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 第5章

意千重

  朱悅悅立刻就又高興了,示意僕婦香嫂幫忙把朱卿卿弄到馬車上去。朱卿卿一路昏睡,直到被人喊醒,僕婦背着她,朱悅悅在旁邊興奮地道:「卿卿,你看,月亮升起來了!好圓好大!卿卿,你沒看到過江景吧?太好看了!船,我們的船!只要上了船我們就安全了!」

  朱卿卿趴在香嫂的肩頭默不作聲地看着泛着銀光的江水和江邊那艘船,悵惘地想,她真的要和新城和梁鳳歌告別了。

  有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朱大老爺拼命招呼眾人:「走快些!走慢了就留下來給梁家砍吧!」

  香嫂瘋狂地往前奔跑,抖得朱卿卿隔夜飯都險些吐出來,她很努力回頭往後看,想要證明梁鳳歌是不是真的和她說了假話,要出爾反爾,趕盡殺絕。

  周嘉先十分鎮定地道:「不要急,來的人不多,不超過十匹馬,就算是要戰,他們也打不過我們。」

  朱大老爺氣急敗壞地道:「誰想和他們拼命?當然是趕緊走的好。」

  眾人手忙腳亂地上了船,船家收了跳板纜繩往江中划去,剛走了沒多遠,就聽見有人在岸邊大聲喊朱卿卿的名字:「朱卿卿,朱卿卿,你這個騙子!」

  朱卿卿窩在香嫂懷裡,安靜地看着遠處的梁鳳歌。梁鳳歌還穿着那身白得刺眼的白衣裳,他從馬上跳下來,蹚着水朝他們這個方向瘋狂地奔跑着,氣急敗壞地吼:「朱卿卿,你回來!你馬上給我回來!我不和你計較!」

  朱卿卿看見又有幾個人跑進水裡,把梁鳳歌拉了回去。

  梁鳳歌瘋了似地掙扎着,嘶啞着嗓子大聲道:「你們聽好了,誰要是敢欺負她,我一定要殺了他全家!」

  

第二章

身懷瑰寶而不知

  船越行越遠,梁鳳歌的聲音漸漸地破碎不可聞,朱卿卿把眼淚逼回去,歪在香嫂懷裡低聲道:「我想睡覺。」

  周嘉先特意過來問她:「有沒有舒服一點?」

  朱卿卿答不上來,這滿船的人都在為終於離開了混亂的新城而歡喜,只有她一個人是傷心的。她胡亂地搖搖頭,又覺得自己不該掃大家的興,便又點點頭。

  「你別擔心,不會有人欺負你,若是有人欺負你,我先就不饒他。」周嘉先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很嚴肅,目光好像是看着朱卿卿的,又好像是看着周圍人的。

  朱卿卿又點點頭,目前為止,她的命運就是這樣,她除了被動地接受他們的好意或是怒意之外,只能努力讓自己活着,這樣才不算辜負了母親的心意。

  周嘉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病着,不好和你大姐姐再在一處歇息,免得把病傳給她,船上也還算寬敞,給你撥個單間,你自在些,有什麼想吃的只管使人來說。」

  照顧她的香嫂很高興,來回打量着艙房裡的陳設,說給朱卿卿聽:「三姑娘,您別嫌地方小,船上能有這麼一間屋子是真的很不錯了,便是大姑娘的屋子也不見得比這個更好,可見周二公子說話是算數的。」

  朱卿卿看不出這艙房有多好,她只是比較喜歡從窗戶里吹進來的江風和窗外那輪又大又圓又亮的月亮罷了。

  有人送了熬得很是香濃的小米粥和鮮香的醃製小菜進來,朱卿卿沒什麼胃口,隨便吃了些就不要了,香嫂苦勸不得,只好端下去吃掉。回來時端了只大碗進來,碗裡裝着幾隻半透明的小蝦和幾根綠草,笑眯眯地道:「船老大的兒子裝着玩的,葉叔給你討要的。」

