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面骰子 - 第12章
索斯
「剛才還有你出口不遜，別往後面藏！」西格爾指着下一個，說道：「大家都等着呢！」
看熱鬧的也齊聲呼喊：「等着呢！」
莉亞愣了愣，她還是第一次親身觀看這樣的賭局，只覺得很是過癮。過去她主要在精靈巡邏隊中服務，很少在人類傭兵中間活動。而少數幾次出來冒險的時候，也是比爾爵士打點一切。她只是聽說爵士經常會和矮人一同教訓那些不知好歹的毛賊，有時候還會去賭場打架。她想，或許那情景正如現在西格爾一樣。
第二個人長得又黑又高，不過並不強壯，這讓他的賠率飆升。不過莊家們開出了「年輕人幾拳獲勝」的選項，又引起了賭徒們的追捧。
誰也沒想到的是，那黑大個一上就踢腿來攻，打得又快又遠。西格爾幾次想要靠近，都被長腿逼開。圍觀的人們大聲歡呼，尤其是那些下了西格爾高拳數獲勝或者黑大個爆冷的賭徒，更是興奮的大喊大叫。
又是一腿飛來，西格爾猛吸一口氣，靠身體硬吃一擊，然後趕忙用胳膊夾住長腿。他得到貼近敵人的機會後，便發力旋轉，同時揮拳猛擊那人腹部。經過精靈師傅神術加強的拳頭如同鐵錘一樣強勁有力，血肉之軀難以承受。黑大個只受了幾下便大喊「投降！」
西格爾並沒有放開他，而繼續用拳頭威脅，直到他給精靈道歉為止。這樣，他便獲得了第二場的勝利。
還有兩個嘴巴不乾淨的傢伙沒被教訓，西格爾緊緊盯着他們。這兩個人見勢不妙，並不想上場挨揍。尤其是被擊敗的拳手是完全沒分紅的——除非指望那些贏錢的賭徒會分一些「安慰金」——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不想去白挨揍。
見那兩個人都不下場，賭徒們不願意了。他們一邊罵一邊吐口水，把「膽小鬼」和「軟蛋」的頭銜加上去，試圖激將。
可這場比武終究是沒有打起來，兩個人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趕忙出來致歉。原本賭徒們還指望西格爾繼續年輕氣盛，不依不饒繼續鬧下去，這樣他們就有機會將那兩人所在傭兵團的高手逼出來。不過西格爾像名騎士一樣處理事情，在接受道歉之後就此了結。
他也順利地拿到了六枚金幣的分紅。
「很好，你做的不錯。」莉亞誇獎道：「除了武技之外，你行為處事的方式也在向比爾學習，這一點能夠令你在未來走的更遠。」
經過一陣狂歡之後，無聊的傭兵們有了新的談資，可以老實一會兒了。西格爾隨着長隊慢慢向前踱，直到五個小時之後他們才得以通過大門。兩人上交了牌子，騎着馬開始上山。
摩拉之巔是新大陸上的第二高山，傳說有人從峰頂墜下，真正兩天後他的屍體才滾落到山腳。為了征服這座高山，無數矮人工匠花了整整一百年的時間才開鑿了山路和大門，然後又用兩百年時間修建好外洞，才將這裡建設的初具規模。據說摩拉之巔的建設工作從未停止，越挖越深，直達地底。有種說法是：即便是矮人自己，也不知道整體的工程量到底有多巨大。
一開始都是緩坡，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埋設一根條石，上面用土鋪平，這被稱作環山緩道。除此之外，山體上還有一條陡峭的石梯，據說是第一批矮人來到摩拉之巔後，神明降下力量，為七大氏族的首領鋪設了石梯，指引他們去山巔，提前看一下這裡蘊藏的寶藏。只有三位首領成功爬上這個梯子，在山頂他們得到了矮人之神的賜福，於是他們被稱為三個登巔氏族。然後他們回來，給其他矮人描述了這座大山的雄偉和富足，團結了整個遠征隊，眾志成城建成了摩拉之巔。這條石梯道路被稱為登天之路，只有最具勇氣的矮人才能通過，除了勇氣和肉體之外，沒有其他力量能在石梯上生效。後來有很多人嘗試攀爬石梯，矮人中有一些成功者，但是其他種族的登巔勇者屈指可數。西格爾聽說後，倒是躍躍欲試。
