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女不淑 - 第8章
意千重
良兒不防還有此等好事,歡歡喜喜地磕了頭,細細收了金片,自小心保管不提。她用了一個月的月例就換來這許多的金子,哪裡是一個划算就能形容的,心中只盼夏瑞熙再多給她幾件事情做才好,從此做事格外上心。
夏夫人好好考究了夏瑞熙的文字功課一番,見她進步神速,很是滿意。只覺得自己女兒比從前通透了許多,很多事情一點就透,特別是算帳上,才教了幾回,她就算得又快又好,實在難得,唯一的遺憾就是,字寫得太難看了。不過,寫字非一日之功,夏瑞熙如今每日都會很自覺地臨帖二十篇以上,只要她肯用功,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母女一起用了午飯,夏夫人道:「聽說你把你那根寶貝鞭子燒了?又是為的什麼呢?」
夏瑞熙答道:「女兒見着那東西,心裡就堵得慌,總覺得那是不祥之物,所以就燒了。也不知它來歷如何,是不是燒錯了?」
夏夫人淡淡地道:「沒什麼來歷,只是你從前愛騎馬,纏着你爹爹買的罷了。燒了就燒了,以後那些男人用的東西,少碰。」
夏瑞熙應了,趁機提出把良兒一併提為二等丫頭的打算。夏夫人道:「既然你打算重點培養她二人,早些提起來也好。」又說:「麗娘,蓓蓓明年就要滿十四,再過兩年也要出嫁。她那裡也該準備一下,我瞧着她房裡的紅兒翠兒兩個丫頭不怎麼行,一味只會攛掇主子耍小心眼。你去好好物色兩個丫頭,買進來,替她備着,好好調教一下。」
麗娘笑道:「是,上次三小姐道是要提紅兒做二等丫頭,奴婢稟了夫人,夫人不答應,奴婢就猜夫人必然另有考慮。已是吩咐牙婆去尋那家世清白,人聰明乾淨的,不出幾日,必然來回話的。」
夏夫人笑道:「就數你最精。」
正說着,夏瑞蓓來了,氣勢洶洶地說:「娘,為什麼二姐房裡比我多了一個二等丫頭?我也要!」
夏瑞熙看着她氣勢洶洶的樣子,有心要氣她一氣,便笑道:「不只是一個哦,馬上就要再多一個了。」她馬上接收到夏夫人嚴厲不贊同的眼神,吐了吐舌頭,讓到一邊。
夏瑞蓓一聽,癟着嘴,含着淚,扭着身子跺着腳:「不公平!我身邊的紅兒、翠兒跟了我這麼久,還只是一個三等丫頭。我和麗娘說了多少次,她都不肯提拔。憑什麼純兒和良兒才來了一個多月,就可以做到二等丫頭?這樣下去,這個家裡還有丫頭願意服侍我麼?都要削尖了頭往雪梨小築里鑽了。」
夏家的小姐房裡都是由一個一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並兩個婆子服侍的。如今夏瑞熙身邊突然多了兩個二等丫頭,也難怪其他人要眼紅。
「放肆!」夏夫人「啪」地一拍桌子,嚇得夏瑞蓓一泡眼淚含在眼眶裡,硬是不敢流出來。
夏夫人擰眉道:「你看看你這模樣,還和自己的姐姐爭這些有的沒的,哪裡有半分小姐的樣子?我平時教導你學的那些規矩,都到哪裡去了?我做什麼事情,自有分寸,斷不會虧待你半分。」
夏瑞蓓低聲啜泣起來,「我哪裡還算是小姐?和她比起來,我算什麼?她不管做了什麼事情,都有爹爹護着,娘為她謀劃着。就是撕破了我一件衣服,也有娘出面替她說項。她身邊的丫頭出來要壓了別人的一頭,屋裡的東西也比別人的來得金貴。我算什麼?說的話抵不過您身邊一個奴才,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姨娘養的。」
