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面骰子 - 第2章
索斯
「你這笨崽子,以為這些是植物便不會動了嗎?這風、這雨還有你踏步產生的震動都會讓荊棘晃動;你的肩膀、手臂和手指也沒有吃准發力,當然會歪歪扭扭。這些植物和你有什麼仇,讓你用那麼大的力氣,你哪能控制得住?要知道難就難在精確控制,隨心所欲,要籠罩對方可退、可擋、可卸的方向。先靜下心來,深呼吸,別擔心狗頭人會不會逃跑,別以為自己會耽誤任務的進度,莫心急,慢下來,你現在需要學習。」
好在西格爾不是笨蛋,很快就調整了呼吸,雙腳站個丁字步,一點一點糾正自己的姿勢。他扔得好繩索,投得好魚叉,甩釣線的時候比船上任何人都遠,只不過他還沒有適應站在完全平穩的陸地上——許多海員從船上下來的時候都會這樣,他們稱之為「暈地浪」。西格爾在船上晃了16年,上岸才不過兩個月而已。他在腦海中回想比爾爵士與狗頭人戰鬥時的動作,模仿他如何出劍平刺,如何揮劍下劈,如何移動腳步避開狗頭人的短劍,如何時刻保持靈活和平衡。漸漸地,西格爾悟出了一些經驗,立刻作用在他全身的肌肉反應上。
比爾爵士看着年輕人,發現他在使用武器上格外有靈性。普通孩子在學武的過程中,會反反覆覆在對與錯之間搖擺,吃盡苦頭之後才能進步。西格爾也會錯很多次,但是只要他能夠做對一次,他就能完全記住這次的經驗,只會在這個基礎上越發熟練,不會再錯了。
平心而論,騎士隨從第一個月要學習的工作只是打水、做飯、鋪床、生火而已,照料馬匹、保養武器和維修護具都是半年以上隨從們才會開始接觸的工作內容。可西格爾短短兩個月不僅全做到了,還遠遠超越了進度,可以開始學習簡單的武器技巧,這已經讓比爾爵士感到驚訝。現在西格爾揮動武器的技巧快速地脫離了學徒等級,越來越像爵士本人,這絕對是個練習武藝的好苗子。
「很好,小崽子,你進步很快,已經能夠勝任劈砍的工作了。現在開始你在前面開路,我牽馬走在後面。」比爾爵士拍拍西格爾的肩膀,把自己的長劍遞過去,換回了那把鐮刀。
年輕的隨從天天保養這把精緻的長劍,早已對它的長度、配重瞭然於心。再加上西格爾本身就健壯有力,所以揮動長劍對他並不費力。可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西格爾只要按照心中所想的標準動作揮劍,他就感到雙手和雙腳熱的發燙。這種感覺雖然異常,但是卻很舒服,因為這股熱量會隨着他不斷破開荊棘而傳遍全身,如同寒冬中飲下一口提神的烈酒。西格爾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的提升自己的劍術,很快便不再滿足於單純的下劈,而是模仿起比爾爵士所有展現過的動作。
兩人一馬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到後來已完全感覺不到荊棘對於前進的阻礙。西格爾迅速從密林中劈出一條小路,比熟練的園丁修整草皮的速度還快。他們翻越了兩個矮坡,這個時候雨也停了下來,比爾爵士叫住了隨從,從他手裡接回了長劍。
爵士注意到,西格爾的手指在不斷顫抖,手腕也有抽搐的跡象,這說明他有些脫力,可年輕人自己卻沒發覺。學習能力不等同於應用實力,好的戰士都需要慢慢磨練意識、技巧和力量。西格爾的意識和技巧如同被神祝福一樣,可謂天資異稟,但是他仍需要慢慢鍛煉身體。
