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面骰子 - 第22章
索斯
三個聽眾很難想象大克里究竟是怎樣一副尊容,居然能擊敗壯得像冰霜巨人一樣的弟弟。「或許那是頭泰坦?」西格爾腦子中冒出了奇思妙想。
在游吟詩人的翻譯幫助下,幾個人終於搞明白為什麼克里要和一頭青足蛇博斗。「我需要青足蛇的心臟和毒腺,將它奉獻給枯枝巢的巫師,好用來占卜。你們也為捕獲這頭獵物出了力,可以一起去找巫師。他懂得很多知識,而且還能和魂靈溝通,實在是非常神奇。」
「覲見巫師的機會可不多。」游吟詩人連忙解釋到:「在野人的地盤,巫師都是具有強大力量的通靈者,他們是一個部族的精神核心,平時極少露面,而那些靈也會幫助他們不被外人找到。巫師很少會讓野人跑腿,不過這些跑腿的野人總是可以見到巫師。要知道,北地的遊牧族是用全族的力量供養巫師,所以他們有的是好東西!」
「可你準備用什麼東西交換呢?」西格爾問他,然後搖了搖頭:「我們只是去見識一下,畢竟這如你所說,是很難得的事情吧。」
雷雨過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幾個人稍作休息便一同出發。西格爾因為腿部的傷勢坐在馬上,這樣正好和大塊頭克里差不多高。他們幾個人的馬匹很害怕克里,緊張地打着響鼻,馬頭不停的甩來甩去,總是躲往遠離巨人的一側。只有西格爾的特雷克納馬天生流淌着戰馬的血脈,服從命令的本能戰勝了恐懼,它安靜的垂着頭,走在巨人身邊,一邊對其他坐騎嗤之以鼻。
克里曾經學了一些「南方話」,但是平時用的很少,所以說起來結結巴巴。不過他還是講述了關於尊敬的巫師的情況。
巫師從來不告訴別人他的名字,不過這不妨礙大家直接用「巫師」兩個字稱呼他。大約二十年前他來到山崖邊,然後把牧草變成了荊棘,把灌木變成了枯樹。在一個無月之夜,這些扭曲的樹木組成了鳥巢,也就是現在的枯枝巢。部落里的人很好奇,族長曾經帶着一些戰士前去查看,好確定這裡是不是邪惡巫靈的居所。那裡的巫師幫助了他,為部落指出一片富饒的土地,可以避開天災,種植糧食。從此之後,那個巫師保佑良田風調雨順,時不時讓我們幫他捕捉一些怪獸作為交換。
他們向西走了半天的時間,周圍突然出現了濃厚的大霧,除了身邊的幾米距離,其他一切都被乳白色的霧氣包裹,完全看不見。雅瑞爾舉起火把,躍動的光芒照在霧氣上,就像射在牆壁上一樣,完全無法穿透。正當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就聽到一聲狼嚎從濃霧深處傳來。
「順着這個聲音走,就可以到達枯枝巢。」克里說道。
之後,他一馬當先,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巨大的身體就像是船隻的撞角,將濃霧從中破開,闖出一條航線來。西格爾跟在他身後,注意着腳下土地的變化。他發現這裡的泥土變成黑色,有許多甲蟲和蜈蚣鑽來鑽去,有時候馬蹄踩下去還會擠出粘稠的油泥。他們正在逐漸上坡,可以看出前面的地勢比身後的要高。但是等西格爾回頭查看,想要記清身後的來路,卻發現地勢似乎在欺騙他們,他們又變成了在走下坡路。
霧氣中傳來各種生物奔跑的聲音,有的是蹄子,有的是爪子,還有的是類似蛇爬行的唰唰聲。空氣中也有扑打翅膀的聲音,聽動靜應該是巨大的鷹。不過這些動物都沒有鳴叫,只有前方時不時傳來狼嚎,引導克里改變方向,不停在霧中穿行。
這樣的環境弄得大家緊張兮兮,好幾次西格爾都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刀柄上,有一次甚至把彎刀都抽出一截來。就在那一瞬間,狼嚎變得更急促、更響亮,就像突然在西格爾的脖子邊發生一樣。西格爾立刻清醒過來,他明白周圍一定有巫師的間諜在注視他們。