這話卻是說得太過分了,夏瑞熙看夏夫人氣得厲害,忙上前去勸,「蓓蓓,你誤會了。快跟娘道歉,你說錯話了。這兩個丫頭將來都是要跟我去的,所以才提起來的。你的娘已是備着了,你不要急,聽娘慢慢說啊。」
夏瑞蓓哭着狠狠瞪了她一眼:「貓哭耗子假慈悲!看見我挨罵你高興了吧?要跟你去的?你八字還沒一撇,就備嫁了?!誰不知道我們家出了你這麼號丟臉的東西!你以為歐家來提親,你就了不起了?」
夏夫人氣得夠嗆,顫抖着抬手就給了夏瑞蓓一耳光。「你這個孽障!我沒養過你這樣沒教養的東西,給我滾!」
夏瑞蓓大約是第一次被夏夫人這樣打在臉上,愣了幾秒鐘,「哇」地一聲哭起來,猛勁推開來扶她的麗娘,捂着臉沖了出去。
夏瑞熙看着臉色陰沉,撫着胸口直喘氣的夏夫人,有些尷尬內疚,「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多嘴。」雖然夏瑞蓓被打是她咎由自取,但其中也少不了夏瑞熙推波助瀾的作用。看着夏夫人氣成這個樣子,夏瑞熙到底不忍。
夏夫人嘆口氣:「這事和你沒關係,你先回房去吧。你妹妹不懂事,她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回去好好練練琴,把我教你的規矩重新學一遍。過些日子,你大舅舅要做五十的整壽,我們都要去他家賀壽,有頭有臉的客人多得很,不要讓客人和你舅媽、表姐妹們笑話你。」
夏瑞熙聞言暗忖,不會又是一場相親宴吧?
夏夫人讓麗娘端來妝盒,從裡面取出一支精美的鑲紅寶金簪來,「你沒什麼貴重首飾,那天你就帶這個去。」又說:「等那日,你不必準備衣衫,也不必讓婉兒給你梳頭,我會讓麗娘一早過來給你梳頭裝扮。」
等夏瑞熙走了,麗娘道:「夫人,三小姐那日看上這支簪子,您不曾給她。今日卻給了二小姐,不怕三小姐又生出誤會來麼?」
夏夫人冷笑:「她那支珠釵又差了?我就是要她明白,長幼有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是什麼東西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就可以得到的。她若是要鬧,讓她來找我就是,這丫頭該敲打敲打了,省得將來到了婆家丟我們的臉是小事,怕的就是她自己挖坑自己跳!」
麗娘嘆口氣:「您是母親,三小姐不會怨您,但只怕會更怨二小姐。」
夏夫人自信地說:「不要緊,問題出在三丫頭身上,熙熙不是個心胸狹窄的,她必然不會和三丫頭計較。等把三丫頭這裡捋順了,我再居中調解一番,自然要讓她二人有個姐妹樣。」
麗娘在底下,知道夏瑞蓓的許多可惡可恨冷酷之處,卻不好和夏夫人說出來,暗想:「想讓三小姐變成好人,除非讓她重新投次胎還差不多。」
第16章
壽宴
來源於前世相親宴參加得太多,總被人指指點點的經歷,在夏瑞熙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但她很明白,古代人的社交圈子很窄,特別是像她這樣的女子,基本都是盲婚啞嫁。如果不是她名聲在外,無人上門提親,夏夫人也不願意採用此種方法。其實,這對於她來說,也算是一個機會,她最起碼還可以儘量在這個圈子中挑一挑,找個順眼些的。
所以她還是按夏夫人的吩咐,認認真真地準備了一遍。每天都是早睡晚起,勤奮學習,她的感覺,不亞於備戰一場高考。還差個五六天的時候,夏夫人讓麗娘來檢查了一下她的規矩學得怎麼樣了,然後讓她每天必須睡足五個時辰,又弄了各式各樣內服外敷的保養品給她用,確保那日膚色身體都在最佳狀態。