「停下休息一會兒,西格爾。」爵士囑咐道:「我累了,需要喝一些葡萄酒。」
西格爾撇撇嘴,只得聽候指示停了下來。他把馬拴在樹根上,從背包中慢慢掏出一個皮囊。爵士隨意坐在地上,伸手接過酒囊,小口啜飲着。他嫌西格爾站着有礙觀瞻,於是命令他趴在地上,給自己裝一會兒死魚。
「把手腳擺起來,這魚應該還沒死透……」
葡萄酒是從溪木鎮購買的,低劣而廉價,只要放的時間稍長就會往醋的方向轉化。比爾爵士的心思根本不在酒上,而是琢磨下一步如何培養年輕的西格爾。
他自己使用的是家傳劍術,主要以雙手劍為主,是屬於重鎧戰士的武技。只是後來做傭兵,經常面臨一些狹窄、混亂的地形,敵人還會四面八方包圍上來,與戰場上的兵線完全不同,所以他才改用單手長劍。
他的長劍劍柄比一般的單手劍略長,既能保證單手使用時的重心,也兼顧了雙手持握的手感,劍刃也比傳統長劍寬厚,更注重於劈砍而不是穿刺。西格爾現在的身體還處於成長階段,力量需要磨練但也不能給予過大壓力,他需要一把合適的武器。
最適合西格爾身體條件的戰鬥技術應該是精靈彎刀,充分發揮靈活的身體移動和快捷迅猛的揮砍。這門劍術比爾爵士只會一些毛皮,他的好朋友精靈莉亞·阿瑪斯塔夏才是這種刀法的高手。
想到這裡,比爾爵士不由得又開始計算身上的資產,他們剩餘的錢財不多了,想要掙大錢必須深入新大陸之內,那裡還有很多機會。溪木鎮太靠近沿海,又是著名的船港之一。來來往往的人快把周圍摸熟了,很難找到像樣的工作。
原本他打算在溪木鎮多停留一段時間,好好訓練這個新扈從,等上半年再往內陸走。只是西格爾的成長性遠超預計,什麼東西都稱得上一學就會,大大縮短了時間進度。爵士不由得想起了矮人艾林特在溪木鎮酒館給他的留言:「月食節,龍獅崖」。
比爾爵士深知老友的意思,又到了三年一遇的大月食日,這一晚他們能夠繞開礦坑的石像守衛,進入龍獅崖深處的洞穴探險。上一次他們眼看就要成功了,只是因為時間不夠無法搬走近在咫尺的寶物,只能迅速退出礦坑。他們約定好三年之後再次集合,做好準備發一筆大財。
這個約定是爵士一定會去的,他也十分想念熱情好客的矮人,尤其是他們那裡的啤酒和烤蜥蜴。按照西格爾現在的訓練進度,他們也有能力提前西進,前往多爐堡與矮人匯合。
「大人,你聽,好像有東西接近。」
兩個人迅速警覺起來,他們抽出了武器,藏在樹木後面,小心翼翼觀察聲音傳來的方向。戰馬自己用嘴巴解開了韁繩,慢慢踱到西格爾身後藏好。
兩個狗頭人從樹林中穿行,他們穿着破爛的布衣,手裡提着短矛,一邊爭吵打鬧着一邊前進。其中一個狗頭人手上拎着只奄奄一息的猴子,他不斷晃動這個戰利品,讓這個倒霉的小生物不斷發出哀嚎。狗頭人以此為樂,他們將猴子來回拋擲,或者用力摔在地上。狗頭人天性就有虐待弱小生物的惡習,而且反覆無常、樂於背主,導致他們非常不受其他種族歡迎。
比爾爵士從背後解下長弓,搭箭瞄準,然後搖搖頭。樹林太密,狗頭人又在亂跑亂跳,射箭的難度太高。所以他示意西格爾原地等待,然後換成長劍,壓低身子,悄悄跟了上去。
服從命令是騎士扈從必須要遵守的美德,所以西格爾壓抑住自己好戰的心思,只得耐心留守。由於他們借着陣雨掩護,已經很接近湖邊狗頭人營地,所以西格爾估計爵士在解決了那兩個獵手之後,很大可能會直接殺進去,結束整場戰鬥。
