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唳華亭 - 第2章

雪滿梁園

  

  

☆、歲暮陰陽

  王慎親自帶人護送太子回到西苑,又急着去囑咐太醫。因為太子元妃去歲歿了,此時只能倩人喚來了幾位品階較高的側妃,一時之間,閣內一片混亂哭嚷念佛之聲。

  定權在嚶嚶哭聲中醒轉,心中越發覺得煩躁不堪。幾位側妃見他睜眼,立刻圍到床前查看,定權只見她們朱口亂啟,也分辨不出到底在說些什麼,鼓了半晌的氣力,哆嗦着咬牙道:「出去,待我真死了再煩你們來哭不遲!」幾位側妃愕然,互看了兩眼,只得哭哭啼啼下去了。太醫院的院判隨後便到了,一進門便吩咐內侍去取熱湯,察看太子傷勢,只見中單上血漬已成赭色,早與傷口凝結在一處,嘆氣道:「殿下權且忍耐一下。」給定權餵了幾口參湯,這才用剪刀慢慢將中單剪開,替他將傷處收拾乾淨,直折騰到夜深才罷休。

  阿寶替他虛虛搭上了一床被子,定權此刻亦只覺得乏得脫了力,雖然一身上下疼痛得如火灼刀割,終也慢慢闔眼睡了過去。蔻珠與阿寶一同在閣內守夜,一夜裡只是不斷聽到太子睡夢中喃喃□之聲。移燈察看時,卻他滿額又皆是點點汗水,二人無奈,只得重新取來熱湯,欲替他拭汗,忽聞他低低喊了一聲「娘」,語氣中委屈無限,隨即一行淚便順着眼角,滑到了腮邊。阿寶只覺得詫異不已,抬頭去看蔻珠,卻見她呆呆凝視着太子蒼白的臉龐,半日方嘆了口氣,一時記起還有人在身旁,神情似乎頗不自在,側過臉去接過已經擰好的巾帕,輕輕幫太子拭去了臉上的那道淚痕。

  

  定權受杖時,本是一身大汗,天氣又冷,不免受了寒,次日一早再看時便已經低低發起了熱來。延醫用藥,又是好一番折騰。好在他病中昏睡時多,眾人雖忙碌些,每日倒是少惹了不少是非,便也有人暗暗希望他這病養得更長些方好。

  一日上燈的時候,定權醒了過來,見阿寶侍立在側,開口問道:「那是什麼聲音?」阿寶答道:「是爆竹聲。殿下,已經是除夕了。」定權靜靜聽了片刻,忽而問道:「這幾日我似乎見你日日都在。」阿寶答道:「他們都預備應節的物事去了,奴婢沒有什麼可以預備的。」定權道:「孤知道,這是積弊了,年節時都要往家中夾帶些私物,苦禁不住的。——你為何不也隨波去濯濯足?」阿寶道:「奴婢家人不在京中。」定權今夜倒似溫和了許多,又問道:「那你家是哪裡?」阿寶道:「奴婢家在-清-河-郡。」定權笑道:「我聽你說話,只當你是南方人。」阿寶道:「奴婢的母親是南方人。」定權又問:「你家是做什麼營生的?」見阿寶遲疑了半晌,不由笑道:「那孤來猜猜。你家直到父兄都應當是書生班輩,家道即非大富,亦屬小康,是不是?」

  阿寶臉色一白,吃驚道:「殿下?!」定權笑了一聲,道:「你雖是洗了幾個月衣服,可是手指頭又細又白。你替我研墨的時候,用的力道恰到好處。你幫我擦汗的時候滿面通紅,根本就不敢瞧我的身體,還有……」定權忽而拉過阿寶右手,放在面前細看。阿寶不知他為何如此,只是覺得他的手指冰冷異常,如觸霜雪,忍不住瑟瑟發抖,未及多想便掙開了他的掌握。

  

  定權卻並未惱怒,只是頓了片刻,笑問:「你的中指有薄趼,是拿筆磨出來的罷?」見她臉色煞白,又冷冷問道:「我着人查過,你並不是罪沒入宮。說吧,你究竟是什麼人?」見阿寶只是嚅囁,復又冷笑道:「不說無妨,齋戒已過,孤不怕殺生,現下就可以着人杖斃了你,你相不相信?」阿寶見他滿面陰騭顏色,一雙眼眸冷冷望着自己,知他並非恐嚇,忽覺不寒而慄。思忖了半晌才咬牙道:「殿下,奴婢死罪。」定權道:「你說吧。」阿寶道:「奴婢本不敢欺瞞殿下,可是奴婢雖然身處卑賤,也妄想能存一二分體面。」咬牙良久,方低聲道:「奴婢的父親是齊泰八年的舉人,因為祖上素有些產業,便也捐得了一個知州。父親妾媵無數,母親本是嫡母的侍婢,其後雖有了我,仍是半婢半妾,在家中忍死度日。奴婢幼時不懂事,見兄弟姊妹皆去讀書,也央求過母親,後來雖然識得了幾個字,卻不知讓母親多受了多少嫡母庶母們的欺辱。數年前父親過世,幾個兄弟分了家業,用一點薄產將我母女逐出。父親本不疼愛我,他過世時我又年幼,是以並未為我定下一門親事。我母女二人無計可想,母親只得帶着我進京來尋姨丈姨母,誰知姨母早已不知去向,母親亦染了時疫,辭世對我說:『你也是詩禮人家的女兒,萬不可自輕自賤,還是回去吧,總是一父同體的兄弟,應該還是會有你一碗飯吃。』我想此事斷難回頭,便在京中尋到一遠親,冒他養女之名入宮,乞終身衣食而已。」

