剛才付將軍一副公事公辦,威風凜凜的樣子,嚇得我險些舊疾復發。」她這樣一說,紫苑生氣的鼓起腮瞪向付原萩。初晨又懷疑的看着二人道:「郡主,你們真的是表兄妹嗎?」
「那是當然!」紫苑氣鼓鼓的道。
初晨低聲道:「哪有哥哥這樣對妹妹的?」紫苑的臉又黑了幾分,不等紫苑出聲,她又驚奇的道:「郡主,這些軍爺是要和我們一起游湖嗎?」
紫苑一看,果然那些軍士還站在畫舫上,便頓足尖叫道:「他們怎麼還不下來?我不要和他們一起游湖!你快叫他們下來!」衝過去對着付原萩狠狠的踢了幾腳,還順帶從他懷裡扯走了一塊她早就看上的三腳金蟾翡翠玉佩。
為了讓紫苑消氣,付原萩只好咬牙承受了這幾腳,紫苑這幾腳踢得很重,疼的他吸着一口氣不敢呼出來。初晨羨慕的感嘆:「我現在相信付將軍真是郡主的哥哥了。瞧,多好的哥哥呀,要是我也有這樣一個哥哥就好了。」
付原萩苦笑不已,他倒小看了她,先前看她一副端莊賢淑的樣子,還以為比他的這個刁蠻表妹要好欺負些,誰知道更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倒是張嬤嬤低聲勸了紫苑一會,紫苑方冷着臉嘟着嘴上了畫舫。見二人上來,早有機靈的奴僕在船頭擺上一桌精緻的酒菜,中間就有新鮮的銀魚銀蝦。初晨早早出門,未曾用過早膳,早已是餓了,聞着酒菜香,食指大動。紫苑招呼初晨坐了,見付原萩訕笑着也要坐下,不由生氣的道:「咦!真奇怪了,付大將軍不是來辦皇差的麼?感情你辦的這差事是來喝酒吃肉的呀?起去!」
付原萩討好的道:「好妹妹,哥哥我三更天就起身,就是吃了些膳食,也早沒有了不是?你一向最疼哥哥的,你——」
「我怎麼敢高攀付大將軍你呀?我這粗茶淡飯,沒得污了大將軍你的眼。」紫苑不客氣的打斷了付原萩的話,轉頭對着丫頭們喊道:「就是我和風姑娘兩人用膳,用不着這麼多的椅子,給我撤了!」丫頭們忍着笑撤了椅子。付原萩愁眉苦臉的摸摸鼻子,靠在舫柱上,可憐兮兮的向初晨使眼色,初晨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