果不其然,戰士離開的方向很快傳來了狗頭人的叫喊。比爾爵士揮舞着長劍,衝進帳篷群當中。他踩着地上濕滑的臭泥,追逐着四下逃竄的狗頭人,如同農夫突入雞群,試圖找一隻來做晚餐。兩個勇敢的戰士端着短矛,尖叫着撲上來。爵士輕巧的兩劍就結束了他們的生命。剩下的戰士丟下短矛,完全不敢靠近,只剩下勇氣扔一些泥巴和石塊做反抗。
西格爾百無聊賴的看着湖水的方向,想象着爵士戰鬥的英姿。他相信自己除了能夠伺候好騎士老爺外,已經有了上戰場的能力。「只要給我一把真正的劍!」西格爾不由的回憶起他用爵士的長劍順利劈開荊棘的感覺。
黑色駿馬伸過頭來蹭蹭年輕人的臉頰,伸舌頭舔了舔——每次它想要討些黑豆吃的時候都會這樣。「我還要伺候你,笨馬。」西格爾一邊想着,一邊彎下腰,撿起盛着飼料的布袋。
正在這時,一道亮光在西格爾身後閃耀,啪的一聲射在男孩身前的樹幹上。被擊中的地方留下一個箭杆粗細、一指深的小洞,裡面瞬間燃起了火苗。
西格爾嚇了一跳,忙回頭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他的背後悄無聲息來了一個人,穿着灰綠色的長袍,遮住大半張臉的兜帽上繡着紅色火焰花紋。這人看上去又高又瘦,細長的手中持着根木頭長杖,在長杖的頂端停着一隻獵鷹。
「幸運的小鬼。」那人用空着的手指向西格爾,口中念念有詞。一團閃耀着星光的霧氣從他的袖子中猛的噴出來,一下子包圍了西格爾和戰馬。霧氣溫暖而濕潤,撫在臉上很舒服的感覺。
戰馬打了個噴嚏,歪倒在樹上睡着了。
霧氣只持續了一瞬間,消失的時候西格爾完好無損的站着。施法者很驚訝這個這個結果,他的本意是讓小鬼睡着,好搶走戰馬和馬背上的東西。
「去殺了他,獵鷹!」長袍男人揮動長杖,獵鷹騰空而起,展開翅膀就朝西格爾衝去。男孩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明白自己遇到了敵襲,他的身體和頭腦立刻進入戰鬥狀態。西格爾盯緊獵鷹飛撲的方向,揮動手臂,拽着捆繩,把盛着黑豆的布袋用力砸了上去。
飼料袋蒙頭蓋臉擊中了獵鷹,捆繩散開,裡面的豆子像雨點一樣灑落一地。獵鷹哀嚎一聲,被袋子包住,重重摔在地上。西格爾用力踩上一腳,只覺得腳底下踩中了一個軟軟的物體,然後那東西卻噗地一聲突然消失了。
就這一下,令西格爾腳下一滑——如果是普通人,絕對會立刻摔倒,但是對於常年在風浪中穿行甲板的海員來說,烏賊先生只是身子晃了晃,重新又穩穩的站住了。
獵鷹的死讓施法者臉上露出肉痛的表情,但是絲毫沒有打斷他戰鬥的節奏。長長的木杖在地上重重一敲,隨着左手施展咒語,一枚紫紅色的光球從長杖頂端飄了起來。
長袍人念動咒語,同時用左手用力一扇,光球如離弦的利箭朝西格爾飛射過來。年輕人奮力朝側面跳開,試圖躲避這枚光球的軌跡。但是這球卻像長了眼睛一樣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仍舊準確擊中了西格爾的胸前。
伴隨着轟隆的悶響,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從光球上爆發出來。如同被重錘狠狠敲了一下。西格爾在空中翻滾着,哀嚎着,不由自主地摔躺在地上。他覺得肋骨斷了好幾根,五臟六腑似乎都被移動了位置。
第003章
狗頭人營地(三)