  

  她訴說到此處,已經哽咽不能成聲,卻仍兀自狠狠咬着嘴唇,隱忍得雙目通紅,不肯流淚。定權默默望她,冷冷問道:「你母親說得是,本有一父同體的兄弟,你為何不回去尋他們?」阿寶搖頭道:「雖言是兄弟,不及路人。奴婢愚鈍,所以存了這點傻念頭,雖說皆是為臧為獲,卻不想做了自家人的。」定權輕輕一笑道:「是麼?」阿寶偏過臉去,半晌方點點頭。定權無語,向上拽了拽寢衣,見她仍在垂首忍淚,並沒有起身相幫的意思,隧哼道:「想哭便哭罷。」阿寶低聲道:「奴婢不敢在駕前放肆。」定權道:「主君問話,你只知點頭搖頭,便不算放肆?」見她無言以對,又問道:「你這名字是誰取給你的?」阿寶一愣,答道:「是我的母親。」定權點了點頭,便也不再多問了,只吩咐道:「你去看看周總管可在外頭?」阿寶依言索人,周午旋即入閣,見定權精神尚好,自然大喜,忙吩咐宮人去預備清淡飲食。定權搖了搖頭道:「我想吃酪。」不知為何,那語音中居然略帶懇求的意味。他嗜涼嗜甜,眾所周知,周午聽到這話,卻愣了片刻,眼中忽流露出愛憐之意,半晌方低聲答道:「殿下,這裡是西苑,沒有預備……」卻又似不忍斷然拒絕,又道:「殿下想用,臣節後着人去置辦便是。」定權微微顯出些失望的神情,卻也並不強求,只道:「沒有便罷了,我不吃了。」說罷翻身向內躺了,半日沒有動靜,想來已是又睡着了。

  宮牆外正是爆竹喧天之聲,更襯得苑內一片冷清,除夕之夜也就這樣悄然滑了過去。

  

  

☆、孽子墜心

  因為太子臥病,新年過得頗是慘澹。定權直到上元前後才漸漸能夠下地行走,又終日悶在書房中,眾人除了萬不得已,並不願近他身邊,生怕新年伊始便討得滿身晦氣。一日午後,太子在書房內伏案假寐,阿寶在隔間內,將熱湯注入銀盤,搬動竹薰籠,銀盤水暖,爐香乍爇,蔻珠從外迴轉,見了這幅情景,捲袖笑道:「我來幫你。」阿寶微笑道:「謝娘子回去了?——貴人姊姊歇歇罷,我一人做便可了。」蔻珠仍是上前助她展衣,覆於薰籠上,這才答道:「才送走了,有的沒的也囑咐了半日。她難得來探探殿下,殿下偏又正睡着。」阿寶點頭道:「這位娘子確是少見到些。」蔻珠道:「是,自打太子妃殿下歿了,她便算主西苑內宮——其實殿下統共只有那幾位娘子,扳着一手指頭就能數過來,又有什麼事要她管的?人確是好人,只可惜和殿下緣分忒薄了些。」二人等待那熏衣,也算守着薰籠閒話,阿寶便隨口問道:「這是為何?」

