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色芳華 - 第4章

意千重

  惜夏想到此,上前行禮賠罪道:「惜夏見過少夫人。請少夫人恕罪,小的是聽從公子爺的吩咐,前來抬花去布置的,恕兒適才是誤會了,小的也是嘴欠。只是玩笑話,不然就是借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

  牡丹不置可否,只問:「公子爺可否與你說過,要抬哪幾盆?」

  惜夏一一報來:「魏紫,姚黃,玉樓點翠,紫袍金帶,瑤台玉露。」

  牡丹點了點頭,道:「恕兒,你指給惜夏看是哪幾盆。小心些兒,可別碰壞了枝葉花芽。」

  這樣就放過這狂悖無禮的惡奴了?恕兒心裡一萬個不高興,撅着嘴不情不願地領了惜夏入內,卻把那群早就不敢吱聲的小廝擋在了院外:「一盆一盆的抬,別全都湧進來,小心熏着了我們少夫人。」

  眾人卻也沒人敢再如同先前一般胡言亂語,都屏了聲息,偷看牡丹。牡丹無動於衷,不緊不慢地搧着素白的紈扇,微眯了眼囑咐道:「最要緊的是這盆魏紫,當心別碰着了。」

  惜夏心裡有數,明日唱主角的就是這盆魏紫與公子爺花了大力氣弄來的那株玉板白。這魏紫自然是重中之重,不容半點閃失。因此他最先看的就是那盆魏紫,這盆魏紫,據說有三十年了,株高近三尺,冠徑達四尺,十分罕有珍貴。這樣的老牡丹,一般都直接種在地上,唯獨這一株,當初何家為了方便陪嫁,提前幾年就弄了個超大的花盆,高價請了花匠來精心養護,才有今日之光景。

  惜夏數了數,今年魏紫正逢大年,開得極好,共有十二朵花,每朵約有海碗口大小,另有三、四個花苞,花瓣、枝葉俱都整齊。恕兒在一旁看着,鄙視地道:「這麼美的花,落在某些人眼裡,也就和那錢串子差不多,只會數花數枝葉,半點不懂得欣賞的。」

  惜夏白了她一眼,走向那株姚黃。姚黃是花王,魏紫是花後,若論排名,姚黃還在魏紫之前。只可惜這盆姚黃年份不長,又是盆栽,雖然也開了五六朵,光彩奪目,但遠不能和那些高達六尺的大樹相比。

  再看玉樓點翠,層層疊疊的玉白花瓣堆砌猶如樓閣,花心正中幾片翠綠的花瓣,顯得很是清新典雅;瑤台玉露,花瓣花蕊皆為白色;紫袍金帶,花瓣猶如紫色上佳綢緞,在陽光下折射出柔潤的光芒,花蕊金黃,艷麗多姿。幾種牡丹競相開放,爭奇鬥豔,無一不是稀罕之物。

  惜夏清點完畢,偷偷瞟了立在廊下的少夫人一眼,暗想,這幾樣花兒,任一種的一個接頭就要值五百錢以上,少夫人卻這樣任由它自生自滅,只供她一人觀賞,平白浪費,真是可惜。

  正想着,忽聽牡丹道:「惜夏,我聽說這魏紫的接頭去年秋天賣到了一千錢?不知是真還是假?」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惜夏唬了一跳,忙彎腰作答:「是這樣,少夫人。」

  又聽牡丹道:「我聽說城北曹家有個牡丹園,世人進去觀賞要便出五十錢?每日最少可達上百人?多時曾達五六百人?」

  「是這樣。」

  牡丹搖着扇子慢慢朝惜夏走過來:「你可曾去過?」

  牡丹的身形不同於時下眾多的胖美人那般豐腴,但自有一段風流所在,長腿細腰,胸部豐滿,走路步子邁得一般大小,挺胸抬頭,有種說不出的好看,特別是前襟所繡的那兩朵牡丹花,嬌媚閃爍,叫人看了還想看。

