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無彩羽 - 第2章
綠野千鶴
「他肯定猜不出來,我今天跟哥哥穿了一樣的衣服!」
雙胞胎龍王一人一句道。
鳳夕冷眼看着,懶得理會這對傻貨。
龍族,如今是一對孿生兄弟共管,龍大和龍二從小跟鳳夕一起長大,三人之間總是沒什麼秘密。就好比現在,龍大笑眯眯地湊過去,拍拍鳳夕的肩膀:「這幾日怎麼不在天庭,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哥哥,他就是鳥。」龍二提醒道。
「啊,對,你來了,這裡就有鳥拉屎了。」龍大呲了呲牙。
鳳夕掩藏在廣袖中的手慢慢握緊,嘎吱作響。
「哎,紅鳥,聽說你掉毛了?」龍大繼續撩撥。
「真的掉毛了?」龍二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大聲嚷嚷。
艷麗的鳳目緩緩轉過來,靜靜地盯着這不知死活的兄弟倆,而後,抬手,一道赤陽火倏然竄了過去。
「啊啊啊,燙燙燙!」龍王兄弟的慘叫聲響徹雲霄。
大雨一直在下,雙胞胎龍王扯着被燒爛的袍子,蹲在鳳夕的房頂上。
「哥哥,咱們還要不要把火鳳凰掉毛很快就能長出來的事告訴鳳夕?」龍二撓了撓頭上的龍角,才想起來他倆是來幹什麼的。
火鳳凰跟尋常的鳳凰不同,成年之後,每隔十年就要換一次羽毛,乃是一種變相的涅盤重生。鳳夕父母去的早,沒人告訴他,剛剛成年就繼任了族長之位,更沒人說了。他倆還是從自家父親口中聽說的。
「不用,看他那惆悵的樣子多好玩。」龍大摸摸下巴,沖弟弟擠了擠眼。
有了妖修的羽毛,鳳凰彩衣總算能織了,只是,那兩筐羽毛還遠遠不夠。鳳夕看着織娘拿過來的,僅僅織成了兩個袖子的彩衣,皺了皺眉。
到原先擺攤的地方轉了一圈,沒見到元墨的影子,鳳夕抿了抿唇,尋着他的氣息,往雲桑山走去。
晴天的山溪,清澈見底,元墨蹲在溪邊的石頭上,盯着水中的游魚,舔了舔唇。隨手捏了一隻小蟲,扔進水裡,立時有幾隻肥美的大魚過來爭搶。元墨縱身一躍,瞬間化作黑熊,撲進水裡,一手撈一隻魚。
熊掌拍魚很準,但是拿魚就沒那麼靈巧。大魚在掌中撲騰,他又捨不得丟掉一條,勉勉強強地舉着魚往岸上跑。
「噗通」右掌的大魚甩脫了他的控制,在空中翻了個身,穩穩地落盡水裡,左掌的見同伴逃走,也劇烈地掙紮起來。
元墨趕緊用兩隻熊掌捂住這隻魚。
「喂!」一隻修長的手突然拍到元墨肩膀上,嚇得他手一松,最後一條大魚也掉進水裡,還挑釁地沖他吐了個泡泡。
大黑熊無奈地轉過身,正對上一雙美麗的鳳目:「公子,是你呀!」元墨很是驚喜,抬手想跟他見禮,忽而發現,自己伸出去的是一隻毛茸茸的熊掌,頓時僵住了。
鳳夕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摺下一根樹枝,隨手一甩,尖銳的樹枝瞬間把兩條大魚串成一串。拿起樹枝,遞給還在發愣的大黑熊,鳳夕找兩個乾淨的石頭坐下,抬眼看向元墨。
元墨撓撓頭,變成人形,舉着魚走過去,跟鳳夕坐到一起:「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人了?」
「廢話。」鳳夕打了個響指,把地上擺好的一堆樹枝點燃。
元墨愣怔一下,才意識到這俊美的公子是在幫他點火,忙把魚伸到火堆上烤,禁不住咧開了嘴角:「你怎麼看出我的原型的?你也是精怪嗎,怎麼身上沒有妖氣?哦,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這蠢熊,問這麼多問題叫本座如何回答?鳳夕氣結,瞪了他片刻,才緩緩吐出兩個字:「鳳夕。」