壽宴頭一日,夏夫人親自送來一身簇新的湖藍繡花鑲狐裘衣裙,讓夏瑞熙穿給她瞧。夏瑞熙的膚色白淨,穿什麼顏色都好看。這身衣裙特別襯她的氣質,讓她看上去很是清麗動人。夏夫人仿佛從夏瑞熙身上看見了未婚時的自己,不由唏噓萬分,順手又把自己腕上戴着一對鑲紅寶赤金鐲子捋下給夏瑞熙戴上,正好和她頭上的那隻簪子配成了一套。
麗娘眼睛閃了閃,笑道:「二小姐還不快謝謝夫人麼?這可是夫人最愛之物。」
夏瑞熙才明白過來,忙忙地謝了。因見着自己手上還戴着那串夏老爺給的東珠手串,又是金又是紅寶石又是珠子的,覺得有些礙眼,怎麼都覺得像個暴發戶,便要除去那東珠手串。夏夫人忙道:「不許取下來,那是你最寶貴的東西。」
夏瑞熙知道古人都迷信,在夏夫人心中,就是這串高僧開過光的手串給她帶來的好運和平安。手串是不敢取了,道:「娘,明日手上戴這三樣,人家會不會笑話我?」
夏夫人不以為然地道:「誰會笑話你?沒有才會笑話你。那些夫人小姐,誰身上沒幾件值錢的東西?真要覺得多了些,袖子籠着點就是,有人要比這個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感情還會鬥富?夏瑞熙只得應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夏瑞熙便被婉兒喚了起來,緊接着麗娘來給她梳頭。麗娘手巧,長期跟在夏夫人身邊,欣賞眼光也是一流的,她給夏瑞熙梳的髮型,整體大方典雅,清麗動人,夏瑞熙很滿意。
雪梨小築的三個丫頭也是裝扮一新,良兒和純兒得了夏夫人的特別允許,讓她們去長見識學規矩,是第一次出門,興奮得不行。
夏瑞熙主僕幾人到了二門等夏夫人來一起換乘馬車時,正遇上丫頭燕兒扶夏瑞蓓下軟轎,夏瑞蓓一眼就掃到了夏瑞熙頭上的紅寶石金簪,又看見嘰嘰喳喳,滿臉興奮的純良二人,臉色一變,低聲和燕兒說了兩句。
燕兒為難地剛搖搖頭,就挨了她一下。
燕兒汪着一泡眼淚急速跑開,一直到夏夫人帶着夏瑞昸並真兒等幾個丫頭來了,她方才帶着紅兒翠兒急速趕來,紅兒翠兒率先就擠上了丫頭們坐的車。
夏瑞熙見狀搖搖頭,看來夏瑞蓓還是不管什麼事都要和她一爭長短,只怕到了宣家,也不會收斂的。便低聲吩咐身邊的幾個丫頭到了宣家凡事讓着夏瑞蓓那邊一點,有什麼事回來再說,不要在外面丟臉。
良兒想了想,說:「要是她們太過分了呢?難道我們就任由她們欺負啊?」她現在比較熟悉環境了,慢慢地露出了原來的古靈精怪,不肯吃虧的性情。
夏瑞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要給我丟臉。」
夏夫人的娘家宣府在她這一輩人丁不旺,只得她和一個哥哥。現在老一輩均已經逝世,是夏瑞熙的舅舅宣大老爺當家,從宣大舅開始,人丁興旺,他娶了七八個妻妾,生了十多個兒女。
宣大舅是有名的大儒,開了個大秦有名的鴻麓書院,門生無數。開口閉口必然是要「聖人云,賢人道」的,從他開始,到夏瑞熙的十幾個表姐妹和表兄弟,家中上下都沾了一大股子酸氣。
夏瑞熙是第三次來宣府,頭兩次都是蜻蜓點水,但並不妨礙她對宣府作出評價。她對宣府唯一的感覺就是,死氣沉沉,酸不溜丟。宣大舅的七八個妻妾,一個比一個笑得假,十幾個兒女,都是清一色的棺材臉和瘟神樣。
因時間還早,客人們還未來,宣大舅便帶着妻兒等在二門外接自己唯一的妹子。宣大舅先牽住夏瑞昸的手疼愛地問長問短,再回頭就看見夏瑞熙這個聲名在外的外甥女兒,就想長篇大論地教訓她幾句,教她何為婦容婦德婦工。
宣大舅剛剛掉了幾句酸文,夏夫人就冷哼一聲,他忙收聲,找了個藉口帶着夏瑞昸走了。他一走,宣家幾個年齡還小的少爺小姐們紛紛湧上去圍着夏夫人問好,俱是用了一種崇拜的目光看着夏夫人。畢竟能讓他們父親害怕,不敢惹的女人只有這個唯一的姑媽。
