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重重/美人重欲 - 第9章

意千重

  初晨為難的皺起眉頭:「我最好,最寶貝的東西自然是我的生命和青春美貌。我就是想給姐姐,也不好給。莫非姐姐是要我的命?」

  那女子大怒,絡腮鬍子揮手制止住她,「風姑娘,我們正是為了你的生命安全而來。大家都在傳說你有一件稀世的寶貝,你若是想和這位郡主平安出去,還是早些把寶貝拿出來的好。」他的語氣篤定而陰沉,帶着不容人反對的力量。

  初晨恍然大悟:「原來各位是衝着那個傳言來的。我實在沒有那樣的東西,否則早就獻給皇上了。我一個弱女子,家族早已敗落,留着這樣的寶貝不是給自己惹禍麼?」

  話音剛落,一道藍光閃過,初晨腳下的小船發出「噗」的一聲悶響,紫苑失聲尖叫:「船進水了!」絡腮鬍子笑道:「小姑娘,想清楚了再說。你若是好好說了,我們就放你們出去,若是不說,這船可是容易破得很。」

  初晨鎮定自若的笑笑,朗聲道:「原來你們也是那等蠢人!上了別人的大當猶不自知!」

  「什麼意思?」絡腮鬍子制止了其他人的怒罵聲,他的威信遠比那紅衣少婦的高。

  「什麼意思?各位都是老江湖,還要小女子細細說來嗎?」初晨見成功的引起眾人的注意,心中鬆了一大口氣。「一則,我若是真有那樣的寶貝,別的不說,上面那位會放過我嗎?但他不但沒有找我的麻煩,偏偏還讓我到處去玩,這是為什麼?這只能說明我其實並沒有你們要的東西。各位想必是受了那別有用心的人的當了。用一件子虛烏有的寶貝,引得各位自相殘殺,那人定然可以得到很多好處呢。」她原本是亂侃一氣,卻不知剛好和江湖上的有些事情聯繫起來,讓這些人心中有了些猶豫懷疑。

  見眾人沉思的表情,初晨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各位都應該想得到了,我即便是真有這寶貝,也被上面那位拿走了,他才放心讓我如此自由!我是拿不出那東西的,各位若是要殺我,儘管來好了。你們就是逃了出去,且不說你們殺害當朝郡主的罪過朝廷不會饒過你們,江湖中也要傳言你們得了這寶貝,不用朝廷動手,自然有的是人追殺你們!從此江湖再無寧日。你們若是聰明的,趕快放了我們,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這事。」

  眾人一片紛亂,亂鬨鬨的議論起來。那紅衣少婦和絡腮鬍子也有些不確定起來。一條尖細的聲音叫道:「你這小姑娘,好利的一張嘴!想是怕了,亂編這些來哄我們?我們找的這個水道,沒有幾個人知道的,只要我們不說,又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情?」

  初晨道:「既如此,你們便殺了我,我死了,有你們這許多人跟我陪葬,也不錯了。」

  絡腮鬍子問:「小姑娘,莫非你知道些什麼?」

  初晨正要開口說話,就聽紫苑怯生生的說:「妹妹,他們問的可是上次我偷偷瞧見的那圖?」初晨暗叫不好,果然眾人又懷疑起來。

第20章

冷雨狂(下)

  紫苑乞求的望着初晨,無視她的憤怒詫異,「給他們罷?我好害怕。你那藏寶圖,你一直不讓我告訴皇帝舅舅,我都沒說,還一直幫你掩蓋。但是今天性命攸關,你若是死了,留着那圖又有什麼用?我們女兒家,拿着那樣的寶貝有什麼用?不如給了這些英雄。好不好?」她話剛說完,原本有些動搖的人都憤怒的瞪着初晨!只道自己險些被她給騙了。

  初晨瞬間明白了一件事情,紫苑不是她外表顯出來的那樣驕橫白痴,而是一匹伺機而行的母狼!只怪自己大意,皇家有幾個傻的人?初晨鬱悶的發狂,都是好心惹的禍,她若是不濫好人,又怎會受這可惡丫頭的害?這丫頭明顯就是要把這淌水攪得越混越好,原來最傻的那個人是自己,紫苑和付原萩都是皇帝的人,合夥演了一場戲給她看,她還真的就上當了。她知道此刻不管說什麼,對方都不會相信了,而且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多虧她早有準備,否則今日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她能做的,無非是亂中取勝罷了。