蔻珠道:「殿下元服婚禮,除了元妃,陛下同指了四五人,她拜良娣,只比妃低一等。雖說殿下平素便少在後宮用心。只是這位謝娘子也屬異數,聽說她前後宣召,不過三四次。」頓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擰阿寶臉頰,笑道:「想來還是相貌不入殿下目,雖說是大家嬌養,不知怎麼卻養出那樣一張黑黃麵皮來。她若生就了你這麼一副皮色,想來與殿下也不至於夫妻緣淺至此。」阿寶從她手下偏躲開來,輕輕「啐」了一口,羞惱道:「姐姐和我略熟識些,話便越說越不成樣了。」蔻珠袖手,向她嘻嘻一笑道:「你且自己往後看,便知道我說的是不是了。」阿寶微微臉紅了臉,避開她目光,岔開話頭問道:「聽說太子妃殿下是去歲歿的?」蔻珠點頭道:「是四月間,生小郡王的時候,母子兩個都沒保住。」頓了片刻又道:「總是沒有母儀天下的福澤罷了。」阿寶望了閣內一眼,急忙去扯她衣袖。蔻珠笑道:「不是說睡着了的麼?」又指點她翻動薰籠上的衣物,接着道:「不過你言語少,人也謹慎,這都是極好的,比我初來時候強多了。」阿寶問道:「貴人姊姊侍奉殿下多久了?」蔻珠嘆氣道:「我十歲入宮,起初當過幾年雜役,殿下冠前一年才劃入的東府,後來跟着到了這邊。」又問道:「你之前可還侍奉過何處?」阿寶搖頭道:「沒有。」蔻珠又問:「那你爺娘兄弟呢?都在哪裡?」阿寶淡淡搖頭道:「爺娘都過世了,我也沒有兄弟。」蔻珠見她如此,也不再多說,只是摸了摸她的手。這時忽見太子的近侍入內,問蔻珠道:「周總管來說,張大人來了——殿下還睡着。」蔻珠點頭道:「知道了,你請張大人少待,我去請殿下起身。」

  又指着那衣服囑咐阿寶道:「勤轉移些,省得着了炭氣,殿下是不喜歡的。」這是正大事,她嘴角卻帶出一個多餘的清淺笑意。於是那本當應是奴婢對主君苛政的誹謗,陡然便變成了縱容和憐愛的抱怨。

  因處燕居,定權只穿着一件褙子,此刻蔻珠幫他在外又加了道袍,服侍他掠鬢整冠,定權這才吩咐將人引入。張陸正今日依舊如前具服前來,見面後連忙施禮道:「殿下像是大清減了,臣等死罪——只求殿下明示,究竟所為何事?」定權讓他就坐,搖頭道:「孟直不必憂心,罪由可笑,倒無需計較。其實為的不過還是李柏舟的那樁公案。」方將經過大略說了,又笑道:「陛下就算為了擺個樣子給眾人看,剝剝我的臉面,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他雖避重就輕,張陸正聽了事由,箇中原委卻也想明白了,他既不肯明說,也便不再點透。如此沉默了片刻,方將身隨帶來的一隻錦函奉上,定權疑惑打開,見是薄薄兩卷麻紙,展開略看了一眼,便驚喜道:「孟直果然神通,如此珍奇都能網羅。」細細看了片刻,愛不釋手,嘆道:「只怕某奪人所愛,又覺於心不安。」到底覺得這言語並不誠懇,自己便先笑了。張陸正道:「臣於此道,不過愛好平平,此物若還能當得起殿下鈞鑒,也算適得其主。」定權笑道:「孟直謙遜。只是我如今還算是待罪,也不敢多留孟直,待日後再親自為孟直點茶做謝如何?」張陸正見他的目光始終未從那字帖上移開,滿面皆是一脈天真的歡喜神情,稍覺難過,終是又靜待他賞玩了一時,方道:「臣今日辭去,日後再想蒙殿下賜茶,只怕不及從前便利。」

  定權抬目驚道:「孟直此言是何意?」張陸正苦笑道:「臣今日朝後聽聞,陛下已徑發敕旨,以臣等佐導殿下失職為名,欲更換詹府屬官。如今敕書已經返回門下,中書省又空虛,只怕早則今日午後,遲則明日午前,便有旨意到詹事府了。」

  定權呆坐半日,方問道:「可知道這次替去的都還有誰?」張陸正嘆氣道:「凡舉正官和首領官皆卸除詹事府職事,仍各領本職,倒還未聽說有別的處分。」定權頷首,良久方冷笑道:「我當日忖度着也會有這一手後續,看來還不算愚昧到底。只是行動如此之快,牽涉如此之廣,卻出乎我的意料。」

  張陸正無奈勸慰道:「殿下亦不必思慮過度,事已至此,想必陛下……不至再窮究前情。臣等仍領部務,省部中事,仍可為殿下效力如前。」

  定權站起身來,上前攜他手道:「非我疑孟直用情,只是今後,孟直來再見我,便屬私謁之罪,只恐諸事亦將大不易。」又咬牙嘆道:「何況想來使人寒心,一詔中旨,斷獄亦可,廢立亦可,生殺亦可,何至於算計至此?」

  張陸正亦起身,拱手勸道:「殿下勿做此泄氣語。漫說大司馬現仍在前線苦戰,與殿下有唇齒之託;便是想想先皇后,殿下也萬不可心存此念。」定權聽得心下隱痛,打斷他道:「孟直不必多說,我何嘗不知道這些?君君方臣臣,父父方子子,至此方覺聖人之言,本來非虛。不為這虛位,不為着你們,單是為自家一線生機,孤也斷然不會往後退讓半步。」又道:「前方的仗還在打,我料這一時半刻還不至再將我如何。你我各自珍重,暫觀其態。詹府新任何人,如有消息,也請遣人速速報我知道。」張陸正一一答應,又囑託了兩句休養加餐的話,臨行前究竟還是忍不住躬身施禮道:「臣及杜大人謝過殿下呵護深恩。」定權愣了片刻,忽然轉身擺手道:「不必多說了。」