「我叫元墨,」元墨笑得有些傻,覺得鳳夕這名字真好聽,與眼前的人很配,「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上次的那種鳥毛,還有嗎?」鳳夕抬手把被大黑熊忘了的烤魚翻面。
「有啊,你想要我再去收便是。」元墨拿起烤熟的魚,遞給鳳夕一個。
妖與妖之間,是通過妖氣來辨認彼此的,但也只能確定對方是同類,無法看出原身是什麼。當然,也有修為很高的大妖可以隱藏妖氣,所以元墨想當然地認為,鳳夕是個很厲害的大妖。
「大黑熊,你什麼時候勾搭了個這麼俊俏的小哥,我嚇得都要掉下來啦!」烏鴉聒噪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元墨聽到這話,頓時紅了臉:「你又亂說。」
鳳夕抬眼,瞪了那聒噪的烏鴉一眼,鳳王的威壓頓時把烏鴉震得掉在了地上,烏鴉嘴應驗在了自己身上……
「天色不早了,你今日也回不去城中,不如到我家住一晚吧。」元墨指了指自己在半山腰的住處。因為鳳夕要的羽毛很多,一時半刻也湊不齊,他打算明天一早出去,挨家挨戶慢慢收。
鳳夕瞥了一眼貼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烏鴉,站起身來彈了彈衣擺:「走吧。」
元墨的家,就是一個寬敞的熊洞,位於半山腰的石壁上。洞口處長着一根茂盛的藤,將洞口遮擋了一半,曲曲折折的沿着山壁向上爬,使得原本光禿禿的山壁變得生機勃勃。
站在洞口猶豫了片刻,鳳夕猛然想起來,熊洞一般都是陰暗且髒亂的,作為非梧桐不棲的神鳥,對於不乾淨的地方那是片刻也待不得的。
「這裡就我一個熊,別擔心。」元墨熱情地拉着鳳夕走進去。
洞中地方很大,倒是沒有想象中的髒亂,收拾得很是乾淨,甚至不像個野獸住的地方,桌椅板凳樣樣俱全,裡面還擺着一個寬大的木床,鳳夕不由得鬆了口氣。洞中央有個一丈見方的大石槽,裡面鋪滿了乾草,料想是熊用來打滾的。
果不其然,元墨走進來,就變成了大黑熊,撲到一堆乾草中打了個滾,滑動着四爪對還站着的鳳夕道:「來打滾,可好玩了。」
鳳夕抽了抽嘴角,揀了張椅子坐下,面無表情地看着那毛茸茸的黑熊:「這山上可有梧桐樹?」
「有啊,後山就有,」元墨坐起來,變成人形,揪着一根乾草道,「你喜歡在梧桐葉上打滾?」
誰要打滾了?鳳夕瞪他一眼,抬腳走到床邊,床上的被褥乾淨整齊,帶着一股陽光的味道,便是沒有梧桐葉,也能湊活一晚。脫了鞋子爬上床,鳳夕靠在枕頭上,看着草窩裡身形高大的男人。妖的容貌向來是很不錯的,這笨熊雖然笨,但長得丰神俊朗,將來飛升到天庭,想必那些仙女會很照顧他的。
「鳳夕,你的原型是什麼?變給我看看吧,咱倆還能互相舔毛。」元墨扒着石槽邊緣,看着床上那俊美無雙的人,難以想象什麼化成的妖能這麼好看。
鳳夕一愣,微微蹙眉:「我的原型不輕易示人。」鳳族甚少直接當着他人的面化形,只有求偶的時候會這麼做,就像孔雀開屏一樣,鳳舞九天其實是在向對方展示自己的英俊。
元墨有些遺憾,爬起來抖抖身上的乾草,走到床邊就要往上爬。
第三章
「你做什麼?」鳳夕蹙眉。
「睡覺呀,天色不早了,明天一早還要去收毛。」元墨理所當然地說。
「我不與他人同床,」鳳夕霸占了整個床,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你去睡草窩。」
元墨撓撓頭,看看床上的人,再看看身後的石槽,也不與他計較,老老實實地去睡草窩。