  打定主意,初晨冷冷的望着紫苑,詭異的一笑:「你說的對。既然瞞不住了,我留着這個禍害做什麼?不過,我今日左右都是死,我是不會拿出來的。」紅衣女子一聽,忙道:「你放心,只要你肯拿出來,我等定然保你性命無憂。」

  「這樣啊?」初晨沉吟片刻,指着紫苑,「連她都要出賣我,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會騙我?」紅衣女子笑道:「官宦之家的奸詐小人,又怎能和我們江湖兒女一諾千金相比?」

  「不行,空口無憑,我是不會隨便交出來的。」初晨淡淡的道。

  「跟這娘們囉嗦什麼,待老子上去脫光她的衣服,還怕她不肯拿出來嗎?」一個粗莽漢子惡聲道,頓時幾十道猥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初晨。

  「你還別不信,你若是真敢如此,我馬上死在你面前,大家魚死網破。」初晨冷冷地望着那漢子。

  「啪!」紅衣女子回身打了那漢子一下,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方回頭諂笑道:「小妹妹,那你要怎樣才信我們呢?」

  初晨甜甜一笑:「我的要求不高,你們給我一隻船,一根船篙,將我送到洞口,你們再後退十丈,我自然會拿出來。」她不認為這樣做了,她一個不熟水性的北方人就可以逃掉,但是對方卻會認為她奇蠢無比,自然會放鬆警惕。

  「好!」一直沉默不語的絡腮鬍子穩穩的應道,「你們騰一隻船出來。」又目光森森的望着紫苑道:「你這個朋友實在不是一個東西,我替你殺了她!」右手握拳,不知扣了些什麼在裡面,他輕輕一揮,紫苑尖叫一聲,已被在胸前重重一擊,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來。初晨冷眼旁觀,抬着下巴高傲的道:「閣下是何居心?得罪我的人我自會收拾,要閣下多什麼事?難道瞧不起我麼?」她何嘗不知道對方是要剪除她的助力。絡腮鬍子見紫苑重傷,目的已達到,也就笑笑:「是我魯莽,對不住了。」

  在眾人有些好笑的目光中,一隻小船連着一根船篙送到她們面前。初晨冷冷的望着紫苑,「郡主或許不想跟我一起走?」

  紫苑掙扎着仔細檢查了一遍小船,點頭示意沒有問題。初晨自若的換了船,紫苑咬牙拿起篙就要點。絡腮鬍子冷冷的舉起手:「既然船已經給了,風小姐是不是也應該拿出些誠意來?」

  初晨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她從頭上取下那碧玉簪,將簪頭慢慢擰開,從裡面抽出一張薄薄的絲絹來,素手纖纖將那絲絹展開。

  幽暗的光線下,絲絹如水如月,隱隱透出金色夾雜着幽藍色的山脈圖案來,初晨高高舉起它,淺笑道:「這個東西,在風家二十年,從沒有人認識它是什麼,既然大家認為它是藏寶圖,就贈給眾位吧。」眾人一看那絲絹的材質和圖案放出的光芒,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人突然喊道:「我們怎麼知道是不是真圖?拿過來我們驗過真偽再說。」接着眾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若是陸地上,只怕早有人飛奔而來了。紫苑驚詫的盯着那圖,似也有些想不明白。

  看着眾人的神色,初晨暗鬆了口氣,多虧彥信告訴她外面謠傳她有天南古國藏寶圖的事情,這次她要是拿不出來,這幫人還不撕碎了她?

  絡腮鬍子森然道:「風姑娘,你運氣試試?」初晨不知他是何意圖,但仍然依言而行,運氣之後暗暗心驚。「我知道你其實功夫不錯,但你已中了我的獨門錐骨蝕心散,若是強自運功,輕則失去一身修為,重則喪命。你最好不要打什麼歪主意,圖一到手,驗過真偽,我便將解藥給你。否則你最好自求多福。」

  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她又能有什麼辦法?這毒,大概是那個叫肖世越的衣服上帶來的,自己終究是沒有經驗啊!如果她在畫舫上時沒有中過紫苑的無名之毒,現在這毒未必也就能全然制住她。可惜的是,她明明就中了那毒,先前一直靠功力壓制,尚不覺得,但現在再綜合了這錐骨蝕心散,她已是強弩之末。若是有那個人在,她或許還可以逃過這一劫,但是那個人早已經死了,她永遠也沾不了他的光了。初晨沉默片刻,低聲道:「走吧。」

