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面骰子 - 第30章
索斯
西格爾皺皺眉頭,感覺這個幻像實在太像真的了。從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各個方面都如同真實一樣。最奇怪的一點,即便他知道自己正在幻象之中,可試了好幾種方法,換了好幾種咒語,都沒有脫離出去。
巨龍俯視着西格爾,嘲笑他:「哦,小小魔法師,這次誰來救你呢?這次又誰來救他們呢?」一定帳篷出現在巨龍腳下,高高的、尖尖的圓錐形帳篷。帳篷里傳來彌賽拉分娩時候的喊叫聲,然後是一聲嬰兒的啼哭。珍妮特在帳篷里高興地大叫:「生了,終於生了。」
火焰從巨龍口中噴出,吞噬了帳篷,變成燃燒的火堆。巨大的爪子按下來,將火堆化為一片煙塵,化為飛灰。灰塵是黑色的,飄在西格爾的臉上,仍舊熱的發燙。
即便知道這是假的,但是再經歷一次仍舊會讓西格爾心痛不已。他感到自己不能呼吸,喉嚨里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胃部又在不斷地抽搐。淚水似乎要從眼睛裡流淌下來,而他的腦海中不斷迴響珍妮特最後的呼喚。
「小法師,你能奈我何?」巨龍低下頭,就停在距離西格爾很近的地方。它的鼻孔中仍舊散發着煙氣,它的牙縫中火苗鑽來鑽去。「你能奈我何?我是偉大的巨龍卡格拉其斯,我乃席拓里火山的主宰,我乃紅岩河谷的黑影,我可以永遠的折磨你。即使你是一柄利劍,我也會敲碎你、砸爛你、侵蝕你,讓你成為一灘爛泥巴,不復有用。」
西格爾從臉上拿下一片燃盡的碎片,放在鼻子下嗅嗅,然後搓動手指讓它化為飛灰。他嘆了一口氣,邁步向前,站到了巨龍頭顱之前。他已學會了冷靜,克制住了情感,讓理智和感性取得平衡。西格爾對巨龍笑笑,然後說道:「巨龍、主宰和黑影,偉大的稱呼。你能在這片幻境中重生,如此逼真,強大,知道是為什麼嗎?」
巨龍一言不發,但是雙眼聚焦,顯然很關注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是因為我解剖了你,然後吃了你,知道你每一處細節。但即使你逼真如此,我也能察覺出不同!」西格爾話音剛落,猛地把魔杖向前刺去,帶着炫目的光芒。巨龍的鱗片化為泡影,周圍的景象裂成碎片消失。西格爾感到自己刺中了東西,一股溫熱的感覺順着他的魔杖流進了他的袖子。一個面容枯槁的男子驚訝的看着他心臟處的魔杖,從他的嘴裡不斷淌出帶血的泡沫。他穿着土黃色的長袍,抬起乾癟的手來,似乎要釋放什麼法術,但是沒等咒語完成,他就倒了下去,屍體摔在地上。
西格爾發現自己仍舊在矮人的洞穴中,不過這裡是一個圓形的房間,燃火的通道就在房間的外面。房間的中央有一個高出地面的平台,大約到西格爾的胸口那麼高,平台上擺放着一具完整的巨龍頭骨。
平台周圍有四具屍體,從服飾上看像是晨曦護衛的。他們都成一個姿勢:趴在地上,左手指着龍頭骨,他們的手腕都被切開,血液早已流干。除此之外,珍妮特也躺在地上,全身正在抽搐,就像癲癇病發作一樣。
他忙上前抱住珍妮特,將她輕輕放在自己的懷裡,在她的耳邊輕輕念動咒語。珍妮特的抖動減緩了一些,西格爾這才翻開她的眼皮。她的雙眼無規律的不停轉動,眼底充滿了血絲,幻術的效果仍然沒有結束。
西格爾從法術中掙脫出來,也消耗了大量體力,但是他仍舊不斷念動咒語,幫助珍妮特恢復神志。但是她看上去並沒有絲毫好轉,在夢境中越陷越深。珍妮特的外貌開始不斷改變,先是恢復了小乞丐的樣子,然後又變回了魔裔。