夏瑞熙看得好笑,宣大舅把男子納妾看做是天經地義,誰家妻子敢要阻攔就是不守婦德。但是宣大老爺也只是敢對着別的女人說說而已,根本不敢說自家妹子半句。
這是有原因的,當年夏夫人因為連生了三個女兒,夏老夫人要給夏老爺納妾。夏老爺那個上不得台面的嫂子王氏也因為自家連生三個兒子,尾巴都翹上了天,整日地噁心夏夫人,事事都要踩她一腳。
年輕的夏夫人受不得這個氣,便回了娘家對着自家母親哭訴委屈。宣大舅雖然心疼妹子,卻認為納妾是應該的。便說了一句,「女子出嫁從夫,無後為大。你自己生不出來,總不能讓人夏家斷了後。休要再鬧,歡歡喜喜地去給妹夫尋一個美妾,不要丟了我們詩書人家的臉,也好讓妹夫知道你的好。」
夏夫人柳眉倒豎,指着他大罵了一頓。問他,若是入贅的人家,男子不能生育,那女子是不是也該再招一個夫婿入門,否則無後為大,不是大不孝麼?她從小熟讀詩書,所知所曉不比宣大老爺差,竟然是引經據典把宣大老爺罵得啞口無言。從此他再不敢當着夏夫人之乎者也地酸,也不敢提男子就該納妾之類的話。夏夫人自此成為宣府一個特殊的存在。
夏瑞熙跟在眾人身後進了院子,宣家的門檻特別高,且無處不在,她的裙擺也過長,一不注意就被絆了個趔趄。此時不知為何幾個丫頭都不在身邊,她就要華麗麗地丟醜的時候,斜刺里伸來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扶了她一把,又迅速收了回去。
很好聽的年輕男子聲音:「二表妹慢些。」
夏瑞熙看向身旁的男子,石青色的綢衫一塵不染,沒有一絲褶皺,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單薄的身材,溫和的目光,長得還不錯。他能在這內院出現,而且聽他說的話,應該就是她的表哥之一,可是她不認識,也不敢亂認。只能微微一笑,福了一福:「謝謝。」低眉垂眼,緊跟上夏夫人的步伐。
「不謝。」男子嘴角翹起一個完美的弧度,詫異地看着她堪稱完美的禮儀和曼妙的身姿,這是那個聞名西京的頑劣小姐嗎?人還和他記憶中的一樣美,但刁蠻頑劣不再,分明就是一個進退有度的大家閨秀啊,可見人長大了是會變的。男子低下頭想了片刻,喚來一個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
夏瑞熙走了好一會,婉兒才一臉的怒氣拉着純兒急匆匆地趕來。夏瑞熙生氣地問:「你們去哪裡了?我要人伺候的時候一個也不在身邊,良兒呢?」
婉兒道:「清蓮水榭那邊的人搗鬼,良兒的衣服被撕破了,沒有跟着來。小姐,你這次定要替奴婢們出氣。」
清蓮水榭正是夏瑞蓓住的地方,婉兒這樣一說,夏瑞熙便明白了,低聲吩咐:「回去再說。」
不知是不是夏夫人特意和宣舅母打了招呼,等到女客們來了之後,宣家的女眷們都有意無意地隆重介紹烘托夏瑞熙。還給了她幾次才藝表演的機會,這次是要求應景做一首祝壽的詩,夏瑞熙哪裡會這個?在一家子殷切的目光和夏瑞蓓,以及女客們嘲笑輕視的目光中,她少不得硬着頭皮為自己的聲名計無恥地剽竊一把。
她記不得這首詩是什麼人作的,只是因為當時她大學時的教授七十大壽,幾個同學請人寫了幅字畫送去,她正好是負責找人裱糊的那一個,所以才記住了的。
夏瑞熙佯作愁眉苦臉了許久,在夏夫人已經失望以及絕望,宣舅母打算圓場之際,她才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地福了福,「瑞熙才疏學淺,想了一首,但恐怕入不得各位長輩姐妹們的耳朵。」