  朱卿卿默不作聲地接過碗去,就着月光盯着那幾隻小蝦看了很久,安靜地睡了過去。第二天清早醒來,身體就好了很多,吃了半碗粥和半個包子,讓香嫂扶着她去外頭走走換換空氣,看看江景。

  大伯母一家人好像是累壞了,全都靜悄悄地躲在艙房裡睡覺沒出來,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沒人搭理朱卿卿。朱卿卿在甲板上鋪塊帕子坐下去,又讓香嫂去把那幾隻小蝦拿出來,也讓它們曬曬太陽。

  「看你的樣子是好多了。」周嘉先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含着笑看她逗小蝦玩兒,問她,「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懶怠如朱卿卿,也聽出這蝦不是葉叔替她準備的,而是他替她準備的,小小的心裡充滿了感激和喜悅,她看向周嘉先,又圓又大的眼睛裡意味分明。

  周嘉先看出來了,朝她溫柔地笑,伸手要和她拉鈎:「不要告訴你大姐姐,她年紀大了,不喜歡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但是又會眼紅別人有,她沒有,我可不想聽她教訓人。」

  他倒是比較熟悉大姐姐的性情,朱卿卿抿着唇微笑,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小指頭,慌慌張張地和他勾了一下便迅速收回去,好半天都還覺得右手小指頭熱乎乎的。

  周嘉先盯着她的眼睛輕聲道:「好了,這算是我們的第一個秘密,誰都不許說出去。」

  把她當成孩子哄呢。朱卿卿忍不住將眼睛笑成了彎月亮,真心實意地道:「我很喜歡這些小蝦。」

  周嘉先朝她伸出手,像是想揉她的頭髮,臨了又收回去,微笑着道:「你還喜歡什麼?回去後我再給你尋了來,你想養什麼都可以。」

  朱卿卿想了想,輕聲道:「養狗會到處跑,還會咬人,不太好;養貓呢,貓兒會半夜不回家,還會嘴饞偷吃小蝦;其他,再沒有什麼了。」

  周嘉先眼裡露出幾分瞭然,十分認真地道:「不過是幾隻小東西罷了,我說了你能養,你就能養,不用考慮太多。」

  朱卿卿知道他懂,做客的人不能給主人添麻煩,何況是她這種不是正經親戚的親戚,就更要識趣,因此她更喜歡周嘉先了。他實在是太明白她,好像只要她一個眼神,一句話,他就懂得她心裡在想什麼。

  一點都不像梁鳳歌啊,梁鳳歌只會把他認為好的東西一股腦地收來交給她,然後很霸道地說:「我給你的東西不許你送別人,這隻狗你一定要養好,不然你就要倒霉了!」她必然是很傲氣地表示不要,直到他半是威脅半是懇求,她才會勉為其難、挑挑揀揀地收下一部分。梁鳳歌通常是氣得要死,卻還是會在她收下東西之後得意地笑:「和我一樣的好品味!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個。」

  怎麼又想起梁鳳歌來了?朱卿卿垂着頭將麥秸逗了碗裡的蝦兩下,輕聲道:「到時候再說吧。」

  她沒有完全拒絕自己,周嘉先很滿意,見太陽越來越高,便吩咐朱卿卿:「回去吧,風大太陽辣,對你的身體不好。」

  朱卿卿安靜地給他行了個禮,也不要僕婦幫忙,珍重地捧着那隻大碗小心翼翼地走回艙房去。

  周嘉先盯着她的背影看,確實如同他們所說的,她不再是孩子了,她已經開始長大,身形有了少女的窈窕。再過三年,她出了孝,時光正好……他的心跳得有些急,臉也有些熱,急急地把臉轉開,不敢讓人發現自己盯着一個還未真正長大的少女看。