雖然已經是夏日,晚間的山洞還是很冷的,鳳夕乃仙體,不畏寒涼,倒是元墨在乾草窩裡里縮成一團,覺得實在冷,就變成了毛毛熊,自己抱着自己的爪子睡得香甜。妖冶的鳳目緩緩睜開,轉頭看了看乾草中那一堆黑色毛毛,皺了皺眉,這笨熊,讓你睡草窩你就睡啊,怎麼也不反抗一下,真是沒用。
看着那縮成一團的大熊,鳳夕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多少年沒見過這麼傻的傢伙了。嘆了口氣,下床走到乾草堆中,抬手把那毛毛熊扛起來,扔到床上。
睡得呼呼的大黑熊渾然不覺,感覺到被褥的溫暖,便又變成人型,自覺地抓着被子蓋住自己,繼續睡。鳳夕撇撇嘴,睡得這麼死,被人偷去割了熊掌估計都不知道。
清晨,元墨打着哈欠睜開眼,正對上一張美得令人窒息的俊顏,頓時愣住了。他記得昨晚是睡在草窩裡的,怎麼會出現在床上?
纖長的睫毛微顫,漂亮的鳳目緩緩睜開,靜靜地看着有些呆愣的元墨。
「那個……我怎麼會睡在床上?」元墨小心翼翼地問。
「哼,你自己半夜爬上來的!」鳳夕坐起身,微微仰着下巴,眼中滿是嫌棄。
「啊?」元墨看了看離床一丈遠的草窩,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爬上來的,但鳳夕看起來好像生氣了,撓撓頭,趕緊給他陪不是。
鳳夕跳下床,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跟他計較。
元墨見他不再生氣,很是高興,拎起門前的大背簍,拉着鳳夕出門去。
「做什麼?」鳳夕甩開被大笨熊抓着的衣袖,整了整頭冠。
「去收毛呀,」元墨笑了笑,「那些鳥都住得遠,我走了怕你找不到,咱們一起去吧。」
外面天氣晴朗,清晨的陽光穿過枝椏,映出空中細小的塵埃,變成一道道的光柱。元墨拉着鳳夕在林間穿梭,往山的更高處爬。
「別拽我袖子!」鳳夕不滿地把衣袖抽出來,艷紅色的衣衫是羽毛所化,如今已經出現了一些白色的花紋,那便是掉毛的地方。照這笨熊的拽發,不等收集齊羽毛,他就已經禿了。
「坡陡,我怕你滑下去。」元墨撓了撓頭,發現鳳夕喜歡很在乎他的衣服,妖的衣服都是自己的毛毛幻化,這麼在乎自己的毛,原型一定很好看。
眼前的山坡幾乎陡成了峭壁,讓人看着就心生畏懼。
山鷹就住在山頂,要找他必須爬上去,不讓扯袖子,更不讓碰衣帶,元墨只得一把抓住鳳夕的手,拉着他往上爬。修長白皙的手,骨節分明,跟他的大熊掌很是不同,元墨握在手中覺得很稀奇,禁不住搓了一下。
「做什麼!」鳳夕瞪大了眼睛,鳳王的手豈是這等低級妖獸能觸碰的!一巴掌呼在了元墨的後腦勺上。
正爬山的元墨下了一跳,下意識地鬆手,被他拉着的鳳夕頓時摔了下去。
「鳳夕!」元墨立時撲過去,一把抱住他,兩人頓時一起滾下山。
怕鳳夕傷着,元墨就儘量用自己的身體接觸山壁。鳳夕愣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反手抓住元墨的胳膊,足尖在虛空一點,騰空而起,三兩下就飛到了山頂。
「你是傻子嗎?不會用法術啊?就你肉厚是不是!」鳳夕看着元墨擦破了皮的胳膊,氣不打一處來。
元墨抱着胳膊,默默低着頭,他只是想保護鳳夕而已,那會兒那般危機,一時沒想起來。作為一隻熊,他常常忘記自己是能飛的。
說了半天,沒得到回答,鳳夕轉頭去看那笨熊,就見元墨縮着高大的身體,抱着膝蓋坐在石頭上,垂着腦袋不說話。
鳳夕慢慢走過去,抿了抿唇,用腳尖踢了踢他:「喂!」
元墨不說話。
生氣了?鳳夕在他身邊坐下,歪頭看他,看不見表情,伸手戳戳胳膊:「笨熊……」
「我不是笨熊。」元墨垂着頭,悶悶地說。
鳳夕哼了一聲,笨還不許別人說了?