如果沒有其他的幫助,西格爾將死在這個狗頭人營地旁的樹林中,就和比爾爵士上一個騎士隨從一樣——還未成長,就已逝去。不過掛在西格爾胸前的20面骰子散發出極其微弱的光芒,長久以來儲存的生命能量從中流淌出來,滲透進他的身體,散布在被力場飛彈命中的傷口處。這股力量死死束縛住了西格爾,讓他一動也不能動,僵硬的躺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默默承受皮肉被高熱炙烤的痛楚。傷處散發出焦糊的味道,但是卻迅速癒合,最後居然連一絲痕跡都看不到。
長袍人很滿意自己法術造成的效果,他看着西格爾一動不動的身體,以為已經徹底殺死了這個不自量力的倒霉蛋。現在是該接收戰利品的時候了,趁着騎士還沒有回來,只需要簡單的法術就能夠讓黑色的戰馬換個主人,乖乖聽話。
他緩步走過西格爾的「屍體」旁,手中拿着具有魅惑效果的藥粉,感覺自己勝券在握。這個時候「屍體」突然抖動了一下,施法者低頭看去,發現一雙黑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居然還沒……」長袍人在驚訝中也只說了半句廢話,他甩開長杖,兩隻手掌根相對,十指張開,呈現為盛開的扇形,瞄準地上的西格爾。他口中念念有詞,一朵鮮紅的火焰花朵正在他的掌心出現。等他念完咒語,這朵花會完全綻放,化作噴射的錐形火焰燒死近前的敵人。
西格爾手中還抓着用來捆綁飼料口袋的繩索,他本能地將繩子向上抽去,用上了在桅杆上捆綁船帆的技巧。繩索轉了兩個圈,繩頭穿了回來,形成完美的卷結,一下子捆住了施法者的兩隻手腕。他用力一拉,繩索立刻收緊,讓兩隻手腕交錯,發出「咔啪」的脆響。施法者痛呼一聲,掌心的火焰花朵煙消雲散。
西格爾雙腿用力一蹬,狠狠踢在長袍男子的雙膝上,趁勢從滿是豆子的地上滑開一段距離。他腰腹用力,向後翻起,矯健的像只猴子。現在形勢已經反轉,西格爾半跪在地上,手邊就是他幹活用的鐮刀。施法者痛苦的跪倒在地,雙手被繩索緊緊捆住。
「戰鬥是瞬間分生死的事情。」比爾爵士是這樣教導他的隨從的。
手持着鐮刀,西格爾從地上跳起來,大喊着沖向長袍人。
「只有一個法術的時間。」長袍人衡量了進攻與防守的優劣,然後選擇了一個法術。
他手上的繩索扭動起來,長出了鱗片,變成一條又粗又長的毒蛇。毒蛇昂起腦袋。倒三角形的蛇頭上兩顆杏黃色的眼睛兇狠的盯着西格爾,嘶嘶吐着蛇信,一雙毒牙掛着綠色的液滴。長袍人解放了雙手,趁機站立起來,口中念念有詞。
繩索變化出來的蛇擋在了西格爾和長袍人之間,盤縮着身子,隨時做出攻擊的準備。西格爾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只能強忍住恐懼,咬緊牙關,爆發出一股倔強的狠勁。他用力躍起,從蛇頭上跳過,朝着長袍人的胸口用力揮出鐮刀。
在揮舞鐮刀這一下,西格爾緊張地閉上了眼睛,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生死搏鬥,人性中向善的部分是不喜歡奪去同類性命的。
伴隨着噗嗤一聲,一股溫熱的液體濺上了烏賊的臉,激得他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那個施法者跪在地上,脖子上插着鐮刀,鮮血順着他的下巴和肩膀上不斷流淌——生命的能量伴隨着鮮血永久逝去。那人用力是掙扎了幾下,嗆出幾口血,然後一頭歪倒在地上。他的手腕仍然被繩索緊緊捆住,周圍也並沒有什麼毒蛇。