西格爾輕輕吻着她的額頭,然後抓住了珍妮特的手,放在唇邊握緊,為她提供支持。他向風暴之神祈禱,他向生命之母祈禱,甚至和一些海盜一樣向所有知道的神同時祈禱。珍妮特仍在不斷變幻外貌,有年輕漂亮的小姐,有儀態端莊的貴婦,有英俊瀟灑的青年,有富態可掬的胖子。然後有一張臉出現在西格爾面前,「麥芽」又叫做「小拇指」。
西格爾愣了愣,使勁揉揉眼睛,以為自己還在幻境之中。麥芽的臉很快就改變了,又變成陌生的面孔。這樣的變化大約持續了十幾分鐘,西格爾一直抱着她,看着她一張又一張面孔,一直在心中沉思。懷疑抓住了他,如同野草般滋長,又像是瘟疫一般蔓延。「珍妮特是誰?她的這些面孔是做什麼用的?她怎麼會有麥芽的臉,到底是幻覺還是欺騙?她為什麼不說,她還有什麼沒有說?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這些聲音和念頭不斷在西格爾腦海中出現,讓他感到痛苦和煩惱。心靈上的折磨,就像是審問者在用鞭子來回抽打,傷口會層層疊疊,越來越深,越來越疼。
直到珍妮特又重新恢復成魔裔的樣子,捲曲着尾巴縮在西格爾懷裡,沉沉的睡去。這時的她,面容安詳平靜,就像是初生的嬰兒一樣,毫無防備。紅色的長睫毛輕輕抖動,口中喃喃自語。西格爾俯下身去,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終於聽清了珍妮特的話語。「西格爾,小烏賊。」她一邊重複,一邊微笑。
「可憐的傢伙。」西格爾知道珍妮特現在已經穩定了,法術的效果開始在她身上消退,只是仍需要時間恢復精神。通過二十面骰子,西格爾擁有魔法抵抗力,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幸運。他把珍妮特輕輕放在地上,再次吻了她的額頭。
「安心睡吧,小貓咪。」西格爾說道:「我會承擔一切,包括你的過去。」
第073章
城牆山脈(十一)
珍妮特沉沉睡去,西格爾卻有好多事情要做。他走到那個被魔杖插死的長袍施法者面前,仔細檢查起來。這個人裸身穿着長袍,衣服既沒有口袋,也沒有飾品,皮膚上更沒有紋身,可以說毫無指向他身份的線索。他的肌肉乾癟,骨節突出,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下鼓脹起來,就像一條條彎曲的蚯蚓,非常駭人。
西格爾打開那人的手掌,從他的指間搓動,然後放到鼻子下聞。他嗅到了混合着甜膩和惡臭的藥粉氣味,正是各種施法材料粉末經常會帶有的味道。除此之外,一股血腥味在屍體的手指尖飄蕩,就像是屠夫或者劊子手身上會帶有的氣息,就像血魔法。
西格爾拋開屍體,開始檢查這間屋子。從地上的陳設來看,這裡的台子修建於非常久遠的時代,不過地上新開鑿的血槽卻不是,最多只有幾個月的時間,西格爾還能夠發現清晰的雕琢痕跡。血槽底部有一層滑膩的材料,可以讓血液在流動中不會凝固。晨曦護衛的鮮血都在這個陣勢的影響下被引導向台子上的龍顱骨。
一個頭骨要鮮血做什麼?西格爾非常好奇。他用咒語來查看周圍的魔法痕跡,發現那頭骨正間歇性的散發着強烈的靈光,一亮一暗,如同心臟在跳動。靈光耀眼,不過卻沒有給人任何危險的感覺,西格爾從中感到它所孕育的勃勃生機,就像是正要發芽的種子,正要孵化的雞蛋。西格爾難以判斷這件魔法物品到底是怎樣的級別,但它的效能絕對非常的強大。
停下咒語,魔法靈光也隨之消失,巨龍頭骨仍舊安安靜靜的放在平台上。西格爾不敢用手直接碰觸,所以先用魔杖捅了捅。頭骨晃了晃,毫無魔法的反應,如同普通的裝飾品,就像貴族官邸懸掛在牆上的動物標本一樣。
用晨曦護衛血祭的人必定是敵人,而把敵人想要的東西破壞掉一般來說都是正確的。西格爾知道魔法陣的要求是精確和穩固,核心物品的移動肯定會破壞法術的效果。他通過魔杖的觸動估算了頭骨的重量,然後伸出右手準備把骨頭拽下來。