在這裡除了濃霧什麼都看不見,所以也難以感知時間的流逝。只是突然之間,濃霧離開了他們,就像海嘯之前會迅速遠離的海水——它們仍舊聚集在遠處,變成了的一堵直達天際的灰牆。
在灰牆環繞的中間,月光和星光灑下的地方,有一顆扭曲的樹木。樹木沒有一片葉子,向四周張開的樹枝就是它的樹冠。無數乾枯的藤蔓互相纏繞,就像是冬天擠在巢穴中睡覺的群蛇,組成它的樹皮和樹幹。在樹根附近有一個樹洞,那裡就是巫師的住所。
一頭白色的狼站在樹洞旁邊,像哨兵一樣不斷徘徊。它一隻眼睛是紅色的,另一隻是黃色的,正直勾勾地注視着克里一行人。它的喉嚨發出沉悶的低吼,在警告來者不要輕舉妄動。
西格爾感到不安,他覺得有種奇怪的瘙癢感,仿佛有隻又濕又黏的蚯蚓藏在他的汗毛中間,沿着脖子後面慢慢往上爬。西格爾抹了一把,發現手心中只是自己的汗水。他隱約聽到周圍傳來輕輕的嘲笑聲,不像是人,更像是動物的聲音。
克里走在最前面,手裡提着一個還在滲血的袋子,裡面是青足蛇的心臟和毒腺——以及一些順帶抽出來的不知名的內臟。他像個得勝的將軍,更準確地說像是個要在父母面前誇耀成功的孩子,昂首闊步的行走着。直到他走到那頭白色的狼面前,然後躬身行禮。
白狼全身的皮肉扭動着,膨脹着,然後變成了人形。一個把漁網包裹的樹葉做袍子,身上又髒又亂,蓬頭垢面的男人歪着頭看着克里。他伸出手來,指甲又黑又長,就像是動物的爪子。克里把滲血的袋子放在他手上,然後微笑着說道:「我乾的不錯吧?」
「易形者!」西格爾心中驚訝。荒野易形者可不多見,據說他們能千變萬化,每一個都法力高強。
那巫師打開袋子,先把鷹鈎鼻子伸進去使勁聞聞,然後又瞪大了眼睛往裡瞧。西格爾一度擔心巫師的彎鼻頭會不會被染紅,眼珠又會不會從眼眶裡滾出來。那人砸吧砸吧嘴,從僅剩的幾顆黃牙中蹦出一句話:「不錯,是這東西!」
巫師把袋子掛在腰上,就在魚網和樹葉外面晃蕩,隨着動作扭來扭曲。他打量着克里,好似恍然大悟:「對了,你要問我些東西!是什麼來着?」
「我哥哥失蹤了,我要找到他的下落。」
「你還有個哥哥?」巫師愣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有個哥哥好悽慘,總會被打,還要給他背黑鍋,背完黑鍋還有灰鍋,可討厭的哥哥總也不悔過。」
「我哥哥經常揍我,不過他都會提前給我說,從來不偷襲。」克里回答道。
「你確定你要找他嗎?」巫師問了問,然後又自言自語的回答:「是啦,你一定會去找,不然你幹嘛給我心臟和毒腺?快進來吧,把馬放在門外。這裡不會有誰會吃馬,但是人卻不一定了。」
第051章
野人的地盤(五)
西格爾不知道巫師指的是吃馬的人還是吃掉人,但他能感受到身下坐騎非常平靜,一點都不緊張。都說戰馬的感覺比人要敏銳,很多時候能夠預知危險的臨近。特雷克納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西格爾從馬上下來,隨手扔開韁繩,然後牽着珍妮特的手,跟着克里一同向前走。游吟詩人跟在他們的身後,左顧右盼。
樹洞裡面非常狹小,一隻缺了口的大鍋又擠占了屋子中間大部分的空間。黃色的火苗在鍋子底下慢慢燃燒着,可是大家沒有看到任何燃料,也非常神奇地不冒煙氣。鍋子裡半滿着黃綠色的粘稠液體,可以看到樹葉、枯枝、動物的毛皮以及破碎的金屬片。在大火的烹飪下,湯正在咕嘟咕嘟用力沸騰着。巫師隨手把裝着青足蛇心臟和毒腺的袋子扔了進去,大家可以看到袋子先是浮在「濃湯」表面,在氣泡的推動下左右搖晃,然後被湯水迅速吞沒,消失在大鍋中。一陣濃烈的香味從鍋子裡面散發出來,巫師使勁吸了吸,肚子裡發出咕嚕嚕的鳴叫聲。
