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不開的夏天 - 第1章
道尾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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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在這個世界上,一聽到蟬叫聲眼前就能馬上浮現出蟬的模樣的人怕是沒有吧?就像沒有人一聽到雨聲就能聯想到雨水滴落與地面相觸的那一瞬間一樣。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蟬的叫聲不過就是由無數個體發出的聲音相互混雜、交疊而產生的一種混濁而起伏的聲響。
而我卻受不了那種聲音。
我總覺得什麼地方有一些詭異,一點瘋狂。炎熱的季節來臨,每當聽到那種聲音,我心裡就不由得這麼想。儘快地走過綠意蔥蔥的公園,隔着窗戶凝視街道上一排排的槻樹,我就想大聲喊出來:請別再發出這種聲音了!
事情發生的那個夏天,我還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當時我有一個三歲大的妹妹。時光流逝,我雖然已經成年,而妹妹卻始終沒能長大。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一年,妹妹在度過四周歲生日後不久就死了。
不過我總覺得比起在這樣的世界裡活上幾十年,或許還是妹妹比較幸福一些吧。有時我還想,我要是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多好。
至今我還珍藏着妹妹的一部分遺骨,就盛在我當時用的一個深深的玻璃杯里,蓋着保鮮膜,放在桌子上。每每看見它,我就會想起很多。精緻纖巧,異常可愛的小手;橡膠人兒似的光滑的肚子;臨死前,躺在我膝蓋上全身抽搐着對我說「別忘了我啊」那一刻那美麗的圓眼睛……
夏日裡,我把妹妹的遺骨放進了抽屜。耳邊蟬聲不斷,一旦陷入對妹妹的想念之中,我就又要崩潰了,這點我很清楚。
一
教室
七月二十日。
那風聲真恐怖。在我左側的玻璃窗外,那恐怖的風聲片刻不停。
有生以來從未聽到過的聲音。好像混雜着許許多多外形詭異的怪物發出的聲音一般。
「好啦好啦,不要說話了!你們都已經是四年級的學生了。田邊!不許回頭!好了,我再說一遍——」
穿着藍色運動衫的岩村老師站在講台上,挑着他那兩道好像油性筆畫出來一般的眉毛,不停地講着暑假期間的注意事項。而我則用力地低着頭,死死地閉着嘴。似乎一不留神,強抑在喉嚨里的慘叫就會透過牙縫一下子脫口而出……
真可怕……
或許是因為我的座位緊挨着窗子,所以我才會聽到那恐怖的聲音吧。想着,我迴轉身,看向坐在後面的隅田。可是她似乎對窗外的一切沒什麼興趣,只是坐在那裡發呆。
「幹什麼?」隅田懶洋洋地說。
我不好意思起來,立即轉回身去。
「這個,你們要轉達給爸爸媽媽。暑假期間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和學校聯絡——」
(我家電話停機啦!)(哈哈哈哈哈!)(真的!)(瞎說!你家又不是S家。)(S那傢伙家裡可是真沒有啊!)
「安靜安靜!現在還不是暑假!」
窗外。雖然是白天,可是天色黯然。波濤洶湧的大海一般的雲朵向遠方伸展,在窗戶之間飛快地從左向右游移。
「聯繫電話,就是印在這個材料最下邊的號碼,現在就發下去。就是大字的那個——」
(是一二九四。)(啊?什麼?)(答案呀。)(什麼答案?)(呀,這不是減法啊?)
「好啦好啦,這是電話號碼。不過,這倒挺有意思的,你還剛好算對了!」
(嘻嘻嘻……)(呵呵呵……)(你啊!)(呀,好疼!)
不久,鈴聲響了。這樣一來,我就不得不走出教室了。而一旦走出教室,我就不得不一個人站在那恐怖的風中了。
總該想點兒別的什麼事好讓自己平靜平靜。於是,我拿出自動鉛筆,開始在桌邊上畫畫,儘量集中精神。可是我的手指尖卻不聽使喚,畫出來的線條也全都是東倒西歪的。
「喂,幹什麼呢?在書桌上瞎畫什麼?」坐在我旁邊的八岡低着頭說,「這是什麼啊?鱷魚?」
「是什麼關你什麼事!」
「啊啊,知道了,是蜥蜴!」
「不是蜥蜴!」
我下意識地大聲叫起來。一瞬間,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那你畫的到底是什麼啊……」
八岡無聊地哼了一聲,把頭縮了回去。
「計劃去海邊玩兒的同學一定要特別當心。每年都會看到新聞里說,一些在海邊遊玩的孩子被海浪捲走了——」
(要是會游泳不就好啦。)(可我不會游泳呀。)(為什麼啊?)(海浪好大的!)(為什麼呀?)
咚!大風吹在窗上,窗玻璃一陣明顯的狂震。一不留神,自動鉛筆從我的手中掉了下去,我也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於是——
我看見了。
一切都只在一瞬間。S君在風中飄然經過教室的窗外。從左到右。這可是教學樓的二樓啊!S君穿着灰色的
T
恤衫,深茶色的短褲,那小身體好像是一張紙片,被風吹着在空中快速飛舞。經過教室窗子時,S君瞪大眼睛,緊盯着教室中的一切,滿臉的孤寂——
可轉瞬間,S君就飛走了。
我站起身來,臉貼着窗玻璃,凝視着S君飛去的方向。可是S君已經蹤跡全無,只有狂風吹起校園的塵沙,寂寞地飛舞着。
「有沒有人打算在暑假結束之前趕作業呀?」
(有!)(有啊!有!)(每天都得寫呀,不那樣不行啊。)(你也是啊!)