  第七天,他們終於到了周家。

  周家人果然如同傳聞中那樣熱情周到,周家老太太是個很慈祥的老婦人,和女兒抱頭痛哭了一場之後就讓朱悅悅和朱卿卿上前去給她瞧。

  朱悅悅很想在朱卿卿面前表現出「這是我親親的外祖母,我和你是不同」的樣子來,卻被周老太太的一視同仁給打擊得沒了鬥志,只好拉着周嘉人表示親近。

  周嘉人有一雙很像周嘉先的眼睛,看人的時候靜靜的,猶如蒙了一層薄霧,她並不買朱悅悅這個親表姐的賬,而是盯着朱卿卿審視地看了一會兒,才有些矜持地伸出手:「我是周嘉人,我比你大,你該叫我作表姐。」

  朱卿卿有些赧然,隨即又高興地笑着拉住周嘉人的手:「表姐。」

  朱悅悅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隨即收穫了朱大太太一記白眼,立刻就乖巧了很多。

  周家大太太,也就是周嘉先的母親,也是一副安靜平和的樣子,朱卿卿不能從她臉上看出她對朱家人的到來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她只是很溫和地吩咐幾個女孩子:「百年修得同船渡,做了姐妹是很不容易的事,你們要相親相愛,互相幫持才好。」又特地叮囑大堂姐和朱卿卿,「嘉人被寵壞了,你們誰要是受了委屈都只管來告訴我,我必不輕饒於她。」

  朱卿卿沒有當真,卻真心覺得周家大太太很有風度,難怪能教養出周嘉先那樣的男子。

  朱大太太很多年沒有回娘家了,又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回來的,自然是有很多要緊話要和家裡人談,孩子們就被遣了下去。朱卿卿被領着走到了周家新分配給她的小院落里,院子比不上當初她和母親住的,不過也可以了,比她家裡待客的客房好很多,特別是院子裡剛好有一株桂花樹,開得正是香濃,把院子裡的每一方寸都浸染透了馥郁的桂花甜香。

  那隻裝着小蝦的大碗已經換成了漂亮的彩繪瓷魚缸,幾隻小蝦愜意地在裡頭彈着蝦須,還多了兩隻漂亮的小魚作伴。廊下掛了一隻銀色的鳥籠子,裡頭一隻漂亮的百靈瞪着小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她。

  朱卿卿歡喜起來,這裡遠比她以為的好太多了,除了周嘉先,不會有人這樣細心,這隻漂亮的魚缸和裡面的魚蝦,以及廊下的百靈鳥,就是他送給她的禮物,也是他和她之間共同的小秘密。歡喜之餘,她又有些擔憂,便問領她來的丫頭:「我大姐姐住在哪裡?她也有魚和百靈鳥嗎?」

  丫頭和氣大方地告訴她:「表姑娘和我們姑娘就住在您的隔壁,表姑娘那裡也有魚和百靈鳥。」

  朱卿卿這才放了心,請託丫頭替她向周家的老太太和大太太道謝。突然想起來,這種時候是需要打賞的,就又開始尷尬,除了母親給她留下的那些東西外,她什麼都沒有,甚至於她的衣物都在那場大火中被燒成了灰燼。她想了想,決意拿出一件金器去兌換成碎銀再打賞,正準備大大方方地給這丫頭道謝並說明情況,香嫂卻自動抓了一把錢遞給那丫頭打發走了人。

  朱卿卿避開院子裡其他的周家下人,悄聲問香嫂:「你從哪裡來的錢?是大伯母給的嗎?她想得好周到。」枉她從前還總是覺得大伯母為人太過精明厲害,對她也不夠關心,原來是冤枉了大伯母。

