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面骰子 - 第25章
索斯
西格爾目睹過被折磨而瘋狂的奴隸的死亡,他也曾親手賜予敵人以死亡,這些只是旁人,只有淺淺的印痕在他心裡留下;他經歷過最敬愛的老船長的死亡,那傷心的感覺太過痛苦,以至於被他深深藏在心底,甚至都不敢回憶。而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面前,那種在心底深埋着的死亡的哀痛重新被挖開,然後充滿了他的身心,將他靈魂整個吞沒。
都說死亡有大恐怖,死亡有大智慧,可是西格爾根本無暇產生智慧。經歷了痛苦之後,他現在只想要復仇。即使死在復仇的路上,也好過繼續面對那燃燒的帳篷。
一個身影飄到了西格爾身邊,他穿着漁網和樹葉編織成的衣服,黑黑的指甲,蓬頭垢面。他歪着頭,嘴唇沒有移動,但是有一個聲音清晰地傳到西格爾的腦海中。
「跟我走吧,離開這裡,你的命運不該在這裡結束。」
西格爾看了易形者一眼,看到他張開的手掌,正平攤在自己面前。他心有明悟,只要把手放上去,就可以安全的離開火場,到安全的地方去。而在易形者腳邊,被灰燼和血漬浸透的泥土中,寒冰神槍黯淡無光的倒在地上。
「如果我走了,那我的心今晚也就死了,何來的命運?」西格爾伸出手去,抓住了泥土中的寒冰神槍,將它拔出來,緊緊握在手裡。冰霜從他手臂上凝結,在他身邊飛舞,但他沒有一絲寒冷的感覺,相反卻火熱得很,正如血液的溫度,正如心臟的節奏。
「和我一同幹掉那頭畜生如何?或者陪着我死在戰鬥的路上?」西格爾問到。
「我沒法同時對付那頭龍和那個死亡騎士。」
「那是個死亡騎士?好吧,你只需要拖住龍,我去幹掉它,然後回來幫你。」
「你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自信和勇氣?」易形者啞然失笑。
「實話實說?」西格爾把長槍掂了掂,適應一下它的手感,找一下重心。然後他表情嚴肅的對易形者說道:「嚇的,被死亡嚇的。」
他念誦咒語,將為了比武審判而新學習的一個法術施加在自己身上,曰為「克敵必中」。這個法術持續時間非常短,但是能夠讓攻擊者一瞬間看到和戰鬥相關的未來,迅速預測敵人的行動軌跡,看到最好的攻擊路線。巨龍正從西格爾旁邊飛過,像是君王巡視自己的領地一樣,欣賞着自己火焰的傑作。西格爾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將寒冰神槍投了出去。
一道銀白色的閃電划過夜空,發出比龍炎還要明亮的光芒。寒冰神槍插入了之前克里在巨龍身上製造出來的傷口中,把它繼續撕裂,鱗片破碎、讓血肉橫飛。惡龍的一條翅膀扭曲成怪異的角度,再也保持不了飛行,只能狼狽的摔在地上,利爪胡亂地撓着,尾巴如同鞭子一樣亂抽,把周圍的帳篷和屍體砸飛到空中。巨龍的傷口處傳出濃烈的血腥味道,更加激起了西格爾的鬥志。不過他的目標是死亡騎士,而西格爾注意到那騎士在龍墜落的時候被甩下龍背,倒在不遠處的火堆之中。
「就那麼倒下去,被火燒死,別起來了。」西格爾心中暗暗向神祈禱,但是祈禱一如既往沒有生效。一個黑暗而殺氣騰騰的身影從火焰中站立起來,它穿戴着全身重甲,整個面孔都包裹在又高又尖的頭盔中,只留有一條狹縫用來觀察。這個傢伙站起來接近兩米高,龍蝦背殼一樣的鋼鐵護手中抓着一把又大又彎的雙手斬馬刀,在火焰中反射着紅色的光亮。從他的盔甲關節的縫隙中,不斷有黑色的氣體向外擴散,如同朽木燃燒的煙灰——那是死亡的詛咒,是亡魂在月光下的顯影。