  

  是夜暖閣內卻是蔻珠在服侍,一面幫着定權打散了頭髮,又細細為他梳理,一面輕聲道:「妾今日又問過她了,她仍舊是那幾句話。」見定權面色悻悻,似無關注之態,垂頭附耳,問道:「殿下?」定權嗯了一聲,心中無賴,抬眼漫視鏡中,伊人雪白藕臂之上纏繞了自己的烏髮,黑者愈黑而白者愈白,說不出的嫵媚妖嬈,不由伸手去摸她臂膊,蔻珠嘰地笑了一聲,展臂環住了他的頭頸,側臉貼在他發上,只覺心愛到極處,反而無話可說,仍是低低叫了一聲:「殿下。」

  

  定權再入宮時,上祀節已過,軺車外京中已是御柳拂道,桃色灼灼,不覺又逢一年□,新任禮部尚書何道然領詹事府詹事事的敕文也早已下達,同敕文同發者尚有皇帝諭令,言儲副以養德為最重大事,務本清源,始自今後。以禮書兼詹事,家國兩利,當成國朝定例云云。在清遠殿中謁過皇帝,皇帝瞧了一眼垂首跪在下面的定權,道:「你的上奏朕看過了,只盼你心裡想的也像這上面寫的。」定權低低答了一聲:「是。」便不再說話。皇帝見他半日沒有動靜,心又生怒,問道:「怎麼?」卻見定權只是側過臉去,悄悄牽衣袖抹了一把眼角。

  

  皇帝這才發覺他面上淚痕闌干,卻是從來未曾見過的,心中微感訝異,又問了一句:「朕說錯了你了?」定權掩袖而泣,只是不肯回應答。皇帝也只任由他哭泣,待半日才聽他哽咽道:「兒德薄福淺,母親早殤,如今又憂遺君父,失愛於父親。當時在閣內的昏悖言語,實在是羞與愧兼有,情急下不得已而為之,爹爹千萬體諒寬容。」他的聲音本清澈明媚,此刻邊哭邊訴,戛玉敲冰一般,更顯情真意切。皇帝聽了,倒也似頗為所動,親上前去欲扶他,定權膝行兩步,已經環抱了皇帝兩腿,埋頭飲泣不止。皇帝見他如此,倒也無法,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朕也有錯,所以思前想後,還是新給你檢定了班貳。何道然是大儒,有他來扶持你,應當比旁人強些——你心中不要怨恨爹爹才好。」定權哭道:「兒謝爹爹厚恩。爹爹如是這般想,兒便死無葬身之地了。」皇帝拉他起身,又好言撫慰了他兩句。定權才慢慢收了眼淚,謝罪道:「臣失態了。」一時王慎上來,帶定權下去從新洗臉理容,定權方又向皇帝見了禮,請旨道:「出宮前,臣還想去中宮殿內請安。」皇帝依允,目送着他出去了。

  

  定權從中宮用過午膳才辭了出來,出了宮門,踏上軺車

,望了道路兩旁金吾一眼,放下簾幕,隨手正了正頭上冠纓,面上冷冷一哂,吩咐道:「回西府去。」

  

  是夜皇帝宿於中宮,皇后親自替他除了外袍,一面閒話笑道:「太子今日來過妾這裡,倒比平日多說了好些話,還求妾再同陛下進進諫,說讓陛下休再煩惱。」皇帝冷笑,道:「他今日在朕那裡也哭了半晌。」皇后思量了一下,方小心勸道:「太子年紀還輕,陛下教訓教訓也就是了。他一個沒娘的孩子,心事本來就比別人分外重些,陛下這般待他,他心裡難過,豈不更加多心?」皇帝哼了一聲道:「他心裡難過?他是朕生養的,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皇后奇道:「陛下說什麼?」忽見皇帝甩手進了內殿,遙遙只聞見了一句:「其心可誅!」

  殿外月至中天,月色如銀如練,東風臨夜,宮中府中,卻仍皆一涼如水。

  

  

