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色芳華 - 第5章
意千重
「怕什麼?反正咱們這裡的閒話也不少,多她這一哭原也算不得什麼。」林媽媽的臉比鍋底還黑,生氣地看着牡丹,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牡丹把扇子一收,靠過去挨在她身邊,涎着臉笑道:「媽媽怎麼啦?誰惹你不高興啦?你今日又聽了些什麼閒話?說給我聽聽?」
林媽媽是何牡丹的奶娘,無兒無女,一心就只撲到牡丹身上,跟着牡丹過來,本想替何夫人守着牡丹,護着牡丹讓牡丹病癒,再過點好日子,怎奈牡丹太可憐太軟弱又固執,被劉暢傷害成那個樣子卻始終無法自拔。本人不爭氣,任她怎麼想方設法也無法改變牡丹的境遇。
好容易牡丹大病一場之後看着要明白些了,劉家人對牡丹也有所改觀,境遇也好了些,偏偏牡丹卻似把什麼都看淡了,看着劉暢也似沒看見一般。今日她在半途遇到雨荷,聽雨荷說了牡丹拒絕了劉暢,又遇到雨桐來示威,氣得她和什麼似的,只恨牡丹不爭氣。
牡丹見林媽媽沉着臉不說話,便小狗似地在她肩上蹭了蹭,拖長聲音連喊了幾聲「媽媽」。
林媽媽由不得嘆了口氣,就想起牡丹小時候總喜歡靠在自己身邊,像根小尾巴似的,嬌滴滴的,左一聲「媽媽」右一聲「媽媽」地叫得人心肝顫巍巍的,什麼都不忍拒絕。如今人大了,她還是捨不得不理她,但又想到不能任由牡丹這樣下去,便硬着心腸冷聲道:「丹娘,你若心裡還把我當你的乳娘看,就聽我說幾句。」
牡丹討好地笑道:「你說呀,我聽着。」林媽媽的固執她不是第一次領教,那時她剛來到這裡,大病初癒,正值懵頭懵腦,不肯接受現狀,躲在被窩裡裝鴕鳥的階段,是林媽媽硬生生將她拖下床,又押着到了劉夫人戚夫人的面前,逼她討好戚夫人,逼她面對劉暢的姬妾。之後又有好幾次類似的事,都叫她深深體會到林媽媽的固執。
林媽媽叫恕兒在一旁註意不叫閒雜人等靠過來,沉着臉道:「從前媽媽勸你,莫要太當真,別苦了自個兒,你不聽,每日自尋煩惱,生了那場大病,將媽媽和老爺夫人俱都嚇個半死。好容易病好了,以為你明白了,偏生你又太不當回事了,送上門來的機會都要趕走,這不是白白便宜旁人嗎?知道你想通了,但要在這裡立足下去,要想護住身邊的人,不叫像雨桐那樣的小賤人都敢尋上門來,你就得拿出手段來。這個樣子算什麼?別丟了何家的臉!」
牡丹深知,林媽媽同何老爺何夫人一般,都迷信自己這病是和劉暢成親後才好的,這紙婚約就是她的保命符,即便日子不好過,也不會同意她與劉暢和離,故而從來也不敢告訴林媽媽自己想和離的想法。便低着頭溫順地道:「媽媽,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只是氣憤他當時不把我當回事的樣子罷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林媽媽嘆了口氣,擁着她道:「委屈我的小丹娘了。如果不是你這病,老爺和夫人也不會想法子讓你嫁到這裡來,讓他家覺着咱們高攀,又強迫了他家。若是配個門當戶對的,何至於受這種氣!可來也來了,日子還得過下去,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心疼你的老爺夫人想想才是。」
牡丹笑道:「我省得。所以明日我也要盛裝出席宴席,不叫她們小瞧我,媽媽幫我想想,明日梳個什麼髮髻才配得上這身衣服?」三言兩語地便將林媽媽的注意力給引開了,林媽媽興致勃勃地和她商量起髮型首飾來。少頃,雨荷尋了絲線回來,便將衣裙抱出來,主僕幾人認認真真地商量起來。
