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盈門 - 第2章

意千重

  那狗兒走到嬌杏身邊,好奇地伸長脖子去嗅了嗅,嬌杏嚇得一聲叫起來:「哪裡來的野狗?快攆出去!」

  狗兒沒見過穿得這麼講究的人,也沒聽過這樣尖利的叫聲,嚇得「嗚兒」的一聲,縮到了明菲床邊,夾起尾巴,膽戰心驚地看着嬌杏。

  明菲嘆了口氣,俗話說,狗仗人勢,她這個主人軟弱了,導致灰灰也是個膽小如鼠的,非得逼到絕處才會反擊。她輕輕出聲:「嬌杏姐姐,你不要怕,這是我養的狗,灰灰。它很乖的,還是它帶着人找到我的呢,是不是,芳兒?」

  黃頭髮的小女孩溜進去,笑着露出缺了兩顆乳牙的牙床來:「是的,灰灰是條好狗。只要你不惹它,它是不會咬你的。」

  「呃,是條好狗。」嬌杏乾巴巴地笑着,緊張地看着那條灰不溜秋的土狗,生怕它會突然撲上來咬她一口,心想,這可憐的三小姐,府里的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們養的都是波斯貓或者就是巴兒狗,她卻養了這麼一條醜陋的土狗,真是……

  余婆子立在廚房門口,親切地和吳家那膀大腰圓,兩條濃眉,紫紅臉膛,長得比男人還像男人的廚娘拉家常:「聽說你們這裡有個道士給人算卦看相特別靈?」

  廚娘回道:「嗯,姓宋,就在三里外的朱家灣白風觀里,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還棒着呢,閒了總愛出來逛。那身體比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還要壯實,人家都喊他老神仙。」

  余婆子好奇地問:「那你見過嗎?」

  廚娘吃吃笑起來:「當然見過,他每年都要來家裡掛功德的。你們家的三小姐也見過,老道長挺厚道的,還給了三小姐一道平安符,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好姑娘,哄得三小姐笑了幾天。」

  余婆子暗想,看來是真有這麼一件事,得抽空去拜訪一下這位老道士。大豐朝中信奉道教的不少,特別是宮裡的那些主子們更是信道。假如這位老道士真的那麼厲害,他說的話便能有些份量。於是把在廚房角落裡給明菲熬藥的另一個丫頭嬌桃喊過來:「你去和吳家奶奶說,我們要去白風觀進香,問她什麼時候方便?最好是明日一大早就去。」

  嬌桃聞言,吩咐了廚娘兩句,放下手中的蒲扇去了。

  嬌杏眼尖,從窗縫裡看到余婆子端着粳米粥和三四樣小菜走過來,連忙跑出去接她:「嬌桃這死丫頭跑到哪裡去了?竟然讓媽媽做這樣的事情。媽媽不要嬌慣她,省得她蹬鼻子上臉,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余婆子道:「是我讓她去做點事。大家都是下人,都是侍候主子的人,什麼活干不得?廚房裡還熬着藥,你去看着,三小姐這裡有我伺候。」

  嬌杏碰了個軟釘子,臉紅了紅,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乖順地道:「媽媽放心,我一定將三小姐的藥熬好。」

  余婆子笑眯眯地道:「你做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嬌杏不是跟她一起從陳家來的,而是原來蔡老夫人身邊的,因當時蔡老夫人去世時,她二人還小,就沒放出去,一直放在後院,二姨娘當家的時候,她兩個沒少過窩囊日子。陳夫人進門後方將她二人提了出來用,這機會好不容易得來,嬌杏自然珍惜,少不得事事都存了要和嬌桃爭一爭的意思在裡面。

  嬌杏直覺余婆子不是很喜歡自己,心思轉了幾十轉,嘴唇動了動,到底什麼都沒說,靜悄悄地往廚房去了。余婆子瞟了她的背影一眼,四平八穩地走進明菲的房間裡。

  明菲躺在床上,支棱着耳朵把二人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聽進了耳朵里,就連芳兒拉着她和她說悄悄話,她也沒聽進多少去。芳兒是汪氏的小女兒,自來得寵,從不知愁為何物,一派的天真,翻着明菲那些綾羅綢緞的衣服鞋襪,小銀鐲子各式絨花,羨慕得不行。

  余婆子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一隻灰不溜秋的土狗蹲在明菲的床邊,身上散發着好大一股騷味兒,芳兒則在試穿明菲的新鞋。那是一雙薄底子,大紅緞面,繡着蝙蝠的鞋,是陳氏進門前親手做的,蔡家幾位公子小姐,不拘嫡庶,人人有份。