「別把武器亂丟,只有那把槍才能造成威脅!」易形者氣憤的大喊大叫:「除了魔法,就只有神兵能消滅死亡騎士,我還得想辦法給你把它撿回來!」
說完,他率先衝出去,身體迅速變大,在一片朦朧的殘影中化成了另一條龍,一隻使用毒液和酸液的綠龍。儘管體型仍舊比紅龍小很多,但是他非常勇猛的咬住了紅龍的翅膀,不讓它有起飛的機會,只能在地面上展開搏殺。巨龍是空戰的高手,易形者知道他不可能在空中戰勝巨龍,唯有地面纏鬥才有可能。兩條巨龍的搏殺讓地面不斷顫抖,到處都是猛烈升騰煙霧。這時寒冰神槍被綠龍用尾巴抽了過來,掉落到西格爾身邊。這個舉動讓紅龍有機可乘,將牙齒狠狠刺入綠龍的肩膀,撕下一大塊皮肉。
西格爾重新將有了武器。他耍了一個槍花,根據矮人艾琳特教授的方法,迅速找到長槍的重心。他直視着死亡騎士,說道「來吧,讓我來終結你!」
「笑話。」那死亡騎士的聲音有種瘮人的冰冷。
西格爾長槍突刺,但是死亡騎士根本不管不顧,彎刃大刀直接橫切砍來。西格爾一愣,明白死亡騎士是要以傷換命,血肉之軀可不能和死靈比較耐傷能力。他迅速調整戰術,利用精靈步伐的技巧向側面躲開,趁着死亡騎士斬馬刀還沒有恢復平衡,不能展開下一次攻擊的空檔,長槍再次突刺。死亡騎士一旋身,揮動鋼鐵被一拳頭,打歪了槍尖的方向。被寒冰之力包裹的槍頭在盔甲上滑開,發出刺耳的金屬切割聲,一層冰晶也從劃痕周圍擴散開來,但是卻沒造成穿透,死亡騎士盔甲下的身體仍舊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死亡騎士往前踏出一步,地面都在顫抖。他的大刀朝西格爾頭頂削來,被低身躲過,西格爾的長槍也進攻無果。在互相試探了幾招之後,西格爾立刻加快了步伐的速度,轉圈、戳刺、被阻擋,然後判斷斬刀的軌跡,迅速躲開反擊。死亡騎士精於戰鬥,所以西格爾的虛招毫無效果,所以只能靠實打實的發力、收力,硬碰硬進行戰鬥。好在身上的輕靈術能夠讓西格爾在速度上爭取優勢,所以法師還要不斷念頌咒語,維持並加強法術的效果。考慮到亡靈怪物身上沒有任何器官要害,所以西格爾將攻擊的目標轉向那傢伙的頭顱,爭取穿透狹窄的觀察縫刺破他的頭盔,很多不死生物的魂火都會在原本大腦的位置,那可能是死亡騎士唯一的命門。這個威脅果然引起了死亡騎士的重視,他開始更多的進行格擋,而不敢以頭部的傷換西格爾的性命。
「你將被我在此地終結。」西格爾既是說給死亡騎士聽,更是為自己鼓勁。
「笑話!」死亡騎士撥開長槍,繼續反擊。
營地里倖存的人們都看到了這兩場戰鬥——紅龍與綠龍,死亡騎士與西格爾。他們看到西格爾躲開一次又一次揮砍,用不斷的突刺迫使敵人後退。雖然死亡騎士身高和臂展比西格爾更好,但冰霜神槍的長度比砍刀足足長了兩尺,所以法師仍舊可以獲得一個半尺左右的攻擊距離優勢,這半尺就是生死之間的距離。西格爾冷靜的將自己治癒這個狹小的區域,時刻計算腳下的步伐移動。死亡騎士發現了這點,它在對手進行突刺的時候,多次試圖砍向槍桿,想把它斬斷、截短。但是寒冰神槍異常堅固,至少到目前為止毫無損傷的跡象。
