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蒼穹 - 第5章

N·K·傑米辛

你就是,你這樣想,在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沒有。」你說。

她看了你一會兒,你負疚地想着,她是否希望過你提到她。然後她嘆氣。「還沒開始跟勒拿滾床單嗎?這種事就是各有所好,我覺得,但是繁育者們說,你倆之間有各種親昵跡象。我嘛,需要男人的時候,就選個話少的。找女人的風險更小些。她們懂得怎樣能不破壞情調。」依卡開始伸展腰肢,努力消除背部不適,表情很誇張的樣子。你利用這個時間控制自己臉上的驚嚇和尷尬。顯然,繁育者們目前還是不夠繁忙。

「沒有。」你說。

「到現在還沒有?」

你嘆氣:「還……沒有。」

「你等什麼呢?前邊的路並不會變得更安全。」

你瞪着她:「我覺得,你是完全不關心這些事吧?」

「我的確不關心。但是抓住這個把柄修理你,會幫我表明立場。」依卡在帶你走向車輛,一開始你是這樣想的。然後你們繞過車輛,你吃驚到身體變僵。這裡坐着吃東西的,是七名雷納尼斯戰俘。

就算是坐着,他們也跟凱斯特瑞瑪人不一樣——所有雷納尼斯人都是純種桑澤人,或者接近到看不出明顯區別。甚至在那種血統裡邊,也是一般以上的塊頭,有着蓬鬆的灰吹發,或者側面剃光的長辮、短辮,都能讓種族特徵更加明顯。他們的枷鎖暫時被放在了一邊——儘管把每一名戰俘跟同伴連在一起的鐵鏈還在——附近還有幾名壯工看守。

你感覺意外,他們居然已經開飯,因為你們還沒有真正紮營過夜。守衛的壯工們也在吃,這倒是合情合理;他們即將面臨一個漫長的夜晚。你和依卡靠近時,雷納尼斯人都抬頭看,這讓你中途停步,因為你認出了其中一名戰俘。丹尼爾,那個雷納尼斯軍隊的將軍。她健康,肢體完整,只是脖子和手腕上有枷鎖留下的紅印。你上次近距離看到她時,她正招呼一名上身赤裸的守護者來殺死你。

她也認出了你,嘴巴擠平,那線條顯得聽天由命,又略帶嘲諷。然後,她很鄭重地向你點頭,再低下頭,繼續吃飯。

讓你意外的是,依卡蹲在了丹尼爾身邊:「那麼,飯菜怎麼樣?」

丹尼爾聳聳肩,還在吃:「比餓死了強。」

「挺好的。」對面另一名戰俘說。他聳聳肩,因為另一個同伴在瞪他。「是啊,本來就挺好。」

「他們只是想讓我們有力氣拉他們的車子而已。」那個瞪眼的男人說。

「是啊,」依卡打斷他們說,「這話完全準確。凱斯特瑞瑪的壯工們可以得到社群食物份額和一張床——當我們有床位可分的時候,前提是他們給社群做貢獻。你們從雷納尼斯那裡能得到什麼?」

「哼,某種榮耀吧,或許是。」那個瞪眼的人眼神變得更凶了。

「你閉嘴,福德。」丹尼爾說。

「這些混血雜種自以為——」

丹尼爾放下她那碗食物。那個瞪眼漢馬上閉了嘴,身體緊繃,眼神有點兒亂。過了一會兒,丹尼爾端起碗來繼續吃。她的表情始終沒變。你發覺自己在懷疑她養過小孩。

依卡單肘支膝,下巴放在那隻拳頭上,觀察了一會兒福德。她對丹尼爾說:「那麼,你想讓我怎麼處置那傢伙呢?」

福德馬上皺緊眉頭:「你說什麼?」

丹尼爾聳聳肩。她的碗已經空了,但還是用一根手指抹了下碗邊,掃起最後一點兒湯汁:「現在,已經輪不到我做主了。」

「看起來不太聰明。」依卡嘟起嘴唇,打量那個男人。「樣子倒是不難看,但是就培養後代來說,腦子比相貌難得。」

丹尼爾默然。與此同時,福德先看她,再看依卡,再回來看她,表情越來越難以置信。然後,丹尼爾重重嘆了口氣,抬起視線,也看着福德:「你想讓我說什麼?我已經不再是他的司令官。從來也沒想過要當那種角色。我是被徵召入伍的。現在,我他爹的才不在乎。」