當他的手接觸到頭骨的時候,異變發生了。頭顱上原本空洞的眼眶火焰閃耀,骨頭變得晶瑩圓潤,一層淡淡的粉紅色光芒在頭骨表面流淌,呈現出龍的肌肉、皮膚和鱗片。頭骨懸浮起來,轉向西格爾的方向,兩隻火焰眼珠將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只聽的一個聲音在西格爾的腦海中響起:「你是誰?為什麼有太古龍的血統?」
西格爾感到一陣魔力的顫動傳遍了他全身的血管,進而控制了他的肌肉、骨骼。他的舌頭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實話:「我的名字是西格爾·烏賊。」但是有關他身上是否有太古龍的血統,西格爾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所以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巨龍的火焰閃爍,就像是在眨眼一樣。他的聲音中透着好奇,似乎發現了好玩兒的東西:「奇怪的人,為什麼你的血統一直在變化?巨龍、泰坦、神裔、影族,你的血統千變萬化,但是又不恆定,這是怎麼回事?」
西格爾咽咽口水,巨龍的威懾讓他只能實話實說:「我施展了一個法術,叫做血脈秘鑰,可以欺騙任何需要血脈傳承才能使用的物品。」他正要繼續往下說,可一股強烈的飢餓感突然涌了上來,正如他每次掙脫魔法的效果一樣,西格爾的魔法抗性再次發揮作用。
巨龍的好奇心更加高漲,但是他的高傲讓他沒有再次使用魔法困住西格爾。「有趣的年輕人,有趣的魔法。你為什麼喚醒我?」
「我絕對沒有這個想法。」西格爾說道:「我不知道誰要喚醒你,不過這個人殺死了四名晨曦護衛,用他們的血澆灌你的頭骨。而這些晨曦護衛保護的人正是我要尋找的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小傢伙。給我說說,你接下來要做什麼?」巨龍眼睛的火焰變得更細更亮,就像是眯起來一樣。
「我沒想用你做什麼,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幫助我的敵人。不過那些傢伙想要利用你做什麼,別做!」西格爾想了想,然後給巨龍說道:「我也知道一些利用鮮血施展魔法的技巧,但那都是自己的血。像是這裡的傢伙用別人的鮮血和生命製造法陣,是邪惡的。」
「說得對,小法師,那是邪惡的行徑,就像貪婪的矮人做的一樣。」巨龍頭骨一直漂浮着,他的聲音悠遠而沉重。「用我的血,矮人們引來我的族人,捕殺他們,好像他們只是野獸;用我族人的血,矮人們浸染山脈,將財富之水和命運之力匯聚起來,好像當那只是一個金礦;用這金礦,矮人們建立王國,自封為皇,並繼續向下挖掘,好滿足他們永無止境的貪慾。哦,都說我們巨龍貪婪成性,可是我們也有極限,會在寶藏上滿足的睡覺。不像矮人,不像他們那麼慾壑難填。你對矮人和巨龍怎麼看,小法師?」
「我認識的矮人都還不錯,熱情、做事認真,還算很好相處。」西格爾實話實說,絲毫沒有為了取悅巨龍而說謊的想法:「我只見過一條紅龍,他燒毀了我兄弟的部落,殺死了無數生靈。我不喜歡它,但是我原諒它。因為我知道那條巨龍被一個死亡騎士騎乘,屠戮村莊的事情有可能是死亡騎士的命令。」
巨龍頭骨猛地飛高,劇烈地顫抖着:「死靈!!」他的聲音在西格爾腦海中轟鳴,就像是一千道閃電同時落下。「巨龍永遠不會服從於死靈!永遠!」