  紫苑飛快的將那船撐到洞口,初晨將圖高高舉起:「接着!」隨手就將那圖往水裡一扔。眼看那絲絹在水中舒展開,眾人嚇得面無人色,只道上面的圖要被水侵染掉。絡腮鬍子大驚失色之下怒道:「你幹什麼?」飛身往水裡縱去。初晨笑道:「不要擔心,那圖是繡的。」

  絡腮鬍子從水裡高高舉起那幅圖,怒道:「攔住她!是假的!你竟然敢騙你爺爺!」立時就有最近的一條小船堵住了初晨的去路。

  那紅衣女子冷笑道:「我就說,若是真的,她又怎肯輕易拿出來?還不早送上去給皇帝老兒了?」

  初晨穩穩的立在船頭,「我說我沒有,你們不信。拿出來了,你們又說是假的。難道你們見過這圖?」見絡腮鬍子不說話,便又道:「我想來你們必是未曾見過此圖的。但你二人卻一口咬定這圖是假的,也不知到底是何居心?若是想賴去那解藥,我可不依。莫非是你二人想賺了這圖,故意欺瞞你這些弟兄?你說假的可不算,要給你這些弟兄們驗過才行。」

  幾十道懷疑的目光頓時轉向那絡腮鬍子。那名叫肖世越的男子走出來道:「錢幫主,弟兄們不是信不過你夫妻二人。但你們既然也沒見過這東西,不知它的真偽也是有的。我這裡有一位老人,他倒是略知一二的,不知幫主可願意讓這位老人家看看?」

  絡腮鬍子手裡緊握着那絹帕,卻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此時從肖世越身後不顯眼的地方,走上來一位瘦骨嶙峋的灰衣老人,那人佝僂着腰,黑瘦無比,一雙眼睛卻是精光四溢,對着眾人團團抱拳道:「小老兒王三,早年曾隨家師天機道長闖南走北,也添了些兒見識。承蒙各位朋友看得起,送了個小號喚作三絕老人,各位見笑了。」

  早有人認出這人來,齊道:「是呀,有了三絕前輩,任你什麼樣的寶貝認不出來?」

  初晨不認識這三絕老人,卻不知此人見識極廣,盜墓,鑒寶,追蹤三樣本領,他若敢稱第二,絕沒有人敢稱第一的。只見那絡腮鬍子想了又想,終究敵不過那數十道惡狠狠的目光,將那帕子拋到三絕老人手裡。

  三絕老人拿起那張帕子,湊到燈籠下,看了半晌,沉默不語,又嫌燈籠不夠亮,叫再弄亮些,又看了一會,還是不說話,似乎有些猶豫不決。初晨不耐煩的道:「那位老人家,您號稱三絕,想來有一絕便是鑒寶了,是真是假給個痛快就是,這么半天不說話,想必是你也根本沒見過這東西吧?看來也是欺世盜名之輩,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眾人又有些騷動起來。

  肖世越道:「這位姑娘,你不要着急。這鑒寶是精細活,豈能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就是送件東西到古董行,那店家雖見慣了寶貝,但也要細細查勘不是?總要容王老前輩細細察看,才能下結論吧?」他這話一說,便成功的平息了眾人的猜疑。初晨不由將這肖世越暗暗記在心中,此人中等身材,容貌清秀,看上去一副斯文的讀書人樣,但其實卻是個心思縝密,有勇有謀的人。她身上這毒,就是拜他那件貌似好心送上來的衣服所賜,初晨暗暗發誓,日後她若是有機會,定然不叫此人好過。

  眾人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那三絕老人終於抬起頭來,望着肖世越輕輕點頭道:「與家師留下的天南帝陵的圖紙很像。」肖世越驚喜的道:「是真的?」

  話音剛落,昏暗的岩壁上,陰沉的水底,甚至船上,突然竄出無數條身影都向着其他小船撲去,那女子尖叫道:「不好,這傢伙反水,要殺人奪寶,大傢伙——」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眾人正混亂間,一條尖細的聲音從洞壁深處響起:「這麼大的熱鬧,豈能少了我呢?」一個白色的身影像鬼魅般向三絕老人射去。