☆、已向季春

  齊王定棠從宮中回府進了暖閣,脫了外頭衣裳,一面從接過宮人奉過的澡豆,在金盆中淨手,一面笑對早已在閣中翻看書帖的定楷道:「想必你聽說了罷?昨日三郎在陛下那兒倒是作了一齣好戲。我聽康寧殿的人說,哭成的那副模樣,端的如雨打梨花,露欺海棠一般。他不做這太子,便到瓦子中去,未必不能成些事業。」定楷想象着太子當時的模樣,不由也撲哧一笑,問道:「是康寧殿的何人說話如此刻薄,我倒想見識見識——只是他為人一向有些孤僻執拗,何以此次要一反常態?」定棠瞟了他一眼,冷笑道:「這便是他的精明處,他也是把陛下的心思都猜透了。李柏舟的事情雖是由杜蘅和大理寺出的頭,誰都知道背後是太子和張陸正的指使。當年張陸正在刑部任左侍時便和杜蘅交好,杜蘅從清吏司郎中中脫穎而出,得以徑遷刑侍乃至刑書,也是張陸正出的大力。冬審事小,太子卻怕牽查出大事。他護杜蘅,其實是護張陸正,其實也是自保。兩害相權,若你是三郎,你選哪個?」定楷皺眉問道:「這事就到此作罷了不成?」定棠亦惱道:「如今把張陸正從詹事府調開,也算疏遠了他們。新任的詹事是何道然,少詹是傅光時,一個是肩上四兩擔子都抗不得的角色,一個乾脆就是牆頭蘆葦。就跟三郎挨得那頓棍子一樣,雖沒傷筋動骨,總也算是皮肉之痛了。只是陛下和他都清楚,如今動他,還未到時候,不過是各退一步罷了。」

  

  說着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按住定楷肩膀道:「這件事情是急不得的。朝廷如今還對外用兵,不過三年五載,待得顧思林馬放南山的時候,也就是他儲君的位子坐到頭的時候,你我權且耐心等待便是。」定楷點頭道:「話是如此說,只是自前年以來聖躬一向違和,若是一直這麼拖下去,若到時真教他接了位,你我又該當如何自處?」定棠咬牙笑道:「你想到的,太子早已想到過,聖上也早已想過,是各懷着一副心思。陛下這幾年聖體欠和,精力也大不如前。京里京外,六部上下,儘是顧黨,李柏舟的事情,一時未審,竟遭他們擺弄在了股掌之上。事後亡羊補牢,查了幾番,竟是滴水不漏,也只能借着這種事向他開開刀。太子這幾年的性子是愈發的乖戾了,對你我兄弟也一向是銜恨在心。陛下雖是早就看不慣了他,但真正觸了他大忌諱的,還是李柏舟那檔子事情。看如今這情勢,就說是有朝一日太子想學了楊英,只怕陛下也是信的。」

  見定楷皺眉,面露怯色,又寬慰他道:「我也只是將難聽的話說在前面,你不必過於憂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東朝再怎樣,也不過是陛下的一個臣子,陛下心裡既存了這念頭,你還怕他能翻過天去嗎?——何況還有我在?」「定楷默了片刻,才又開口問道:「他的閣中可有什麼消息傳遞出來沒有?」定棠搖頭道:「皆是瑣事。你也知道他,比狐狸還多長了幾顆心,性子多疑得緊,想叫他認真相信哪個人,是比登天還難。罷了,慢慢等罷吧,休存大指望,但也不可無安排。」接過宮人的奉茶,喝了兩口,又補了一句道:「和他親娘一模一樣。」定楷倒似有了些興致,問道:「二哥是說孝敬皇后麼?聽說太子的長相就是隨她。」定棠笑道:「不錯,所以陛下從前私下裡跟母親說過,一個男子生成那副模樣,便屬妖孽,偏偏是先帝喜愛到不行。」定楷又問道:「我記得孝敬皇后是定新六年薨的罷?所以第二年才改了元。那時我年紀還小,記不清楚。」又遲疑問道:「二哥,我為何聽宮裡面有人說她不是病死的,是教母親……」定棠聽了這話,登時沉了臉,呵斥他道:「住口!宮裡旁的沒有,多的只有蜚短流長,說這話的人當場就當打死。你誤聽到也就罷了,居然還存放在心裡,還敢拿出來胡言亂語,還敢詆詬尊長!」見定楷白了面孔,復又好言勸慰道:「你還小,有些事尚且不懂。只是你要記住的是,你和我才是嫡親的兄弟,若不同進共退,真讓他得了天下,他待陛下和皇后尚且如此,你我在他手上可還會有活路?」定楷慢慢點了點頭,道:「二哥,我知錯了,你說的我都明白,其實因為是你,我才說這話的。」定棠笑道:「這才是了。」又問道:「你如今在臨誰的帖?我倒是得了前朝幾副好字帖,你來看看可喜歡?」

  