有好事的,想看以粗野聞名的夏二小姐笑話的人笑吟吟地說:「說來,說來。夏二小姐家學淵博,人又是蘭心惠質,想必定是佳作。」
夏瑞熙這才道:「金沙峭岸一株松,幹勁枝遒塑祖龍。桃李盛時甘寂寞,雪霜多後競青蔥。根深更愛陽春雨,葉茂猶憐翠谷風。師表才情堪敬仰,古稀不愧煥神容。我做得不好,見笑了。」
她想着,宣大舅的門生不少,他又是個極愛這些所謂風骨的,這樣總算貼切吧?見一屋子的人俱都鴉雀無聲,夏夫人的眼裡也頗有喜意,就有些得意起來。
一個婆子進來在宣舅母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宣舅母忙忙地出去了。不多時,宣舅母笑吟吟地引進一位被丫鬟婆子簇擁着,慈眉善目,穿着得體,身材嬌小,大約六十來歲的老夫人來,殷勤招呼。
在座諸人見了這位老夫人,俱都恭恭敬敬地問好,包括夏夫人也是極客氣的。夏瑞熙好奇地問婉兒:「這是誰呀?」
第17章
剽竊之禍
婉兒低聲道:「小姐,這就是歐二夫人,歐四少的母親。哎呀,她很久不出席這些宴會了,不知為什麼今日會來?舅老爺的面子真大呢,不過依着奴婢看,多半是為了小姐的婚事,來討好我們夫人。」
夏瑞熙聞言,不由瑟縮了一下,歐二夫人為什麼會來,她隱約是可以猜到一點的。想必是來考察她的,怎麼辦呢?如果繼續按夏夫人的意思表演下去,固然可以得到多數人刮目相看,但也會更引起歐家的注意,再做通了本來就搖擺不定的夏老爺夫婦的工作,她的情況就堪憂了。
可是如果她破壞了夏夫人精心安排的這一場盛宴,今後想嫁出去,嫁個好人家,只怕也是難上加難。孰輕孰重?她還沒想透徹,那邊歐二夫人已經開始解釋她為什麼會來。原來歐四少是宣大舅的得意門生,為了尊師重道,歐家除了送上賀禮外,歐二老爺還攜了她和歐四少一併上門來賀壽。
在座許多小姐們一聽說歐四少來了,不由暗自興奮,只想着怎麼來一次花園偶遇。夏瑞熙則暗想,歐四少是宣大舅的得意門生,只怕那套娶妾天經地義的理論也是學了十足十的,這樣的男人真是嫁不得,嫁不得。
「不知剛才那首祝壽詩是哪位小姐做的?」這邊寒暄完,歐二夫人笑吟吟地問。她看上去頭髮已經花白,眼睛也有些渾濁了,很是和善,沒有一點架子,也不曾露出半分精明強悍。很難想像就是這樣一位嬌小溫和的老太太居然把偌大一個歐家大院治理得滴水不漏。
不等夏瑞熙回答,宣舅母早笑道:「就是我的外甥女,夏家的二姑娘,叫瑞熙的。」
眼瞅着實在躲不過去,夏瑞熙只得硬着頭皮上前行禮問好。歐二夫人微笑着,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回,贊道:「我幼時也曾看過幾本書,也曾陪幾個孩兒做過幾天功課,知道有詞家道出祝壽詩詞的難處:『難莫難於壽詞,倘盡言富貴,則塵俗;盡言功名,則諛佞;盡言神仙,則迂闊虛誕。』你的這首詩,立意高遠,不俗,挺不錯的。」
歐二夫人說好,其他人自然都要附和說好,一時之間讚譽之聲不絕於耳。夏夫人笑道:「大家休得再誇她,再夸小丫頭就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歐二夫人擺擺手,「實話實說罷了,不過,有一處卻是不妥。你想聽麼?」
夏瑞熙本一心不想和這位夫人多說話,能溜多遠就溜多遠。但人家顯然是不打算放過她,只得強笑:「請夫人不吝賜教。」
歐二夫人道:「你舅舅做的是五十的整壽,你的詩最後一句為何卻用了古稀二字?」