  惜夏不敢再看,紅了臉道:「小人不曾去過。公子不許我們家的人去看。」

  「這樣啊。」牡丹很是遺憾,往他身旁站定,緩緩道,「也不知誰去過?裡面是什麼光景呢?」

  少夫人身上的薰香不同於其他姨娘那般濃艷,卻是十分罕有的牡丹香,幽幽繞繞,總不經意地往人鼻腔里鑽。也不知制這香花了多少錢?惜夏鬼迷心竅一般,斯文地道:「小人的妹妹曾經去過,她說曹家的牡丹都種在一個大湖邊,亭旁橋邊,湖心奇石下也有,遊人進去後乘了船沿着湖慢游一圈,便可將諸般美色盡收眼底。」

  說到此,惜夏諂媚的道,「只不過都是些平常品種,只是種類多一點而已。要論牡丹種類稀罕貴重,遠遠不能和少夫人的這些牡丹相比。若是少夫人也建這樣一個園子,休要說五十錢,就是一百錢也會有很多人來。」

  牡丹嫵媚一笑,用紈扇指了他道:「胡說。公子爺若是知道你給我出了這麼個餿主意,不得亂棍打死你!」

  惜夏瞬間白了臉。

  牡丹一點都沒誇張,劉暢其人,身為三代簪纓之家的唯一繼承人,從小錦衣玉食,不知錢財為何物,只知享受消遣。冬來梅前吹笛,雪水烹茶;秋來放鷹逐犬,縱馬圍獵;夏至泛舟湖上,觀美人歌舞;春日擊球走馬,賞花宴客。過得風流快活,好不肆意。

  直到前幾年,劉老爺犯了糊塗,貪墨數額巨大,險些被查,急需有人援手。早就看上劉暢八字的何家便趁此機會替他還了贓款,也替女兒換得了一次沖喜的機會。從此後,劉暢愛上了錢,卻也恨上了錢。

  他萌祖蔭做了從六品的散官奉議郎後,又閒又掛着個官名,不但熱衷於結交權貴,更是熱衷於賺錢。家裡的大小管事幾十個,個個都在想法子賺錢,每年替劉府搬回許多錢來。他卻從不談錢,更不喜有人在他面前說錢,只愛附庸風雅。這樣一號人,若是叫他得知,他的貼身小廝竟然攛掇他出身商戶的妻子開辦這樣一個園子,公開用牡丹花來賺錢,他鐵定不會輕饒了惜夏。

  牡丹立在一旁,看惜夏的鼻尖上沁出許多細汗來,惶惶不知所措。不由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道:「看你這孩子,一句玩笑話就被嚇成這樣兒,怪可憐的。公子不會知道的,你且安心辦差吧,若是你妹妹喜歡牡丹,今年秋天我送她幾個接頭玩玩。」

  「多謝少夫人。」惜夏鬆了一大口氣,卻不敢再多話,低着頭默默指揮其他人抬花,絲毫沒了剛才張狂的模樣。

  「小心點兒。」牡丹滿意一笑,徑自朝廊下走去,心中暗自盤算,若是真能建起這樣一個園子,每年就賣點接頭和花季觀光遊覽,就夠她好好生活了,要是再培植出幾種稀罕的品種來,更是高枕無憂。

  恕兒盡職盡責地監督着小廝們,誰要是手腳稍微慢一些,都要得到她幾句斥罵,間或還指桑罵槐地嘲諷惜夏幾句。惜夏也一改先前的張狂,對她惡劣的態度視而不見,只專心做事。好容易眾人小心翼翼地合力將幾盆花依次抬了出去,恕兒立時跑去關門。

