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面骰子 - 第32章

索斯

  「對準雙眼之間的位置。」龍顱骨說道:「你的匕首脫胎於在虛空中凝結的龍炎,所以它有能力終結我。」龍骨眼眶中的火焰最後閃動幾下,然後漸漸熄滅。太古巨龍隆克拉迦最後的一句話就是:「不要內疚,學徒法師,這不是永別,你會帶着我的祝福。」

  匕首刺穿了龍的顱骨,然後就看到無數裂紋從破口處蔓延開來。西格爾再次呼喚巨龍的名字,沒有任何回應。巨龍和他的對話只發生在西格爾的腦海中,旁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只當這是法師神秘行動的一部分。幾個人重整精神,踏上了回程的路。

  有了精確的地圖後,西格爾一行不必再經過漫長的骸骨通道,他們只用了半個小時便從山谷的另一側離開。這裡距離他們的營地隔着整座要塞的廢墟,儘管地面被雪覆蓋之後有些濕滑,但是營地的守衛遠遠看到了他們,趕忙帶着拖車騎馬趕來。

  「天神在上,王子殿下和伯爵大人都沒事!」大家圍攏上來,可以看出他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快去叫里斯醫師,營地趕緊燒上熱水,準備好最大的帳篷!」

  貴族爵士和傭兵們七手八腳脫下毛皮披風鋪在拖車上,然後把王子殿下放在上面。他們的注意力都在殿下和伯爵身上,只有比爾爵士上來拍了拍西格爾的肩膀,欣慰的說:「你平安回來就好,這次多虧你了。」

  西格爾開心的笑着,能夠讓比爾爵士滿意就好。這個時候珍妮特醒了過來,她一直處於魔裔的狀態,並未用天賦能力偽裝自己。她嗅到西格爾的氣味,把頭往愛人懷裡拱了拱,尾巴輕輕纏在西格爾的手腕上,安心的睡着。

  比爾爵士皺緊眉頭,他在看到魔裔的第一時間差點下意識掏出武器來。「這是珍妮特?」比爾爵士問道。

  西格爾點點頭,這個秘密已經無法繼續維持下去。

  「你知道魔裔有多危險嗎?怎麼還……」比爾爵士想了想,又覺得現在不是說這件事情的時機。他用身體擋住眾人的視線,帶着懷抱魔裔的西格爾繞道回到了營地。

第079章

城牆山脈(十七)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王子殿下身上,他們清理好大床,給里斯醫師讓開空間,然後安靜的等在外面。醫師是一個精神矍鑠的中年人,他扛着藥箱急匆匆的進入大帳,然後又把裡面圍觀的騎士們驅趕出來。「都出去,這裡沒有你們的地方。」

  王子周圍終於有了新鮮的空氣,里斯在精心的服侍他。沒有傭兵和「外人」在眼前,托德伯爵的臉色變得非常陰沉,他一聲不響地換上了備用的鏈甲衫和鐵手套,裝上佩劍,守護在殿下身旁。在他身邊,只剩下最後一個晨曦守衛,還是實力最弱的一個。他被安排留守營地,專門看護王子等主要貴族的食水安全,這才避免在山洞中死亡的命運。