於是莉亞騎着馬，西格爾就通過石梯向上爬。過往的路人給這個年輕人鼓掌叫好，都誇他敏捷的如同猿猴一般。有幾個僱傭兵也嘗試着這樣鍛煉，但很快就敗下陣來。他們能在一段時間內超過西格爾的速度，但是沒有一個可以在耐力的比拼上獲勝——年輕人強大的身體恢復能力正在逐步顯現出來。
從山腳到山頂入口需要整整五天路程，被簡單的分成五段，中間有旅店，可以稍微歇腳。旅館的床鋪不多，食物單調，而且貴的要命。有經驗的商隊都會自帶乾糧，把車停在路旁，簡單的聚在一起休息。在晴朗的夜晚，不太黑的時候，還會有人舉着火把，慢慢向山上前進。西格爾會在每一段的結束和莉亞匯合，精靈會用法術給他治療身體。他好好的睡一覺，然後會繼續攀登。
商隊的大車只能到達第二段末尾，再往上就不足以讓馬車前進了。他們會在這裡把貨物卸下來，用推車運送到第三段，然後換成扁擔繼續向上。
這是一段非常艱苦的路程，不光是爬山的辛勞，這裡稀薄的空氣、刺骨的寒風、被雪覆蓋的地面都容易致命。甚至如果對着這裡雪山的壯觀景色欣賞過長時間，都會使眼睛瞎掉。偏偏矮人們沒有在山腳下開鑿王國的出入口，所有的貨物運輸只能通過山頂的進出，同時巨大的運輸量需要足夠的人手。矮人們貪婪，但是對於能幹活兒的好手並不吝嗇，因此許多沒有土地的人會來這裡靠力氣掙錢，有時連山下的農戶在閒的季節也會上山。他們的形象很容易辨認：用黑紗蒙着眼睛，穿着翻毛衣服，把手腳裹得嚴嚴實實，腳底綁着碎鐵片，走路唰啦唰啦響。
道路越來越陡峭，風雪也颳了起來。莉亞在休息的時候給西格爾說，現在還好是夏天，並沒有暴雪天氣。如果是冬天想要上摩拉之巔，那可是一件極端危險的事情。
「可如果矮人需要在冬天交易貨物怎麼辦？他們吃什麼？」西格爾問。
「你可能有所誤會，矮人向來可以在地洞裡找到吃的。即便大雪封山，摩拉之巔的族群也不會因為道路不暢而餓死。整座山可能都被他們挖空，還深入地底好遠。矮人們在洞穴里種植蘑菇，收集苔蘚，然後養雞餵豬、還圈養蜥蜴、培育狂暴犬。除此之外，他們會在秋天大量儲備東西，也別是各種酒水。他們的日子過得可舒服。也許再過上幾萬年，矮人還能學會冬眠呢！」
第024章
摩拉之巔（六）
西格爾對矮人的王國興趣更加濃厚了，迫不及待的心情支持他繼續在石梯上攀登。到了雪線之上，石梯會常年被雪覆蓋，在經歷一輪又一輪重壓後，有些地方的雪已經變成了冰，整個梯子如同水晶般光滑圓潤，非常難以攀援。西格爾小心地將身體趴伏在陡峭的山壁上，有時甚至需要用下巴作為支點幫助保持平衡。鐮刀就是他手臂的延長，輔助他破開冰層，一步一停，緩慢而小心地上行。
這個過程很是漫長，容不得一點差錯。有幾次西格爾想要加快行動速度，但腳下打滑的結果讓他清醒過來。他轉頭向下望去，風捲起雪迷濛了視野，根本看不到盤山的緩道，就在他腳下幾步台階之外，便是只有雪花的空氣，別無他物。精靈師傅曾說過，矮人打通的環山通道要好走得多，許多地段是那種鑽入山體的隧道，可以避開風雪侵襲，獲得喘息的機會。但是這石梯一直暴露在外，總是處於最惡劣的環境中，嚴酷的考驗時時刻刻存在。
這樣的感覺在他翻越雲層界線的時候更加明顯：夾雜着雪片的雲朵在身邊翻滾，身前兩三級階梯就是他視野的極限。狹窄的石梯上冰風呼嘯，還經常改變方向，就像是有許多大手把人向外撕扯。在這裡，從嘴裡呼出去的熱氣很快會在臉上結凍，把皮膚弄得又疼又腫。儘管他把腦袋整個圍着黑紗，西格爾仍覺得眼睛快要凍結。他經常停下來使勁閉眼，或隔着黑紗摩擦眼皮產生熱量，才能勉強保持視力。