兩人都不說話,靜靜地看着遠處。
此地是雲桑山最高的山頭,在這裡能看到整個雲桑山鬱鬱蔥蔥的山林,正是桑葚成熟的時候,能看到林子裡紅一片紫一片的,很是誘人。元墨看着看着,就想吃桑葚了,低着頭吸了吸口水。
鳳夕嚇了一跳,以為這大熊被他欺負哭了,頓時有些慌手慌腳,在袖子裡摸了摸,摸出了一個白玉小瓶,看也不看地塞到了元墨手裡。
「這是什麼?」元墨抬頭看他。
見這傢伙根本就沒有哭,鳳夕頓時覺得白送了,肉疼地看着那瓶子,又不好再要過來,冷着臉道:「百花蜜。」
先前他因為掉毛太惆悵,連玉露也喝不下,百花仙子就拿了這個給他。這百花蜜,乃是天界玉峰採集了一百種花釀成的蜜,只一滴便能染甜一整壺水。
一聽說是蜂蜜,元墨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迫不及待地打開玉瓶,清甜的香氣逸散出來,勾得他又要流口水了。看着他沒出息的熊樣,鳳夕嫌棄地撇撇嘴,遞給他一個筷子粗細的玉勺:「拿這個吃。」
元墨結果那只有他一根手指長的小勺子,蘸了一些放在舌尖,立時甜得眯起眼來,這一小勺比他平時喝一大口都要甜,且沒有野蜂蜜那般粘膩。寶貝地把玉瓶收起來,元墨笑得牙不見眼,頓時忘了他倆還在鬧彆扭。
兩人在山間轉了一整天,一邊摘桑葚,一邊收鳥毛。到日落時分,總算收滿了一筐,但還遠遠不夠。回頭看看來時的路,再走回去又要很久,索性在林子裡過夜。
鳳夕挑了棵高大的梧桐樹,靠在樹枝上看月亮,元墨睡在樹下的枯葉堆里看他。看了一會兒覺得脖子酸,索性爬上樹,跟鳳夕坐在一起。
「你為什麼一定要睡梧桐樹?」元墨好奇地問他,這林間最多的就是桑樹,百年份的桑樹也很高大,這人偏偏要轉一大圈,尋一棵梧桐才肯落腳。
「我出生的時候,就在一棵梧桐樹上,」也許是月光柔和了那凌厲的鳳目,月色下的鳳夕,看起來比白天要溫和許多,「除了床,梧桐就是我唯一可以睡的地方。」
鳳凰,鳳凰,非梧不棲。
元墨頓時明白了什麼:「你在樹上出生,那你是個鳥吧?」鳳夕抽了抽嘴角,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了看他,閉上眼,睡覺。
幾天之後,羽毛終於收夠了,鳳夕把銀子給了元墨,就離開了。元墨捧着銀子把鳳夕送到山口,看着那修如蒼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路上,禁不住大聲喊了一句:「鳳夕,你還沒告訴你我,你是什麼鳥?」
遠處的鳳夕踉蹌了一下,咬牙回頭瞪他一眼,而後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