  「王子氣血有虧,暫無生命之危。」醫師檢查了之後,對托德伯爵說道。「我可調配生血之藥,但需要時間才能見效,我擔心拖延會損他之內臟。故需給殿下輸血,以求儘快治癒。」

  「輸血?這是什麼意思?」伯爵問道。

  「即將他人之血注入殿下體內。」西格爾醫師回答道:「血液中有人所需養分,可儘快補充損失。」

  伯爵聞言大怒,唰的一聲把劍抽了出來,架到了醫師的脖子上,嚇得他立刻跪下。「你安的什麼心,竟想污染王族血脈?你是覺得此劍不夠鋒利嗎?」

  里斯醫師全身顫抖,雙手合十告饒道:「請勿誤會,伯爵大人,我絕無此意。在營地里,有一個人亦身具王族血脈。儘管埃文之姓氏不是繁星,但他確為國王之子。」

  埃文此刻正在營帳內取醫師的繃帶自行包紮手臂的燒傷。即使沒有抬頭,他仍可以感覺到其他人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這樣的目光在他的一生中早就習以為常,作為一個「金葵」,這種注視是對我的祝福,傷不了我——他這樣自我安慰道。不過把我的血輸入埃文體內?我也在不久前被血魔法師抽取了身上的大量血液,可誰會關心?私生子只能在心裡這樣想,他知道自己的利益在哥哥面前毫無意義,正如這件事情其實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我沒問題。」埃文頭也不抬,平靜的回答道。

  伯爵的劍稍微往上抬了一點,但是仍在醫師的耳朵旁邊。他思考了一下,然後問道:「除了這個之外,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急切之間這個辦法最有效。」醫師點點頭,然後又對伯爵說道:「對王子也最安全。」

  「那就這樣吧。」伯爵把劍收起來,讓醫師站起來。然後他轉身對埃文說道:「王國需要你的服務,殿下也是。」

  王國總是需要一個私生子的服務,埃文心裡想着。他伸出手臂,露出蒼白而虛弱的胳膊,暗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醫師先生,你看着用吧。」

  「請所有人離開,這也包括您,伯爵大人。」醫師一邊在胸前用力揉搓雙手,一邊低身行禮並說道:「營帳內只留下兩位王室血統就可以了,避免發生污染。」

  晨曦護衛一步未動,仍然堅守在王子身邊。醫師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氣的說道:「手術的時候,我的刀就在他脖子上,若我要傷害王子,你也是來不及救的。你留在這裡毫無用處,還會危害殿下性命,何不速速退開!」

  年輕的晨曦護衛不知所措,他還沒有獨自執行任務的經驗,這裡也沒有隊長可以下達命令。他將詢問的眼光投向伯爵,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醫師不斷催促他,問他能否承擔治療出錯的責任。這個晨曦護衛只好妥協,「我會守在營帳門口」,他只能這樣說。

  「別讓人來打擾我們。」醫師說道:「除了治療之外,所有的事情讓他們都去找伯爵。」

  晨曦護衛手持長槍,站在營帳之外,里斯醫師往外看了一眼,然後關上了帳門。「躺在地上,把衣服掀起來。不論有什麼感覺都不要亂動。」

  埃文掀起衣服,可以看到他的身上遍布傷痕。他的劍術並不是憑空掉下的,而是憑藉艱苦的訓練逐步獲得。在繁星王國的首都,只有長劍是他唯一的兄弟。憑藉這鋼鐵兄弟的幫助,他擊敗了一位又一位劍客,不過也在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傷口。有刺傷、砍傷、切傷、錘傷還有爪痕、齒印,層層疊疊錯綜複雜,就像是被塗鴉的地圖一樣。縫合的痕跡又細又密,基本上不到一處完好的皮膚。

  看到衣服下遮掩的傷口,即使是里斯醫師也倒抽一口冷氣。

  「有這麼誇張嗎?」埃文吸吸鼻子,用嘲笑的語氣說道:「只要我的臉依舊英俊瀟灑,身上的傷口又能礙到什麼事?」

  里斯嘴角抽動,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他打開藥箱中的一個精緻木頭小盒,裡面鋪着灰色的海綿碎片。在盒子的底部,幾個手指長短粗細的蠕蟲正在休眠。醫師小心翼翼的用鑷子挑出一隻,放在面前仔細看它細密的牙齒和尖銳的刺針。蠕蟲受到打擾,不安地扭動身子,黃褐色的液體在他半透明的皮膚下流動。

  「我倒寧願是你的臉亂七八糟,身上完好無損。」里斯醫師伸出一個指頭按按埃文心口的皮膚,仔細感受下面心臟和血管的搏動。「我需要用這水蛭吸血,用藥物刺激它們將血輸送到王子體內。與一般水蛭不同,我為輸血準備的蠕蟲會帶來強烈的痛苦,需不需要先喝下麻醉的藥物,睡一覺?」