「拓麻!」克里突然哼了一聲,連忙沖向巫師,雙臂張開作勢要抓。大家都沒有搞明白髮生了什麼。
「好餓啊,總是吃不飽。」那巫師掃視大家,目光停在了西格爾身上。他突然問道:「克里,這就是你給我帶來的貢品嗎?」
西格爾一個激靈,就像被毒蛇盯上的老鼠,全身汗毛直立,一種莫大的危機感直衝頭頂。他以最快的速度摸上刀柄,另一隻手中魔杖也抬了起來。
只可惜還有速度更快的。樹洞的牆壁伸出成百上千的藤蔓,最細的如絲,最粗的如臂,猛撲上來,捲住了一行人的四肢和腰身,把他們拉到牆上固定好。西格爾的彎刀只來得及抽出一半,魔杖也沒能指向目標,他的嘴巴被一根粗藤勒住,把牙齒硌得生疼。
「一個法師!一個可惡的法師!哈哈哈,我的幸運日啊!」巫師雙手舉起,圍着大鍋跳着怪異的舞蹈。「煮熟?生吃?吸乾還是切片?啊啊啊,啊!難以決斷啊!」
幾個人都奮力掙扎,但是蔓藤非常結實強壯,還具有韌性。只有克里的蠻力可以讓這些樹藤鬆動,但也僅限於晃一晃,根本無法脫離。
巫師走向西格爾,伸出枯黃骯髒的手,抓向他的脖子。西格爾只覺得他的爪子冰冷鋒利,被摸到的地方像是凍僵了一樣。西格爾如此用力,他脖頸上的血管都鼓脹起來,清晰可見。
巫師突然發現了西格爾脖子上的項鍊,非常好奇的想把它抽出來。
『你什麼都別想得到!』西格爾大聲吶喊着,可嘴巴里只能發出哼哼的聲音。他轉向靈魂深處尋求幫助,向「魷魚聖者」祈禱,可如同過去一樣,並沒有得到什麼回應。
二十面骰子和旁邊的空間鑰匙被慢慢抽了出來,馬上就要暴露在巫師眼前。可這個時候骰子的第二面亮了起來。等項鍊被完全拿出來的時候,並不見上面掛着任何東西。
「法師總帶着絞索呦,隨時可以上吊呵……」那巫師鬆開鏈子,伸手去抓西格爾的魔杖。法師心中默念「杜馬克」,於是魔杖也消失不見,變成手環藏在袖子下的手腕上。
「捉迷藏,捉迷藏,一個捉來一個藏……」那巫師又開始手舞足蹈,圍着大鍋轉了一圈,又回來用堅硬的手掌抽打西格爾的臉。
珍妮特開始哭泣,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引起了巫師的注意。他朝女孩兒走過去,用眼睛打量,用鼻子聞,用手指捅捅她的腦門。然後又扭着身子走了回來,幾乎趴在西格爾的臉上,瞪着圓滾滾的布滿血絲的大眼,鼻子頂着鼻子,噴着充滿藥草味的口臭,悄聲說道:「一個魔裔雖然罕見,但是卻不如你,卻不如你!」
他又高聲大喊:「哦!獨一無二!獨一無二!」
巫師的眼中全是瘋狂的神采,他已經興奮的口水直流,雙腳把樹洞踏得咚咚直響,大聲鼓掌。西格爾感覺身上的藤蔓有些鬆動,猜測可能是巫師的魔法控制力在下降。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居然扯開一部分空間,手指也鈎住了匕首的柄。
克里高呼着「寒冬之靈!」然後撕扯開捆綁他的樹藤,就像衝過灌木的巨熊一樣,猛地撲向了巫師。那巫師扭過身來,身體瞬間膨脹變形。一頭長着四隻胳膊的黑色大猩猩和克里同樣高大,兩者撞在一起,猩猩用兩隻手抓住巨人的手腕,另外兩隻用力捶打他的肋下。
一層冰霜覆蓋了克里的身體,空氣溫度迅速降低,已經能從口中呼出冷氣。四臂猩猩的毛髮上凝結了白霜,眼皮也被寒氣凍得眨動不停。克里的蠻力更勝一籌,推着猩猩前進,直到把他掀翻在大鍋上。
湯水灑了一地,燙的猩猩在地上嚎叫。黃色的火苗又點燃了它的毛皮,讓他直竄起來。它在地上翻滾,又把椅子、箱子和各種瓶瓶罐罐打破。直到一聲慘叫之後,他又重新變回了巫師的外形。不過巫師身上看不到任何傷痕,只是樹葉和漁網更破了一些。
「你!」易形者從地上爬起來,氣憤的盯着克里,大聲喊道:「你這個蠻子!為什麼又打翻我的鍋?」
「你又餓瘋了!」克里沒什麼好脾氣,兩隻拳頭互相撞得砰砰作響。「你差點把我的朋友咬了!」