死亡騎士用一隻手臂專門防護頭盔,另一隻手持握斬馬大刀如風車一樣旋轉斜劈,以傷換傷。西格爾的閃躲能力被逼至極限,精靈步伐已經不足以讓他避開所有打擊,所以矮人的技術也被應用起來。西格爾可以用盔甲堅固的部分迎上斬擊,用斜面和圓弧角度卸開攻擊的力道。盔甲上不斷產生傷痕,矮人的手藝經受了最大的考驗,但到目前為止它還能保護它的主人。西格爾的長矛不斷伸縮,多次命中死亡騎士的胸口、腰腹和膝蓋。現在他幾乎每一次都能擊中對方,刺破盔甲,但是只要傷不到魂火,這些對死亡騎士來說就沒有任何效果。
「死亡構成了我,你又如何能夠殺死我?」死亡騎士一邊進攻,一邊說道:「你只是個沒有力量的小崽子!」
西格爾一言不發,專心避開了斬向他手腕的一擊攻擊,後撤半步然後猛地上前突刺。「我是個小崽子」,長槍刺中了死騎的腋窩,讓他肩部的盔甲轉向變得笨拙;「我缺乏力量」,西格爾轉到敵人側面,他的胸甲被切砍刀了一條縫,鮮血從縫隙和他的腰部流淌出來;「可我有寒冰神槍,克制你的武器!」他輕輕躍起,然後把全身的重量壓到這一次突刺上。長槍命中死亡騎士膝蓋後面,把可以活動的零件全都穿透,然後扭在一起。「所以我會終結你!」西格爾大聲吼道。死亡騎士膝蓋的盔甲被卡死,導致無法打彎,行動變得笨拙。這給了西格爾速度上更大的優勢,他在大刀橫斬過來之前,抽出長槍急速閃開,避開了這一擊。
碎片隨着長槍的回抽而四散飛濺,死亡騎士一條腿變得僵硬,活動起來非常困難。西格爾趁機拉開距離,將身上的飛斧投擲過去。可惜這些武器在碰到死亡騎士身體之後便成了碎片,根本毫無作用。所以西格爾再次握緊了寒冰神槍。「遠程手段沒任何意義,武器根本無效。只能依靠寒冰神槍了」,西格爾腦子中想着,「黑曜石匕首和寒冰槍材質差不多,也許有用處。」
「你以為自己可以戰勝我?真是痴心妄想,小槍兵。」死亡騎士伸手抓住被刺壞的膝蓋護甲,然後把它整個捏碎,扔在地上。大腿和小腿的盔甲已經脫離,中間的空處被一股灰綠色的煙霧填充,原來死亡騎士盔甲下面沒有肉體、沒有骨骼,全是這種煙氣。「你的武技只是笑話,你的魔法更是渺小。你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只不過是個拿着大人武器的小崽子!」
死亡騎士突然加快速度猛撲上來,即使面對長槍也發起了正面衝鋒。他的大刀比之前速度快了許多,力量也更強,一下就格擋開槍尖,然後鐵手掌就按到了西格爾的胸甲上。猛烈的撞擊引發震耳欲聾的爆破聲,烏賊翻滾着後退,嘴巴里吐出鮮血,星星點點灑在周圍的草地上。他的胸甲被按出一個五指印,指尖的部分都是破洞,可以看到裡面流血的皮膚。
死亡騎士衝進了攻擊範圍,他的大刀化作一片模糊的影子,快速而高效地展開攻擊。西格爾狼狽的逃竄,把長槍當做支撐,做出了幾個突兀的轉折,仍不能找到安全的距離,導致身上多出受傷。最危險的時候,死亡騎士的砍刀離他脖子也就幾寸遠,差一點可以取得決定性的戰果。
寒鴉部落的戰士受到西格爾戰鬥的鼓舞,很多都圍攏上來,試圖加入戰場。但是西格爾知道那些人的武器根本無法對死亡騎士造成傷害,會在死亡騎士的盔甲上破碎。而他們的武器也無法穿透巨龍。這種級別的戰鬥他們無能為力。而且周圍的人越多,西格爾用來反轉騰挪的地方也就越少,也許很快就會支撐不住,被敵人抓住破綻。所以西格爾大聲喊叫:「別過來,趕緊幫助村民,趁着火圈還沒合攏,能跑多少是多少!」
「玩夠了,該結束了。」死亡騎士突然後退,把砍刀交由單手拿着,另一隻手抬了起來,用食指指向對手。
「死吧。」他說道。隨後,一道灰綠色的光線命中西格爾。