  「不准麻醉我。」埃文非常堅定地說道:「我怕我一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

  「不會的,埃文殿下。」里斯醫師注視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長的微笑着:「你不會死的,因為只有活着的王族之血才有用處。要我為你準備皮帶和棍子嗎,至少疼痛的時候可以咬在嘴裡。」

  「我不是什麼殿下。」埃文說道:「給我一隻匕首,皮帶和棍子不是劍客應該用的東西。」

  「那我就需要把你綁在床上,而且請儘量不要叫出聲來,會影響效果的。」醫師如同照顧自己的孩子般細緻,檢查了每一隻蠕蟲。然後他準備好幾根細針,乾淨的空碗,在兩人身邊各點燃一個火盆,然後動手清洗兩個人的胸口。隨後,他撒上藥粉,用手指均勻地塗抹。「一邊是刺激它吸,一邊是刺激它吐。」他最後檢查了一遍捆綁用的皮帶,確保埃文無法掙紮起來。然後他把一隻水蛭放在私生子身上,把另一隻乾癟的蠕蟲放在了亞倫王子的心口。

  水蛭緩慢的吸血,除了有些麻癢外,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埃文有些奇怪的看着醫師,那眼神就在詢問他:「就這樣?」

  醫師笑了笑,用鑷子夾起已經鼓脹成紅色的肥大水蛭,假裝放在王子身上,卻手腕一抖將其扔到火盆中。火焰瞬間吞噬了水蛭,將它燒成黑灰,然後醫師小心翼翼的鉗起亞倫王子胸口的蠕蟲。此時的蠕蟲露出兇惡的樣子,在它細密的牙齒中還隱藏着另一套口器。王子的心血在蟲子腹腔內翻滾,染上一絲絲黃褐色。里斯醫師用輕柔的聲音說道:「剛才只是第一隻水蛭,後面的需要在舊傷口上不斷挖深。做好準備吧。」

  怪異的蠕蟲被放置在埃文的胸口,受到藥物的刺激後瘋狂地往他身體內鑽。埃文想要大聲尖叫,但是疼痛讓他只能緊緊咬著嘴裡的匕首。他用兩隻手使勁敲打床鋪,一次又一次。在醫師用帶子捆住他的手腕後,又用指頭緊緊摳着床單,把它撕得粉碎。

  一隻蠕蟲之後,又是第二隻,第三隻。醫師不斷將王子胸口的蠕蟲吸血運送到埃文體內,然後又把藥物灌進王子的嘴巴里。亞倫的身體呈現出怪異的潮紅,血液被努力壓榨出來。一股紫黑色的陰影籠罩了王子殿下的雙眉之間,這是詛咒和厄運的徵兆,但是里斯醫師渾然不覺。

  不管如何堅持,不管心中對於一睡不醒的可能有多麼恐懼,他仍舊昏厥過去。醒來的時候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旁邊就是木板床的碎片。醫師已經將他的身體擦拭乾淨,正在把用過的「水蛭」全都放在火盆里燒掉。

  「都完成了嗎?」埃文虛弱的問道。他剛覺自己的心臟正在努力跳動,好把「所剩不多」的血液輸送到全身各處。「我可不想再經歷一次這種過程了。」他發覺嘴裡都是咸腥的味道,應該是用力咬匕首造成的傷口。

  「已經完成了,等一下我來處理你嘴巴的切口。」里斯醫師再次往王子口中灌藥,然後為他蓋上毛毯。忙完這一切之後,醫師跪在埃文身前,用針和羊腸線為他處理嘴角的傷口。他語氣柔和,一雙褐色的眼睛裡透着關切的溫暖,只是嘴角掛着奇怪的笑容:「殿下應該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輸血之法不可再來了。」

