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闕 - 第4章

海青拿天鵝

  據說他每次出到雍丘大街,路邊的女人就會突然多起來。我笑他說雍丘女子尚算斯文,若是到了衛國,他必定要被木瓜砸得半死。觪卻笑,若姮在,只怕天下的瓊琚都不夠。我佯怒打了他一下,心裡卻挺高興——觪說我是美女。

  看到我也在,觪露出溫暖的笑容,給母親見禮。母親見到他很高興,走上前扶起他,然後一隻手拉着他,一隻手拉着我,吩咐寺人傳膳,然後笑眯眯地往堂上走去。

  膳後,父親身邊的寺人進來了,說父親找觪有事商議。母親訝然:「何事如此匆忙?剛用過膳便要商議?」

  觪笑道:「大約是為了伯懋父征東夷得勝歸來之事,少不了要去成周慶賀。」

  母親點點頭,觪起身告退。

  我問:「伯懋父?王孫牟?不就是母親的兄弟?」

  母親道:「然也。你外祖父衛康叔薨後,伯懋父繼為衛君,此次便是由他統領殷八師東征。」

  「哦……」我明白了,腦子裡飛快地想,王孫牟得勝歸來,必然風頭大盛,杞與衛既為姻親,必然要派個高級別的人去朝賀,在眾多卿士公子中,身為王孫牟外甥的觪最為合適。我心裡打着小算盤,如果是觪的話……可以試試跟父親說讓我也跟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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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觪詫異地看着我追上來,我沖他笑笑:「阿兄,我與你一道去見君父。」

  「姮去見君父所為何事?」觪問。

  「為姮隨阿兄同往成周之事。」

  觪奇道:「你怎知要去成周的是我?」

  我得意地笑道:「姮猜的。阿兄難道不這麼想?」

  觪也笑道:「姮果然聰明,只是,你又怎知君父會准你跟隨?」

  我狡猾地看着他:「這就要拜託阿兄了。」

  觪正色道:「胡鬧,此去路途遙遠,你一介女子,若有個閃失,我如何向君父母親交代?」

  我不以為然:「那有何難,我聽師氏奎說阿兄驍勇,曾遇猛虎於太室山,徒手斃之。此去路途雖長,卻也是大周治下,阿兄又在,何患之有?」

  「哦?師氏如此說過?」觪兩眼發亮。

  我肯定地點點頭。看着他受用的樣子,暗笑,師氏奎其實說的是「手刃之」,我改了一下。又趕緊趁熱打鐵:「再者,阿兄別忘了還欠着姮的禮物。」

  「禮物?」觪愕然。

  我狡黠地笑道:「阿兄忘了?姮八歲的生辰禮物,阿兄曾說姮若想到了,可以隨時討要。」

  觪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這也能當禮物送?!」

  我正容:「君子重諾,阿兄不可反悔!」

  觪嘆了口氣,無奈地笑道:「如此,便如姮所願。」

  我滿意點頭。觪說這件事他自己去和父親說,讓我回去等他消息。

  正宮內,父親果然命觪出使成周,觪欣然應允,然後向父親提出完成使命後,想帶我一同前往衛國探望病重中的外祖母。

  父親沉吟片刻,說:「也好,汝外祖母久病,恐時日無多,爾等代母親前往盡孝,也是應當。就讓姮隨汝同往成周,再往衛國,省去這中間來回的許多繁瑣。」

  觪應諾。

  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之前準備的長篇大論如今一句也沒用上,高興得我拉着觪的手又蹦又跳。母親雖氣惱我們沒同她商量就擅作主張,訓了觪一頓,卻還是在第二天就忙着為我們張羅行李。

  第7章

旅程

  [更新時間:2007-12-4

20:13:21

本章字數:2923]

  三天後就要出發了,我像一個真正的十二歲女孩一樣,興高采烈地為即將到來的美妙旅程收拾行裝。

  屋子裡翻得亂七八糟。我將所有衣裳、配飾都拿了出來,一件件攤開,研究要帶哪些走,如何搭配。在這個時代,衣服的顏色無外乎紅、黃、黑、青、白幾種,所不同的不過是深淺程度、衣料和紋飾罷了。東西越是簡單,要想精彩,學問就越大。我頭疼地看着這攤了滿屋子的衣裳,冥思苦想。我是要去旅行,除了兩三套正式場合用得着的吉服以外,其他都要挑輕便的常服。我絞盡腦汁,想出了無數方案,又否決了無數方案,在屋子裡整整折騰了兩天。