「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樣。」福德說。他的聲音過於響亮,慌亂中提高了聲調。「我可是為你戰鬥過的。」

「然後失敗了。」丹尼爾搖搖頭,「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適應環境。忘掉你在雷納尼斯聽過的所有謬論吧,什麼桑澤血統、雜交賤種之類;那只是宣傳手段,目的是讓社群團結。現在情況變了。『絕望之時,不得拘泥陳規。』」

「你他媽的少給我引用《石經》!」

「她引用《石經》,是因為你無論如何都不開竅。」另一個人激動地說——那個喜歡食物味道的人。「他們給我們吃的,讓我們幹活兒。這是個測試,你這坨愚蠢的屎。就是為了知道,我們願不願意在這個社群贏得一席之地!」

「這個社群?」福德向營地做了一圈手勢。他的狂笑在石崖表面激起回聲。人們紛紛回頭張望,想知道這大喊大叫是否出了什麼事。「你聽到自己說的話了嗎?這些人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他們應該找個地方就地堅守,也許重建某個我們在來路上剷平的社群。相反——」

依卡行動起來,看似隨意,但沒能騙過你。其實每個人都能看出苗頭不對,包括福德,但他太固執,不肯承認現實。依卡站起來,毫無必要地拂掉兩肩上的飛灰,跨過圈子,然後一隻手放在福德頭頂。他試圖甩開,一面向她吼:「別他媽的碰——」

然後他戛然而止,兩眼變得混濁。依卡對他做了那件事——之前她對卡特做過的,在凱斯特瑞瑪-下城,當人們開始失去理智,要變成殺害所有原基人的暴徒時。因為這次你料到這件事即將發生,你更能看清她是怎樣放出那種奇特的衝擊波。這絕對是魔法,某種操縱奇特銀色細線的手法,就是那種在人體基質中間飛舞閃爍的東西。依卡的衝擊波斬斷了那種銀錢的一個結聚點,就在福德腦子的根部,略高於隱知盤的位置。從物質層面上講,一切都還是完整的,但在魔法意義上,她等於是砍掉了這個人的頭。

那人向後癱倒,依卡挪到一旁,讓他倒地,屍體鬆軟,就像失去了骨骼。

另一名雷納尼斯女人驚叫着向後退開,她的鎖鏈叮噹作響。守衛們面面相覷,不舒服,但也不覺得意外。依卡對卡特做過的事情,之後傳遍了整個社群。一個之前沒有開口說話的雷納尼斯男人,用海岸區的克里奧爾語迅速罵了一句;這個不是埃圖皮克語,所以你沒聽懂,但他的恐懼顯而易見。丹尼爾只是嘆了口氣。

依卡也嘆了口氣,看着那個死掉的男人。然後她目視丹尼爾:「我很抱歉。」

丹尼爾勉強笑笑:「我們努力過了。之前你自己也說過,他不是很聰明。」

依卡點頭。出於某種原因,她抬眼看了你一會兒。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從這件事裡面學到什麼教訓。「打開鎖鏈。」她說。你困惑了一瞬間,然後才想到,這是給衛兵們的命令。他們中的一個走過去,跟另一名同伴談話,然後他們開始在一串鑰匙里尋找。依卡看似對自己的行為深惡痛絕,沉痛地說:「今天誰是補給主管?麥姆西?告訴他和其他抗災者來收拾一下這個。」她朝福德的身體甩了一下頭。

每個人都定住了。但是沒有人反對。獵人們一直在找獵物和野果,但凱斯特瑞瑪有很多人都需要額外的蛋白質來源,而且沙漠已經近在咫尺。這種事早晚會發生。

靜默了片刻之後,你來到依卡身邊。「你確定要這樣做?」你輕聲問。一名守衛走過去,要打開丹尼爾的腳鐐。丹尼爾,那個曾經想要殺死凱斯特瑞瑪所有生物的人。那個曾經要殺死你的人。