  埃文正在手術不能說話,所以他簡單的眨眨眼睛。

  「幸好有你在身邊,不然血脈如何保存下去?」醫師一絲不苟的縫合傷口,然後又拿來烈酒澆上。「多喝點烈酒吧,對恢復也有好處。」他說道:「好好休息,明天將是新的開始。」

第080章

城牆山脈(十八)

  「你不能和珍妮特結合。」比爾爵士對西格爾說道。

  「爵士先生,為什麼?」西格爾慌慌張張的問道。在將珍妮特帶回營地安置好之後,比爾爵士讓傑夫·金幣守着帳篷,如同給王子守衛營帳的晨曦衛士一樣,不准任何人進出。然後比爾爵士拽着他的扈從來到營地的邊緣,這裡沒人打擾,也沒人會偷聽。

  「我喜歡珍妮特,她對我也是一樣。」

  「我會給你說這只是年輕的激情,不是愛情,但是我不會用這個理由說服你。」比爾爵士搖搖頭,目光誠懇。「她是個魔裔,這就是最根本的理由。我才不會管她是一個貴族小姐還是一個乞丐,我也許會關心她在認識你之前是不是一個處女,但是我不會教你分辨愛情和激情的界線,這些都是細枝末節。我阻止你們在一起的唯一原因,就是她的血統。」

  「血統?爵士先生,我又不是一個貴族出身,只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野孩子。我的頭髮是黑的,我的眼睛是黑的,沒有人是這樣的。也許只有神才知道我的血統是什麼,到底還是不是個正常人。珍妮特是個魔裔,沒錯,她告訴我這一點,但是我仍然願意接受她。」

  「好啊,小崽子,你可以抱着她,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天天抱着她,但是你們不能結合,不能有孩子。知道為什麼嗎?你和魔裔的後代,只會是魔裔!聽着,西格爾,我是一個男爵,我有一座城堡,但是我沒有孩子,將來也不會有——我嘗試過無數次了。你就是我的孩子,西格爾·比爾,或者你可以叫自己西格爾·烏賊·比爾,無所謂。你會繼承我的名字和爵位,然後傳給你的孩子:一個你娶的合適的女人給你生下的可愛的孩子。這個孩子不該是魔裔,也不該有一個魔裔的兄弟或姐妹。魔裔的血統實在太危險了,隨時都可能向邪惡的方向轉化。騙子、殺手、強盜,然後被吊死,這就是魔裔的下場!」

  「珍妮特不會的。」

  「不要這樣充滿自信,小崽子,你怎麼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比爾爵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臉上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相信公正自在人心,戰場上的榮耀是最偉大的追求。殺死敵人、拯救弱小、力挽狂瀾、受人尊敬,我多麼堅信這一點,直到……」爵士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直到我獨自殺死十二名獸人,拯救了精靈友軍,然後被判違抗軍令,再也不能成為實封騎士。在那之後我就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是最重要的,土地和血統。武技、正義、善良、公正都是為了這兩樣東西存在。孩子,你喜歡珍妮特,行,沒問題。但是你不能娶魔裔,也不能生下魔裔的孩子。你不能讓魔裔污染了血脈!」

  西格爾非常悲傷,不是為了自己和珍妮特,而是為了比爾爵士。在他看來,比爾爵士就是一座堅韌的黑色高山,矗立在廣闊的大地上,風吹雨打巋然不動。但西格爾不是,他是海。他在海里出生,在海里成長,而大海是包容一切的。

