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高材生 - 第3章
刀鋒飲喋
「可是你來到這裡，不就是想要解開這把劍的打造之謎嗎？」
「那是我以為你在這裡發現了一種新的魔法陣，我有種感覺，那是你故意誤導我的。我怎麼可能對煉劍感興趣，你當我是污穢之地的那些矮子嗎？」
雖然唐納不知道污穢之地的矮子們是誰，不過這話聽着總不像是恭維。但他既然被大家當做是啞巴了，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先生」，這是李察的聲音。
維克多這時才發現，剛才自己的話對這父子三人有點不敬，不好意思的道：「哦，對不起，請不要誤會，我對工匠充滿了敬意，我說的是那些貪婪的矮子們！」
博物學家低頭看着李察，突然發現關於矮子的言論似乎也容易造成誤會，表情變得有點尷尬。
「先生，我能請教您什麼是博物學家嗎？」
李察的問題剛問出口，默克爾的表情就一下子沮喪起來，唐納看在眼裡，隱約預感到將要發生什麼了。
「哈哈，孩子，你是叫……李察，對嗎？」維克多看着李察的眼神，好像是巨龍發現了寶藏，唐納仿佛看到他嘴角要流下口水來，這一定是幻覺。
「博物學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東西，是我們了解世界的方法，也是一種探尋世界本質的態度……」
默克爾搖着頭，走到熟悉的座位前，頹然坐下。唐納心想，要不要這麼誇張啊。
一點不誇張。
在特里斯魔法學院，是個人都知道，當維克多教授談論起博物學時，你的第一選擇是趕緊溜掉，否則你接下來的半天時間都將在噩夢般的咒語中度過。像李察這樣主動向他開口詢問，簡直是以身飼狼的殉道者。
「孩子，你已經具備了一個博物學者最重要的潛質，好奇心……」然後他鄙夷地看了默克爾一眼，後者向他翻了個白眼。
「博物學實在太博大了，給我再多的時間，也不可能全部解釋明白……不過……我可以向你介紹一下我最近的研究方向，圖形學……」維克多似乎忘了他面對的是個十四歲的鄉下鐵匠的兒子了。好吧，他已經太久沒有找到聽眾了。
唐納午覺睡醒時，看到的是維克多先生和李察都蹲着，前者拿着幾根細樹枝，不停地在地上寫寫畫畫，嘴裡念念有詞。李察看上去已經痛苦不堪了。
「你看，用最簡單的工具，畫出這麼精確而完美的圖形，是不是很神奇？接下來，我再來教你把一個線段……」維克多一點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唐納湊近看了一眼，地上畫的都是他熟悉的歐氏幾何，看來這個世界的數學水平只相當於古希臘時期。這些簡單的尺規作圖，就已經讓維克多如痴如醉了。
李察抬頭看向哥哥，露出求助的神情，這孩子已經為他不合時宜的好奇心付出了足夠的代價。
唐納蹲下，拿過一根樹枝，先是在地上畫了一個角，草草的把這個角大概分成三分份，然後用一副誠懇的表情看着維克多。
「你是問，怎麼三等分這個角嗎？用尺規作圖。」來到這個鐵匠鋪，是最近做的最正確事情，居然一下子碰到兩個對博物學感興趣的孩子。
唐納用力點頭，臉上裝得誠懇好學，心裡卻在暗笑。
「這個問題提得很好，我剛剛已經向李察解釋過，怎樣平分一個角，你的這個問題，只要稍稍深入一下……」維克多一邊說着，一邊畫了一個角，開始研究這道在他看來並不怎麼難的圖形學問題。
五分鐘後，維克多還在畫。
半小時後，地上已經被他畫了好大一塊，他不得已換了一塊地，繼續嘗試，額頭上已經冒出汗水，他不時的抬頭看看兩個孩子，「再要一會兒就好了……」
一小時後，維克多已經忘了周圍人的存在了，李察趁他不注意趕緊遛了。默克爾忍不住站起來看他畫圖，偶爾疑惑地瞥一眼唐納。