死亡騎士看到西格爾的眼神失去了光彩,沒有了呼吸,心臟停止了跳動,血液自然也不再流淌,身體僵立原地——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機。死亡騎士很滿意自己的法術效果,於是轉過身去準備去幫助自己的坐騎,然後放火,然後欣賞。
第059章
野人的地盤(十三)
可死亡騎士的想法沒有成功,突然間他聽到了身後傳來猛烈的抽氣聲,然後是心臟重新開始跳動的聲音。「怎麼會?」它心裡想。緊接着一股猛烈的衝擊從它的後背襲來,盔甲被擊穿,冰冷的寒氣又從裝甲內部爆炸開,重重挫傷了它的力量來源——魂火。
死亡騎士憤怒極了,它用全力發出了極為尖利的叫聲,所有聽者的耳朵都立刻流出鮮血,西格爾也不能例外。他只覺得頭暈腦脹,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着,很難保持平衡。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一柄砍刀向自己襲來,如果再不反應,很快就要將自己攔腰斬斷。
於是西格爾鬆開了長槍,一個鐵板橋,堪堪避開砍刀的橫斬。他又一次失去了武器,但是西格爾依然毫無所懼——他已經經歷了死亡的打擊,所以沒有什麼還能夠壓垮他。在電光火石之間,西格爾凝聚全身魔力,全部灌注到魔杖上,施展了能量爆發球。紫色的光球準確命中死亡騎士的眼縫,在轟鳴的爆炸後,騎士搖搖晃晃,後退了好幾步,但是並無大礙。這個法術被死亡騎士的魂火壓制,沒能造成實質傷害。
「你以為自己是個強大的法師,可以傷到我?」死亡騎士背後插着寒冰神槍,但是聲音依舊冰冷可怖。「你這點能力只夠給我撓癢。」
「你的廢話真多。」西格爾殺氣和鬥志不減,趁着說話的功夫,使盡全身力氣投出了匕首。能量爆發球曾經讓食人妖頸骨折斷,怎麼可能沒有效果?對死亡騎士是沒有,但是卻把面甲炸開一個裂口,足以讓匕首飛進去。
黑曜石的匕首刺入了頭盔的黑暗之中,準確命中魂火核心。頭盔在轟然巨響中炸成碎片,灰綠色的毒液迸射開來。毒液和頭盔的碎片一齊在半空中就開始燃燒,冒着黑煙,發出類似油炸的茲茲聲。隨後死亡騎士的全身甲哐當一聲跪在地上,胳膊的部分從肩膀上掉落下來,然後是插着寒冰神槍的胸甲從腰帶處滾落地面。最後的一陣黑煙從空蕩蕩的盔甲裡面升起,消散在夜空之中。
西格爾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了。他依靠二十面骰子的魔法抵抗能力逃脫了死神的掌握,但是也耗費了全身的精力。他就像三天三夜沒吃沒喝沒睡的倒霉蛋,已經快要失去意識。勉強支撐着,他從腰包里摸出一瓶矮人的治療藥劑,趕忙喝下去,為即將乾涸的身體注入能量。矮人金腰帶也發揮了作用,延長了西格爾傷而不死的時間,讓他能夠有機會得到救治。
身體上的勞累可以克服,傷口能夠癒合,但是心靈上的痛苦難以回復。西格爾看着燃燒的營地,那最高大的帳篷仍在冒着熊熊的火焰,他終於有機會流下了淚水。透過這層水霧,他看到那火焰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如同一個巨人在向他招手。
「巨人?」西格爾一愣,使勁擠了擠眼睛,讓淚水快點流走,然後就看得清楚了。他看到全身被冰晶覆蓋的克里撕開了營帳,火焰在他的頭頂和雙肩燃燒,冒着焦黑的煙。克里被燒的呲牙咧嘴,但是他強忍着。因為在他的臂彎之下,保護着三個人。