「我有什麼不確定的?」依卡聳聳肩。她的聲音響亮到足以讓戰俘們聽到。「雷納尼斯人攻擊之後,我們一直都缺少壯工。現在我們有六個新成員。」

「這些新成員可能會在背後插我們一刀,或者只是插你一刀,只要有機會!」

「是的,但前提是我沒有看到他們逼近,並且先把他們幹掉。但他們如果那樣做,就太愚蠢了,我殺掉最愚蠢的那個,是有原因的。」你感覺,依卡並不是在恐嚇那些雷納尼斯人。她只是在陳述事實。「看,這就是我一直想要跟你說的事,伊茜: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朋友和敵人。而是那些有可能幫助你的人,和那些有可能妨礙你的人。如果把他們都殺死,你能得到什麼?」

「安全。」

「得到安全的方式有很多種。是的,現在,我今天晚上被幹掉的概率的確增加了一些。但社群整體的安全性也提升了呀。而整個社群的實力越強大,我們所有人活着到達雷納尼斯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她聳聳肩,然後環顧整個石林。「不管是誰建造了這個,他都是我們的同類,而且技藝高超。我們會需要這樣的人才。」

「什麼,現在你又要吸引……」你搖頭,難以相信,「狂暴賊寇裡邊的野生原基人?」

但隨後你就閉了嘴。因為曾經一度,你愛上過一個狂野海盜中的野生原基人。

依卡看着你想起艾諾恩,又一次痛悼他。然後,她相當溫和地說:「我玩的這場遊戲時間更長,而不是活到明天就好啊,伊茜。或許你也應該試試這樣做,換換口味嘛。」

你看着別處,感到一份怪異的警覺。設想比明天更久遠的未來,是一份你很少有機會嘗試的奢侈:「我不是首領。我只是個基賊。」

依卡側頭,帶着一份調笑認可你的變化。你不像她,很少用這個詞。她說這個詞的時候帶着自豪。你說的時候,會感覺受到冒犯。

「好吧,我兩者都是。」依卡說,「是首領,也是基賊。我選擇成為兩者,還有更多。」她走過你身旁,頭也不回地對你說了一番話,就像那些話毫無意義。「你使用那些方尖碑的時候,其實沒有想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對吧?你想的是摧毀你的敵人。你想的是求生——但也僅止於此。這是我對你一直以來都那麼生氣的原因,伊茜。你在我的社群已經好多個月,卻一直都『只是個基賊』。」

她隨後走遠,大聲招呼所有人,說休息時間結束。你一直目送她消失在伸着懶腰,抱怨着的人群里,然後你掃了一眼丹尼爾,她已經站起來,正在揉搓一側手腕。那女人看你的時候,刻意保持着平靜的表情。

「她死,你們也死。」你說。如果依卡不願照顧好自己,你會盡你所能保護她。

丹尼爾短暫地噓出一口氣,貌似感覺有趣。「那是事實,不管你是否是在威脅我。看起來,其他人根本不會給我機會。」她懷疑地瞥了你一眼,儘管處境變遷,她那份桑澤式的傲慢卻絲毫沒變。「你真的很不擅長做這種事,對吧?」

地火啊,惡鏽啊。你走開去,如果因為你消除所有威脅的做法,就已經讓依卡藐視你的話,那她肯定不會喜歡你動手殺死讓自己厭煩的人,原因只是為了鬥氣。

帝國紀元2562年:西海岸發生九級地震,震中位於巴嘎方鎮某地。同時代的講經人記述說,那場地震「將地面化為液體」。(詩意的表述嗎?)有一個小漁村安然無恙度過災厄。其中一名村民的記載說:「有個雜種基賊解決了地震,然後我們解決了他。」支點學院收到的報告(經允許在此引用)稱:事後造訪此地的皇家原基人記述說,海岸附近的地下儲油點,本來可能因為地震而溢出,但村里那名沒有註冊過的基賊阻止了這件事。溢油本來可能污染水體和海灘,必將危害到海岸上下很多英里的範圍。