「咦?是嗎?」巫師晃晃腦袋,似乎清醒了些:「好像真是這樣。」他揮揮手,把眾人從捆綁中解放出來。西格爾抽出武器,匕首和彎刀,戒備的看着巫師。珍妮特藏在西格爾身後,手裡扣着飛刀。雅瑞爾被閃電造成的傷口還沒好,這下又勒破了,所以他還是倒在地上,趁大家不注意,努力往門口悄悄爬去。
克里站在了巫師和眾人之間,用半生不熟的通用語解釋。「巫師因為變形,有時候會被飢餓控制住心智,做出動物一樣的舉動。不過他從來沒吃過人,倒是幾次把人咬傷。鮮血會讓他清醒過來,然後他會給人把傷口治好,以防傳染上瘋病。」
西格爾仍然心有餘悸,他在這個強大的易形者和巫師面前居然毫無抵抗能力。他從壯漢眼中看到了愧疚和真誠,相信了他的解釋,不過還是小心戒備着,以防這個巫師再發什麼瘋——畢竟他現在也沒吃東西,隨時又會餓。
「你們快走吧,我要趕緊吃些東西,趁我還沒暈過去的時候。」那巫師指了指樹洞出口,然後頗為懊惱的看着大鍋:「又灑了,下次我決不讓任何人進來。」
「可你還沒告訴我哥哥的下落。」克里頗有些無奈,趕忙問道。
「我都餓的快要吃人了,還怎麼幫你占卜?」巫師大喊大叫,又開始手舞足蹈。珍妮特用手緊緊抓住西格爾的衣服,只露出大眼睛觀察。西格爾也全身戒備,像是一頭繃緊了肌肉的獵豹。不過巫師這次沒有發瘋,他只是說道:「等明天再來,順便拿些穀子。」
說完,他又驅趕眾人離開,然後封閉了樹洞。易形者從鍋里揀出殘羹,塞進嘴裡,然後坐在一旁的地上咀嚼。在瘋狂的時候,他全身血脈都會變得更像動物,而且是無數種動物的混合,這讓他的各種感官都能達到極致。所以他能分辨出珍妮特的魔裔血統,也同樣能發現西格爾的特異之處。
「他是那個人,四人中的一個,這絕對不會錯。」巫師喃喃自語,眼睛中如有火焰跳動,他說道:「風暴之靈說過,它不會欺騙我的,但是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有許多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不斷迴蕩,有狼、有鷹、有羊,它們發出各種鳴叫,紛紛擾擾吵個不停。有的說「殺」,有的說「放」,有的大喊着「養着!」。巫師能夠聽懂所有動物的語言,他可以讓它們都閉嘴,安靜下來。不過他沒有,只能一邊哭泣,一邊讓腦海中的聲音把自己淹沒。
離開枯枝巢的幾人只想儘快拉開距離,而濃霧似乎明白他們的想法,從中間分開,給他們讓開一條道路。克里走在最後面,護着幾個人跌跌撞撞重新回到草原上。
「他不總是那樣的。」克里解釋道:「只要他沒有發狂,還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也願意幫助我們。他最多也就咬一小口,還會替你治好,所以你們別放在心上。」說着,他指着自己的胳膊,給大家看:「這裡就被咬過三次,不過你們現在連傷疤都看不出來吧。」
「巫師都是這樣強大嗎?」西格爾問到,並通過雅瑞爾進行翻譯。
「也不總是這樣。住在我們部落里的那一位更像是和藹的老人家,也不會變形。不過他能讓烏鴉說話,幫他去做事,看看訓練中的孩子們有沒有偷懶。他還教我們如何和靈溝通,找到能夠捕獲的獵物,吃個飽飯。」
「也不知道他的變形和控制藤蔓的能力該怎麼學會。」西格爾雖然害怕,但是對於那種神奇的力量充滿羨慕。他這個時候才想到自己的項鍊,趕忙掏出來。二十面骰子和鑰匙完好無損的掛在上面,數字2已經變了顏色。西格爾摸了摸骰子:「物品隱藏」,這就是第二個能力。
西格爾還以為會是毒素抵抗,畢竟他也中了青足蛇的毒液,還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獲得物品隱藏也算不錯,但是西格爾越來越糊塗,激活能力的辦法到底是什麼?