待到申正,牡丹算着婆母戚夫人應該有空了,便叫雨荷將手裡未完成的活計交與林媽媽,重新整理了衣裙髮髻,二人撐着絹布竹傘往戚夫人的院子走去。
戚夫人住的主院離牡丹的院子有些遠,走路怎麼也得一刻鐘。雖是初夏,日光卻很強烈,熱浪一陣一陣地往上涌,就是傘也擋不住那熱氣,不多時,牡丹和雨荷的額頭鼻翼就沁出細汗來,就是腋窩裡也覺着有些潮了,讓人怪不舒服的。
雨荷指指不遠處的紫藤架,笑道:「少夫人若是累了,不如先去那裡躲躲日頭?待清爽些咱們又走。反正夫人那裡也沒什麼急事。」
牡丹搖頭:「不必,曬一曬出出汗也挺好的。」這種天氣走這十多分鐘的路算得什麼?想當初她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頂着三伏天正午的太陽健步如飛和男人們搶公車,也從來沒見輸給誰過。現下不過是好日子過多了,越發顯得嬌貴了而已,但嬌貴這個東西,若是你不把自己當做嬌貴之人,狠一狠心,自然也就嬌貴不起來了。
雨荷笑道:「奴婢記得您從前最怕曬太陽,最怕出汗。」
牡丹指指前面通向另一個院子的青石路口,笑道:「你看,也不只是咱們不怕曬。」
青石路口走出一行人來,正中一個豐滿的少婦,穿着柳綠雞心領羅紋紗衫,束鵝黃高腰百褶裙,百褶裙上還繡了一對閃閃發光的金鷓鴣,梳半翻髻,眉毛畫作含煙眉,一張飽滿的菱角嘴塗得紅艷艷的,正是劉暢那個生下庶長子的寵妾碧梧。
第五章
婆媳(一)
碧梧一眼看到牡丹頭上那把傘,便搖着扇子走過來,虛虛朝牡丹行了個禮,嬌笑道:「少夫人身子不好,禁不得曬,就不該在這個時候出來,省得中了暑氣。」
牡丹笑道:「可不是?但早間公子爺去了我那裡,說是雨桐有了身孕,讓我多關照她一下。趁着此刻夫人有空,我抓緊時間稟了夫人,多調個人給她使喚,加上月例,也好叫她安心養胎,為劉家開枝散葉。」
碧梧早就知道了這個讓人不喜的消息,臉上閃過一絲不快,故作不在意地道:「少夫人真是賢惠大度,雨桐做了那種事情,您不但不生氣,還牽掛着她,一心一意的為她打算,實在是公子爺的福分。」
牡丹拿紈扇掩了半邊臉,故作柔弱地嘆道:「我身子弱,本就對不起公子爺,若是這種事情還不能妥善安置好,那我簡直就沒顏面去見他了。」
公子爺最不喜歡的就是少夫人這種身無二兩肉的身材,碧梧不屑地掃了牡丹纖長苗條的身形一眼,翹起嘴角,微帶憐憫地故意道:「瞧您瘦的,您要多休息,好好看看大夫,吃好藥,養好身子才是。前幾日婢妾還聽夫人感嘆,不知您什麼時候才給公子爺添個嫡子呢。」
牡丹受傷地嘆了口氣,作思考狀,吞吞吐吐地道:「其實我這幾日都在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能耽擱咱家的子嗣啊,不如……唉,還是算了,我再想想……」
碧梧聽音辨義,覺得這句話裡面暗含的內容太多,笑容都僵硬了,飛快地道:「啊呀,少夫人,您別難過。您還這麼年輕,才十七歲吧?日子還長着呢,有的是機會。」
牡丹只是搖頭嘆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琪兒呢?我好幾天沒看見他啦。你怎麼不帶他出來?」
熱浪襲來,熱得碧梧差點窒息,她拼命地搧着扇子,道:「早上帶過去給夫人請安,夫人便留下了,這會兒婢妾便是去接他的。」
牡丹道:「琪兒聰明伶俐,乖巧可愛,漂亮聽話,我很是喜歡他。」
碧梧緊張地道:「夫人也是這麼說,那天還說琪兒瘦了,嫌婢妾帶不好,不如讓她老人家親自來帶呢。」正室無出,將妾室的孩兒奪過去養到自己身邊的多了,但想要她兒子,也得看看你何牡丹敢不敢和夫人搶!