西格爾如遭重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他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在重新恢復身體的平衡。龍頭骨也注意到這樣的情況,漸漸停止了顫動,從高處緩緩飄回到平台上面。他減弱了心靈傳語的強度,繼續說道:「小法師,你太弱了,不過潛力不錯。我乃太古巨龍隆克拉迦,是龍之父、亦是龍之母。我的每一片鱗片都成為一種巨龍,每一根骨骼都化為一種魔法,每一滴血液都點燃一朵靈魂。我強大無比,知識淵博,你喚醒我,就要體現我的價值。說吧,小法師,你想要什麼?」
西格爾盯着巨龍的火焰眼睛看了好久,然後又歪着腦袋好好想了一會兒。在巨龍快要不耐煩的時候,西格爾搓搓雙手,微笑着說道:「你能幫我把我的同伴都救出去麼?」
「你就要這點東西?你可以要財富、知識、力量、權勢,但是你卻要我給你做一件奴僕的事情。我是太古巨龍,我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你是個傻子嗎?」
「實話給你講吧,龍。說我什麼都不想要,那是虛偽的。」西格爾聳聳肩膀,顯得很輕鬆的樣子:「不過在你剛剛痛斥了矮人的貪婪之後,我還給你提一些非分的要求,那才是傻瓜呢。你說的那幾樣東西:權勢,我還不是很渴望,也許以後會想要;力量,我還不知道力量本質是什麼,不太有概念;知識,我很想要,但是我挺喜歡學習的過程,所以我想就不麻煩你了;財富,我曾見過難以置信的財富,我在那次戰勝了財富的誘惑,能夠以平常心應對。所以我決定提一個小小的願望,來幫助別人,也幫助自己——幫我把同伴都救出去。」
巨龍哈哈大笑,聲音在西格爾的腦海中不斷迴響,但是並不傷人。「你這個小法師……」巨龍一邊笑一邊說:「從我誕生至今,有幾個和你一樣的傻瓜?沒幾個,沒幾個,小法師。所以,再次認識一下,我是太古巨龍隆克拉迦,一個死後被製作成巨龍號角的可憐生靈。」龍頭骨上下晃動,就像在點頭。
「西格爾·烏賊,一個水手、騎士扈從和學徒法師,很榮幸認識你。」西格爾鞠躬行禮。
「很抱歉不能實現你的願望,學徒法師西格爾。我有記憶,所以可以給你知識;我也知道巨龍寶藏的地點,所以力量和財富都可以滿足;我可以讓嫡系子孫服從你的命令,故而權勢也唾手可得。但是我也被困在這裡,作為吸引其他巨龍進入陷阱的誘餌,悲哀而痛苦的接受折磨,只能讓人進,不能讓人出,所以我沒有力量幫你把同伴運出去。但是你聽好我的話,我會告訴你應該怎樣做。」
西格爾點點頭,感謝巨龍的幫助。
「我的意識可以遍布整個要塞,我看到一個強大的血法師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但是他想用自己的魔法力量欺騙死亡。他現在手裡有真王之血、金龍之血、聖光之血和凡人之血,不過他還想從我這裡獲得太古之血。他想通過改變血脈,改寫命運。你具備一種特殊的能力,可以掙脫魔法的效果,但是這能力也有極限,不能完全指望它。凡是血肉之軀在血魔法師面前都是脆弱的,所以你需要幫助。我會給你指引方向,在這個地城中存在一個智慧魔像,他也許能幫得上你的忙。」
「好的,我會去試試看。」西格爾說道:「你能在我離開之後照顧珍妮特嗎?而且,請你不要幫助那個血法師。」
「你把我喚醒,別人就沒法控制我。但是你一定不要失敗,因為那個血法師可以通過你來指揮我,他是一個玩弄血脈的高手,對操弄人心也不陌生。」巨龍頭骨降落回平台上,兩隻眼睛中的火焰逐漸熄滅。他將矮人洞穴的地圖傳遞到西格爾腦海中,然後重新偽裝成安靜的頭骨。
「最後一句,學徒法師西格爾:一切終結之時,別忘了摧毀我,讓我安息。」
西格爾點點頭。
第074章