第21章

城欲摧(上)

  三絕老人發出一聲慘叫,肖世越面色猙獰地折身向着那白影打去,又有人發出震天響的狂笑:「天下至寶,當屬強者。」也不知那小小的地下水洞又怎會藏了那無數的人。那些人蜂擁而上,見人就砍,殺紅了眼,眾人亂作一團——目的都是那團絲絹。

  這其中也不知到底參雜了多少股勢力,場面一時混亂不已,沒有人注意到洞口的小船如離了弦的箭一般射出了洞口。即使是有人看到,也無暇顧及。

  初晨二人出了岩洞,已是黃昏。夕陽照在霧色迷朦的萬春湖上特別美麗,二人各懷心事,忙着逃命,俱無心觀賞美景。紫苑低問,「你怎麼有那個東西?」她指的是那藏寶圖。

  「你剛剛不是還說你看見我有嗎?怎麼現在來問這話?」初晨冷哼一聲,她當然不能告訴紫苑是彥信提醒了她。看來瑞帝根本不打算讓她活着出去,如果沒有彥信,她此刻還不知怎麼樣呢。彥信為什麼要幫她呢?在她的心目中,天下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想來又是彥信要利用她做什麼吧。

  剛走不遠,紫苑「咦」了一聲,小船原地打轉,再也不能向前半步,手臂粗的湖水湧進船里,眼看小船馬上就要沉沒,二人卻束手無策。絡腮鬍子送來的船本是動了手腳的,也根本沒有打算給她解藥,初晨早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沒打算放過她。破船、毒藥、再加上一個重傷的同伴,在這浩渺不見人煙的湖上,怎麼看,她一個不諳水性的北方女子也是難逃出生天的。

  「你能游回岸上嗎?」初晨望着紫苑蒼白的臉色道。

  「若是平時還可一試,此刻,恐怕是——」紫苑苦笑。

  一股怒火從胸中竄起,初晨怒道:「你們沒有接應的人嗎?」

  紫苑怔怔的望着天邊的晚霞,低聲道:「出了這裡,要一里外,才有負責封鎖的官兵。我來之前,爹和娘已經和我喝過道別酒了。這洞裡面埋了可以毀滅整座山的炸藥,這洞裡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我們倆逃生的機會是最大的,你可知裡面還有多少和我們一樣的人永遠都無法走出來。」那些人,自然是瑞帝安排來截殺那些江湖人士,以防有人回過味來好逃跑的。

  瑞帝好大的手筆,只用一名郡主、一個名義上即將成為皇子妃的女人和一張莫須有的藏寶圖,就將江湖和朝廷上的那些暗勢力一網打盡。這些年江湖上的勢力和朝廷中的一些反對瑞帝的暗勢力互相糾結,已經對皇權和國家安定構成了很大的威脅。這一役若是打贏,蘭若皇朝將得到最起碼十年的安穩。

  用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利益,這些是皇家,世家子弟從小必修的課程內容。初晨不是不知道這些,若是換了其他時候,她也許會佩服瑞帝籌謀的能力和獨到的眼光,但是一旦被犧牲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心裡就不是滋味了。紫苑是和父母喝過道別酒的,她呢?爹娘一早就知道她的人生方向,卻連道別和惋惜的話都沒有和她說過一句。人活着是為了什麼?突然之間,初晨沒有了任何的鬥志。

  看着紫苑怔然的神色,初晨漠然的道:「你走吧,我不會水,是沒有能力幫你的。我們各安天命,若是能活着出去,我們的恩怨以後再說。」

  紫苑苦笑道:「來不及了。我們若是能離這裡再遠些,那還有希望。如今麼,恐怕你我都只有葬身在這裡了。」

  初晨隨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岩洞,殘陽照在霧氣繚繞的湖面上,如血如泣,昏暗的光線下,那黑洞洞的岩洞森然如噬人巨獸的大口。不待她看清楚,震耳欲聾的巨響傳來,一陣山搖地動,無數的土石從山上飛濺滾落,向即將沉沒的小船兇猛的砸來。來不及思考,迅速的觀察了一下地形,初晨一把抓住紫苑,剛提了一口氣,胸中絞痛,一種難言的痛苦迅速侵蝕了四肢百骸,「我要死了,這樣也好。」這是初晨當時的想法。