寒風刺骨，這句話已經充分顯現了威力。如果不是早在全身塗抹了牛油，西格爾很快就會被凍傷奪去生命。有的時候他感到自己全身麻痹，肌肉抖個不停。每當這種情況發生，他就會從懷裡掏出烈酒，好好喝一口，讓胸腹中重新點燃火焰，好支持自己的體力。
這是一次非常艱苦的考驗，但是沒有退路，只能咬牙堅持。在疲勞的時候，西格爾感覺肺部好像沒有工作能力一般，怎麼用力呼吸都得不到空氣。他還產生錯覺，以為自己已經和大山凍結成一體，將會被永遠留在這裡。最兇險的時候是另一種幻覺：西格爾有一次覺得自己仍在攀登，手腳也都在費力的挪動，但事實上他停在原地並沒動作。肌肉長時間做同一個動作產生錯覺，他的頭腦感受到身體的疲勞想要休息，也縱容了這種感覺的欺騙。西格爾只差一點就會在山路上趴着睡過去。
好在呼嘯的大風把他猛地叫醒，才沒有讓他陷入死亡的睡眠當中。
經過了雲層之後，風雪就小了很多，寒氣卻變本加厲。雪片是從腳下吹上來，讓人很難掌握平衡，西格爾總覺得身子晃晃悠悠。沒有了雲層的遮擋，太陽在雪山頂上的反光無比刺目，白晃晃的根本不敢向四周看。西格爾幾乎是鼻子貼着山壁，眼睛只盯着最近的階梯，一步一喘的向上挪動，把體內最後的力量一點不剩的壓榨出來。好多次他都以為自己肯定會死在這條山路上。
直到他爬上了摩拉之巔矮人王國大門的平台。
這裡是在山體中天然的洞穴，洞口足有五十多米高、兩百多米寬，就像是雪山張開的一張巨大嘴巴。矮人把這裡作為王國入口，利用這裡萬年不損的石頭為材料修建了城牆，並用精金鑄造了「永不陷落」的大門。城門外面是用整塊岩石鋪設的平台，靠近環山道的一側留出了堆放貨物的區域，另一側完全空了出來，不准貨物或旅行者接近。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個合金矮柱，底部有七隻支撐足，每隻足上分別刻有當年來到這裡七大氏族之一的家徽。矮柱上擺放着一塊拳頭大小的鑽石，被完美的切割成80面，散發璀璨的光芒，所有人的視線都會為之所奪。這是摩拉之巔的驕傲之一，無論何時都會有三個矮人衛兵站崗守衛，他們穿着黑色的全身重甲，盔甲上鑲嵌着秘銀、寶石和神秘的符文，非常容易辨認。他們一個人看着平台之外的天空，一個人看着王國大門前的通道，最後一個會一直看着鑽石本身。他們分別手持象徵三大登頂氏族標誌的旗子，另一手則使用矮人劍盾——一種攻防一體的特殊武器。除了換崗的時候，他們會像岩石一樣屹立不動，毫不理會平台上其他發生的事情。這三個衛兵只有一個目的：迎接能從聖梯爬上來的勇敢者。
需要好幾年的時間這裡才會有一個人成功登頂。
西格爾爬上來的時候差點累暈過去，他也沒注意到這三個矮人守衛。當時他只想躺在地上，好好伸展四肢。由於雙眼疼痛，他一直閉緊雙目。所以當他睜開雙眼，看到三個純黑的盔甲，頭盔下面還掛着能拖到地上的大鬍子，特別是六隻眼睛炯炯發光的時候，的確嚇了一大跳。
「祝賀你，勇敢者，通過真實寶鑽，我們目睹了你攀登的過程，你將被稱為登巔勇者！」
矮人把他扶起來，問清了他的名字，給他纏上寬大的金腰帶，然後將三杆大旗固定在他的背後。周圍的矮人都歡呼起來，出現新「登巔勇者」的消息將會很快傳播開來。他的名字、他的相貌和他的壯舉將會被每一個摩拉之巔的矮人知曉。
西格爾這才有機會看看山巔。在山腳下的時候是看不到山頂的，只能隱約看到雲霧中的山峰。爬上山朝下看去，景色截然不同。陽光鋪設在潔白的雪雲上，一時間讓西格爾產生了正在海上航船的錯覺。透過雲朵之間的縫隙，他能看到廣闊的大地，看到小如米粒的村莊城鎮。如果抬起頭來，摩拉之巔的峰頂就在不遠處，如巨人般威嚴峭立。一陣大風吹過，峰頂的雪花飛舞，就像是舒展開一面白色大旗。與大海的波瀾壯闊一樣，高山的磅礴雄渾、偉岸高潔也是一種奇景。西格爾站在洞穴邊緣，背靠巍峨的山脈，面向無盡的天空和廣闊的大地，用力高喊，抒發心中的狂喜。摩拉之巔呼應着他，也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引發了一場雪崩。