城牆山脈(十二)
瑞德坐在孤寂的矮人廢墟中已經長達400年了,自從他完成了製造者最後一個命令後,就一直坐在他誕生的工坊內,一張斑駁、焦黑的試驗台上。
他的身體是用黏土做的,可以不斷變換外形,不過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個能力了——沒有必要——他是這樣認為的。苔蘚和蘑菇早就覆蓋了他的身體,讓他和周圍的廢墟混成一體,只有一雙純紅色的眼睛在眼窩之中散發着微弱的光芒——所以他有了特別的名字,叫做瑞德。
前陣子有一個法師經過這裡,他閉上了眼睛,裝作普通的土堆,於是可以繼續孤獨但是安全的坐在這裡。他不喜歡那個法師身上鮮血的味道,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犯下的罪行。儘管這些罪行是受到他主人的命令,他除了效忠之外別無他法,但是那些矮人的鮮血仍舊粘在他的拳頭上,他們臨死前的詛咒還會在他耳邊繚繞。
他在製作當初,是作為戰俑部隊的一員來對抗巨龍。但是他體內某種東西可以吸收巨龍的靈魂力量,他的軀體也在巨龍鮮血的澆灌下越發強壯,他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仍舊只是個粘土魔像,必須執行命令。
矮人符文師發現了這一點,試圖搞明白其中的原因。「或許可以明白魔法物品是如何產生智能的。」那個符文師這樣說過,「這將讓佩提氏族更加強大。」但事與願違,瀕臨死亡的靈魂中孕育着恐怖的混亂之力,矮人符文師漸漸陷入了抑鬱和瘋狂,他下達了錯誤的命令,引發了錯誤的機關,一連串事件讓這座要塞自我毀滅,巨龍最終通過一種奇怪的方式完成了復仇。
瑞德在完成一切之後就開始思考,整整四百年。第一個一百年他在想對與錯的問題,第二個一百年他在想善與惡的問題,第三個一百年他在思考生與死的問題。最近的這一百年,他一直在思考神與凡的問題。
如今這思考被一個年輕的人類打斷了,他穿着胸甲,但是卻拿着魔杖。在有了整個洞穴的地圖後,很多事情變得簡單了。西格爾可以輕鬆避開陷阱,利用最近的捷徑,迅速到達目的地。他好不容易才從一堆蘑菇中認出了這個魔像,輕輕拍拍他。蘑菇的孢子隨着拍打漂浮到空中,讓西格爾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好,魔像,我經受指引來尋求你的幫助。一個血魔法師抓住了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幫我救出他們。」
亞當決定一動不動,他還要繼續思考,不想參與凡人的爭鬥。反正不管是一百年還是一千年,這些血肉之軀終將一死。「有什麼意義呢?」他一直想不明白。
西格爾沒有放棄,他施展咒語,將魔像身上附着的垃圾和灰塵清掃乾淨,然後將蘑菇和苔蘚移動到旁邊。粘土魔像的身體顯露出來,仍舊顯得強壯、堅固。如果貼近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在黏土的縫隙深處有些暗紅色的符文。原本這些是銀色的,是矮人符文師製作魔像的時候刻繪上去的。但是巨龍的鮮血染紅了這些符文,讓它們擁有了神秘的力量,這才造就了瑞德。
西格爾見魔像並不理睬他,猜測應該有正確的方式激活魔像才是。他先尋找周圍,試圖找到魔像的控制項鍊——法師們製造的魔像經常會用這樣的東西來操縱。矮人的符文師用的是另一種控制手段,識別血統,所以周圍不存在任何控制器。
「好吧,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試試賈坤的法術。」西格爾撓撓頭,找出施法材料,依次擺在面前。「巨龍說你是有智能的魔像,所以我來試試破鎖術。」