  春日遲遲,午後的日影攜了花影,漸漸游轉到了廊下,有和風澹澹,撲入閣中內,夾着鳥聲啾啾,花香融融,也翻起了一股翰墨書香。定權移開了鎮尺,滿心得意的看着自己所書的字帖,又四下一顧,招手道:「你過來。」阿寶見別無旁人,不知所為何事,走上前去,只聞定權笑道:「你過來瞧瞧孤這字比起庾稚恭來如何?」阿寶看了一眼,卻是一篇臨摹的五行字帖,行書近楷,圓轉流動,俊秀飄逸,與原帖相較,幾乎無兩,內容卻一時難以辨別完全。想了片刻,不知如何頌揚他方滿意,遂小心回答道:「奴婢看不出來。既然殿下寫的,那定然是極好的。」定權不滿道:「這算什麼話,什麼殿下寫的便好?——你說自己不是也念過幾年的書麼?」阿寶陪笑道:「奴婢只是認得幾個字而已,哪敢品判斷殿下的書法?」定權聞言,倒似起了玩笑心,起身笑道:「你過來,寫兩個字我看看。」阿寶忙道:「殿下折殺奴婢了,奴婢怎敢擅動殿下的文具?況且奴婢本無根基,更兼硯草久荒,只怕有污殿下的聖鑒。」定權皺眉橫了她一眼道:「人才來了沒多久,事都做不麻利,敷衍的話倒學會了十成十——孤叫你寫你就寫,我還看不出來不成?」

  

  阿寶聽他言語中已有了三分不耐煩,略一思忖,心下明白他多疑的性子又發作了,便只得應道:「奴婢僭越了。」接過定權手中的牙管雞狼毫,舔了舔墨池。不知是久不執筆,還是驚惶,手腕只是抖個不住,勉強抄了那帖子上的前兩句,便滿心羞赧抬起頭來望着定權。定權看她的模樣倒是可憐可愛,輕輕一笑,伸手拈起那張紙。那是一筆正字,初看倒也算乾淨漂亮,卻究竟與骨架風度沾不上幾分關係。不由笑道:「你倒說得誠實,你究竟寫過幾年字?」阿寶臉一紅,道:「前後也有五六年,叫殿下見笑了。」定權笑道:「見笑倒好說,只是你這個樣子,放在宮中,戒尺怕都要打折幾條。」話既出口,忽又想起前塵故事,一時發了半晌的呆。阿寶見他面色難得的柔和,眉宇間隱隱流轉着一派沉靜儒雅氣象,目光中似有暖意,融入窗外□,卻又不似在看什麼東西。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亦不敢出聲喚他。定權半晌才自己回過神來,銜笑對阿寶道:「你來,我來教你怎麼寫。」聲音甚是溫柔,反倒讓阿寶心驚肉跳,忙推辭道:「奴婢不敢僭越。」定權笑道:「你不必害怕,既已學過幾年,不妨接着學下去。」見阿寶只是遲疑,便起身拉了她到案前,將筆交入她手中道:「你再寫幾個字我看。」阿寶無奈,只得又寫了幾筆,定權側首打量,仔細替她糾正了持筆的位置,道:「你書真字,手去筆頭二寸一分,指上用力全不在地方,你的老師沒指正過麼?」阿寶搖頭道:「我沒有老師,只是臨過幾年顏柳帖。」定權聞言,也不再說話,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在紙上重新寫下一句:「已向季春。感慕兼傷。」

  

  他從身後貼來,衣上薰的沉水的香氣,頃刻侵略了屋內原有的花香和墨香,阿寶一時只覺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他的手指還是冰冷如前,可是此刻貼在她火燙的肌膚上,卻是說不出的熨帖。她一動也不敢動,一動也不能動,只能任由他把持着自己的手腕,一豎一直,一鈎一挑。恍惚便有一瞬間的失憶,不知此身為誰,今夕何夕,再無過往,亦無未來。

  

  定權望着手中潔白柔荑,卻想起幼小的時候,自己還是寧王的世子。也是這樣的春天,母親把着自己的小手,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母親的手,如瓷如玉,那象牙的筆桿,在她手中,竟也被映得暗暗發黃。字如書者,婉若麗樹,穆若清風。母親含笑對自己道:「這就是你的名字。」阿寶忽覺他的手上加了兩分氣力,微微一驚,手腕一撤,那個「傷」字的最後一撇便偏了了出去,在紙上劃出許長,鋒芒刺目。定權這回過神來,只覺得心中仍在突突亂跳,亦怕阿寶看出了自己的失態。望了她一眼,見她也只是低頭呆在那裡,卻連耳根都紅透了。這才暗暗舒了口氣,開口笑罵道:「孤好端端教你寫字,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阿寶的聲音低得猶如蚊蚋一般,只道:「沒有。」望了一眼桌上,又慌忙道:「殿下,奴婢去催茶。」定權好笑道:「回來,把這幾個字再寫一遍,寫不好,可要罰你。」阿寶低聲道:「是。」按他教的方法重新把了筆,將那兩句又抄寫了一遍,定權看了看,嘆氣道:「你還是去催茶罷。」阿寶應了一聲,如逃般急急向外走了,出了閣門,卻見蔻珠靜立一旁,也不知她究竟已在此處站了多久,不由訕訕叫了句:「貴人姊姊。」蔻珠嫣然一笑,溫聲道:「快去罷。」