——迪巴爾斯的創新者耶特,研究項目筆記

第四章

奈松,曠野浪遊

沙法還有足夠的善心,願意帶尋月居的另外八個孩子跟隨奈松和他本人一起離開傑基蒂村。他對女首領說,大家是要外出修行,去幾英里之外的地方,以免社群被更多的地震活動打擾。奈松剛剛把藍寶石碑送回空中——聲音很大,因為被擠開的空氣發出雷鳴一樣的巨響;樣子也很駭人,因為方尖碑突然就出現在頭頂,巨大的深藍色稜柱飄在空中,距離還那麼近——村長几乎是打躬作揖,求之不得地給孩子們準備了逃生包,裝滿旅行食品和其他補給,好讓他們趕緊上路離開。這些並不是長途旅行所需的上品補給。沒有羅盤,只有相對較好的靴子,食物都是幾個星期就會變質的類型。但畢竟,還是要比空手離開好很多。

社群里還沒有人知道烏伯和尼達的死訊。沙法把他們的屍體帶進守護者住所,放在各自的床上,擺出看似正常的姿態。尼達比較好安排,她多少算是保住了全屍,除了脖子後邊有傷口;烏伯更慘,他的腦袋完全碎掉了。沙法隨後撒了些土蓋住血跡。傑基蒂人早晚還是會發現真相,但到那時候,尋月居的孩子們應該已經逃離他們的追殺範圍,即便還沒真正安全。

傑嘎呢,沙法還是將其留在了奈松擊倒他的地方。他的殘骸不過是一堆漂亮石頭,真就是這樣,除非有人特別留心觀察某些碎塊。

孩子們離開這個長期庇護他們的社群,一路上情緒低落。他們沿着基賊階梯離開,這裡非正式的(粗魯的)稱謂就是這個——社群北端的一系列玄武岩石柱,只有原基人能安全通過的地方。巫迪的原基力穩定性大大提升,超過此前奈松任何一次隱知到的狀況,他把一根石柱緩緩推入地下的古老火山,帶大家下降到地面。但她還是能看到男孩臉上絕望的表情,這讓她覺得特別心痛。

他們結伴西行,但還沒有走出一英里,就已經有一兩個孩子在默默飲泣。奈松的眼睛一直保持着乾燥,儘管她也一樣難過,心裡時不時會想:我殺死了我的父親,或者,爸爸,我想你。讓他們承認這些,真的很殘酷,第五季期間,被驅逐到落灰的曠野里,只因為她做出的事。(因為傑嘎的企圖,奈松試圖告訴自己,但她自己也不相信。)如果把他們留在傑基蒂村,事實上是更加殘忍,那裡的社群成員遲早會發現真相,然後就會對孩子們下手。

奧金和伊妮根,那對雙胞胎,是僅有的,帶着幾分理解看奈松的人。奈松將藍寶石碑從天空摘下之後,她倆也是最早出屋的。其他人看到的,主要是沙法跟烏伯對打,灰鐵殺死尼達,這兩人卻目睹了傑嘎試圖傷害奈松的情形。他們知道,奈松只是在自衛,像每個人都會做的那樣。但與此同時,每個人都記得她殺死埃茲的事。之後有的人原諒了她,就像沙法預言過的,尤其是怕羞的,容易受到驚嚇的瞅瞅,她私下裡跟奈松聊過,說起她對自己祖母做過的事;很早以前,老太太刺傷了她的臉。原基人孩子們很早就會了解悔恨。

但這些,都不等於他們不害怕奈松;而恐懼會斬斷孩子們的理性思考能力。畢竟,他們內心都不是殺手……而奈松卻是。

(她並不想要這樣,跟你本人一樣不想。)

現在,這組人站在一個真正的十字路口,這裡有一條當地道路,東北——西南方向,跟偏向正西的傑基蒂-泰瓦米斯帝國大道交叉。沙法說,這條帝國大道最終會通往一條要道,這是奈松聽說過,旅程中卻從未見過的東西。不過,這個路口,卻是沙法選擇的分手地點,他在這裡告訴其他孩子,不能再繼續跟他走了。

躲躲是唯一對此表示反對的孩子。「我們不會吃太多的,」她有些絕望地對沙法說,「你……你都不用分吃的給我們。你只要允許我們跟在後面。我們會自己找食物。我知道該怎樣做!」