西格爾撓撓頭，緊張的看着矮人。
「沒事的，你放心。」矮人並不着急：「容易發生雪崩的地方都修建了隧道，不會有行人因此受傷的。」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到一位精靈女士，她的名字叫做莉亞·阿瑪斯塔夏。她是我的師傅，我們是來找矮人……」
「來找矮人艾琳特·無敵的—金剛石！」旁邊一個聲音炸雷般響起。
西格爾望過去，看到精靈師父正站在一位「龐大的」矮人身後。之所以這樣形容矮人，是因為他有水缸一樣體型，足足比一般矮人粗上兩圈。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因為喜好麥酒而變得粗胖的矮人，相反他還非常結實，胳膊比西格爾的大腿都要粗，而他的大腿真的如同石柱一樣。矮人禿着頂，腦殼塗了防凍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頭髮或許是全都長在了臉盤上，濃密而茂盛的紅色鬍鬚被編成七個辮子，一直垂到矮人腰帶上。他穿着熊皮大衣，上來就給西格爾一個熱情的擁抱。西格爾只覺得全身被緊緊鎖定，比被食人妖擒抱那次還難掙脫，許多地方疼得厲害。等矮人過完癮之後，西格爾被他拉着走向王國的精金大門，伴隨着艾琳特的大喊大叫：「這是我的朋友！西格爾·烏賊，登巔勇者！」
矮人們再次齊聲發出了歡呼，莉亞則在一旁微笑着鼓掌。
艾琳特住在摩拉之巔由高至低的第三層，這裡是三大登巔氏族的專有區域。寶石氏族在這裡有一片連綿的洞穴，並將它們改造成漂亮的住處。粗壯的大理石柱支撐着洞頂，用厚重的磚石牆壁隔成功能不同的房間。牆壁上鑲嵌着很多寶石原礦，火爐熊熊燃燒，讓房間裡閃耀多彩的光芒。屋子中央擺着一張巨大的虎斑木長桌，足有二十米長，可以坐下五十個人。艾琳特正在這裡履行諾言，盡情招待他最好的朋友們。入座的大多是他的親族，他的學徒則在一旁幫忙。興奮的小矮人們四處亂跑，把他們的長輩撞得東倒西歪，這讓西格爾想到了一種海員們常玩兒的撞球遊戲。所有的矮人都想過來和他問好，興奮地拍拍他，高呼一句「登巔勇者」，向他表示祝賀。太多矮人的臉被毛髮覆蓋，根本看不清相貌。對於外族人，尤其對於西格爾來說，他只能靠鬍子來辨別兩個矮人的不同。
桌子上擺滿了美味佳肴，肉腸堆成了山，奶酪被切成大塊，燉鍋里大骨湯咕嘟咕嘟冒着香氣。五隻烤得金黃酥脆的肥羊，嘴裡咬着蘋果，虎視眈眈向周圍的矮人挑釁。
矮人小孩們總是想伸手去夠那些好吃的，這可是不允許的。旁邊的成人會把這樣淘氣的孩子抱起來扔出去。矮人非常堅毅，而且皮糙肉厚的，被丟出去的小孩子打個滾，又嘻嘻哈哈鬧在一起。
雖然不能吃東西，但是酒水隨便喝。這裡的麥酒非常醇厚，吞在嘴裡幾乎都能咀嚼，更是香氣四溢，冰涼爽快，回味無窮。
在另一間屋子裡，西格爾正在矮人的幫助下更換衣服——他現在只有外袍可以穿。在登山的途中，他的鏈甲衫可添了好多麻煩，等他解下衣服才發現，身上已經有了多處凍傷，部分皮膚和肌肉變得萎縮，甚至粘在了盔甲上。幸好矮人這裡有醫師可以給他進行初步的處理，避免傷情進一步惡化。
「西格爾小子！你可真夠拼命的，對於外人來說那個階梯算得上生死考驗。好在我們對於治療凍傷很有經驗，你這些傷勢都能恢復，不會影響你成為一個好戰士！」艾琳特又拿起那條金腰帶，接着說道：「這條腰帶是矮人榮譽腰帶，讓佩戴者可以像摩拉之巔的矮人一樣健壯、堅韌。你時刻帶着它，對你的凍傷恢復也有幫助。」