  看着那土石向二人砸來,紫苑瞪大了眼睛,從水底竄出一條身影,一把提了二人向旁邊的蘆葦盪飛去。紫苑驚喜地喊了一聲:「原萩哥哥,你來啦。」初晨費力地睜眼看了付原萩一眼,卻看見一條灰色的身影從水底急速射起,怨毒的目光夾雜着一道冷光,向她射來。付原萩在半空中,是無法躲開的。初晨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看來老天還是不肯放過她,她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但那致命的一擊卻遲遲不曾落在她的身上,反而是紫苑驚恐地喊起來:「原萩哥哥,你怎麼了?」

  付原萩的嘴角滲出血來,強忍着對她們笑:「我沒事。」才這樣說完,三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從空中急速墜落水面。是他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住了那致命一擊啊。初晨瞬間明白過來,她不是一顆棄子嗎?怎麼還會有人顧惜她的生命?但到底,他們三人還是都要死吧?入水,意識逐漸模糊起來,「真對不起,初晨。」紫苑的聲音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痛,除了痛還是痛。窒息,除了窒息還是窒息。初晨一時覺得自己身輕如燕,翱翔在和風習習的月夜,一時又覺得自己身重如鐵,迷失在徹骨冰冷的雪夜。模糊的意識中,只有一點很清晰——她就要死了,孤孤單單的死在這個遠離家鄉的地方,成為孤魂野鬼。不知道被水泡過的她,會不會很醜,會不會嚇着人?有沒有人會為她傷心呢?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起的還是她的家人,原來她沒有她想的那樣痛恨娘,還是那樣在意娘對她的看法的,也渴望着能得到娘的悉心照顧,溫柔體貼。初晨淡淡的笑了,這樣也好,死在這天地之間,總好過死在那骯髒的錦繡堆中。來世,可以做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鳥,或是一隻飛蟲,在青山碧水,月光星輝,花香清風中漫遊,也是不錯的。

  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腰,已被凍得麻木的嘴唇被兩片溫暖的羽毛包圍,新鮮的空氣從嘴裡呼入,被禁錮的胸和肺瞬間得到了解放,她用力的含着那兩片羽毛貪婪的吮吸着來自裡面的空氣。身上一輕,好像是出了水,翻江倒海的吐,有人在溫柔的拍她的背,低聲的喊她,又好像是在喃喃的跟她說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清楚,她只是不再感到害怕。好像從記事開始,就沒有人這樣溫柔耐心的對待過她,這是個夢,多美的夢啊。初晨扯了扯嘴角,沉迷在夢裡,下意識的不願意醒來。

  顯然來人並不肯讓她就這樣入睡,堅持不懈的拍打着她的臉頰。模糊中,初晨睜開了眼,她看見一張最不可能出現的臉。漫天星光下,彥信焦急的望着她,她皺着眉頭想:「我這是在做什麼怪夢?果然是要死了,胡思亂想呢。」然後又昏沉沉的睡去。

  漆黑的深夜,幼小病弱的女孩因為害怕躲在角落裡低聲哭泣,她拒絕所有人的安撫,只盼望母親香暖的懷抱。母親終於來了,但是懷裡抱着她的弟弟,冷冷的指着她說:「初陽,看見沒有,不要像她這樣沒出息。」

  大雪紛飛的夜晚,血紅的獸眼,猙獰的吼聲,碧綠的血,揪心揪肺的恐懼和疼痛;乍聞最疼她的那個人的死訊時撕心裂肺的痛苦和驚恐;京郊莊裡,清美的月光下,少女回頭時綻放的美麗幸福的微笑,像針一樣刺進她的心裡。初晨哽咽着,淚流滿面。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輕拍着她的背脊,睡夢中的初晨感到莫名的安心,安靜下來。

  很久之後,初晨發現自己並沒有死,只是全身酸痛,特別是胸肺、咽喉和鼻腔,還有頭疼得厲害。她躺在一隻小船上,周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蘆葦,她拉拉身上蓋着的男人的長袍,看向天際。

  天色微亮,天邊閃爍着的幾點寒星,淡淡的金紅色堆積在天際,空氣清涼,看着旁邊男人因為驚喜而發亮的眼睛,幾疑是在夢中。彥信的臉色看上去很是疲憊,好看的桃花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是整張臉上閃爍着快樂的光輝,他毫無保留的給了她一個燦爛的微笑,一片寂靜,兩人互相凝視着,久久沒有說話。