「我的身體裡沒有鎖,我如果想移動的話早就可以自己動了。」瑞德想着,然後思緒又開始飄遠,他經常會這樣。「我為什麼能夠思考?我在哪裡進行思考?」
西格爾花了二十多分鐘準備這個法術,咒語引起的光芒籠罩了瑞德全身,直往魔像的身體內鑽。不過年輕的法師並不知道,這個法術原本並不是為瑞德設計的。賈坤來這個遺蹟的時候,發現了兩條通道。一條要驗證血脈,他以為龍血可以成功,但是巨龍的幽魂會感應到龍血的氣息,發動攻擊。這種幽魂並不害怕賈坤的大部分魔法,但是也足以讓他的探險活動終結。
另一條通道,則由戰俑軍團駐守,那些都是瑞德的仿製品,擁有智能但是沒有靈魂。他們可以創造性的完成任務,但是自己不能給自己下達指令。賈坤的破鎖術就是為了通過戰俑軍團而發明的。
瑞德在法術的作用下覺得渾身痒痒,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他想要站起身來,恢復到僵直、冷漠的魔像狀態,但是他又能克制住這種衝動,仍舊一動不動,閉着眼睛,坐在實驗台上。
咒語的光芒散去,西格爾沒發現魔像有任何變化,他以為法術失敗了。作為一個學徒法師,魔像的知識實在過於深奧,只有將咒語、神秘學、魔法陣儀式、召喚塑形等多個學科都進行精研之後,才有可能學習魔像製作。西格爾在摺疊要塞中有一本《魔法構裝研究》——本來有兩本的,不過諾克斯共同會的人拿走了一本。他在閒暇的時候也翻開看過,其中只有大約一成的文字,他能明白大概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其餘的部分完全不能理解。他也去法師聯合會查詢過作者的名字:林奇和奧索斯,但是這兩個人沒有記載,可能只是一般的鄉野法師,在這本書里記下來的猜想。
不過裡面有幾段話西格爾記得挺清楚:林奇曾經說過,他遇到過擁有靈魂的魔像,這個過程是「充滿痛苦與恐怖的」,「自我意識產生的條件是認知生死」,但即使是最高明的法師也「難以勘破這個難題」。所以法師很難主動製造有智能的魔像。相反,一些神靈通過牧師之手,「有極小几率」能夠完成這個過程。「所以我認為成神之後才能研究這個問題」,林奇這樣記錄,「於是我放棄了這個方面的研究。」
前面的話他認為很有道理,但後面這句話讓西格爾認為此書定然是出自某個腦袋發燒的鄉野法師之手。不過這本書是龍獅崖的冒險紀念,而且看上去做工很好,所以才留了下來。
「好吧魔像,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了。」西格爾放棄釋放咒語,站直身子說道:「我猜不出你的控制指令,我掌握的咒語也只有這麼多,目前的確無計可施了。我很希望你能幫忙,但是沒有你我也要去拯救我的朋友。事關生死,也想不了那麼多了。」
說完,西格爾拍拍粘土魔像,往嘴巴里塞了好幾口吃的,重新檢查了全身的裝備,離開工坊,根據地圖的指示前往「矮足殿」,巨龍說過血魔法師就在那裡。
逐漸接近目的地,西格爾早就熄滅了魔杖的亮光,他儘量放輕腳步,減弱呼吸,一步一步挪過去。他就聽到前方遠遠地傳來有氣無力的喘息,就像是久被病痛折磨的患者正拿出最後的一份力量對抗死亡。然後他看到了閃耀的血紅色光芒,伴隨着類似閃電的劈啪聲。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聽到劇烈的慘叫,還有一陣陣伴着哮喘聲的歇斯底里的大笑。
西格爾拿出龍牙匕首準備投擲,而黑曜石匕首放在他腰帶旁隨手可得的位置。他堅信一點,即便是血魔法師也需要念咒,也需要做出咒語的姿勢引導。他只有一次機會,只要把匕首插入法師的心臟,一切都可以結束。