夏瑞熙一聽,腦門子都冒出冷汗來,剽竊的就是剽竊的,她那時一門心思想着怎麼過關,哪裡會考慮得這麼細?就是考慮到了,她又到哪裡去找那麼合適的兩個字去替換?當下乖乖認錯:「夫人批評得對,是瑞熙考慮得不周。我只想到這兩個字用在此處工整,卻沒有想到不符合實際。其實我連字都認不全,寫字也寫得很不好,更是不懂作詩的,今日不過是恰好福至心靈罷了。」
夏瑞熙說完,就耐心地等待眾人輕蔑的目光。歐二夫人瞧不上她是最好,她自曝其短,就是想讓歐二夫人知道,她實在是配不上歐家的才俊精英兒子。她要早知道歐二夫人當時就在門口站着,她寧願回家被夏夫人收拾也無論如何都不會當這齣頭鳥的,可惜世上是沒有後悔藥買的。
眾人聽了她的話,反應不一,果然是輕蔑的居多。誰知歐二夫人哈哈一笑:「小姑娘挺謙虛的。」她回頭對夏夫人道:「你這個女兒教的極好,不逞強,不賣弄,謙虛。人生古來七十稀,所以才說古稀,她明明就是借這個寓意來祝願她舅舅,聽我這樣說了,還高高興興地認錯,人品實在是難得。今日我看她,行退有度,舉止端莊,明明就是一個大家閨秀,可見以前的傳言都是不實的。女孩子家,性格活潑點沒什麼,誰沒年輕過呀?關鍵的是人品,這才是根本。」
歐二夫人的話無疑就是在座諸位夫人的方向標,經她這樣一肯定,夏瑞熙真的脫胎換骨成了名門淑女了。
剽竊果然是不得好死的,夏瑞熙腸子都悔青了,她的一番作為好像都起反作用了,歐二夫人這是在為她正名,為她將來嫁入歐家做鋪墊嗎?歐家到底看上她什麼了?難不成真的是看上她的嫁妝了?
旁邊走上一位珠光寶氣的夫人來,掃了夏瑞熙一眼,笑着對歐二夫人道:「大表姐,好久不見了,您一向可好?」
歐二夫人笑道:「素芬啊,是你呀。都好,都好,快坐。」
那位夫人和歐二夫人寒暄了幾句,遞上一張花箋紙,「這是您外甥女兒作的幾首詩,正好有這個機會,您知識淵博,幫她看看?」遠處一個姿容艷麗的年輕小姐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地對着歐二夫人福了福。
婉兒低聲道:「這是號稱西京四大名媛之一的楊五小姐,號稱非才子不嫁。年齡也和你差不多,上門提親的人把門檻都踏破了,她就是看不上。到現在也沒定下親來,看這樣子,只怕也是想嫁歐四少呢。」
夏瑞熙鬱悶地想:「為什麼人家這個年齡也沒定親,別人反而趨之若鶩,視為恃才傲物,而自己就是無人問津,遭人恥笑?老天爺果然是偏心的。」
歐二夫人看了看:「字寫得極不錯。至於詩麼,我不太懂,夏夫人年輕時是西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才學遠勝我等。你不如請她看看?」
那夫人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到底轉不過來,只得怏怏地遞給夏夫人,夏瑞熙趁機偷覷了一眼,內容沒太看清楚,只看到好一手簪花小楷,和她自己那手狗爬的蚯蚓字比起來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沒有可比性。
夏夫人認真地看過之後,笑笑:「令愛好才情,自愧不如。」也不評價,就把那花箋還了那位楊夫人。
楊夫人笑道:「二小姐做的好詩,不如也寫下來,讓我們也好傳看傳看啊。」她女兒的字不是她自誇,西京城中少有人能及的,這個夏二,拿馬鞭子倒是厲害,握毛筆嘛,恐怕就不行了。說不定那首詩都是在家中,夏夫人幫她做好了,讓她背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