唐納還是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看着維克多這麼毫無防備的一頭扎進這道困擾了地球人上千年的數學難題中去，他也不免有點同情，但轉念一想，為了解救弟弟李察，這點小小的惡作劇，應該會被原諒吧。
第5章
弟弟的夢想
次日一早，默克爾獨自來到鐵匠鋪子。
「維克多這傢伙，整晚都沒睡，一直在那兒畫着呢……唐納你的問題可把他難住了！」
唐納一臉無辜，反倒是李察忍不住笑起來。
默克爾已經有種感覺，眼前這個鐵匠家的大兒子恐怕沒那麼簡單。自己跟兵器打了幾十年交道，卻愣是看不透他那柄怪劍有什麼玄機，維克多雖然為老不尊，但總有點真才實學，也被他看似隨意的謎題給難住了。如果這時候，還覺得這一切只是巧合，那就太遲鈍了。本來，按着他的性格，如果人家有不願意透露的秘密，也不好意思刨根問底，但偏偏這次不同。
默克爾的家族一直在特李斯行省各地經營兵器鋪，按說這是門不錯的生意，可自從十八年前費蒙帝國和荊棘帝國、銀雀聯邦達成了三國停戰協議後，赫爾斯大陸居然迎來了罕見的和平。於是這些年來，無論軍方還是民間，對兵器的需求都不復當年，家族生意也就每況愈下，即使自己不得已謀了個騎士學校的後勤職位，作用也很有限。所以，如果能得到這柄劍的打制手段，說不定能緩解眼前的頹勢。默克爾的父親是個商人，三個兒子中，只有他這個長子有騎士天賦。他年輕時也有過熱血，可幾次三番的挫折下來，他早已認清自己出身卑微、天資平庸的現實。現在，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用自己的騎士身份，給家族一些幫助，為老父親分擔一些壓力。
「唐納……哦，還有湯姆先生。我之前可能沒跟你們說起過，我父親，也就是凱莉的外公，是經營兵器生意的。不瞞你們說，因為和平日久，兵器買賣很蕭條，所以家族的壓力很大。」
默克爾今天出門之前就決定，索性開誠布公的和唐納父子說明自己的意思。
「所以，當我看到唐納你打造的這柄劍時，我就在想，這或許是個機會，就像我說過的，這是一把神奇的劍。如果價格合適的話，我希望可以向你們訂購這種劍，當然，容我冒昧，如果能獲得打造它的方法，我願意一次性付出一筆報酬。」說完這段話，默克爾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老湯姆看看默克爾，又看看唐納，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唐納也沒想到默克爾會這麼直接，這下輪到他犯難了。如果承接了訂購的生意，那麼父親肯定會變得更忙碌，自己可能也要全部時間都花在裡頭，這是他不願意的；如果出售打造方法的話，意外的橫財對於父子三人來說，可能未必是好事兒。他眼角餘光瞥見李察腰間別着的劍，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唐納將李察拉到默克爾眼前，鄭重地指了指李察，做了個揮劍的手勢。默克爾一臉茫然，李察和老湯姆也被唐納弄的莫名其妙。
唐納又做了一遍之前的動作，見三人還是沒有反應，躊躇片刻，然後一字一頓的說道：「送李察……去騎士學校，我告訴你……方法。」
從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卻像是陌生人在說話。
一直以來的緘默，並不是他故弄玄虛，經過穿越之初那段時間的沉默，別人已經默認他成了啞巴，如果突然開口，勢必把大家嚇一跳，到時候解釋起來也麻煩。
父親和弟弟的反應驗證了唐納的擔心，他們一臉驚詫地看着他，不管是唐納突然說話還是他表達出的意思都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
默克爾的震驚要小得多，「你的意思是，用煉劍的方法，換我送李察去騎士學校？」