西格爾帶上腰帶，由衷的抱緊了艾琳特。他非常喜歡現在的感覺，被熱情、友善、直爽的矮人包圍。老船長也是這樣的性格，所以對於西格爾來說，這裡再次有種家的感覺。
打開屋門，步入宴會廳，西格爾立刻聞到香味，他口水都流了出來。艾琳特站在主位的椅子上，高舉酒杯，旁邊就是西格爾和莉亞。他高喊「為了朋友的到來，大家歡慶吧！」然後將酒一飲而盡。宴會就此開始，矮人們一手拿着餐刀，一手拿着酒杯，如同持着劍盾在戰場上搏鬥一樣。幾隻挑釁的肥羊幾秒鐘就被撕裂，滾進了矮人的肚皮。不過桌子主位這裡的乳羊免遭毒手，這是給客人單獨準備的。在艾琳特的示意下，西格爾拿起餐刀，第一個去切肉。刀子下，烤的鬆脆的外皮嗶啪作響，滾燙的油汁流下來。西格爾想了想，按照大海上的規矩，找了較瘦的一塊放在了精靈師傅的盤子中。
「你一定要吃！」艾琳特大聲叫喊着，他比什麼時候都顯得興奮：「快吃！快吃！」他不斷催促道。
莉亞拿起刀叉，很優雅的切下一小塊，放進嘴巴里，然後慢慢咀嚼。之後她又喝了一小口白蘭地，用手絹抹抹嘴，緩緩說道：「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個素食者吧？」
艾琳特根本沒理會他那句話，只是拍着桌子，讓西格爾趕緊給自己也切一塊。他嚷嚷道：「能吃多少就切多少，千萬別客氣！」
西格爾聞言，開心的笑了。他把刀一揮，完美展現了精靈刀法的準確和凌厲，把羊頭和兩隻前腿從羊身上分離開來。在矮人的高聲喝彩中，他有了一盤子仍在冒煙的烤羊肉。
在山峰內部的洞穴中很難感知時間的流逝，只知道宴會持續了很久。不斷有新的肉食上來，不斷有新的賓客臨門。大家歡笑着、歌唱着、飲宴着，享受着簡單的快樂。
精靈莉亞並沒有待太長的時間，她知道自己在場會讓矮人們放不開手腳歡慶。她臨走的時候給西格爾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小心。西格爾當時的心思都在與烤肉戰鬥上，沒能領會眼神的意思，導致的後果就是他被矮人們灌醉，多達三次。
第025章
摩拉之巔（七）
當他再次清醒的時候，宴會已經告一段落。酒足飯飽心滿意足的客人們分頭離開，還有幾個胡亂睡了一地。矮人幫廚和僕人們正在收拾宴會的現場，把剩下的食物收集起來，準備再次加工。西格爾看到艾琳特一個人坐在壁爐前面，手裡拿着酒杯。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刻畫出硬朗的線條。
他走過去，坐在矮人身邊，打了一個飽嗝。
矮人看到他，快樂的笑了起來。吃完之後打一個悠長響亮的飽嗝，是對主人最大的讚美。艾琳特招招手，自然有僕人斟滿酒杯。他把杯子遞給西格爾，然後問道：「你的武藝是跟莉亞學的吧？」
「沒錯，艾琳特先生。」
「別叫我先生先生的，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矮人咽了一大口冰涼的麥酒，清了清喉嚨，接着說道：「你是比爾的騎士扈從，又跟莉亞學習武技，現在又成了登巔勇者，就這些便足夠你在探險活動中獲得一份分紅。現在唯一有疑問的是，你能幹什麼？」
「我可以在戰鬥中提供幫助。」西格爾說道。
「我知道你有熱情，但是我們不缺戰鬥人員。」矮人詳細的解釋說：「比爾是名經驗豐富的戰士，莉亞則是射術精湛的遊俠，和我一樣還可以提供治療的力量，迪歐——你還沒見過他，也是團隊的一員——他力大無比，能夠直面最危機的情況。我們都是見識過戰場的傢伙，配合也已經形成默契。你能做什麼呢？」