  香嫂有些難為情地道:「並不是太太給的,而是周家太太先使人送過來的,說是姑娘們的月例。」

  朱卿卿有些沮喪,又有些暗自歡喜,她知道是誰送來的,除了周嘉先,沒人會這樣的細心周到。在他們的眼裡,她還只是個嬌憨不懂事的小孩子罷了,並不需要臉面這些東西。

  朱卿卿卻知道自己是必須要臉的,雖然不得不依附於大伯父和大伯母生活,大伯父和大伯母也不得不依附於周家生活,但卻要懂得愛惜臉面,不然平白被人看輕。

  屋子裡有兩個丫頭並一個婆子伺候,看上去都是很伶俐懂事的,她們將朱卿卿伺候得很周到,絕對沒有絲毫怠慢的意思。朱卿卿靜悄悄地洗乾淨了,再聽大丫頭落梅的安排,靜悄悄地上床睡覺。她太累,躺下就睡着了,直到落梅喊她起來吃飯才醒過來。

  她才剛經歷幾重大孝,不能吃葷,但是晚飯做得一點都不敷衍,雞蛋豆腐之類的做得非常好,甚至還有她在家時母親常給她喝的羊奶。朱卿卿很高興地喝光了羊奶才想起來:「這東西不容易得到吧?」據她所知,即便是富貴人家,尋常也沒什麼人喝這個東西的,除非是家裡有老人或是病人,又或是身體不太好的小孩子。

  落梅落落大方地道:「也不是,我們老太太平日就愛喝這個,家裡養得有羊,比外頭的乾淨方便多了。早前知道姑娘們要來,太太便使人打聽了姑娘的習慣,知道您在家裡常日喝着這個的,便讓人給您備下了。日後都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朱卿卿沉默不語,若是周家如此對待大堂姐,那可看作是心疼外甥女兒,她何德何能,能得如此重視?少不得有些不安,叫了落梅陪着她一起去尋大伯母,想要問大伯母要件金器換成碎銀備用。

  朱大太太就住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但院子裡並沒有人聲,聽看門的婆子說她還沒回來,朱卿卿就猜着應該是大人們的事情還沒商討完,又乖巧地沿着來路走回去。

  走了一段路,突然有人來找落梅,落梅急急地和朱卿卿告罪,朱卿卿見她着急,便道:「我認得路,自己回去。」

  周家規矩森嚴,這後院裡並沒有什麼不好的人,更沒人敢怠慢朱卿卿這樣的客人,落梅也就沒太當回事,叮囑幾句便去了。朱卿卿沿着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一直往前頭,突然看到前面站着個人,便停下來仔細觀察,不敢輕易上前。

  那個人突然笑起來:「怎麼每次見着我都不敢上來和我說話?我記得你膽子慣常是最大的。」

  是周嘉先,他和她漸漸熟悉起來,終於也會和她開一開玩笑。朱卿卿看見他非常高興,笑眯眯地走上去向他道謝:「二表哥,多謝你。」

  周嘉先新沐浴過,身上還有皂角的清香,頭髮因為濕潤顯得更黑亮順服,真正一絲不苟,他低垂着眉眼看着朱卿卿笑:「喜歡麼?」

  她未說謝他什麼,他也未問她喜歡什麼,彼此卻都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麼,朱卿卿微笑:「喜歡,但不安。」

  周嘉先微怔,見朱卿卿目光清亮,臉頰微紅,素服黑髮,恍惚之間已經有了少女的清麗,心知她已經快速長大了,微微有些安慰,正色道:「知道不安是好事,但無須不安。」

  這話有很多重解法,朱卿卿自然而然地把這話和他之前的允諾聯繫在一起,就又自然而然地紅了臉,她知道他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的話是「我答應過好好照顧你的」。