駝背的巫師,小貓珍妮特和黑狼公主彌賽拉。西格爾再仔細看去,還有一個小胳膊小腿的嬰兒藏在彌賽拉的懷抱里。再多的他也看不清了,因為這次淚水止不住的流淌下來,朦朧了全部視線。
龍與龍的戰鬥也分出了勝負,紅色的從一開始就因為受傷而處於劣勢,很快就難以招架易形者的攻擊,敗下陣來。它的脖子被扭斷,頭顱被穿透,屍體被綠龍壓在身下,已經停止了呼吸。
綠龍朝西格爾走來,翅膀、肩頭和胸腹不斷滴下鮮血,那是紅龍的爪子和尾巴造成的。西格爾突然有所明悟:如果自己跟着易形者離開營地,那麼克里從營帳里出來之後,也會被火海淹沒,死於紅龍之口。唯有戰鬥到底,才贏得了這一線生機。
綠龍停在西格爾面前,低下頭來,用心靈傳音說道:「記得,你欠我一次。」
「算半次吧,畢竟你幾天前還差點把我給吃了。」西格爾從戰鬥的緊張狀態中放鬆下來,難得還有力氣開個玩笑。
「你欠我一次。」易形者聲音變得非常嚴肅,又重複道。
西格爾點點頭,然後綠龍就飛走了。
大火整整燒了一整夜,黑色的煙霧直上天際,連太陽的光芒都被掩蓋住。幸好不久之後草原上空降下了大雨,這才熄滅了巨龍的怒火。在最後一個火苗熄滅的同時,天上的雨也立刻停止下來,雲層散開,一道彩虹掛在天上。
跑丟的馬兒也陸續回來,還有一些識途的牛羊。寒鴉部落的人發誓感謝這些願意和他們共度難關的牲畜,會善待它們,只取奶和毛,不取它們的肉。也許是這一誓言得到了自然之靈的讚賞,他們發現了一處沒被燒毀的地窖,裡面的穀物大多泡水,但是仍然足夠他們過冬之用。
畢竟他們的人死傷太多,已經用不了那麼多的糧食。
倖存者痛惜着死去的親人,對着被毀滅的家園和糧田哭泣着。他們差一點就要滅族,如今能夠逃得性命已經是萬幸。從地窖里躲藏的女人和孩子陸陸續續回到地面,他們四處尋找親人的蹤影。每當發現他們熟悉的身影,都會哭泣的抱在一起。巨龍的屍體如今橫臥在營地中央,幾隻膽大的烏鴉克服了惡龍的恐怖威懾,降落到屍體上。它們徒勞的用嘴巴敲打巨龍的鱗片,發出吭吭的響聲。
紅龍的屍體旁邊是死亡騎士留下的盔甲,已經散落成碎片,歪歪斜斜倒在地上。周圍的草被上面殘留的死靈氣息影響,已經枯死朽壞,化成灰色的碎末。寒冰神槍插在不遠的地方,不斷放射着冰冷的寒氣,誰也沒法靠近。
西格爾倒在不遠處,正躺在珍妮特的腿上,呼呼大睡。他的身上淨是些細碎的傷口,胸甲上也有一塊手掌形狀的凹痕。不過這都不影響他的睡眠——他已經疲憊到了極致,一動都不想動,連呼吸都放得又輕又緩。小貓撐着半塊帳篷,為他擋住了雨水。
想到經歷過的一切,珍妮特仍舊心有餘悸。哭喊聲與火焰燃燒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但是都比不上彌賽拉的尖叫。他的孩子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生,讓場面變得無比混亂起來。巫士用藥水和咒語幫助母親生產,珍妮特則抱着毯子,隨時準備接住嬰兒。
「加油,彌賽拉。」珍妮特只記得這樣說着:「你會是一個好母親,這也會是一個好孩子。」
然後火焰籠罩了整個帳篷,幸好巫師反應迅速,用魔法能量屏障擋住了第一波龍炎的灼燒。可紅龍的火焰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就被抵抗?他們被困在帳篷內,屏障搖搖欲墜,高溫和窒息隨時都有可能帶走他們的性命。而這個時候克里沖了進來。