西格爾很想就此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休息,但是他生怕這個長袍人又活過來,來殺自己。「加油,烏賊,你得趕緊行動起來。」他給自己打氣,克制住抖動的雙腿,撿起地上的樹枝朝屍首扔去。
那人一動不動,血也不流,像是死透了。西格爾仍不放心,跑回戰馬旁邊,找到從狗頭人那裡繳獲的短劍,小心翼翼的靠上去。他用劍猛砍那人的手指頭——沒有活人能夠忍受這樣疼痛。屍體仍舊一動不動,西格爾這才放心。
「這人是誰啊?」孩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讓他暫時忘掉恐懼。他從屍體脖子上抽出鐮刀,然後慢慢挑開兜帽,看到一張年輕的人類男子面孔。這人大約20歲上下,長相英俊,可是一個大光頭破壞了整體的形象——若留一頭披肩發,這個人可以輕易哄得小姑娘傾心——西格爾不由得想到。在他光禿禿的頭頂有一個紋身,是一個紅色的漩渦圖案。
長袍人身後有一個背包,裡面是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幾個鳥的屍骨,一個盒子裡分類裝了些植物根莖,幾個盛着各種顏色液體的可疑小瓶,幾天的乾糧和飲水,大卷皮紙,墨水和羽毛筆,以及幾本薄薄的書:其中一本上了鎖。
在長袍的袖子裡,一側是藥粉包,另一側藏着把匕首,可惜這人來不及使用它就一命嗚呼。西格爾在那人腰帶上發現一個錢包,做工精良裝飾漂亮,裡面有二十一枚金幣,八枚銀幣和兩顆紅寶石。
西格爾不會給寶石估價,只能猜測這東西挺值錢的。按照比爾爵士與他的協議,作為騎士扈從,可以獲得騎士總收入的二十分之一。所以這些金幣中至少有一枚將會是西格爾的財產。年輕人感覺自己期盼的戰弩更加接近了,心裡十分激動。他把這些戰利品都擺到一邊,然後看到了那施法者腳上的軟靴。
比爾爵士一身黑色的衣服,如同影子一樣回到了宿營地。除了幾個四散逃命根本不值得去追的狗頭人之外,湖邊營地已經被拆平,這裡短時間內不會再有強盜的困擾。爵士回來之後看到正在呼呼大睡的戰馬,心中有些詫異,於是悄無聲息的穿過最後幾棵樹木屏障。他看到空地上倒着一具穿長袍的人類屍體,西格爾正背對着自己,用手猛掏那屍體的靴子。
他決定正好藉機觀察一下年輕人,看看他會怎麼做。
「咦,你這裡為什麼藏了一把鑰匙?不覺得走路會難受嗎?」他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一邊,然後用手闔上死者的眼皮。「我只見過水手的葬禮,那是把他們捆上石頭沉入海中,讓海神收留他們的靈魂。這裡離大海太遠了,而且我想海神也不會喜歡你的。」
西格爾想了想,然後說道:「我也不知道你的神是誰,但我希望他能保護你,讓你的靈魂能夠回歸神國。別記恨我,儘管是我結束了你的生命,但那也只是為了自衛,而自衛是我的權力。我不知道你習慣何種葬禮,所以我會挖個坑把你埋了,給你立一塊墓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只得在墓碑上寫英俊的禿頭。我想這應該夠了吧?」
說完,他站起身來,準備去背包中找鏟子。正在這時他發現比爾爵士立在戰馬旁邊,雙臂環抱,嘴角抖動着,表情怪異的看着自己。