  芳兒長在鄉下,年齡又小,沒那麼多講究,家裡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奴僕很少,不過一個廚娘,一個粗使婆子,幾個長工而已。汪氏這兩日也沒時間管她,自是玩鬧得一褲腿的泥灰,白色的襪子還有些髒,她也不管,大剌剌地就往明菲漂亮的新鞋裡塞。

  余婆子聞不得屋裡那股狗騷味,心裡也不舒服,面上卻不做出來,笑眯眯地將飯菜放好了,和芳兒打了個招呼,又問明菲:「這鞋子漂亮吧?這是你母親親手為你做的。」

  她重重地咬了「你母親」三個字,明菲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再看芳兒,卻是什麼反應都沒有,站在那裡左右打量着腳上的繡花鞋,眉開眼笑地說:「真是舒服。城裡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余婆子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什麼都不說。明菲緊急開動腦筋,芳兒是她來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好朋友,給了她許多的幫助,她不能傷了芳兒的心,又不能讓余婆子認為她對繼母送的東西不夠重視,那麼這事就得小心妥善地處理了。

  明菲開口道:「媽媽,我記得我哥哥也給我帶了兩雙鞋來,有一雙綠緞面繡桃花的不錯,很適合芳兒,我想把它送給芳兒,煩惱你拿給她試試?」她和芳兒兩個人年齡差不多大小,腳型也差不多。

  余婆子一愣,隨即應道:「好,只是天氣太冷,小姐先用了早飯又再說?」

  明菲道:「不用,先把鞋拿出來給芳兒看看可喜歡?」

  芳兒抬起頭來,黑亮的眼睛含了笑:「余媽媽,我只是覺得這鞋做得很好,很喜歡,所以才想試試。」能背着家裡大人偷偷托人去給蔡大公子送信的人,又會笨到哪裡去?怎會不明白余婆子的意思?這裡面,她關鍵是看明菲的態度。

  余婆子笑着遞過一雙翠綠色緞面,繡了桃花,用金線捻了花蕊的鞋給明菲看:「三小姐說的是這雙?」這鞋做得精緻,金線捻的花蕊,墜着米粒大小的兩三顆珍珠,價值不菲,可以說,這是明菲來了這裡後,見到的最精緻的鞋子。

  明菲點頭:「就是這雙。余媽媽,不瞞您,當初如果沒有芳兒給家裡送信,我說不定已經不在了,所以,芳兒既是我的好朋友,又是救命恩人。」這是她的救命恩人,以前她沒好東西時是沒法子,現在有了,送點貴重的,也是應該的。

  余婆子聞言,認真地看了芳兒一眼,表情嚴肅起來,對着芳兒福了一福:「多謝芳兒小姐的援手之恩。」

  她的這個舉動讓明菲和芳兒都有些詫異。明菲沒有想到,這位新夫人的陪嫁媽媽居然會這樣重視她,或者說,表面上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她突然有種預感,就憑這位余婆子的這些作為,她那位姓陳的繼母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出來的?聽說今年才有十八歲,年紀輕輕給將近四十的蔡老爺當繼室,想來在家裡也不是很如意吧?

  芳兒臉上飛了紅,接過余婆子手裡的鞋,試也不試,低聲嘟囔了一句:「菲菲是我的好朋友,這麼一點點事情……哎呀,我娘找我了……」一溜煙跑得沒了影蹤。

  余婆子這才彎腰將那雙大紅蝙蝠繡花鞋收起來,弄乾淨後用白布仔細包起放在箱籠中,洗手服侍明菲吃飯。

  灰灰自來是和明菲分享慣了的,聞到飯菜的香味,早就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口水長流。明菲手裡夾着一塊肉,想扔給灰灰,又擔心餘婆子因此嫌她沒規矩,猶豫片刻,覺得小不忍則亂大謀,決定等會兒再說。

  余婆子是個人精,把明菲的神態都看在眼裡,心說,真是個小孩子。也不點破,笑眯眯地給明菲夾了一筷子黃花菜,道:「這條狗就是帶人找到小姐的那條?」

  明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的,它對我很好。如果不是它,我說不定會凍得少了一個腳趾或是手指什麼的。」

  余婆子暗想,到底是個孩子,那麼大的雪,如果不是及時找到你,你豈會是少個手指腳趾那麼簡單?說不定年都過不去呢。嘴裡卻道:「那是因為小姐有福啊,就連一條小狗,也知恩圖報。那宋道士不是也說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可不就應了那句話?您先吃,等會奴婢再讓廚房給這狗一頓好吃的。」