冰霜巨人的血統在巨人激烈的情緒引發下爆發出來,一股冰封力量幫助了魔法屏障,讓他得以喘息。克里終於看到了彌賽拉,黑狼公主也終於看到了巨人,然後伴隨着一聲啼哭,他們愛情的結晶也終於降生。
珍妮特是第一個抱着嬰兒的人,巫師接過孩子,剪斷了臍帶,反過來復過去查看孩子的耳朵和四肢。「一切都好,這是個好小伙子」巫師將孩子遞給母親,然後轉頭給克里說道:「我需要你的血來讓大家衝出去。」
巨人把手臂伸了過去,眼睛還一直凝視着母子,那才是他唯一要關注的事情。他的血從手腕上流淌,被巫師接住,甩向空中,變成了冰雪的旋風。科室事情與巫師預料的不同,火焰仍舊燒了下來,甚至把魔法屏障當做燃料,誓要將裡面的人化為飛灰。
於是克里孤注一擲,用自己的肉體充當攻城用的盾車,護住其他人,從火焰中走了出來。他的頭皮和肩膀被點燃,血肉被燒得滋滋作響。他成功保護大家走了出來,但是腦袋和雙臂都有燒傷,正在接受巫師的醫治。彌賽亞試圖用手撲滅那些火焰,結果把自己的雙臂燒傷,只能和她的丈夫一樣,乖乖的聽話。小孩子無視周圍的噪雜,安靜的睡在他們兩個中間。
戰士已經被派遣出去,打掃戰場,儘可能辨識死者的身份。但是太多人被火焰燒成黑炭,身上的物品也融化變形,所以根本無從分辨。沒有人知道克拉夫酋長去了哪裡,所以現在大家都看着巨人克里,因為按照這裡的法律和傳統,他將是下一任酋長。
「現在大家需要一個領導者。」彌賽亞對他的丈夫說:「災難之後大家需要一個主心骨,一個能夠承擔他們痛苦的人,一個能給他們希望的人。這個人必須是你,我的酋長。」
克里點點頭,他走到寒冰神槍旁邊,將它拔出來,高高的舉起。長槍自動安靜下來,臣服下來,不再肆意釋放寒氣。眾人高呼着「克里酋長,巨人王!」連續三遍。
第060章
野人的地盤(十四)
西格爾歪了歪腦袋,想要翻身可以沒有成功,於是珍妮特貼心地幫助他換了個姿勢。「讓大塊頭去當國王吧,我只要好好看着西格爾就行了。」小貓低垂着頭,驕傲的看着烏賊身上的傷口。「那是為了找我,以及為我報仇才受的傷,真是英勇。」她很滿意西格爾的表現,認為這才是真正敢負責任的男人。她可以安心的躲在西格爾身後,避開危險,放心休息,不用再害怕陰影里的利刃。
『我現在是珍妮特,不再是那個間諜小貓。』珍妮特只想讓時光停留在此刻。即便是見識過皇廷的威嚴與驕傲、富麗和奢華,但那個時候在身邊的總是一些沒完沒了的任務:偽裝、跟蹤、刺探和下毒。每個人都活在面具後面,很多人擁有不止一層。她從未看到過真正的朋友和親人,那裡充斥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和利用。除了努力維持完成任務所需的技術水平,讓自己保持一個「有用」的人,珍妮特找不到能夠讓她安心的東西——她一點都沒有安全感。
諾克斯共同會的法師都是瘋子,不過是有手段、有條理的瘋子,能夠很明智的分析出自己的短處。他們不能像小貓一樣躲藏在視線之外,長時間的利用假身份潛伏並刺探情報。法術總是會留下痕跡,也容易被法術克制,但是技術卻不會——這也是小貓的生存之道。
在得知學城的顧問列爾大師為王子殿下的遠征做出了預言,她就將這個消息賣了個好價錢。之後,她就被派遣到新大陸繼續為組織服務。上線給的報酬很不錯,於是她又盜取了樞紐堡斯塔特家族的秘密遺囑。在那裡,她偽裝成小男孩,騙取了西格爾的信任。