他緩步靠近那個房間,那裡的門只是一個拱形的空洞,並沒有門板。光線的來源似乎是在矮足殿的房頂上,一盞晃來晃去的風燈。昏黃的光線照在殿堂裡面的柱子上,在外面通道的石頭牆壁投下猙獰的黑色影子。西格爾看到一個穿着長袍的人影在柱子的投影中穿來穿去,有的時候屋子裡會突然變亮,這個人影就會隨之變得巨大,占滿所有空隙。
西格爾越走越近,他的腳尖從乾熱的地面上滑過,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是精靈戰舞的一種技巧,可以保持身體重心的平穩無聲移動。他在計算慘叫和光芒出現的規律,通過投射出來的影子猜測房間裡面的陳設布局。「節奏、時機和決心」西格爾提醒自己,他努力應用所有學過的知識,將一切都做到最好,以爭取有利的局勢。
血魔法師滿意的看着被吊在牆上的亞倫王子,所有的皇族都貪戀永生,所以他可以用高超的血魔法藥劑癒合他的傷口,並將他引到這個陷阱中來。諾克斯聯合會的人安排了襲擊,他們修建的赤紅魔法塔在控制思維方面果然強大,連謀殺之神的食人妖牧師都可以控制。但是王者的鮮血如此重要,怎麼可能為了政治上那點微不足道的收穫就放棄了呢?派遣燈神是一步險棋,幸運的是諾克斯共同會和法師聯合會都沒有發現。王者之血被引到了巨龍陷阱中,這裡有矮人試圖抽取巨龍血脈力量的魔法陣,逆血改命就有了成功的可能。
金龍之血是意外收穫,沒想到國王的私生子埃文居然有金龍血統;晨曦護衛很難纏,他們的神術盔甲可以讓大部分魔法減弱效果,但是血魔法仍然能造成足夠的傷害,他們很快就失去了戰鬥能力。一個人用來貢獻神聖之血,其他人則可以澆灌龍之號角,慢慢引發上古巨龍血脈的對抗,讓血魔法師偷取血脈的法術有機可乘。
王子的老師托德伯爵是個堅韌的老傢伙,不過他身上的凡人之血可以作為很好的輔助材料,能夠減弱血脈轉移中的痛苦。目前血魔法師已經有了4種血脈,原以為需要等待上古巨龍血,但是他卻發現了新的替代材料——在頭骨大廳他找到了一個誤闖進來的刺客,她居然可以用匕首殺死學徒。不過很顯然,入口強大的防護法術讓這個刺客最終堅持不住而暈倒,於是他得到了第五種血脈——魔裔。
第075章
城牆山脈(十三)
珍妮特痛苦的低哼聲傳過來,西格爾無法繼續保持平靜。他的心跳陡然加快,呼吸變得粗重,全身的肌肉都開始繃緊。西格爾開始打哆嗦,一股驚恐噁心的感覺從他的胸口蔓延到全身,他差點失去對隱秘行動的控制。年輕的法師學徒在陰影中停頓了一會兒,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接下來要完成的任務上。他努力緩和自己急促的心跳。「要有控制」,他暗暗對自己說道。
緩緩探出頭去,他終於看到了矮足殿內部的情況。整個房間布滿了雜亂的紅色線條,像是某個瘋狂的畫家打翻了所有的顏料罐子。五把木質椅子均勻地擺放在房間角落,其中四把上面各捆着一個人,用鏈條一層層綁住,嘴巴里還塞了布條。他們閉着眼睛,似乎都失去了意識。一個紅藍兩色混雜的燈神僕役正抓着珍妮特,把她按在第五張椅子上。
血魔法師正背對着西格爾,他看上去又老又矮,皮包骨頭,光光的頭頂上布滿褶皺。他正在專注的刻畫魔法陣,鮮血從他粗壯的血管中流淌出來,順着手指滴在地上。每當兩道線條相交,就會有強烈的閃光放射出來。空氣中一股腐朽鐵鏽的氣味,令西格爾感到分外難受,五臟六腑似乎都攪在一起。血魔法師正念念有詞,非常專注的施展咒語。
我一定要趕快動手!西格爾對着自己說。他踮起腳尖,避開地上所有的魔法線條,以防血魔法師通過法陣的變化有所感應。呼吸、氣流、聲音、武器的反光都要考慮進去,西格爾一隻手高舉匕首,另一隻手抓着魔杖,他穿過拱門、石柱、木頭椅子,一步一步朝血魔法師靠過去。