  「謝謝媽媽。」明菲開開心心地端起碗吃飯,和聰明人打交道,真的是很省心。她才提了個頭,片刻的功夫,人家就已經知道那道士姓宋了。余婆子這種老人精,深諳內宅相處之道,最不會得罪人,最圓滑的就是她了,真該和她好好學學。

  余婆子在一旁認真觀察着明菲吃飯的動作。明菲吃飯,動作優雅,不緊不慢,細嚼慢咽,咀嚼時總是閉緊了嘴,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本是她在前世養成的習慣,卻博得余婆子暗裡首肯,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就算是養在這鄉下,沒有人管教,仍然不錯,有培養前途。

  但僅僅有這些是不夠的。

  

  第4章

改命(一)

  

  明菲沉默地用飯,心裡默默計算,忽聽余婆子道:「奴婢明日想去白風觀為小姐上香祈福,希望小姐早些痊癒,平安多福。」

  明菲想了想,道:「謝過媽媽。我箱子裡有昨日您帶來的三十兩銀子,我傷重不能行,就請您取了去,替我在祖師爺面前替父母親,還有我哥哥祈福吧,保佑他們平安喜樂。」

  余婆子有些意外,這錢是昨日她才帶來給三小姐的,是三小姐身邊所有的錢,對於蔡家來說不算什麼,但卻夠普通的五口之家過上兩三年了。三小姐如此大方,是不知道這銀錢的作用,還是真的想念親人?不過,怎麼就獨獨忘了她死去的親娘?

  卻見明菲難過的放了碗筷,垂着頭,紅了鼻頭道:「還有,請媽媽替我點一盞長明燈……我早就想做,卻沒有能力……」將哭未哭的,反而更讓人心疼。

  余婆子心裡一跳,小小年紀,卻如此周到,如果不是生的時候不好,倒是個好的。嘆了口氣,道:「既然是小姐的一片心意,奴婢便取了十兩銀子去,除去其他開銷,足夠一盞長明燈燃一年了,待到明年小姐身體大好,可親自去。其他的錢,您還是自己收着吧,身邊有點錢,總是好的。」

  趁着余婆子收了碗筷出去,明菲從枕下摸出一道紅布包着的黃符來摩裟了半天。若是不能成功,這三十兩銀子留在這裡又有什麼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天氣放晴,余婆子吩咐嬌桃和嬌杏二人好生伺候三小姐,她自己讓汪氏領着,帶了汪家唯一的一個粗使婆子,讓蔡家的車夫老七趕了車,踏着正在融化的雪,慢悠悠地往朱家灣的白風觀去了。

  汪氏先誇了蔡家的馬車好,馬兒好,車夫好,又拼命討好余婆子,一心想要多打探點消息。但她還是不敢把二姨娘讓做的事情說出來的,只是委婉地不停說明菲的壞話,什麼不聽話了,刁蠻任性了,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了,等等。誰知道二姨娘以後會不會重新翻身呢?所以,誰都沒有錯,錯的就是不懂事的明菲和沒見識的她。

  余婆子但笑不語,也不搭腔,也不發表意見。弄得個汪氏提心弔膽,不知所措。一邊隱隱怪責二姨娘,新夫人要派人來看明菲,這麼大的事也不提前讓人來通知一聲,讓她被抓了個措手不及;一邊又在擔心,二姨娘是不是倒了霉?已經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了?她趁夜派出去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汪氏偷眼覷着余婆子,越發覺得她臉上的笑容高深莫測。

  余婆子則想,三小姐這件事,還不到出手的時候,得先回去和自家小姐商量好,再從側面打探一下蔡老爺的意思,然後再一次性地把問題解決好。幾十年的內宅生活中,她從來只信奉一個真理,要麼不動手,要麼就把對手一次掐死,不留任何後患,不給任何翻身的機會。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是真理啊。

  汪氏擠出一個乾癟癟的笑:「余媽媽,這白風觀的簽特別靈,您老要不要求一簽?」

  余婆子道:「是麼?特別靈?也不知道和水城裡的清風觀比起來如何?」

  清風觀是這方圓幾百里香火最旺的道觀,官家富戶們的內眷最愛去的地方。別的不說,就說那香火錢,就多得無底無數,觀里更是養着從老到小兩百多號道姑。

  余婆子這是間接地打擊自己呢,汪氏暗啐了一口,什麼東西,在她面前擺什麼譜?還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了?不過就是人家身旁的一條老狗而已。臉上卻笑吟吟地道:「媽媽呀,這小地方的道觀雖然比不得那清風觀,但也有它靈的地方。別的且不說,這問吉問凶最是靈驗,特別是宋道士看相卜卦,乃是一絕。」

  余婆子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轉而問起明菲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女紅針黹如何?為人處世如何?