「我……啊……這個人突然跳出來打我,所以我不得已還手了……」西格爾趕緊解釋到。
「所以你就打了一架,然後勝利了?」爵士換回了嚴肅而冷酷的表情,大聲呵斥道:「我走過來這麼長時間,你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要我是敵人怎麼辦,要是還有壞人躲藏起來準備下手又如何?難道你想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個笨崽子,光顧着翻找戰利品,一副貪婪地精的蠢模樣!」
「啊……我……」西格爾支吾了兩聲,然後懇切地回答:「對不起先生,我知道錯了。」
「去把地上那根長杖撿過來,我來看看這傢伙是從哪裡來的。」
西格爾忙跑到一邊,從樹葉和黑豆中間拎起那根木頭長杖。杖子底尖頭粗,有一米多長,比想象的輕,是有好多樹根盤旋扭曲而成,抓起來正合手。西格爾甩甩長杖,很驚異於它的重量,總懷疑這東西只是一層樹皮,裡面可能是空心的。他學着長袍人的動作,將長杖在地上用力一插,揮揮左手,壓低聲音搞怪,呵呵笑了兩聲。
一股熱流從他的身體抽出,順着手臂傳到長杖上。西格爾雙腿一軟,努力扶着長杖才不致摔倒,一股強烈的疲憊感籠罩全身,那種感覺好像連續擦了兩遍甲板一樣。
一顆紅色的光球從長杖上飄起,安靜地懸浮在空中,散發出淡淡的如同燃燒蠟燭的紅色光亮。騎士和他的隨從訝異地看着這團光球,都好像活見鬼一樣。
光球輕輕搖擺,總是停留在長杖頂端一指的高度。西格爾本能覺得那光球沒有威脅,於是伸手去碰。手指從光球中穿透過去,既沒感到實體,也沒覺出熱量。
「一件魔法物品!這可值錢了。」爵士說道:「不得不說小崽子,你是個幸運的崽子。」他伸出手,用力搓了搓烏賊的黑頭髮。「回到溪木鎮,應該可以給你置辦一身像樣的武裝。」
於是兩個人開始收拾行裝。西格爾負責收集耳朵,負責搬運被狗頭人強盜藏起來的貨物,負責撿起地上的黑豆,負責挖了一個坑將長袍人埋起來,負責用大布袋運走所有東西。爵士叫醒了他的戰馬,安撫老戰友暴躁的脾氣,然後擦拭長劍。
兩人分工明確,趕在中午之前踏上返程的道路。
一路上,西格爾用「火苗長杖」當做拐棍,幫助自己行走。他總有種感覺,這冒出來的火苗實際上和長杖沒什麼關係,完全是抽取了自己身上的力量。而且戰鬥中,自己被狠狠擊中後,傷口也莫名其妙痊癒了。如同他童年的夢境一樣,他不知道該怎麼和爵士解釋這些奇怪的事情,只能撓撓頭,感謝魷魚神的保佑,希望煩惱很快就能過去。
他胸前的20面骰子微微晃動,原本深紅色的1字變成了金色。
第004章
溪木鎮(一)
溪木鎮坐落在望東崖上,分為上下兩層。旅館、驛站和民居大多居於崖頂的上層,而海港自然在崖底,兩區之間是層層疊疊的階梯和犬牙交錯的吊車。
作為一個海港城市,溪木鎮的街道向來是熙來攘往,人馬喧騰。人們大聲交談、縱聲歡笑,將新舊大陸的貨物在這裡進行交換。大家總有事情可以忙碌:苦力們扛着貨物爬上爬下,商人們交換着信息商議着價格,妓女們搔首弄姿,小混混們憑藉眼力來判斷哪些人是肥羊、哪些人不能招惹。在港口的角落,不知道是誰的屍體躺在排水溝中,全身赤裸,正在被一群老鼠啃食。人們不會在意這些事情,他們認為「如果沒人報案的話,那他就不值得被關心。」