「等一等,那個變形者說你是一名法師。」雅瑞爾突然想到這點。儘管身體虛弱,騎在馬上搖搖晃晃的,但他還是坐直了身子,語氣平板地說。
「是的,我現在是法師聯合會的學徒法師,目前身穿藍袍。我還在學習當中。」西格爾大大方方的承認。
「該死,我看你穿的胸甲,以為你只是個生活富裕的戰士,沒想到你還是法師。」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珍妮特,後者正眯着眼睛盯着他。不過游吟詩人還是嘀嘀咕咕,說道:「真應該多收你的錢。一個法師啊,大金主啊!」他一路上都在懊惱。
第052章
野人的地盤(六)
離開濃霧區的時候,他們已經疲憊不堪,身體到了虛脫的邊緣。可是在視野恢復的同時,他們的心情輕鬆了許多,疲勞也一起減輕。又走了半個小時左右,他們遠遠地看到了克里的部落。那是一片圓錐形帳篷組成的延綿營地,一幅欣欣向榮的景象:人們利用草蓆和藤條綑紮帳篷,建設起遮風擋雨的家園;炊煙從圓錐的尖頂上升起,人們卻捧着飯碗蹲在帳篷門口吃飯。這就像是一種社交場合,大家一邊吸溜着滾燙的粥,一邊高聲交談,互相交換着每日勞作的見聞。幾個強壯的男子身穿獸皮,把弓箭放在腳邊,正在用小刀剃下兔子的皮肉,然後剁成小塊。一口鍋架在火堆上,裡面的水燒得正開,這些獵戶就把兔子肉扔進去煮,還在裡面放上了土豆塊和葛根。一群孩子捧着碗,手裡拿着個小米餅子,正排隊等着吃肉喝湯。
所有的帳篷基本都一樣大小,只是有新有舊而已。他們的東西都不多,簡單的炊具和一些鋪蓋就是全部家當。不過他們會花很多時間來裝飾自己的家,用獸角和骨頭打磨製成各種小飾品,還會採集有顏色的花,製成塗料,將帳篷塗抹的花花綠綠。一行人牽着馬走在帳篷中間,很多人都主動招呼,顯得非常熱情。西格爾儘管一直在努力學習,但是也只能勉強聽懂一部分。這些人說的大多是「回來了?吃了嗎?一切順利嗎?」之類的話。
整個營地只有一個帳篷特別突出,比其他的要高出一截。西格爾以為那會是首領或者長老居住的地方,結果發現那是克里的家——也只有這樣的帳篷才能讓大塊頭鑽進去。一位粗手大腳的女子挺着大肚子在門口等着克里,然後被巨人用力舉了起來。
「這是我老婆。」克里開心地說,然後他指了指大肚子,自豪的介紹道:「這是我兒子!」
那女子見到外人也不害羞,一直忙着招呼大家,她搬來了坐墊,端出大罐羊奶,又從鄰居那裡借來了杯子。珍妮特也去幫忙,很快就和那名女子聊成了朋友,還小心的用手撫摸一下即將生產的肚子。
「沒想到你的女僕也會野人語。」詩人撇撇嘴,有些不太樂意。
「珍妮特不是我的僕人,她是一個……好朋友。」西格爾撓撓頭,拍了拍雅瑞爾,發現詩人還是疼的呲牙咧嘴。於是他說道:「這麼大個部落應該會有藥草師什麼的,可以給你治療一下吧?」
「說得對,我應該去看看了。」雅瑞爾站起身來,說道:「既然你的朋友也能說這裡的語言,那我離開一會兒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記得不要在寒鴉部落亂跑,他們儘管熱情,但是不小心觸碰禁忌的話一點情面都不講。」
「我就待在這裡,哪裡也不去。」西格爾擺擺手:「要不是擔心我找不到回來的路,我就送你去了。」
「千萬別。」詩人笑着回答:「我記得寒鴉部落的治療師是個大美女,至少我聽說如此,一直想要見見。你去了會影響我的。」
說完,詩人就騎着馬走開。西格爾趁着個時候打開鑰匙空間,從裡面拿出儲存好的糕點。由於裡面的財寶早就拿出來分掉了,同時也是為了冒險的需要,西格爾就把裡面裝滿了吃喝的東西、備用的武器和應急的冒險用具。