  晨風吹過,吹醒了初晨,她聲音嘶啞的道:「原來真的是你。你還需要我做什麼?」經過這麼多年,除了那個人,她根本不相信還會有別人會無緣無故的對她好。付原萩,可能也只是一時的衝動,如果他知道幫她會要了他的命,他說不定也會後悔的。但她還是那麼虔誠的感謝他的那一擋,她寧願把他想成是像那個人一樣的不求任何回報的對她好。

  而彥信麼,他會在這裡出現,只能說明一個原因,這場剿滅各種勢力的完美無暇的行動是由他指揮的,他能這樣及時的救了她,那是因為他一直就在附近,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裡。之所以順手救了她,只是因為他還用得着她。她的眼睛到處瞟,想找到那個在最後時刻用身體替她擋住了刀鋒的付原萩。

第22章

城欲摧(下)

  初晨所有的表情動作都落在彥信眼裡,彥信如墨的眼眸一暗,直接答道:「付原萩沒有事。」

  他避開了她的問題,但在初晨看來,這樣的行為等於默認,又重複問:「你這次要我對付誰?」

  彥信往下一倒,不懷好意的上下瞟瞟她的身體,慢悠悠的道:「你不要為我救了你而感激,忙着想幫我對付誰來報恩。我不過是有些可惜你這副好相貌,順手將你撈上來而已。如果你真想報恩,不如嫁給我,以身相許我還要喜歡些。」他嘴角噙着一絲壞笑,色迷迷的樣子看上去着實可惡。

  初晨氣結,猛地向彥信撲過去,揪住他的衣領,怒道:「我怎麼招惹你們啦?一個個都這樣害我?你們到底想怎樣?」她忘記了自己虛弱的身體不允許這樣激烈的動作,話未說完就氣喘吁吁的靠在彥信胸上,他的身上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和魚腥味混雜在一起的怪味。

  彥信沒有推開她,只是懶懶的閉上眼睛,低聲道:「別鬧,我累了。還有,你很臭,真這麼着急,回去後洗乾淨了再來。」他的神態仿佛是情人之間在鬧脾氣一樣的自若,只是嘴裡說出的話是那樣的令人抓狂。

  初晨忙不迭的縮回去,又情不自禁的拉起袖子聞了聞,果然一大股魚腥味夾雜着餿味,難聞得很,她不由皺起鼻子,想起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又忿怒的揮手。

  彥信伸了個懶腰,狀似無意的握住了她揮下的手固定在自己胸前,用有些幸災樂禍的聲音道:「忘了告訴你,你的毒性未解完,現在功力全失。你不要亂動,否則引起真氣岔行,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恢復了。不過如果你求我,我高興了,興許願意為你尋遍天下名醫治好你也不一定。」

  初晨坐在原地發呆,彥信說的沒有錯,她現在功力全失。也許對於失去生命來說,這樣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她清楚的知道,沒有了武功的她,今後將面對怎樣的險惡和無奈,紛亂的思緒一下子湧上她的心頭。

  初晨不甘心的望着船底,仿佛要把那船底挖兩個洞。無論她怎麼試,最後都證明彥信所言不虛,她失去功力了。眼淚從眼角滑落,她的夢想從此就要中斷了麼?難道她的人生就只能永遠禁錮在那小小的天地中了嗎?一隻手輕輕接住她眼角滑落的淚滴,彥信低沉好聽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父皇已經將你指給我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不會讓你的再落入這樣的危險之地。」

  只這一句,猶如晴天霹靂,初晨只聽見說瑞帝將她指給眼前的這個惡魔了,至於彥信後面的話她一句都沒有聽見。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按瑞帝的布局,她根本就不會活到最後,更不會嫁給任何一個皇子。按她的想法,這次既然能僥倖活下來,她應該也很快可以得到自由了。

  事情為什麼會突然發展到這個地步?彥信相比太子,更加可怕。太子,她尚有能力可以將他把握住,而彥信,卻是一匹草原深處最狡猾的孤狼。在他們所有人的眼中,她的價值,除了棋子就只是一件物品,他們想把她給誰就給誰,初晨顫抖着牙齒,不敢回頭。彥信輕輕的擁住她,嘆了口氣道:「難道你想嫁給太子?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初晨甩開彥信的手臂,僵硬着背脊,她不想嫁給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她討厭自己的人生總被人支配,周圍絕美的景色在她眼裡只是一片灰色。