「奈松和我可能會受到追殺。」沙法說。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奈松知道,這樣的表達方式,實際上會讓講述的內容更可怕;他的溫和態度會讓人輕易看出:沙法真心在乎孩子們。分別如果夠殘酷,反而會容易些。「我們的行程還會特別遙遠,非常危險。你們自己留下來,會更安全。」

「無社群的生活更安全。」巫迪說,然後苦笑。這是奈松聽他說過的最為苦澀的一句話。

躲躲已經開始哭。眼淚留下乾淨到讓人吃驚的痕跡,在她已經被飛塵染灰的臉頰上。「我不明白。你以前一直都在照顧我們。你喜歡我們的,沙法,甚至超過烏伯和尼達!你怎麼會想要……你怎麼能就這樣——就這樣……」

「住口。」拉瑟爾說。在過去一年裡,她長高了一些,像個健康的、有教養的桑澤女孩。儘管隨着時間流逝,那份「我姥爺是赤道人」的傲慢已經褪去,但她心煩的時候,默認反應還是盛氣凌人。她現在兩臂交叉,眼睛不看路,卻盯着近處的荒山。「你他爹的有點兒尊嚴。我們已經被逐出社群,但我們還活着,這才最重要。我們可以在那些山上過夜。」

躲躲瞪了她一眼:「那裡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我們會被餓死的,或者就會——」

「我們不會。」是德桑蒂,她一直低頭看地面,單腳把薄薄的灰塵歸攏成小堆,現在突然抬起頭。她眼睛看着沙法,話卻是說給躲躲和其他同伴聽的。「世上還有我們可以生活的地方。我們只是需要讓他們開門,接納我們。」

她的臉上有一份緊張和決絕。沙法犀利的眼神轉向德桑蒂,讓人敬佩的是,她沒有畏縮。「你是說,要硬闖進去嗎?」他問這女孩。

「你就是想讓我們這樣做,不是嗎?既然你這樣子趕我們離開,那肯定是允許我們……做那些不得不做的事。」她試圖聳肩。但又太緊張,做不出這樣不在乎的姿態;這讓她的身體短時間抽搐過,跟中風了似的。「如果你不允許那個,我們就活不下去了。」

奈松看着地面。都是她的錯,才讓其他孩子只能面對這樣的選擇。尋月居有它的美好之處;在她的小夥伴們中間,奈松體會到了那種樂趣——為自己的本性和能力感到驕傲;周圍的人都理解她,能夠分享她的快樂。現在,那些原本完滿又美好的東西已經死掉了。

最終,你將殺死你愛過的一切。灰鐵曾經這樣告訴她。她痛恨這說法,但他是對的。

沙法打量那些孩子,很長時間,心事重重。他的手指在抽動,也許回憶起了另外一種生活,另外一個自我,當時那個他,是不可能放任八個年輕的米撒勒在世間遊蕩的。但那個版本的沙法已經死了。那抽動只是本能。

「是的。」他說,「那的確就是我想讓你們做的事,如果你們需要我說出來的話。你們在一個巨大、繁榮的社群里,存活的機會要更大一些,勝過全靠自己。所以,請允許我提個建議。」沙法上前幾步,蹲下來直視德桑蒂的眼睛,同時伸手,也按住躲躲的瘦肩膀。他對所有的孩子說話,語調還像之前一樣溫和又專註:「最開始,只殺死一個人。挑選某個想要傷害你們的人——但只選一個,即便有超過一個人嘗試動武。解除其他人的威脅,但要慢慢殺死唯一那個人。讓他死得很痛苦。確保你們的目標發出慘叫聲。這很重要。如果你們殺死的第一個人沒有出聲……那就再殺一個。」

孩子們瞪着眼睛回望他。就連拉瑟爾也顯得不太自在。但是奈松,她見過沙法殺人。他已經放棄了一些舊習慣,卻仍然堪稱恐怖大師。如果他覺得有必要跟這些人分享自己的藝業,那就是這些人的幸運。她希望孩子們能懂。