他把深水城的蛋糕和一小罐糖當成禮物送給克里,作為希望他孩子平安降生的祝福。大塊頭使勁擁抱了西格爾,高呼着:「好朋友,這禮物太貴重了!」
這個時候有人來找克里,將他叫走了。克里的女人解釋說,是他們的父親有事找,應該一會兒就回來。所以兩女一男開始準備晚飯。他們拿出黑麵餅、硬乳酪、胡蘿蔔和幾棵空心菜,揉碎之後放到鍋里和羊骨頭一起煮。開鍋之後,女主人又往裡扔了些風乾的肉塊和散發着芳香的花梗。
這時營地里突然傳出了喧囂聲,然後就聽到急促的馬蹄聲跑來。西格爾直起身來,發現有五匹馬穿過帳篷之間的空隙,越過驚叫閃躲的人,提着長矛,直朝他們衝來。他趕緊叫上珍妮特,想要避開這些氣勢洶洶的人。可是對方的速度明顯更快,正好在帳篷外面堵住了他們。五隻長長的尖矛指着西格爾和珍妮特,成半圓形將他們包圍。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被圍困。」西格爾頗有些無奈的說:「而且兩次都是在認為安全的地方。」
珍妮特顯得很激動,她大聲叫道:「這就是你們北地人的待客之道嗎?」
克里的妻子趕忙出來解釋,說這幾個人是克里的朋友,剛剛才到部落里來,正要招待他們。「噶卡隊長,別傷害他們。」她說到:「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
「從他們朋友的身上發現了這個東西。」裝備着最粗重長矛的那個人從手中展示一樣東西,是一個小小的銀質烏鴉徽章。「你應該認得這樣東西,也知道他的主人已經失蹤十多天了。如果換成是你,你最怎麼辦?」
「噶卡隊長,我也會把他們抓起來。」克里妻子抬起頭來,正視着騎在馬上的隊長,慢慢說道:「但是我不會輕易下任何結論,也不會以先入為主的眼光判斷事情的真相。我會讓他們說話,聽他們辯解。然後在自然之靈使我心情平靜之後,才來評判這件事情。」
「如你所願,彌賽拉,尊敬的黑狼公主、巨人的征服者。」噶卡隊長讓大家收起長矛,然後用通用語給西格爾說:「跟我們來,不要試圖逃跑。」
兩個人被押送到營地北側的一個大棚子前面,那裡插了很多又細又長的木杆,掛着各種顏色和圖案的旗子。有的旗子上描繪着兇惡的動物,有的則是雲彩和風的抽象造型,還有的更像是胡亂的塗鴉。旗子下面站着呈新月形站着九個人,都是歷經風霜之後的強壯漢子,居中的白髮白須,怒目圓張。他在脖子上繫着熊皮斗篷,手中拿着一柄足有兩米長的巨矛,矛身用筆直的硬木製成,矛尖則是一塊黑曜石。其他幾個人都赤裸着上身,空手赤拳,用憤怒的眼神盯着西格爾等人。
游吟詩人雅瑞爾被繩子捆住了手,在兩位戰士的看押下,站在一旁,他朝西格爾做了個無奈的笑容。
「你這個傢伙做了什麼?」珍妮特叫喊道:「為什麼他們要逮捕我們?」
「抱歉,我拿了那個死人的東西,沒想到還是個重要的傢伙。」詩人砸吧砸吧嘴,一副虧心的樣子:「聽天由命吧。」
那個穿着熊皮斗篷的人上前一步,聲音渾厚而充滿氣勢。他說道:「我是克拉夫·琴科,舍普的兒子,寒鴉部落的酋長,北地眾族的發言人,寒冰神槍的持有者,草原的不死白鴉。」
「我是西格爾,我身旁的女子是珍妮特,那位被捆住手腳的是雅瑞爾。我們從深水城來,到北地看看風光,還想去獸人那裡給它們添些麻煩。」
「我的兒子怎樣了?」克拉夫又向前一步,眼神流露出哀傷,但仍然語氣堅強:「從這個輕佻的人身上找到了屬於我兒子的物品,他怎麼樣了?」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被一根長矛刺穿了喉嚨,倒在深谷里。不過我覺得他的死因更像是被某種怪獸從背後襲擊。我們將他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