  汪氏這下子可找到說的了,嘰嘰嘎嘎地說,明菲的女紅針黹是她手把手親自教的,她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手巧,這十里八鄉,做針線活她可是出了名的。又趁機把她教明菲廚藝,讓明菲下廚房的事也說了,她反反覆覆地說,她在明菲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只是小孩子不領情,難免對她有所怨言。又感嘆,好人真是難做,特別是她這種夾在中間的人更是難做,深不得淺不得,真是煎熬人。又拉起余婆子的手,親熱地說,就和姐姐一樣的,服侍人的活都不好干。

  汪氏說這些有的沒的,有兩個目的,一個是間接告訴余婆子,就算是她有什麼不是,也不是她的本意。另一個是防着明菲將她做的惡捅出來,先給余婆子上點眼藥,起個先入為主的作用。

  「奶奶抬愛,但奴婢不能越矩,怎敢和奶奶互稱姐妹?我們夫人知道了,一定要罵奴婢不懂規矩,讓奴婢吃家法的。」余婆子笑着抽出手,雖然自稱奴婢,並沒有恭敬的意思在裡面。汪氏這樣的人,她見得很多,更知道汪氏的話不能信,深知如果她此時對汪氏恭敬了,汪氏立刻就會翻了天,所以用不着給汪氏臉。

  汪氏心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心裡想的好幾種討好拉攏余婆子的法子都被她揮到了腦後,一門心思地把這仇記到了明菲的身上。那丫頭早不摔晚不摔,偏偏要等到這個時候摔,這幾日余婆子整日地守着她,不讓自己靠近,就連飲食藥材都是她三人親自經手,想必也是那不識好歹的丫頭在背後說了她的壞話。

  二人各懷心思,慢悠悠地到了朱家灣的白風觀。

  白風觀並不大,不過就是占了半畝地的一個小院子。但是修整得很整潔,雪白的牆,青灰色的瓦,門口兩棵百年老柏樹,蒼勁挺翠,讓人看了心裡不由生出幾分清爽之感來。

  兩扇略微有些陳舊的黑漆大門倒是開着的,門口和庭院裡的雪都掃得乾乾淨淨,大殿裡香煙繚繞,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搓手跺腳站在廊下往旁邊的廂房裡張望,一臉的不耐煩。

  汪氏給那粗使婆子使了個眼色,粗使婆子連忙跳下車,疾步走到大門口拍了拍門,並不敢先跨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束手束腳地拍了拍門:「小哥,老神仙在不?」

  小道士回頭一看,見是個穿着一身十個銅子就扯一尺的粗布衣服,用塊不灰不黑的帕子包着頭的婆子立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往裡看,心頭就有些不耐煩,翻了個白眼,也不說在不在,口氣很沖地說:「你有什麼事?」

  粗使婆子陪着笑:「不是我有事。是我家奶奶有事。」

  汪氏一聽,就不高興,她有事?她能有什麼事?要是往常,她早就罵開了,但當着余婆子的面,她是不想讓人低瞧了,認為她鄉下人沒規矩的。當下咳嗽了一聲,文縐縐地說:「什麼話呢?清虛小道長,水城裡來的貴客聞聽了貴觀的大名,特意來燒香求籤,供奉香油,我是領着人來的。」

  小道士清虛先是聞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又聽了是來供奉香油的,立馬換了張熱情的笑臉,探頭一看,就看見了馬車上坐着的兩個婦人,眼角迅速在余婆子身上掃了一遍,跑出來規規矩矩地拱手行禮,口稱三無量,然後才道:「原來是吳家奶奶來了,師父在家。不知這位貴客是?」

  余婆子忙下車還禮:「老身姓余。聞聽寶觀香火靈驗,特來祈福,供奉香油。」

  汪氏沖清虛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好生伺候。

  清虛會意,忙引了進入大殿,將那地上的蒲團拍了拍,才請二人上香。

  余婆子推讓汪氏:「奶奶先請。」

  汪氏道:「啊呀,媽媽是遠客,你先請。」

  余婆子笑了笑:「奶奶是主人,還是您先請。」

  汪氏只是不肯,硬推余婆子上前,余婆子暗道,你等會兒可別後悔。遂道:「那好,承奶奶的情,老婆子這是要幫我們夫人小姐進香、供奉的,就不客氣了。」

  余婆子進了香,復又在蒲團上跪下,念念有詞,三清祖師爺在上,信女今日特為三小姐一事求籤,是吉是凶,還請三清祖師爺明示。然後眯着眼接過清虛遞過的簽筒,搖搖晃晃,晃晃搖搖,「啪嗒」一聲,掉出一根簽來。