唐納點頭，一邊給了李察一個鼓勵的眼神，後者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可是，騎士學校有考試……還有學費……」老湯姆總算比小兒子鎮靜一些。
「湯姆先生，你放心，這筆交易當然也會包括李察在騎士學校的學習的一切費用，而關於考試，你更不用擔心，我敢肯定憑李察的天賦，通過考試根本沒有問題。」事實上，默克爾並沒有測試過李察的騎士天賦，但憑他在騎士學校的職位，入學考試時找個人通融一下，不算什麼，而騎士學校的學費，和自己本來打算付出的報酬比起來，也要小得多，這麼算起來，如果交易成功的話，倒是自己占了便宜。
「那麼，現在就剩下一個問題了，李察，你願意去騎士學校嗎？」
李察先是被哥哥不是啞巴的事實嚇到，接着又懷疑自己是聽錯了，現在默克爾又重複了一邊，他還是覺得這一切有點不真實。雖然他在夥伴們面前信誓旦旦的說自己要成為一個騎士，但如果有人告訴他，你確實會成為一個騎士，而且你馬上就會去騎士學校了，他一定覺得對方是個騙子。可現在，這個機會，居然就真的擺在自己面前。
哥哥鼓勵地看着自己，默克爾先生正等待着答案，父親……父親會同意嗎？
看着小兒子懇求的眼神，老鐵匠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他會多麼傷心。而且，有什麼理由不同意呢？
「我願意。」得到父親首肯的李察，終於說出這三個字。
唐納看着弟弟——這個四歲就失去母親的孩子——好多往事浮上心頭：他不顧一切的和同齡孩子扭打，只因為他們管他哥哥叫啞巴；他把哥哥做錯的事情，攬到自己頭上，寧願被父親誤會；稍微懂事一點，他就不願意吃哥哥省給他的麵包，謊稱自己飽了，哪怕肚子裡的咕咕聲出賣了他。現在，他回答的聲音那麼輕，卻是那麼的純淨、誠懇，飽含決心和感激。
唐納開心的笑了，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他甚至伸出手去，抱住了弟弟。李察突然鼻子一酸，哭了出來。
默克爾先生也為眼前的場景感到高興，當然，他沒有忘了正事：「那麼，成交？」
唐納用力點了一下頭。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孩子點頭，默克爾一下子就踏實了。
默克爾走後，老鐵匠和李察問了唐納很多問題，終於確認他不是啞巴，喜極而泣。
第6章
命運之手
從這一天起，默克爾每天早晨都會準時來到鐵匠鋪。唐納經過前幾月的鍛煉，身體已經不再那麼瘦弱，加上上一次打造的經驗，十天後，這個世界上的第二柄千鍛劍出現在默克爾面前。
整個過程中，將熟鐵打到多薄、如何煅燒、如何控制含碳量、完成後如何退火、不要淬火等等，在每一個關鍵的節點，唐納都會停下來，向默克爾示意或者說明，後者用小本子細緻的記錄下來。唐納沒跟默克爾解釋原理，不方便講，講了對方也聽不懂，徒增麻煩。好在這個世界上，神兵利器也都是靠經驗打造的，所以默克爾除了記錄下詳細的過程，一個問題都沒有問。
劍的樣子比第一之前那柄要規整一些，但仍舊是黑乎乎的，一經打磨，立刻現出預料中的漂亮花紋。默克爾滿意地合起手上的小本子，他的直覺沒有錯，那柄劍不是湊巧。
九月底，默克爾返城，李察隨行，這是他第一次離開蘭特島。漂亮的帆船慢慢滑出海港，遠處的親人快要消失的時候，李察突然用力揮手，大聲呼喊：「父親、哥哥，我一定會成為一名騎士的！」
李察帶着他的騎士夢想去向新世界，默克爾帶着家族復興的希望踏上歸途，而我們可愛的博物學家維克多先生，卻留下來了，因為十幾天過去，他仍然深陷難題，一籌莫展。所以，鐵匠鋪並沒有迎來預料中的冷清，維克多代替了他的老友，每天準點到來，而且沒有默克爾在一旁看着，他也徹底放下矜持，和唐納「探討」起他感興趣的圖形學問題。