西格爾那個時候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冒險者,很容易就被騙了過去,這是珍妮特很得意的事情之一。不過她決定永遠不要讓他知道,永遠做一個被他解救的小奴隸就足夠了。
至於打探深水城領主們的真實身份?讓那個任務見鬼去吧!我現在很好——珍妮特努力鼓起勇氣,自己安慰自己——我只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外面發生了什麼?」西格爾睜開眼睛,正好直視着珍妮特溫柔的雙眸。
「克里成為了新的酋長,他正拿着寒冰神槍講話,安排救災的事情。」小貓雙手扶着西格爾的肩膀,把他按在自己的腿上躺好:「你不要動,巫師說你現在過於疲勞,只能靜躺着休息。」她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一點表情上的破綻都沒有露出來。「剛才已經有好幾撥人過來,稱你為屠龍勇士,死亡騎士的終結者什麼的。如果你不是在休息,他們早就把你吵起來了。讓克里去處理他部落的事情吧,現在是屬於領袖的時間,勇士應當靜養。」
「珍妮特,我發現你不一樣了。」西格爾雙眼凝視着珍妮特俊俏的臉龐,突然說道。
珍妮特心中一慌,卻很好的掩飾過去,『難道剛才說的多了?是不是太放鬆忘記了扮演一個奴隸的角色?我是不是太着急了,還沒等完成讀書學習的表演,就說了些哲理性的話?』她心裡這樣想,但是臉上卻展現出微笑,說道:「怎麼不一樣了?躺在腿上所以準備說些甜言蜜語嗎?」
西格爾眨眨眼睛,吞了一口唾沫,把原本到嘴邊的話一同咽了回去。正巧這個時候他的肚子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掩蓋了他的尷尬。
「珍妮特,你是個笨蛋。」小貓在心裡暗罵自己。「你幹嘛不讓他說出來?」
「珍妮特,抱歉讓你遇到危險。」西格爾挪動一下身子,然後說道:「當帳篷被點燃的時候,我嚇壞了,可是我沒有能力撲滅紅龍的火焰。後來,我和死亡騎士戰鬥,依靠寒冰神槍的力量才勉強擊敗他。但是如果不是事先加持了魔法,我連和他交手的資格都沒有。」
「你消滅了他,從他的法術下逃得了性命。」珍妮特說:「我聽他們說,你是唯一一個頂住了死亡咒語的戰士,所以你才能堅持到勝利。」
「可是那抵抗法術的力量來自胸前的骰子,仍舊不是我的。」西格爾心中想着,但是沒有說出來。他回想整場戰鬥,不管是神槍、骰子、匕首還是武藝,其實最終讓他取得勝利的是對手的輕敵。他雖然身材健壯,但是面容年輕,看上去只是個過度發育的少年,而這樣的年齡會麻痹敵人的判斷。這樣的好事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他不可能靠着敵人的放鬆一直勝利下去。必須讓自身強大起來,西格爾想着。
「我要成為一個強大的法師,珍妮特,我需要法術來保護你,還有其他的一切。」西格爾看着天上的彩虹,想象着從那座天空橋上向下俯視會是怎樣的景象。「我學習了武技,但是再怎樣練習也不可能挑戰那些龍——它們的肉體實在強大,只有神兵利器才能造成威脅。那些兵器是法師打造的,我要學會這樣的技術。」他想了想,然後接着說道:「我從書上讀到過,有些法術能夠擊敗巨龍,讓它們馴服。實際上,法師具備擊敗所有敵人的手段,他們掌握了足夠的知識來找出敵人的人和弱點。我要學習這些知識。」
「會不會很辛苦?」珍妮特其實想問的是另一個問題,「會不會很少看到你?」