西格爾迅速揮刀,朝着血魔法師的脖子紮下去。只要一刀……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但是一個魔法師總會有保命的手段,努力求生的血魔法師更是如此。一道魔力屏障在他身上出現,擋住了龍牙匕首。
西格爾手中的龍牙匕首炸成了碎片,同時也把魔力屏障摧毀掉。如果是普通的金屬匕首是絕對沒有這個效果的,龍的牙齒和一些特定的材料才能夠對防護魔法造成這樣的破壞。爆炸引發的衝擊力讓兩個人都踉蹌一步,不過強壯的西格爾能夠更快恢復。他的魔杖發出光芒,能量飛彈正孕育而出。同時黑曜石匕首也被抽了出來,正要開展第二次攻擊。
燈神最先反應過來,他在屋子另一端隔空揮手,西格爾的左手腕遭到重擊,魔杖被擊飛出去。不過黑曜石匕首順利插入血魔法師的後背,扎穿了他的左肋,從心臟處穿透出來。
西格爾抽出匕首,發現上面毫無血跡。他趕忙趁燈神沒有飛過來之前又刺一刀,直接削斷了血魔法師的頸椎。那棵光禿禿的腦袋立刻耷拉下來,但是匕首上仍不見任何血跡。
「沒有第四刀的機會了,刺客。」掛在胸口上的腦袋發出了聲音,然後血魔法師轉過身來。燈神趕到,帶有閃電的拳頭正中西格爾的鼻樑骨,即便以他堪比精靈的反應速度也沒能躲開。一大堆血紅色的觸手從地面和牆壁上冒出來,層層疊疊捆住了西格爾,無數小刺扎進了他的皮膚,微弱但是密集的電流在西格爾全身遊走,麻痹住這個學徒法師。
「真是勇敢而愚蠢的行為,你這個偷襲的傢伙。」血魔法師用雙手把自己腦袋扶正,可以看到他的心臟猛跳一下,一道紅線從胸口向上沿着皮膚鑽到眼睛之下。血魔法師鬆開雙手,他的腦袋又可以正常的轉動,就像沒有被刺中之前一樣。
西格爾終於看到了這個血魔法師的臉,這才發現此人已經很難稱得上是人類了。他的臉色比殭屍還要難看,灰白色的屍斑爬滿了額頭和臉頰,紅色的眼球突出眼眶,好像隨時都要掉下來。他整個嘴巴都爛掉了,牙床透過嘴唇和下巴顯露出來。無數細小的血管在他的皮膚之下蠕動,鮮紅的血液在其中不斷流淌,而在這其中蘊含着強大的魔法能量。
「你真的以為可以這麼容易就潛到我的背後,然後殺死我嗎?你心臟中泵動的血液就像鼓聲一樣,我很遠就能聽到。」血魔法師從地上撿起黑曜石匕首,饒有興致的打量着:「不過我沒想到你會有這樣的好東西,龍牙和黑曜石。你能夠傷到我,已經值得誇獎。我該給你什麼獎勵呢?」
西格爾被血觸手捆綁的不能動彈,他的皮膚因為這股力量變得青紫,但因為麻痹的作用,他完全覺不出來。如果繼續下去,很快西格爾的四肢會因為缺血開始壞死。血魔法師見控制住了局面,就稍稍減弱咒語的力量。他走到西格爾面前,用黑曜石匕首刺穿學徒法師的耳垂,從中取得一滴血,然後用舌頭嘗了嘗。
接着,他瞪大了眼睛,一副非常驚訝的表情。血魔法師一邊嘀咕「完美血統?怎麼可能有完美血統的人類?」同時有在西格爾身上刺了好幾處傷口:後頸、手指、心尖、右腰。他分別「品嘗」了這裡的血,然後閉上了嘴,闔上了眼,靜靜站在房間的中央。他的手指輕輕抖動,似乎是在憑空書寫某種咒語。可以看到他的眉頭時而緊皺,時而放鬆,血魔法師遇到了難以決斷的選擇,正在用心思考和進行計算。
西格爾一直試圖掙脫,但是他開始覺得越來越餓。隨着體力迅速流失,魔法抵抗的力量換取他可以在瞬間恢復知覺。不過血觸手魔法一直存在,持續捆綁着他。於是西格爾會重新被麻痹,仍舊在血魔法師的控制之下。他發現了二十面骰子魔法抵抗能力的缺點:難以擺脫持續性法術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