  周嘉先見她低眉垂首,少有的嬌弱之態,不由微微動容,聲音也低沉下來:「男女有別,我不能經常和你見面,但若是你有難處,只管讓落梅傳話給我,我能做的一定會做。」

  朱卿卿點頭,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多謝二表哥。」

  周嘉先笑笑,又低聲說道:「我祖母嗜好甜食,也好羊乳,可惜家裡的人不太會做,聽說三妹妹在家時常年吃的,想必有幾個好方子?」

  朱卿卿正愁自己沒機會報答周家人的熱情款待,連忙道:「有的,有的,我母親很有幾個拿手的方子,我回去就寫了使人送來。」

  周嘉先失笑不已,這心思單純的小人兒,喜歡誰,想對誰好,便是毫無保留傾囊而出,也難怪朱老爺子那樣喜歡她,臨終還記掛着她。想起之前朱家尚未發生變故,她站在牆頭正大光明地偷看他,再站在牆頭扭麻花哭鬧錶示不滿時的嬌憨任性,他決意捉弄捉弄她,便端了神色道:「你確定這樣做好麼?」

  朱卿卿有些傻眼:「……難道不好麼?哪裡不好?」突然想起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對,便又改口,「請二表哥教我。」

  周嘉先板着臉教訓她:「我祖母的年紀和你祖父的一樣大,你遠來是客,分食了她的羊乳,有好的方子不會親手做了奉上去,還要大剌剌地寫個方子丟過去就算?你怎麼知道我家裡的廚娘就能做出那樣的好滋味呢?未免讓人覺得你托大了。」

  為什麼這樣複雜?朱卿卿心亂如麻,傻乎乎地說:「我不是躲懶,可我不會做飯食,要是浪費了你家的柴火油鹽食材,可怎麼辦才好?」

  周嘉先皺眉反問她:「原來在你心裡,我們家是那種窮得錙銖必較的人家。」

  朱卿卿連忙搖手否認:「我不是那個意思。」越解釋越着急,越着急越說不清楚,就越急。

  眼見周嘉先靜靜地看着她,黑幽幽的眼睛裡霧氣越來越濃,唇角似笑非笑的,心跳不由失常,覺得是要暈過去的跡象,連忙一把抓住衣襟,瞪大眼睛低聲道:「二表哥,你別這樣看着我,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果然還是朱卿卿,萎靡悲傷過後很快還是明麗直白,周嘉先吸了一口涼氣,心裡埋着的那粒種子在突然之間便發了芽,瘋狂地往上長着,他無意去壓制它,甚至有意放任它瘋長。他聽見自己恬不知恥地問她:「你為什麼會要喘不過氣來呢?」

  朱卿卿沒法兒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卻很明白他是在欺負她,心慌的感覺半點沒減輕,卻沒之前那樣緊張了,她輕輕瞥了周嘉先一眼,低下頭沒吭氣,兩隻腳無意識地互相踩來踩去,把一雙素麵的鞋子很快踩得面目全非。

  周嘉先就又多了一層罪惡感,他十八歲,自幼跟着父親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什麼都知道了,朱卿卿卻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什麼都不懂,甚至在這一刻,她也還只是個稚嫩的孩子。他果然如同梁鳳歌所說的一樣無恥,不過這世間的姻緣,丈夫比妻子大幾歲的比比皆是,也算不得什麼。周嘉先嘆了口氣,輕聲道:「別踩了,好好的女孩子,怎會有這樣的習慣?」

  朱卿卿嚇得趕緊站好,漲紅了臉十分誠懇地認錯:「我下次再也不這樣了。我娘說過我很多次,祖父也罰過很多次,我就是改不掉,但我以後一定會改掉的。」

  周嘉先有些不忍心,卻還是硬着心腸道:「那要記好了,別讓人拿這種小事來說你,不值得的。」

  朱卿卿使勁點頭。雖然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他的語氣和態度再真誠不過了,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起了梁鳳歌,如果是梁鳳歌,一定會惡形惡狀地跑去踩她的腳,也不會用多大的力氣,就是把她鞋子踩髒而已,她就正好拉着他反踩回去,誰的鞋子最髒,誰就輸了,他通常都是輸的那一個,她正好跑到梁家伯母那裡告狀:「梁鳳歌又踩鞋子玩了!」梁家伯母拉過梁鳳歌去狠狠責罵,梁鳳歌一邊低着頭聽訓,一邊悄悄瞅機會瞪她,磨着牙齜着嘴,惡形惡狀地警告她,她通常是洋洋自得地朝他做鬼臉,梁鳳歌過後氣勢洶洶地找她打架算賬,卻又每每給她輕易就收買了,忘了前嫌。