  余婆子不識字,緊張地撿起那隻簽望着清虛道:「請道長為我解簽。」

  

  第5章

改命(二)

  

  清虛看也不看,隨口就道:「上吉!」送上門來的生意,他不逮住就是豬!只有香客高興了,才會有多多的香油錢,他和老道士才有過年錢。好久沒吃燒雞了。

  余婆子正待要問個仔細,汪氏已經喜洋洋地圍過來恭喜她:「啊呀,恭喜媽媽,媽媽求的是什麼?一定心想事成了。」

  余婆子卻是個穩重的,也不回答汪氏的問題,沉思片刻,張口道:「我替我家夫人和小姐供奉香油五十斤,蠟燭三十對,香三十把。保佑家中老爺,公子,小姐們平安喜樂,無病無災。」

  說着遞過一封二十兩的銀子塞給清虛,「這是我們夫人的。」又遞過一封十兩的銀子:「這是我們三小姐的,還要點一盞長明燈。」說到三小姐時,她特意查看了清虛的神態,卻見清虛無動於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心裡稍微鬆了松,要求見宋道士。

  清虛認真謝過,又說了幾句好話,將那銀子在手裡不着痕跡地掂了掂,眉開眼笑:「二位貴客左廂房請茶。我去請師父。」既然花了錢,就要讓老頭子出來忽悠幾句,才能細水長流。

  余婆子將那隻簽擎在手裡,道:「吳家奶奶還沒上香祈福呢。難得來一趟,怎麼都要為家裡人祈福的。」

  跪下去就要花錢的說,我明明是陪你來的好不好?汪氏白了臉皮:「我不……」

  余婆子打斷她的話:「奶奶雖然不急,但時候不早了,奴婢就在這裡等着奶奶,再一併過去叨擾老神仙好了。」

  汪氏恨得咬牙,先前在她面前一個你,一個我的,此時卻自稱上奴婢了?見小道士和自家的粗使婆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有餘婆子在前面襯着,到底丟不得這個臉,簽就不求了,咬牙捐了一兩銀子,心疼得直打哆嗦,臉都白了,猶自強撐着笑道:「鄉下人家,比不得官家夫人小姐,儘儘心而已。」

  這平時只肯給幾個銅子兒或是給小半袋麥子的鐵母雞終於被逼得下了個小銀蛋,清虛暗裡笑得打跌,面上卻一本正經地說:「無論多寡,都是一片誠心。」

  「無量天尊!」隨着一聲洪亮的宣號,一個老道士精神爽利地走出來,灰色的道袍乾淨整潔,一點褶皺都沒有,鬚髮皆白,三縷長須更是打理得清潔整齊,在那裡一站,把手裡的拂塵瀟灑地往後一甩,右手彎曲拇指食指,伸直其他三指彎腰行禮,顯得身姿挺拔,襯着庭院裡的松柏,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余婆子便知這就是那宋道士了,忙將那簽雙手遞上:「請真人為我解簽。」

  宋道士接過那簽,眯着眼睛,放得遠遠的看,半晌不語,余婆子緊張得心都跳到了喉嚨口,瞟了那小道童兩眼,已經暗含了不滿。

  宋道士面無表情地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方道:「好,好,真是好簽!許多年不曾見過此簽了。」

  余婆子放下心來,恭恭敬敬地道:「請真人解簽。」

  宋道士抑揚頓挫地念道:「枯木逢春盡發新,花香葉茂蝶來頻。桃源競鬥千紅紫,一片漁舟誤入津。恭喜客人,此乃上吉,王道真誤入桃源。」

  見余婆子一臉的求教,宋道士又道:「枯木逢春天而發生,花香葉茂,蝴蝶頻來。桃源乃仙家地方,其桃花開得萬紫千紅,有一漁舟撐入此水遊玩。此繁榮快活之景象也。求得此簽者,必有意外奇遇,極其快活,但可以有心而得之,不可着意求之耳。此簽有吉而無凶。」

  又唱了起來:「財可望,病亦痊,家宅吉,行人還,問六甲,瓜瓞綿,蠶獲利,婚有緣,養六畜,好向前,若謀望,福祿全。問風水丁財可小發,問遺失無心得回物,問自身修善有仙緣,問天時快樂又何疑,問出行意外遇貴人。」語音一頓,「客人求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