用「探討」來形容每天發生在鐵匠鋪的情形，很不恰當，因為探討的前提是兩個人水平相當，可在唐納看來，維克多的圖形學（幾何）基礎實在慘不忍睹。不過，想到對方這段時間被自己的千古難題折騰地夠嗆，唐納也有點心懷愧疚。於是，鐵匠鋪里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維克多唾沫飛濺地說上半天，畫了一地的圖，然後唐納上去輕描淡寫地補上幾筆，維克多對着這幾筆琢磨上好一會兒，然後恍然大悟、眉飛色舞，繼而再畫上一堆圖……周而復始。沒錯，這場景很像是大學校園裡的課後答疑，只不過老師比學生年輕太多了。
至於那道三等分角的問題，唐納搖頭不答，也答不上來：此題無解，至於如何證明，他也不知道。
這樣的日子整整過了三天。三天後，維克多沒有再像往常那樣和唐納探討問題，而是換上了更嚴肅的表情，提出要聘請唐納做他的助手。
唐納拒絕了。
晚上，只有父子二人的餐桌顯得有點冷清。
「幹嘛不答應維克多先生？」
唐納搖了搖頭，臉上還是安靜的笑容。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擔心我變成一個孤老頭。李察走了，你就覺得自己得留下來。」
「你媽走的時候，你一滴眼淚都沒流，他們就說，這孩子把眼淚都藏在心裡呢。哎……你這孩子啊，這麼些事情，一樁樁的，委屈你了……」
唐納不覺得自己委屈，這裡面有一點誤會，當然他也不好解釋。
「你是有本事的，鎮上的人只當你是個啞巴，他們都錯了，你的本事，他們也看不出來……可默克爾老爺、維克多老爺，他們看出來了，一眼就看出來了。你打的那個劍，畫的那些圖，我沒見過，也看不懂，我就想，這些都是這孩子心裡藏着的吧。」
「可你的這些本事，你都拿來幫你弟弟——我知道，李察這孩子，是你帶大的啊——你就為他打算，不為自己想。」
老鐵匠就這麼自顧自的說着，也不看唐納。
「你還擔心我，有啥好擔心的？我在鎮上住了一輩子了，誰不認識我老湯姆，我還能出什麼事兒？」
「你媽走之前，最擔心的就是你們倆，現在你們都長大了，她該放心了……」
老鐵匠說到這裡，緩緩站起身，去臥室拿來一個小鐵箱子，打開鐵盒，取出一封信，遞給唐納。
「你媽走的時候，給你們留了點東西，說等你們長大了……要是認得字，就拿給你們看，要是認不得……就算了……」
「我就想，鐵匠的兒子，怎麼會認得字呢？現在我知道了，你媽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要是我也認字就好了，你媽該會給我也留一封信吧……」
聲音到這裡忽然停住了，唐納抬眼去看，父親雙手捂着臉，無聲的哭泣。
「去吧，唐納，跟維克多先生去……蘭特島有一個鐵匠就夠了。」
這一夜，唐納沒有睡好。
母親果然不是蘭特島人。她的信上到底寫了什麼？為什麼說如果不認字的話就算了？鐵盒子裡除了這封信，還有母親的遺物，那支銀質鳶尾花，又有什麼含義呢？那麼，這就是自己等待的命運之手在指引方向吧？
次日，唐納答應了維克多的邀請——做他的助手。
十月的第一天，唐納跟隨維克多離開蘭特島，來送行的，只有老湯姆一人。
小船出港，唐納向父親揮手，和李察一樣，當然，沒有呼喊。
「第一次坐船吧？」維克多問。
唐納點頭，然後想到些什麼，又微微搖了搖頭。
船駛過港灣，島上凸出的懸崖上，站着一個人，那是凱莉。
就在那爿懸崖上，母親安眠的那片草地，唐納常常會獨自坐着，遙望對面的海岸線。現在凱莉就站在那兒，一身白色的長裙，被秋天的海風吹拂，更顯得纖瘦，她向着小船，努力的揮手。
「真是漂亮的姑娘啊，比她母親當年更漂亮！」
唐納也揮手回應，她看到了，放下手，安靜的站着，兩人就這麼對視，遙遙相望，直到對方變成一個小點，從海平面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