  朱卿卿突然委屈起來,她再也回不去了,若是可以,她寧願用十隻,不,百隻漂亮的百靈鳥和一百隻裝滿了小魚和小蝦的漂亮魚缸換她回到從前。

  看到她的眉頭輕輕擠起來,周嘉先便趕緊停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輕聲道:「可是我話說得重了?」

  朱卿卿忍住難過,低聲道:「不會啊,二表哥對我好,我懂得,我是聽你這樣教導我,就突然想起了父親。」也不知道父親此刻究竟在哪裡,知不知道家裡出了大事,她好想父親啊。

  半晌沒聽見周嘉先的聲音,朱卿卿奇怪地抬起頭來看向他。只見周嘉先的表情非常奇怪,便好心問道:「二表哥是哪裡不舒服嗎?」

  周嘉先鬱悶地搖搖頭,很認真地道:「你記住了,我只比你大六歲而已,這樣的差距並不算大。」

  這又和今天的事情有什麼關係?朱卿卿理解不能,卻知道要討好他,便順着他的話點頭:「二表哥還很年輕。」

  周嘉先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深吸了兩口氣才道:「記得我和你說的話,不要告訴別人,也記得答應我的事,這對你自己有好處。」

  朱卿卿很認真地點頭,她一定能學會做飯食的,周家收留她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她做頓飯給周老太太吃也算不得什麼,食人三餐還人一宿,這個道理她是懂得的。

  周嘉先再沒有理由在這裡久留,便告辭了離去,走不得幾步遠,突然聽見朱卿卿喊他,他回頭,見朱卿卿站在夕陽下,黑亮的圓眼睛裡映着瑰麗的晚霞,她沖他微笑:「我若做出來,希望能有機會請你嘗一嘗。」

  周嘉先很嚴肅認真地道:「你放心,今後有的是機會嘗個夠。」

  春雨朦朧的季節,桃花被雨霧浸潤得嬌艷難當,朱卿卿的心裡卻如石階上的青草一樣瘋狂地生長着某種難言的情緒。魚缸里的小蝦仍然和平時一樣慢條斯理地理着蝦須,小魚仍然自得其樂地吐着泡泡,窗外的百靈鳥一聲趕一聲地叫,明明是清脆婉轉的調子,她聽來卻有幾分煩躁。

  落梅披着一身濕氣快步進來,見她趴在桌上發呆,袖口上沾染了一大片墨跡都不知道,便瞪了眼旁邊伺候的小丫頭,上前笑道:「姑娘,老太太醒了。」

  朱卿卿忙站起身來,換了件窄袖收腰的淡青色春衫,跟着落梅一起去了廚房。廚娘早知道她要來做飯食,老早就把閒雜人等清理出去了,食材也是早就備好的,朱卿卿只管掌握火候與味道,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一大碗香噴噴熱騰騰的蝦籽面就煮好了,撒上碧瑩瑩的香蔥,饞得人受不了。

  朱卿卿一邊咽口水,一邊讓人趕緊把面裝到食盒裡,再叫落梅提上,主僕二人飛也似的往周老太太的房裡趕。周老太太的房裡永遠都是最熱鬧的,守在簾下的丫頭看見她主僕二人來了,忙滿臉堆笑地屈膝行禮,再往裡通傳:「朱三姑娘來了。」

  裡頭的笑聲靜了一靜,周老太太的聲音最先響起來:「快進來,今日做的又是什么小吃?」見朱卿卿進去,便笑着同周圍人道:「這丫頭愛吃也會吃,更會做,自她來後就把老太婆給帶壞了,每日就光想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