西格爾低着頭，好好思考了一下。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冒險者，和艾琳特等人相比，西格爾能做的的確有限。他已經清楚的認識到了這個差距，但這個差距不能將他擊倒。他迎着矮人的目光，充滿信心的回答道：「我學東西很快，我能補上任何短板。」
「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艾琳特一口乾掉了杯中剩下的酒，指着西格爾興奮的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你知道嗎，你骨子裡就是個矮人！能從登巔之路上通過的傢伙，都具有一顆矮人勇士的心。偉大的守護神從來不出錯！」
「謝謝。」西格爾說。
「我現在有個完美的工作要交給你。」艾琳特叫西格爾湊近聽，然後才小聲說道：「龍獅崖及附近的土地是屬於寶石氏族的，目前交由我們金剛石家族開發和管理。我們發現了那個洞穴的入口，進去查探過基本情況，但那裡還有很多秘密未被揭開。儘可能收集信息對咱們的冒險行動有幫助。作為第一批來到新大陸的種族，我們矮人記錄了許多歷史信息，龍獅崖自然也不例外。這些信息都在『石刻館』里存放，但是我需要處理氏族的大事，所以沒時間去查。你作為登巔勇者，正巧有資格進入那裡，而且聽莉亞說你的矮人語也很不錯。所以小子，在你凍傷恢復之前，去把龍獅崖的信息給我翻個底朝天！」
「要查哪方面的信息？」
「我也不知道，全都交給你了。」艾琳特說：「我曾經給莉亞和比爾說過一些關於龍獅崖的猜測，但實際情況如何已經被歷史掩蓋。或許你能從書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如果能幫得上冒險過程，那就再好不過了！」
所以，第二天西格爾就開始了工作，在矮人的圖書館裡忙碌。這個圖書館記載了接近一千年來新大陸所有的事件，至少是能夠引起矮人關注的那部分。這裡是新大陸第一手的歷史資料，許多想要發掘秘密的人都想來這裡查找線索，但是這並不是一個開放的圖書館。在所有藏書中大約有七成的部分不允許外族查看，因為這部分資料大多是記載矮人內部歷史、荒原地理、未開發的珍貴礦藏和符文鍛造手冊等，是矮人們最重視的東西，也是他們留給子孫未來發展的保障。這些書有一個單獨的區域進行存放，外人不得接近。至於其他區域的資料，摩拉之巔的矮人或者受到邀請的學者就可以隨意查閱了。
今天這裡難得迎來了一位外族的客人——人類的西格爾。由於是最新的登巔勇者，在經受天梯考驗獲得榮譽稱號之後，他擁有了和這裡的居民一樣的權利，被視為矮人，甚至比一些貧民矮人的地位還要高，這可非常難得。須知道矮人是一個階級分明的社會，在最頂端的是當年登頂天梯的三族矮人的核心部分，他們作為統治氏族，在管理王國方面擁有最大發言權。同樣他們也要盡更多的義務，其中最重要的業務就是負責戰爭，負責保護這個王國和他的子民。其他的階層包括主要是七大氏族中的一般貴族，負責處理矮人王國的內部雜務來維持整個王國的運轉，同時對外貿易也是由他們的責任。再向下由重要的專業工作者組成的工匠階層，包括鍛造師傅，資深礦工，以及釀酒大師。剩下的則是平民，只能做其他事情。
雖然劃分了階級，但是不像人類，他們之間很少產生矛盾，畢竟矮人社會只有他自己一套晉升方法。通過獲取戰功，贏得獎章，或者獲取很多矮人共同推薦，在自己的領域作出突出貢獻，一個矮人也可以在提升階級，獲取更多的權利和社會地位。這套制度僅對矮人有效，一個其他種族的人想要在矮人社會贏得尊重可不容易，只有非常有限的幾個途徑——登上摩拉之巔的天梯就是其中一個。