  但有時候一座高山除外。

  「不,爵士,我很敬愛你,但是我不會成為西格爾·比爾爵士先生,我會一直是西格爾·烏賊。請你找其他的繼承人吧,這樣就不會有魔裔血脈的風險了。」

  比爾爵士高高揚起手來,但是卻沒有抽下來,而是朝西格爾的屁股踢了一腳。「滾,不知好歹的小崽子。去給我拿些酒,我傷心了,我要喝酒!」

  西格爾沒有去拿酒,比爾爵士也沒有為這件事情喊他。他一個人坐在營地的邊緣,靜靜地看着飄雪的天空發呆。他想要冷靜一下,剛才有些衝動了,對於一個法師來這樣不好。可到底有什麼不好他也說不上來。西格爾覺得自己無依無靠,自從老船長死後他就有這樣的感覺。有的時候他會遺忘這點,有的時候卻在不經意間重新浮上心頭。他知道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個,黑頭髮、黑眼睛的孤星,「你是獨一無二的」,易形者這樣說,他是個瘋癲的人;「我的完美血統」,血魔法是這樣喊叫的,他錯了;「你不能讓魔裔污染了血脈」,比爾爵士的話最讓他傷心。如果讓他知道在離此不遠的帳篷中,正在進行一場換血的好戲,估計也不會再感到驚訝。血統,似乎是新大陸和舊大陸永恆的主題,除了人類,矮人、精靈、侏儒,甚至龍,都逃不開這個主題。但是血統是可以被欺騙的啊,西格爾真想大聲的呼喊,我就會一個偽造所有血統的法術,你們這些偏見者能奈我何?

  他幻想自己是大海,但實際上他只是天上飄落的一片雪花。他往下看,整個世界平鋪在他墜落的方向上,如同一幅五顏六色的織錦。金黃色的是王族,紫色的是貴族,綠色的是精靈,青色的是矮人,藍色的、綠色的、黃色的和灰色的,整個世界和行走其間的各色人等都在這張織錦上。無數雪花掉落其上,融入各自的色彩之中,呈現出一幅流光溢彩的畫卷。西格爾向四周看,只有他自己是黑色的。

  你會被染成什麼顏色?一個聲音問他。西格爾聽得出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黑色也會被染?他反問道。

  黑色能包容一切顏色,但是你不能。你只是一片雪花,對抗不了整個世界。那個聲音說道。

  但我可以一直飛着,俯視這個世界。我就是織錦上空那個永恆的黑影。

  憑什麼?那個聲音最後問道。

  「魔法。」西格爾說出聲來。他感覺到自己血液里魔法的力量正在沸騰,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從靈魂深處甦醒。身體周圍所有的元素都在歡快的笑着、舞着,慶祝法師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魔法覺醒。

  這和血脈無關,是靈魂層次的一次認同。西格爾知道這個時刻非常重要,早就做好了準備。他掏出匕首,刺破了自己左手的食指。傷口很淺,只有淡淡的血痕,但是隨着西格爾不停念頌咒語,一滴非常粘稠的血液從傷口處擠出來。還沒等它滴下,就已經凝固,成為一個橢圓形的堅硬固體。西格爾沒有試用魔杖,而是非常小心地準備施法材料,純淨的水、沙子、火藥、鐵片和風乾的肉。西格爾將凝固的血滴放在這些材料中間,然後便用心念誦咒語,細緻的操控周圍的魔法能量。

  法師可以擁有自己的魔寵,有人說那是創造,有人說那是召喚,但是西格爾現在覺得那是一種認同,是魔法能量對使用者的認可。隨着咒語的不斷加強,代表地水風火四大元素的材料在實體層面上結合,以施法者之血為核心,變換成新的生物。這個生物天生與法師心靈相通,可以為他帶來各種施法上的便利,是絕對忠誠的同伴。每個法師都有自己的魔寵,但不是每個法師都能在魔法覺醒的時候獲得魔寵。覺醒是很突然的,有些法師直到年老體弱的時候才能真正擁抱魔法,得到甦醒的機會,甚至有些法師一輩子都沒有覺醒。

  咒語完成,一隻黑色的渡鴉站在西格爾面前,用靈動的雙眼大量四周。西格爾伸出手去,渡鴉乖巧的停在他的掌心,然後展開翅膀,扭動身子,讓西格爾看個清楚。渡鴉比常見的烏鴉體型要大,也更加聰明,它的尾巴成菱形——烏鴉是扇形,所以很好分辨。西格爾的渡鴉則更有特色:雖然渡鴉通體黑色,但是它的羽毛呈現一種藍紫色的金屬光澤,鳴叫的時候下巴上的羽毛會豎立起來,顯得很有威嚴。它的爪子非常有力,捲曲的指甲更像是龍而不是鳥。在層層疊疊的羽毛之下,西格爾還摸到了粗糙的鱗片。