  門正要合攏,一隻肥壯的手緊緊抵住了門,塗滿了脂粉的肥臉咧着鮮紅的嘴唇嬌笑:「恕兒,別關門,雨桐姑娘來給少夫人請安。」

  第四章

主僕

  乍聽到這個名字,恕兒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只覺數九天的寒風順着她的袖口裙腳倒灌了進去,陰冷得刺骨。她本想不管不顧地將那門給砸上,轉念一想,「呼」地拉開了門,冷眼打量着怯生生地躲在胖婆子身後那個身姿豐腴,肌膚如雪,穿着時下最流行的幾重紗衣,衣下石榴紅肚兜露出寸許,髮髻梳了一尺余高的美人,「嗤」地笑了一聲,尖刻地道:「難得雨桐姐姐還記得這道門……哦,恕兒應該稱你雨桐姑娘才對。恕罪呀,恕罪。」

  美人兒抬起微垂的頭來,又長又彎的蛾眉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噙滿了晶瑩的淚水,她顫抖着紅潤的嘴唇道:「恕兒,你怎麼也這樣說?」

  恕兒圍着她轉了一圈,輕蔑地在她肚腹之上掃了幾眼,冷冷地道:「我不這樣說該怎樣說?是不是該喊你姨娘?你還沒抬成姨娘呢,我怕我喊了挨打。」

  美人捂住臉小聲地啜泣起來:「恕兒,她們不知道實情,你也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難道少夫人還是不肯原諒我麼?」

  「呸!」恕兒啐了她一口,道:「你也配少夫人記着你?狼心狗肺的東西!你來做什麼?莫討人嫌!滾!」

  美人擦了淚水,道:「我來拜謝少夫人的。」

  是來示威的吧。恕兒冷笑:「別在這噁心人。趁着雨荷姐姐和林媽媽不在,你趕緊滾,不然她們來了你又要說有人眼紅嫉妒你,和你過不去了。」

  胖婆子笑道:「恕兒姑娘,好歹都是一處出來的,雨桐姑娘有了出息,你們也光彩,彼此拉拔着大家都好過,何必這樣針鋒相對?傳出去人家還說少夫人容不得人。那麼多的姨娘侍妾,也不缺雨桐姑娘一人,多了一個雨桐姑娘,還是少夫人的助力呢。」

  「你再說一遍?」一個身材枯瘦,穿着青金色裙子的老婦人滿臉兇相地立在胖婆子身後,不懷好意地打量着雨桐,伸手去揪那胖婆子,「少夫人容不得人?少夫人打她還是罵她了?走,咱們請老夫人作判去!」

  雨桐緊張地看着那婆子,害怕地護住小腹往後退了幾步,委委屈屈地道:「林媽媽!您別這樣!」

  「林媽媽,恕兒,少夫人問你們為何吵得這般厲害!越發沒有規矩了呢。」卻是牡丹院子裡的另一個小丫鬟寬兒立在廊下招呼二人。

  林媽媽想了想,笑道:「的確沒規矩。」遂把那婆子扔了,道:「小心扶着你們雨桐姑娘,別跌了跤後悔都來不及。」一把將恕兒扯進了院子門,將院門給關緊了。

  恕兒貼在門上,聽到那胖婆子勸雨桐:「姑娘還是回去罷?當心中了暑,可就趁了其他人的意了。也莫哭了,好生將小公子養下來,討了公子爺的歡心,到時候想要什麼沒有?」

  雨桐抽噎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胖婆子不耐地道:「行啦,門也關了,左右進不去,你是不是故意的,也沒人聽了。走吧,走吧,出了事兒公子還要拿我是問。」

  「魏大嫂,你怎麼也這樣說!」雨桐噎了一下,越發哭得傷心。哭聲漸漸地遠了。

  恕兒扭頭對着林媽媽道:「媽媽,這人真是不要臉,用心惡毒。她這般大聲地哭着回去,落到旁人眼裡,只怕又要生出多少閒話來。」

  鸚鵡甩甩聽到,「嗄!」地叫了一聲,拍着翅膀怪腔怪調地道:「閒話!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