西格爾很快就發現自己的金腰帶能夠帶來的巨大便利，比隨身帶着血統證明和爵位緞帶更加方便。他一早來到了圖書館，幾個矮人看到腰帶便熱情地招呼他，簡單的進行了登記就允許進入，還非常好心的提醒他光源問題——這一點西格爾沒有事先想到。矮人都具有黑暗視覺，可以在完全黑暗的環境中視物，所以整個建在洞穴中的圖書館沒有任何光照。同時圖書館存放大量書籍，所以不能帶蠟燭和油燈之類的火源進去。西格爾不得不退出圖書館去買照明杖，比如矮人符文物品店的不滅明焰，價格高達120枚金幣。
西格爾哪有這麼多錢啊？又是金腰帶的面子，店主說登巔勇者可以免費借用不滅明焰，他相信寶石氏族和登巔勇者的信用，所以只需要西格爾離開矮人的城市之前歸還就可以了。西格爾連聲道謝，小心翼翼的收好照明杖——這也是他接觸過的最貴的東西——他越來越喜歡這個熱情友好的地方。
圖書館異常冷清，這裡除了幾個矮人平民管理人員，就只有西格爾一個人，沒人與他交談說話，好像孤零零被整個世界遺忘一樣。若不是還有兩旁滿滿當當的書籍為伴，還以為自己走進的是一個淒冷的墓穴。他需要查找關於龍獅崖的相關信息，但這裡的資料都是按照時間順序進行記載的。這就意味着西格爾或許要翻遍整個圖書館！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麼艾琳特自己不進行這項工程。
「這肯定會花費我大量的時間和力氣！」西格爾自言自語：「我絕對會被這些書吸進時間的洪流中……」
他想了一個辦法，用整整兩天的時間，一直呆在圖書館裡，靠着不錯的耐性和記憶力，終於大致看完了館藏圖書的目錄。然後對照書名翻檢了幾十本書，終於搞明白矮人書籍的命名規律。他合上厚達上千頁的圖書目錄，感覺自己好像經歷了一場連續好幾周的狂風暴雨，甚至比穿越一次海上的颶風還要可怕。
西格爾發現矮人的編年史基本上由兩個重要的敘事線互相纏繞編纂而成：一個是大陸上重要的戰爭事件，另一個則是各種有關礦藏的記錄。龍獅崖附近曾經有一個古老的紅寶石礦脈，而圍繞這個礦脈的爭奪，也曾經發生了很多次爭鬥，矮人和人類、人類和人類自己都在那裡互相交戰過。以這個寶石礦為線索，他大概圈定了三百本書左右的閱讀量，其中包括人物的傳記，城鎮的地方志，還包括一些遊記和見聞。
他按照自己的思路，又用了一天的時間整理讀書提綱，做出一個大致的研究計劃。矮人艾琳特看到這個計劃後，讚不絕口，稱這是「偉大的創舉」。精靈也點頭同意，承認西格爾具有做法師最重要的能力，即便他沒有魔法天賦，也可以成為最佳的書記員或研究助手。
「好吧，我不得不欣慰地說，很高興看到我們當中終於有了一個讀書人。」矮人這樣說道：「而且這個讀書人酒量又好又愛吃肉，所以這是值得慶祝的一天。」
其實原本矮人並沒有抱多大希望，他的主要目的只是測試一下西格爾的耐性和學習能力。他固執地認為，人類是非常浮躁的生物，太容易誘惑、被改變。大部分人類就像是水，的確能適應各種環境，能做很多事情，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夠變成堅固的冰，擁有偉大的靈魂上。精靈就像植物，例如一棵大樹，它不停地生長，也能經歷風雨，結出神奇的果實。但他們不夠專注，不夠謙虛，在無用的事情上浪費太多天賦，也經常忘記他們只能紮根在特定土壤之中。只有矮人像岩石和寶石，堅固而恆久，寶藏內斂，所以才能夠經受時間的考驗，生存下來、發展下去，承載整個歷史。經過幾天的觀察，艾琳特發現西格爾的確具有矮人的特質，於是擁抱並接受了他，將西格爾看作是矮人的孩子。有了這層想法，在年輕人努力翻找線索的時候，矮人哼着小調，高高興興的去了鍛造場，他已經好長時間都沒有開火鍛造的感覺了，今天興致正好。