  閣內定權凝視那古帖片刻,另揀了一管長峰紫毫,紙上側峰走筆,一蹴而就。

  

  蔻珠進了閣內,見定權執筆呆坐,便走上前去替他整理案上字紙,將庾氏的原貼小心收回漆匣中,一面提引了一句:「殿下,明日逢五,東府可是要查殿下課業的。」正說着,忽看見定權方才新寫的書帖擱置一旁,托起來細看了看,滿心喜歡,不禁問道:「殿下的這幅字若無他用,賜了妾可好?」

  定權斜睨她一眼,不知緣何,心下陡生不快,將筆一投,冷笑道:「輕狂事物,略略抬舉你們兩三分,便都忘了自己身份不成?」蔻珠的肩頭輕輕抖動了一下,面孔瞬時翻做煞白,半晌才跪下謝罪道:「奴婢該死。」定權揚手道:「你也先下去吧。」蔻珠答應了一聲,轉身退了出去。方至閣門,聽得背後太子淡淡說了一句:「是孤心中不痛快,這字也未見佳,日後寫副好的給你。」蔻珠停下了腳步,亦未答謝,亦未回首,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移步出門時正碰見阿寶捧着湯水進來,只抬頭對她笑道:「殿下不高興呢,你小心些。」

  

  阿寶記得太子片刻前還是言笑晏晏,不過他既然一向如此,便也不足為怪。進了閣內,果見太子已沉下了臉,拉過紙來不知開始寫些什麼,此次卻是修正雍容的正楷。聞她走入,頭也不抬,冷冷吩咐道:「墨。」

  阿寶依言上前,取過墨錠,在硯池中慢慢千迴百轉。沉水的香氣退散,窗外海棠的幢幢花影,投到了她研墨的手指上,投到了太子握筆的手指上,也投到了案上筆架邊,蔻珠方才索要未遂的那張粉箋上。罕見的昳麗字體,鐵畫銀鈎,光燦炫目,筆筆皆華麗,字字如金玉。雖以墨書紙,卻有着勒石鑄鐵一般的剛勁鋒芒。

  適才未來得及完全辨識的文字,憑藉這種法度森嚴的重新書寫,得以一目了然:

  已向季春。感慕兼傷。情不自任。奈何奈何。

  本是幾世前人的含混斷章,這個現成春日的飛花流雲、鬢影衣香卻一一成了它最精準的註疏。字裡行間浸淫着的不知緣由的失意和傷心,被富貴得咄咄逼人的筆畫所妝飾,漫生出一派頹唐之極的靡麗。

  

  

☆、慘綠少年

  次日定權入宮,先事早朝,又在定棠等的陪同下出閣聽過筵講,兄弟說過了幾句話,定權懶得敷衍,便先辭了出來。出了宮門,正想上東宮軺車,忽見斜剌里閃出一個穿綠袍的官員,向他行了君臣大禮,口中稱道:「臣詹事府主簿廳主簿許昌平拜見皇太子殿下。」定權心中疑惑,四下環顧卻再無他人,道:「許主簿請起。」那許昌平立定了身來,定權不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見他頭戴烏紗襥頭,身着綠袍,不出二十四五的年紀,一張清俊面孔甚是生疏,從前卻未曾謀過面。

  

  因為近年來,皇帝父子參商,自李柏舟伏誅後,非但三公三孤的加銜除顧思林外無人再得,左右春坊的職位大多虛懸,剛剛又將詹事府上下一干人等洗換得七零八落。直至今日,除了詹事和少詹,定權連詹府一干正官都未見全,更何況是一個協助勾校文移的從七品首領官。若非他適才自報出處,定權卻做夢都想不到朝中還有這樣一號人物。此刻見他分明是等在宮門,心下不由疑惑,虛笑着問了一句:「許主簿安善?許主簿在此,可是有公務?」許昌平連忙躬身還禮道:「臣不敢當。只是臣確有一二諫言欲報知殿下,雖臣位卑言輕,亦望殿下折節降指,猥身辱聽。」定權見他果然有話要說,只是不知所為何事,回首望了望宮門,無奈道:「孤願聞許主簿賜教,只是此處說話大不便宜,我此刻便還西府,許主簿若有話,不妨過我一敘。」許昌平想了片刻,方答道:「臣謹尊殿下令旨。」定權見他年紀輕輕,行動說話倒是頗有些書生氣,一板一眼到可笑,遂一笑上了車。一路左右無事,胡亂猜測,卻怎麼也想不出這個芝麻官到底有什麼話非要截住自己說不可。

  