我轉過身望向S君的座位,就是我的座位後兩排,向右邊數第四個。只有S君的座位是空着的。其餘的座位上都滿滿地坐着我的那些同學。唯有S君的座位那樣寂寞地空着,仿佛已經被人遺忘。「等到最後才做作業,那可不行。不用每天都做,最起碼兩天做一回,一點點地做——」
(是!好的!)(不行啊!)(為什麼非得那樣啊?)(我還要去我婆婆家玩兒呢!)(那你就把作業帶去唄。)
「還有,今天S君請假沒來,誰能把這材料和作業送到S君家去?」
對啊,S君今天沒來上學。S君本來身體就不太好,經常請假。我也沒有特別留意到這點。
「安靜!好啦好啦,有沒有人認識S君家?」
(老師,增川君認識!)(啊?我不認識!)(不是離你家挺近的嗎?)(討厭!)
我又一次把臉頰貼近了窗玻璃。S君究竟飛到哪裡去了呢?
……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教室已經重新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岩村老師也挑着那對粗眉毛,站在講台上直瞪瞪地看着我的臉。所有的人都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道夫,你,你可以去嗎?」岩村老師對我說。
本來教室一片嘈雜,岩村老師話音一落,瞬間靜了下來。
這時我才注意到,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竟然已經舉起了手。說起來,剛才那一瞬間,我曾經想:不舉手的話……
「你知道S君的家嗎?」
我抬頭看着岩村老師的臉,點了點頭。岩村老師挑起的眉毛兩端一下子放鬆了下來,露出一種破涕為笑般的表情。
「這樣啊,嗯,太好了。一會兒把S君的材料和作業交給你。嗯,太好了。」
岩村老師一個人不住地連連點頭,接着又轉向全班同學,高聲說:「好了,道夫說由他來給S君送材料和作業。你們大家都應該像道夫那樣,在好朋友請假休息或者有困難的時候主動幫助,對不對?」
(原來那傢伙跟S關係很好啊?)(不知道哇。)(沒有臭味嗎?)(喂,他正看着你呢。)
一和我目光相對,那兩個傢伙就立即悻悻地移開了視線。其中一個裝作專注地看着岩村老師,而另一個則擺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挑着眉毛往自己的鉛筆盒裡張望。
「我說道夫,你在去S家的路上別被弄死了啊!」
坐在前排的伊比澤擰着他那軟乎乎的身子回過頭來。本來就向上吊着的雙眼被兩頰的肉那麼一擠,基本上就成了一條縫兒。
「你要是不當心,也會被弄折了腿,然後被扔到草叢裡的哦!」我知道伊比澤說的是怎麼一回事兒。最近一年左右,在N鎮不斷發現小貓和小狗的異狀屍骸。作為一種「惡性惡作劇」,報紙上也曾經登載過。所以在這一帶也算引起了一些騷動。鎮邊的河畔、民宅的花園、小巷兩側的水溝,還有建築物之間的縫隙等等,在這些地點一共發現了八具屍體。四隻狗,四隻貓,有野生的也有家養的。最後一具的發現時間恰好就是五天前的七月十五日。事發的第二天,報紙上登出了這則新聞,在新聞旁邊還配有一個N鎮的地圖,每一個發現屍體的地點都作了圓形的標記。在那些標記的旁邊,標出了發現屍體的時間。其中既有死後立即被發現的,也有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成了一把枯骨的,所以那些發現時間也沒什麼意義。地圖上的那些標記散落在鎮內的各個角落,誰也不知道下一具屍體會在什麼地方被發現。我們這些住在這裡的人整天都這麼提心弔膽的。既然是變態的行為,那麼學校自然也會提醒學生們提防可疑之人。
「就是死了而已啊,說是什麼變態的行為,其實沒準只是交通事故啊,河流污染什麼的……」
有一次課間活動的時候,岩村老師曾經這麼說過。
「……不過,還是覺得……可能還是什麼人幹的……」
這麼想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這些屍體有兩個共同的特徵。一個是所有屍體的後足關節——如果是人就是膝蓋關節——全部都被扭向了與正常相反的方向。另一個就是這些死去的狗和貓的嘴裡都塞着一塊白色的香皂。
「別忘了劇會!暑假結束後一周就是劇會了。暑假期間能練習就練習啊……」這時鈴聲響了。
S君的家
要走到學校的大門口,必須橫穿周長百米左右的操場。
在夏日陽光的灼燒之下,操場上的沙礫異常乾燥。我夾在放學的學生中間向校門口走去,左手拿着要給S君帶去的東西:兩張印着聯絡事項的材料,四本作業題集,一枚茶色的信封。
信封里的大概是作文吧。
一周前國語課的作業自由作文今天剛好發了回來。所有作文的末尾都有岩村老師用紅筆寫的感想。我寫了今年三歲的妹妹美香出生時候的事情。那時候我和爸爸兩個人坐在醫院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焦慮萬分地等待着。岩村老師給我的批語是:「很好地表達了你的心情。」
抬頭仰望天空,方才還在頭頂的低低的雲朵不知何時消失了。明晃晃的夏日驕陽陡然出現,而那陣強風也一下子停了下來。
「喂,道夫!」
岩村老師從後面一路小跑追了上來,剛才還是一身運動服,現在已經換成了半袖的襯衫,胳膊底下夾着西服和公文包。
「是要去S家吧?天氣熱,小心別中暑了啊!怎麼了你,臉上全是汗。手帕呢?」
「沒帶。」
「老師的借你,拿着。暑假結束以後再還給老師就行。擦擦汗!」
岩村老師將一條藍底白紋的手帕放到我手中。
「老師有事先走了。放假期間不要到人少的地方去啊!」
岩村老師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後背,又是一路小跑着走了。看起來他是真有急事,等我走出校門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他的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