沙法繼續說:「等到殺戮完成,就向在場的其他人表態,說你們的行動只是為了自保。然後提出承擔死者的工作,或者保護其他人免遭危險——但他們能聽出這是最後通牒。他們必須接受你們加入社群。」他停下,然後用冰白的眼眸盯緊德桑蒂。「如果他們拒絕,你們該怎樣做?」

她咽下口水:「殺——殺死所有人。」

沙法再次微笑,這是離開傑基蒂村之後的第一次,他親昵地從頸後拍拍德桑蒂的頭表示認可。

躲躲輕聲驚呼,嚇得哭不出來了。奧金和伊妮根互相摟抱着,臉上只剩下絕望。拉瑟爾繃緊下巴,鼻翼張大。她想要把沙法的話記在心裡。德桑蒂也一樣,奈松能看出來……但要做到這個,就必然會殺死德桑蒂心裡的一些東西。

沙法知道這個。當他站起來,親吻德桑蒂的額頭時,這動作裡面包含了太多傷感,奈松又一次感到心痛。「『第五季中,萬物皆變。』」他說,「活下去。我想要你們全都活下去。」

一顆淚珠從德桑蒂的一側眼睛滑落,然後她才想起眨着眼睛掩飾。她響亮地咽下口水。但隨後她點頭,從沙法面前退開,跟其他孩子站在一起。現在,他們之間出現了一道鴻溝:沙法和奈松在一邊,尋月居的孩子們在另一邊。他們要走向不同的道路。沙法並沒有顯出任何不快。他應該有感覺的;奈松察覺到他體內的銀線閃耀着,搏動着,反對他允許孩子們自由行動的抉擇。但他沒有顯露出那份痛苦。當他在做自己認定正確的事,痛苦只會讓他更堅決。

他站起來:「而如果這次災季顯現出真正緩解的跡象……那就逃走。盡你們所能分散開來,混跡於其他地方。守護者們並沒有死,小傢伙們。他們還會回來。而一旦你們做過的事情傳揚開去,他們就會來找你們。」

普通的守護者,奈松知道他的所指——那些「沒有被污染」的成員,像從前的他一樣。自從災季開始,那些守護者就消失了,至少奈松沒聽說過有任何一個加入社群,或者在路上被人看到。「回來」表明他們應該是都去了某個特定地點。哪裡呢?某個地方,是沙法和其他被污染的守護者不會去,或者去不了的。

但重要的是,這個守護者,不管受到多少污染,卻在幫助他們。奈松突然感覺到一份不理智的希望。無論怎樣,沙法的建議肯定可以確保他們的安全。所以她咽下唾液,補充說:「你們所有人的原基力都很棒。也許你們挑選的社群……也許他們會……」

她住了口,不確信自己想說什麼。也許他們會喜歡你們,這是奈松現在的想法,但看上去真的很蠢。或者,也許你們可以有用,但世界並不是這個樣子。從前,社群也只會雇用支點學院的原基人很短時間——至少沙法是這樣告訴她的,做完必要的工作,然後馬上離開。即便是靠近岩漿熱點和地質斷層線的社群,也不想要原基人長期居住,不管他們多麼需要這些人的幫助。

但是,奈松還沒想出到底該怎樣措辭,巫迪就已經狠狠瞪着她說:「閉嘴。」

奈松眨眨眼:「你說什麼?」

瞅瞅在噓巫迪,想讓他別再說下去,但男孩無視了她的阻止。「你閉嘴,我恨你這個壞東西。尼達以前還給我唱歌呢。」然後,毫無預兆地,他開始抽泣。瞅瞅看上去很困惑,但其他人有的圍着他,輕聲安慰他,撫摩他。

拉瑟爾目睹這一切,最後一次帶着不滿看了奈松一眼,繼而對沙法說:「那麼,我們就要上路了。謝謝你,守護者,為了……為了值得感謝的那些事。」

她轉身,開始引領那群人離開。德桑蒂低頭行走,沒有回頭看。伊妮根停留片刻,在兩組人之間呆立,然後她瞥了一眼奈松,小聲說:「對不起。」她也離開,快步趕上其他人。

等到其他孩子完全離開了視野,沙法一隻手搭在奈松肩上,帶她離開,沿着皇家大道向西。

靜默中走了幾英里之後,她說:「你還是覺得殺死他們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