「我希望你能陪着我。」西格爾回答道:「肯定會非常辛苦。學習魔法要花費大量的金錢,即使是一個商人,他所擁有的財富都難以支撐。所以我需要穩定的收入,最好是一塊領地,然後還要尋找隱藏着的寶物——例如金礦什麼的。這正是我來北方的原因。深水城將會冊封一些開拓騎士,會授予他們領地,我要過來搶占先機。」
「原來是這樣,我一隻奇怪你為什麼來北地。」珍妮特說:「你既想要領地,也想要寶藏,我倒是有個主意。你聽說過瘋王的寶庫嗎?」
西格爾搖搖頭,於是珍妮特繼續說下去。「瘋王」名為貝羅斯·道格,三百年前出生在北方荒原這裡,父親是獸人,母親是一名魔裔。他繼承了兩者血統的優點,變得又強壯又狡猾,很快就藉助一連串的謀殺強行上位,成為了獸人領地的一名萬夫長。他幾次領導了南下洗劫矮人和精靈的行動,用無數屍體換回了無數寶藏,甚至裝備了一隻魔裝百人隊,作為自己的近衛。憑藉赫赫戰功和恐怖的統治,他要求所有獸人向他臣服效忠,稱他為王,然後組織成可以消滅其他所有種族的軍隊。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與一些邪惡的施法者合作,其中包括惡魔和亡靈,為他的大軍提升力量。他日益強大,但是他的心智也逐漸淪喪。他命令手下的褻瀆祭祀改造獸人,用魔鬼的血脈污染他們,打造前往舊大陸的黑色傳送門。不過他很快就被其他的獸人王冠以瘋王的稱號,在一次軍事會議上被殺死。不過這傢伙從南方搶得的寶藏只有很少一部分被找到,還有許多不知所蹤。
「很難找到那些寶藏吧?」西格爾說道:「如果簡單的話,三百年早就被找到了。」
「是啊,我也這麼想。」珍妮特琢磨了一下,試圖尋找一個合適的藉口將她知道的情報說出來。可以誰能相信一個奴隸能夠知道如此隱秘的事情呢?即便是諾克斯共同會,也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從故紙堆、民謠、遊記中尋找線索,之後才鎖定新大陸上一些可能埋藏寶藏的地方——矮人、精靈、野人以及深水城的地下洞穴。珍妮特不想管他們的目的,只想讓自己的西格爾完成心愿。
「說不定咱們很幸運呢?」珍妮特笑着說道:「除了瘋王,還會有胖王、傻王和放屁王,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會到南方來劫掠,帶走大量糧草、武器和寶貝。然後他們吃掉糧草,用爛武器,然後留下一大堆花不掉的寶貝咽氣。只要找到一個,咱們就發財啦!」
「是啊。」西格爾被珍妮特的笑容感染,也輕輕笑了起來。「咱們去北方看看,一邊觀察下形勢,做好計劃,爭取能夠立功獲得開拓騎士的頭銜。另一方面,咱們去找寶藏。」
「我有感覺,咱們一定可以找到寶貝。」珍妮特點點頭,心裡想着「反正有那麼幾個可能的地點,慢慢找過去總是成功率大的。」
這個時候,號角響了起來,一長一短,說明有外人接近,不知是敵是友。周圍的人騷動起來,他們剛剛經歷了慘禍,還沉浸在悲痛之中,身心俱疲,難以再戰。草原上寂靜下來,大家都看着巨人克里。
「備戰,所有還想保護自己親人的戰士拿起武器來。」巨人冷靜的說道,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昨天不是我們的終結之日,今天也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