  彥信的手臂垂落在兩側,手握成拳頭又放開,他望着初晨冷笑道:「你果然想嫁給他。便是死了,我也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你想死?可以,等我完成了我的心意後,我便成全你。」他緊繃的下巴和冒着怒火的眼睛,以及僵硬的身軀都讓初晨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害怕。

  初晨深吸了一口氣,賭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回頭望着彥信認真的道:「我不想嫁給太子。」彥信無所謂的抬了抬眼皮。沒有看到預料中的驚喜,彥信連絲毫的高興都沒有。他果然還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和太子爭鬥比較的物品而已,初晨心中有莫名的失落。「但是我也不想嫁給你。」雖然一閃而逝,但這次初晨倒是從彥信臉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惱怒。

  「我不明白,皇上怎麼會把一個死人指給你做妻子?」初晨無視他的惱怒,問出心中的疑問。

  「既然是死人,皇上當然不介意這麼個虛名。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死人居然會復活而已。你不需要知道這些,只要知道你以後會是我的妻子,恪守婦道,不要再與別的男人糾纏不清就行了。」彥信莫名的有些煩躁。

  「你需要的是屬於風家的力量,就算我不嫁給你,我也有辦法讓你得到,我保證不會再幫別人。作為交換,我是否可以請求你,放過我?就當我已經死了,從此世上再沒有風初晨這樣一個人。你繼續你的宏圖霸業,我開始另一段平淡安靜的人生,這樣不好嗎?」初晨自動忽視掉彥信說她與別的男人糾纏不清的侮辱直言,眼淚汪汪的哀求彥信。雖然現在不是她所計劃的最完美的離開,她沒有功夫,也還沒有完全準備好,脫離這個圈子可能會面臨很多危險,但對於她來說,現在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如果錯過了,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

  彥信定定的望着初晨,就在初晨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終於冷酷的道:「不好。」初晨吃驚的微張着嘴望着他繼續用平板無情的聲音道:「不要不知足。我已經很為難的收留你了。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誰知道你落到別人手裡會不會做同樣的事情?我可不想有一天,你又突然冒出來幫別人害我。」

  初晨眨眨眼,他說得對,在同樣的情況下,不管是今天或是以後,她面對的不管是誰,她都會這樣做。她當然不會輕易幫助別人得到風家的力量,但若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她不介意付出一點代價。只是,什麼叫「他已經很為難的收留她了?」她就那麼不堪嗎?

  一陣清涼的晨風吹來,初晨打個寒戰,控制不住的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真是丟人,她臉紅的將臉偏開,偷偷的看了彥信一眼。果然彥信鄙視的望着她道:「嘖嘖,真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哼,不是大家閨秀又怎樣?我還看不上你呢!」初晨雖然有些羞愧,但卻是不肯吃虧的。彥信放肆的上下細細打量了她,那種赤裸裸的目光讓初晨瑟縮了一下,仿佛她沒有穿衣服似的。

  彥信道:「昨日還好是我,否則你那個樣子被人看去了,我可吃了大虧了。」他指的自然是昨日她落水後,衣服全濕的樣子。夏日衣衫單薄,全濕了水,不用想,初晨也知道是怎樣的狼狽,他從水中救了她,又守了她一夜,只怕早被他看光了。初晨連耳朵根都紅了,她還沒來得及表達她的憤怒,彥信又撇撇嘴道:「不過,說真的,你的身材真不咋地,太瘦了,像塊平板,摸上去也不好摸,全是骨頭,真讓我失望。」

  初晨張了張嘴,羞憤得說不出話,只恨不得將彥信千刀萬剮,再下到油鍋里細細的煎,用文火慢慢的烤。

  不等她想出怎麼報復彥信,彥信已經厭惡的用兩根手指拈起他的那件外袍,又誇張的用另一隻手在鼻子下扇了扇,道:「還真沒見過這麼髒,這麼臭的女人。」右足在船舷上一點,如離弦的箭一般,眨眼就消失在濃密的蘆葦叢中。

  不一會,他又飛快地回來,蹲在船上,用手澆水,洗去了一灘貌似血跡的東西。初晨沒有在意,那應該是付原萩的血吧?也不知他到底傷得如何了?她還沒反應過來,彥信又消失了。這一次,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