  最奇怪的是渡鴉的喙,又黑又亮,邊緣還有一圈淡紅色的花紋。渡鴉輕輕咬着西格爾的手指,讓主人知道它的力量有多大。西格爾帶着他的魔寵來到飯堂,從儲藏箱中找出一顆核桃。渡鴉鳴叫兩聲,用爪子捏碎核桃,用鋒利而堅固的喙啄食。

  「以後我叫你巴隆,願你永遠在天上飛翔。」西格爾摸摸渡鴉柔順的羽毛,讓它飛上天空。「做我的眼睛俯視這片大地,讓黑色保持純淨。」

  渡鴉巴隆歡快的鳴叫着,輕輕拍打翅膀,借着風勢在空中滑翔。通過他的眼睛,西格爾以翱翔之態俯瞰城牆山脈,一切都顯得如此渺小。要塞的塔樓廢墟變得又矮又小,困龍的通道變成了山間的細線。他看到里斯醫師從王子殿下的帳篷里出來,托德伯爵擁抱了他,然後急忙忙鑽進帳篷。他看到有三個人離開了營地,正向山下走去,即便是路上的風雪也沒有減緩他們的步伐。

  越過雲層,飛躍風雪,渡鴉越飛越高,但是絲毫也不費力,好像高空才是他的領地。往南,大草原上寒鴉部落正在遷徙,巨人克裡帶着男女老少讓出了水草最豐美之地,也避開了戰爭。那隻鳥正在舔舐傷口,總有一天也會重臨天空。深水城的軍隊像幾條長蛇,正緩慢的跨越廣闊的草原。西格爾看到鮮衣怒馬的騎士,看到旌旗飛舞,每個人似乎都帶着必勝的信心。

  回過頭往北望去,他越過城牆山脈,看到了山的另一側。獸人正在大山里集結,數量十倍於人類。他們從熔岩中分得武器,興奮地互相擊打,眼睛裡都是嗜血的光芒。再往北,他看到一片閃亮的光芒,如同藍色水晶一般,被無邊無際的白雪包圍。這片光芒緩慢而堅定的向南移動,越過凍結的湖泊和河水,覆蓋了森林和高山,正在向城牆山脈前進。西格爾努力睜大雙眼,但是他仍不能看到光芒中到底是什麼,只覺得滾燙的淚水在眼窩裡湧出,順着兩頰滑落。

  「西格爾。」一聲呼喚將學徒法師的精神叫了回來。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軀體,用同樣黑色的眼睛觀看。珍妮特醒了過來,變回了熟悉的樣子,披着厚厚的毛毯靠在帳篷上,正溫柔地看着他。西格爾感到一股暖意直上心頭,驅散了風雪帶來的寒氣,他又想好好抱着珍妮特,嗅一嗅她身上的味道。

  渡鴉飛在高空,發出低沉的鳴叫聲。它張開黑色的喙,在空中吐出一道黑色火焰。

第081章

城牆山脈(十九)

  「珍妮特,你還好吧?」西格爾皺着眉頭問道。

  「好吧?還好吧?」渡鴉停在主人的肩膀上,歪着腦袋學舌。

  「你已經是第七遍問我了,我很好。」珍妮特依然是同樣的微笑。不過她撒了謊,所以才用了一模一樣的表情掩蓋。雖然珍妮特是被抽取血液最少的人,但是她本來身體就最弱,所以恢復起來就最麻煩,需要吃掉好多種藥物。除了總感到飢餓和缺乏營養外,珍妮特總感到自己屬於魔族的血脈開始蠢蠢欲動——她經常會覺得小手變成了爪子,牙齒變得銳利。她需要用手摸一下牙齒才能確定這不過是幻覺而已。但是這幻覺好逼真啊。