  丘將我日用的雜物一件件地放進包袱里。

  其中,一隻小皮袋裡裝着的是我的美容工具——小剪刀,指甲鉗和牙刷。這個年代當然沒有剪刀和指甲鉗,它們是我把圖稿畫在木牘上,讓丘去找青銅作坊的工匠做的。工匠的技術也是沒話說,東西第一次做出來,就已經有個六七分像了。我提些意見,再修改幾次,成品用起來居然和和現代的一樣順手。本來還打算做個睫毛夾的,想想算了,先不說那根彈簧要怎麼辦,就算做出來了,沒有睫毛膏夾什麼睫毛。不過有沒有也無所謂,這張臉有着長長的睫毛和天然的蛾眉,實在用不到什麼工具。

  一塊綢布里包着我的團扇。周朝沒有空調我不抱怨,可是居然也沒有扇風用的扇子。羽扇倒是有,但那是撐在儀仗隊裡擺看用的,人們想涼快用的是袖子。這團扇是我憑着記憶中的樣子,和丘兩人試驗修改了無數次做出來的。天氣慢慢回暖,這次出去不知要多久,便把團扇也帶走。

  包袱旁邊放着兩個錦面大抱枕,這完全是丘的傑作,針線活我不是不會,但丘的水平我這輩子都恐怕趕不上了,所以對於這種結實程度要求很高的東西,我一般都拿給丘做。

  我藉口丘年紀大了,舟車勞苦,不讓她跟着。這當然不是全部的原因——我這次是要去玩的,她跟去管着我還怎麼玩?丘對我的體貼很是感動,幾天來一直絮絮叨叨地叮囑這叮囑那。我心虛,面帶微笑地聽,從不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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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明媚,祭過行神後,我和觪終於在母親的殷殷囑咐中和寺人衛隊的簇擁下離開了杞宮。

  我端莊地坐在安車裡,透過時不時被風撩開縫隙的帷帳,看到雍丘大街上人山人海的百姓擠着湊熱鬧——果然有不少女子啊!我暗笑着,隱約看到前面的車上,觪一身玄服,脊背挺得筆直。人們似乎很好奇為何觪的身後會跟着一輛女人的安車,爭相地往我這邊望來,無奈車帷將我掩住,他們想看也看不到。

  眼見着出了城,又出了廓,車隊離雍丘越來越遠。我欣喜地掀起車帷後面的一角,看到春日下漸漸變小的城池,城牆上的雙闕依然屹立,默默地注視着正在離去的我。

  暖洋洋的春風拂過大地,車中溢滿野草的芳香。我心滿意足地深吸一口,向車外張望。

  柔柔的陽光下,杞國的田野阡陌交縱,一望無垠。莊稼抽出細長柔嫩的葉子,在風風中輕輕搖曳。遠處一條小河靜靜地流淌,透過密密的蘆葦叢閃耀着粼粼的白光。聽宮裡人說,上祀日民間的青年男女會到水邊踏青,互贈鮮花香草,嬉戲相謔。我不禁想,那該是一幅多麼美好的畫面,畫中人的心情又該是多麼甜蜜!可惜我看不到,上祀日我只能待在從小看到大的宮苑裡襏楔祭祀。

  如今終於出來了,看到天地如此廣闊,心也被快樂裝得滿滿的,如果小寧和我一樣的心情,她會熱烈地吟一首酸詩。我想起小學課本那經典的第一課《春天》:

  冰雪融化,種子發芽,果樹開花。

  我們來到小河邊,來到田野里,來到山岡上。我們找到了春天。記得當年的我呆呆地盯着課本上的插圖,幻想着爸媽帶我去去課文中描寫的野外看春天。回到家跟爸媽提,他們卻說,野外?要去農村嗎?乖,我們去公園走走好了,爸媽事多……於是,這事成了我小時候美好的願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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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姮在笑什麼?」在我神遊之際,車子不知不覺停了下來,觪來看我,一掀車帷就看到我靠着抱枕傻笑。

  他拿過一個抱枕,在我身旁坐下,也靠在上面。

  我打趣地看着他道:「姮在笑雍丘女子心中的良人。」

  觪也笑,正要開口,我知道他又要講「木瓜瓊琚」之類的話。趕緊打斷說:「姮給阿兄唱支歌如何?」

  觪揶揄道:「不會又是《小燕子》?」

  我白他一眼,他呵呵地笑。我清清嗓子,緩緩地唱起了《越人歌》。觪靜靜地聽完,沉吟一會,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妙哉……不知何人所作?」

  「聽來的,不知作者。」

  「哦?」觪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姮真好命,總能聽到些新奇曲子,我如何碰不到?」