走在這裡擁擠的酒館街上,經常可以看見兩三成伍的巡邏衛兵,他們穿着染成亮黃色的皮甲,裝備着短棍和小木盾。這些人是溪木鎮的巡邏兵,由商人聯合會出面組織,用以維護這裡的合法商業秩序,他們被這裡的居民們稱為「黃鼠狼」。假如這裡遇到海盜襲擊或者強盜出沒,則會有另外一批人在金幣的驅使下賣命戰鬥,那就是「僱傭兵」。
商人們不喜歡僱傭兵,因為他們總是喜歡趁火打劫、哄抬價格;居民們不喜歡僱傭兵,因為他們總是惹是生非,欺善怕惡;「黃鼠狼」不喜歡僱傭兵,因為他們總是粗俗暴躁,拳腳厲害;甚至酒館老闆也不喜歡僱傭兵,尤其是在他們喝醉打架的時候。估計整個鎮子上唯一傭兵們有好感的就是妓女,但是就連這也因為傭兵們過於健碩的身體而打了折扣。
除了暴風之夜旅店的燉菜,西格爾對溪木鎮也沒什麼好的觀感。每次乘船到達這裡的時候,他會跟着老船長來到這家酒館,吃一大鍋這裡的燉菜,喝個半醉,然後乖乖回到船上去——這個時候老船長總是會一直陪着他。
旅店的老闆叫做蒂莫西,曾經做過傭兵和海員,後來用掙來的錢到溪木鎮開了這家旅店。他和老船長熟識,據說也曾一塊出海,不過那肯定是幸運的索斯號之前的事情。
每天旅店老闆都會準備一大鍋燉菜,隨時為客人們服務。燉菜是用大肉塊、肝臟、各種新鮮蔬菜,加上蘋果和梨子燉煮出來,都是些海上找不到的東西。這裡的床鋪柔軟舒適,還有幾個擁有壁爐的吊床房間。儘管收費貴些,大手大腳的海員們還是很喜歡這裡。
正值上午,店裡除了兩個喝醉酣睡的酒鬼就只有西格爾一個客人。蒂莫西頂着通紅髮亮的酒糟鼻子,在胸前油乎乎的圍裙上抹抹手,端着一盆新做好的大雜燴燉菜,放到年輕人的面前。
「黑髮小子,怎麼沒見你那個爵士老爺?你放假啦?」
「是的,我今天可以休息,比爾爵士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西格爾用湯勺使勁往嘴裡塞着,最近操練過多,他總是餓的不輕。
「慢慢吃,別噎着,又沒人和你搶。」老闆讓跑腿的小孩兒拿來一大罐麥酒,遞給西格爾。「在陸地上的生活還適應嗎?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一切都好啦,我學了不少本事。」西格爾笑着回答:「我第一次有了分紅,整整5枚金幣。」
「你可放好了,別給別人說。我做傭兵的時候就是把錢都藏得好好的,所以才能安全退休,開了這麼家旅店。」
「這旅店是最好的!」
「你這馬屁沒人相信」,老闆笑着回答。
醉酒的顧客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被敏銳的老闆聽到了。他太熟悉這類人了,知道那是他們醒來時需要清空腸胃的聲音。老闆邁開大步,一手拽着一個顧客的衣領,趁他們嘔吐之前將這兩個傢伙扔在了門外的大路上。
每天早上運送食材的馬車停在店門口,老闆又開始和商販討價還價。最近一段時間向西的道路不算太平,據說有食人妖出沒,襲擊了好幾撥商隊。樞紐堡的奇拉子爵已經派出他的衛隊,配合晨曦教會的騎士們,出面剿滅這些怪物。商販們已經因為此事漲了一月星期的價格,蒂莫西認為這時間已經夠長了。
「誰能想到那些尊貴的騎士們行動力還不如傭兵?」商販用一貫精明的說辭辯解道,「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花些金幣換一幫人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