第026章
摩拉之巔（八）
讓我們把關注的視線重新對準西格爾，畢竟他已經在圖書館裡整整待了十五天。在他鵝毛筆的記錄下，已經有了厚厚的一疊資料。他發現了有趣的線索，關於山崖上的那條龍，以及後來的某個法師。這些本是艾琳特提到的傳說，但是的確有不少佐證來證明這件事情並非空穴來風。除此之外，還發現了當地的一些歌謠，裡面有關於龍獅崖附近怪物的一些描述。歌謠中肯定有各種誇大，好來嚇唬不聽話的孩子們，但是其中重複提到了一些刀槍不入的黑影怪物，能夠穿牆而過，吸食活人靈魂。西格爾對此非常感興趣，所以決定繼續深挖下去。
在圖書館裡，工作的矮人們早就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類在這裡天天看書。這情景非常少見，所以這個事情在館員之間互相傳來傳去，最終傳到了館長的耳朵里。
即便以矮人的標準來說，館長蒙卡·佩提的年齡也非常老了。在他漫長的生命旅程里，他極少聽說這樣的事情——年輕的人類小伙子專注地讀書？於是他決定親自下來看看。整個圖書館就是他的領域，藉助一些符文物品的幫助，他可以悄無聲息地接近每一個閱讀者，而不驚動他們。館長拿起一個記錄的筆記，快速而仔細的翻閱着，越看越驚訝。透過這裡的文字，他可以很認真地感受到裡面有一條隱藏的線索，是通過大膽的想象和合理的推理而得到的結果。好的研究者能夠從歷史中作出合理的推理，最好的研究者才敢做出大膽的想象。館長見獵心起，現出了身形，來到了西格爾的對面。他趁年輕人休息的空當，叫住了他：「孩子能否聽我一言？」
男孩抬起頭來，藉助不滅明焰的亮光，才注意到了對面的矮人。那是一個慈祥的老人，很容易看出他經歷了無數時光的歲月。他的皮膚褶皺，長滿了老年斑，鼻子和臉皮都耷拉下來，乾癟的頭皮上已經毫無毛髮。即便常年用啤酒澆灌，他的下巴上也已經只剩下稀疏的胡茬。雖然這樣形容有些不尊敬老人，充滿調侃的意味，但對於西格爾來說，這是他見過最老的土豆。歲月在這個老人身上留下了無數傷痕，但是也賦予它一種別人無法具有的特質，一雙，充滿洞察力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老人家有什麼事您請說。」
老矮人把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他示意西格爾拿上自己的筆記，來到館長辦公室。在這裡關上門之後就可以不影響到別人讀書。老人示意西格爾坐下，然後又把自己放倒在柔軟的大椅子裡，舒服的呻吟一聲。自有僕人倒了兩杯酒，好讓兩人繼續之前的話題。
「我看到你在整理龍獅崖上的資料，孩子，肯定是金剛石家族的那個經常惹禍的小鬼讓你來的吧！不要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要知道我的職責就是記錄周圍所有的事情，這已經成了本能。儘管我已經老了，有的時候寫不了很多字，但還好我的眼睛還很亮、耳朵也不聾。從你成為登巔勇者之後，你的事情就已經被記錄在歷史當中，所以我能知道你和金剛石家族關係很好也不足為奇。」
西格爾用疑惑的神情看着他，說道：「沒想到我這麼受人關注。」
「是的小鬼，登巔勇者的好處還不僅於此，你以後就會慢慢知道。」老人緩緩的說，眼神陷入了回憶之中：「我還記得5年之前，金剛石小鬼曾經來我這裡詢問過一些問題，還讓我親自幫他查資料。最終他花了3000金幣買了3個字，這3個字叫做月食日。」老人眨眨眼睛，有些調皮的說道：「我相信你們應該很快就又要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