  「你怎麼樣,西格爾。」小貓立刻轉移話題。

  西格爾又是眉頭一皺:「差點被血魔法師附身,更是差點把你給害死,還能怎麼樣?」他撫摸着渡鴉的羽毛,餵給它核桃吃。他發現這樣的動作不但能使魔寵感到開心,也同樣可以平復自己的心情。他不能告訴珍妮特有關爵士反對他們結合的事情,所以心中一直有壓力存在。「下次我不會讓你涉足這樣的險地了。」他說道。

  「王子殿下將會封你為騎士,這是真的嗎?」

  「是的。我想應該很快了。里斯醫師的醫術果然厲害,王子殿下已經能夠扶杖行走了。」西格爾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也許我應該讓里斯醫師再看看你,親自為你開藥。」

  「別。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個魔裔,只要普通的補血藥物就足夠了。」珍妮特搖搖頭,神色非常堅定。「別為我擔心。如果真的不好,我會告訴你的。」

  「嗯,好的,你說的也對。」困擾西格爾的不是珍妮特的傷病,而是其他的事情。他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給爵士說自己將被王子冊封的事情,兩個人自分開後也沒有再說一句話。西格爾一直呆在帳篷里照顧珍妮特,趁機避開營地里的瑣事,也正好躲開比爾爵士的視線。

  不過營地里的事情還是傳入了他的耳朵。有三個僱傭騎士逃走了,還帶走了三匹馬和一袋子錢幣。不過他們並沒有從保存糧食的地方偷到足夠補給,只順走了幾根臘腸和一袋子麵餅。現在又是大雪時節,其他人詛咒他們會被凍餓致死,或者被山上出沒的雪妖殺掉。西格爾想到自己通過魔寵之眼看到的情況,知道他們並未騎馬——也許是另外的人吧,西格爾猜測。大家都不知道這三個人是何時離開的,動機又是什麼。

  王子的回歸意味着任務告一段落,至少可以下山了。僱傭兵們正在檢查雪橇、收集路上引火用的乾柴、努力積存食物。比爾爵士忙個不停,他需要居中協調大大小小的事務,而他能把雜物處理的井井有條,這種能力受到了托德伯爵的讚賞。「河沿城將會在你的手中更加繁榮。」伯爵對男爵說道。比爾單膝跪下,發誓絕不辜負這份信任和榮譽,會用自己的生命做到公正和慈悲。「河沿城男爵」,這是比爾爵士的新稱號。

  伯爵完成了他的承諾,接下來就應該輪到王子殿下了。西格爾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去見一下比爾爵士,至少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他穿過營地,在一堆貨箱中間的桌子後面找到了比爾爵士,當時他正在最後清點補給的數量。看到西格爾走過來,爵士抬起頭來。儘管他的臉上寫滿了疲憊,但是仍可以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慈愛和關切。

  西格爾咳嗽一聲,然後說道:「爵士先生,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件事情。在山洞中,托德伯爵承諾,將會為我討得王子殿下的受封騎士身份。這是我之前不接受成為你繼承人的原因。」

  「其實珍妮特才是你的原因。」比爾爵士非常直接,同時也非常誠懇的說道:「不過我不想為這件事情和你再次爭吵。你將成為騎士,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我尊重這一點,即便是我非常反對的事情。」

  「謝謝。」

  「成為殿下的騎士後,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想我會跟着王子行動,也許會參與到招安半獸人的事情中去,不過最重要的還是繼續提高實力。」西格爾搬來一個木箱,做到了比爾爵士的桌子對面。渡鴉巴隆從他的袖子中探出頭來,跳到了桌子上,用黑色的眼珠盯着打量周圍的一切。「爵士,這是我獲得的魔寵,現在我已經稱得上是一位正式法師。你們也誇獎我的劍術,我曾經暗自高興。但是這次歷險中我險象環生,差一點就死了。我見識到更高更強的力量,深感自己的不足,要想做一番大事,我必須提高實力,做出正確的選擇。而劍與魔法之中我只能選擇一樣,我選了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