  過了午後,內侍通報,說許昌平果然以詹事府主簿的名義拜謁儲君,定權也便更換了衣裳出來接見。兩次三番施禮如儀,許昌平方才坐了。定權又教人前去煎茶,既不知他來由,仍是虛禮問道:「許主簿是前幾日才上任罷?」許昌平答道:「臣忝列壽昌六年進士科,以三甲第一百一十八名,授禮部太常寺博士,此次任滿,轉遷詹府主簿。」他的功名尋常,經歷亦尋常,定權隨口敷衍道:「哦?太常博士是正七品,詹府主簿廳首領是從七品,為何轉遷反倒委屈了主簿?」許昌平卻不述緣由,只是正色道:「臣是帶七品銜轉,何況詹府佐導青宮,責任重大過於其它,何敢言委屈二字?」

  他既然提到了公事,定權也便笑道:「許主簿無需多禮,既到了此地,請直言便是。」許昌平聽了這話,倒也不再客氣,劈頭問道:「臣有一事請教,殿下日前獲罪,可是為了去歲李江遠獄事的緣故?」定權聞言,登時心下一沉,他在西苑駐足不出兩月有餘,雖則對外說了的是抱恙休養,但朝中知曉他其實是被皇帝處罰禁足的也不在少數。許昌平身在詹事府,聽說了並不奇怪,只是個中真正緣故,除了皇帝齊王等數人,並不為外人所知,許昌平不過一個七品小吏,非但知曉得如此清楚,居然還敢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的說了出來。

  

  定權想到此處,一張臉早已變色,放下手中的茶盞,冷冷說道:「日下朝中流言四起,說陛下與孤失和,這種詆毀天家的昏言昏語,輕里說是在朝傳謠,重里說就是大不敬。主簿雖是初遷至詹府,卻也到底十年窗下,三載為官,斷不至出言如此輕浮。這話是主簿從何處聽得的,抑或是何人教主簿說的?」許昌平卻並未驚惶,一拱手道:「殿下不必疑心,不是陛下教臣來的,也不是齊王教臣來的。只是臣身為詹事府屬官,職守本就是輔弼殿下,臣不過欲以一己之綿力,為殿下盡忠而已。」定權倒不妨他一口便辯白得如此明白,心下更是疑惑,良久方道:「輔佐孤,上有詹事,左右有坊局,整個衙門裡難道只剩你一個總雜務的主簿了不成?」許昌平道:「臣知殿下必不信任臣,只是臣還有一語,欲請教殿下。」定權望他半晌,終是點頭道:「你說。」許昌平道:「李江遠在中書省內的空缺,已近一載,陛下為何仍不卓選遞補?」說罷也不待定權作答,躬身施禮,竟自揚長而去。

  

  定權面色陰沉,駐留原地,再四思索,走回書案前,援筆寫了一張字條,方吩咐身邊一內侍道:「去將詹事府的主簿再請回來。」

  

☆、半面檀郎

  西府的內侍騎了快馬,跑了兩三條街,終是截住了一路走馬觀花的許昌平。

  

  許昌平整頓衣衫,再度施施然入閣,微微一笑,四下里稍一環顧,朝定權行禮道:「臣拜見殿下。」定權這回倒沒有起身,只是抬了抬手讓座道:「許主簿請吧。」許昌平亦不再推脫,道了聲謝便撩袍坐了,問道:「殿下召回臣,可有令旨?」定權着人將奩中紙條交給許昌平,笑問道:「如此舉動,主簿沒有異議罷?」

  那是一張尋常紙箋,其上只有寥寥數字,前無台頭,後無落款,無章無印,許昌平面上卻微微改變了顏色,喃喃自語道:「金錯刀?」

  定權笑道:「許主簿果然博識。」許昌平搖頭道:「實在是殿下文翰名噪天下,今日始得瞻仰,臣不勝榮幸。」將那字條親手奉還定權,方道:「臣並無異議。」

  定權嘴角一揚,微微笑道:

「既如此。便請借許主簿慧眼一觀——中書省的空缺,陛下究竟會推舉何人?」

  他問得直白,許昌平也答得直白:「依臣之淺見,陛下大概是誰人都不想用了,殿下以為然否?」

  定權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道:「願聞其詳。」

  許昌平道:「臣此語有謗君之嫌,先請恕罪。李江遠一獄,於世人眼中,起於帝師,興於法司,其利盡歸於殿下。豈不知本朝鞫讞之嚴,遠甚從前。李柏舟身處高位,又在議貴之列。此事若不得陛下默許,縱然網羅編織再嚴密謹慎,又焉得最終成獄?」

  定權仍然不置可否,接着問道:「今上英主,光明燭照,依主簿所言,何以會容許臣子弄權,以蔽天聽?」

  許昌平道:「陛下所為無非二字,集權而已。」

  定權心下一驚,擊案低聲呵斥道:「你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