牡丹失望地道:「哦,這樣子啊。」
碧梧見牡丹失望的樣子,暗道果然被自己猜中,這個病婆子果然有這種心思!只可惜,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牡丹得到琪兒的。琪兒目前是劉家唯一的男孫,也是她一輩子的依靠,她怎麼都得把他緊緊握在手裡才是。
一直不說話的雨荷突然道:「少夫人也別擔憂,雨桐不是有了麼?待她生下來,要是喜歡,抱過來養也是一樣的。」
豈能讓那賤人的賤種騎到自己兒子頭上去?碧梧更是不滿,狠狠地瞪了雨荷一眼,尖聲道:「雨荷!不是我說你,就算你和雨桐關係好,你也應該勸少夫人好好養身子,正正經經地生個嫡子出來才是。」
雨荷目的達到,淡淡地一笑,並不作答。
被這件事一打岔,碧梧就沒了心思找牡丹的麻煩,拼命搧着扇子,整個人呈焦躁暴走狀態。牡丹朝她的腋下看過去,只見她兩腋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看着狼狽得很,不由心情大好,眉開眼笑地當先往戚夫人的院子而去。
進了主院,戚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念奴笑嘻嘻地迎上來,朝牡丹行了禮,道:「少夫人今日過來得早些了,夫人此刻還在佛堂里念經呢。」
碧梧討好地朝念奴兒笑:「念奴姑娘,琪兒今日給你添麻煩了吧?」她是府里唯一的小公子的生母,又得公子爺寵愛,這府里從來沒有人敢小瞧了她去,但她到底是聰明的,知道夫人身邊的人一定不可以得罪,自然要小意討好念奴兒。特別是這關鍵時刻,更要低調。
「姨娘太過客氣,都是奴婢應該做的。」念奴不卑不亢地淡淡一笑:「小公子此刻還在碧紗櫥里睡着未醒,奶娘在一旁守着呢,姨娘要不要進去看看?」
碧梧趕緊搖手:「不了,不了,我就跟着少夫人一起等着夫人好了。」
小小的佛堂內香煙繚繞,穿着烏金紗衫,繫着珊瑚紅團花綢裙的劉夫人戚夫人跪在供養的觀音像前一動不動,若不是手裡握着的伽南木念珠間或轉動,一旁伺候的陪房兼劉暢的乳母朱嬤嬤幾乎以為她是睡着了。
聽到外間牡丹、碧梧和念奴的對話聲,戚夫人並不理睬,專心致志地將佛經念完,才睜開眼睛,伸出一隻手來,朱嬤嬤忙快步上前,彎腰小心將她扶起。
戚夫人淡淡地道:「什麼時辰了?怎麼一個個就都來了?」
朱嬤嬤笑道:「申正剛過了一刻。早間不是說雨桐有了身孕麼?」
得她提醒,戚夫人心裡有了數,揉了揉眉間,不悅地道:「都是些不省心的。這個子舒,生下來就只會給我添麻煩。到了現在還叫我替他的這群姬妾操心,他倒是快活。」
她今年四十有二,但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三十五六。貌美善妒,娘家又強勢,劉尚書劉承彩根本不敢和她對着幹,故而多年以來,膝下不過一子一女罷了。
劉暢劉子舒便是那唯一的兒子,從小萬千寵愛在一身,少不得調皮搗蛋,真是讓她操夠了心。如今他成了親做了官,做事也出息,但就是女人這方面實在難纏。當初迫不得已娶了這門不當戶不對的何家女兒,卻也是委屈了他,她便縱着他了些,由着他一個接一個地往屋裡拉,誰知到最後這爛攤子竟是全由她來收。
朱嬤嬤覷着她的神情,笑道:「若是少夫人沒這麼柔弱,夫人也不必這般操心,要老奴說,公子爺的確也是委屈了些,以我們公子爺的家世人品風貌,就是配郡主娘娘也配得上的……」
戚夫人聞言,疾言厲色地道:「已然既成事實,就不要再提了!難不成還能休妻?!」又兇狠地盯着朱嬤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我是斷斷不會要一個寡婦進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