  我不以為然道:「因為阿兄宮中沒有揚越來的寺人,這越人歌乃南方蠻荒之地所流傳,阿兄如何得知。」我宮裡最近的確來了個黑矮的揚越人,觪是知道的。

  他點頭,又回復嘻笑的神情道:「姮的王子是誰?」

  我也笑:「姮的王子是誰姮不知道,不過……雍丘女子的王子是誰,姮卻知道。」

  觪無奈的用手指點點我額頭,起身說:「該上路了。」拿起我一個抱枕,對我笑道:「此物甚好,姮送與為兄吧。」說罷,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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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說「舟車勞頓」,誠不我欺。這個時代的公路是原始的土路,路面完全是靠行人的雙腳和車馬修整。這輛華麗的安車,減震裝置一個沒有。兩天下來,顛得我七葷八素,春季多雨水,車輛又總會陷進泥濘里出不來……我從來不知道出個門會這麼辛苦,想起以前,多遠的路買張飛機票就完事了,哪會像現在這樣狼狽。

  我痛苦地問觪什麼時候是個頭,他皺眉想想,說,忍忍吧,再過兩天到了鄶,走周道就不會難受了。還有兩天啊……

  鄶是一個夏朝就有的國家,妘姓,本朝重新接受分封,與杞比鄰。不過觪不打算進去,說禮儀繁瑣,不知要耽誤多少時間,於是,我們持節穿過鄶野,直接上了周道。

  周道不愧是國道,平坦筆直,行人駱繹不絕。雖然馬車仍然顛簸,和過去幾天比起來,卻要好上太多,我反而適應了。見我又開始有了精神,觪很高興,經常過來找我說話。

  觪告訴我,周人重道路,建國後,在商朝原有的王道上修起了以鎬京為中心的周道,通往四面八方。如今王孫牟征服了東夷,往東方的周道就要從鄶修向齊,直通大海。

  「可會經過杞?」我問。

  「或許,誰知道。」

  「如果會經過杞多好,出來就不會如此辛苦了。」

  觪笑道:「姮何苦憂心,過兩年就不定給哪國公子娶走了,杞的道路修得再好有何用?」

  這個死小子,怎麼又說到這上面來?!我抓抱枕起向他扔過去,他大笑着接住。暮色下,兩人笑鬧聲撒了一路……

  第8章

太室

  [更新時間:2007-12-4

20:14:07

本章字數:2897]

  走野道和走周道的區別就像走二級路和走高速路的區別,明顯不在一個檔次。

  當觪在歇宿的旅館中告訴我還有一天就能到成周時,我立刻神采飛揚地說,那麼快?隨後又一臉惋惜地說,多可惜,我都沒好好看風景!

  觪笑笑,說,無妨,你我明日可同游太室山,順道去祭拜啟母塗山氏。

  是祭拜塗山氏順道游山吧,我心想。

  第二天,觪一大早就把我叫醒,將輜重留在逆旅,帶着祭品和幾名侍衛乘車前往太室山。

  太室山為嵩山東脈,禹的妻子塗山氏在這裡誕下啟,父親和觪每每路過,必來祭拜。啟母廟內,觪讓侍衛將祭器和祭品奉在塗山氏的神主前。我站在觪的身旁,看看四周,並沒有想象中的破敗,看來附近鄉人常來祭拜打理。

  祭台設好後,我和觪上前,觪唱起祭文,然後和我行叩拜大禮。

  禮畢,觪拿起案前擺放的一筒筮草,問我:「姮可有心愿要問於先祖妣?」

  我想想,有嗎?好像沒有,問詢又不是許願,回答說:「無。」

  觪小聲笑道:「先祖妣可與為兄不同,如今說無便是無了,將來也不會補回。」

  我白他一眼:「既如此,阿兄便代姮想個心愿問於先祖妣吧。」

  觪神秘一笑,然後正容轉向神主,虔誠祈禱,念念有詞,完畢後將蓍草筒一搖,幾根蓍草輕輕掉落在地上。我不懂周易,只能看向觪,他仔細地觀察蓍草,凝神沉思。

  良久,觪將蓍草放回筒中,對我一笑,說:「問畢,走吧。」我點點頭。

  我們向神主再拜而起,觪吩咐侍衛收拾祭器,向廟外走去。

  我總覺得觪的表情古怪,問他:「阿兄代姮向先祖妣問詢什麼了?」

  觪笑笑:「婚姻。」

  「啊?」我哭笑不得,這個八卦男!「先祖妣如何答覆?」

  觪又開始神秘地笑:「姮擔心良人乎?」

  我撇頭:「阿兄不說也罷。」

  觪一副我是先知的表情,拍拍我的頭道:「吾妹勿憂,先祖妣示下,姮此生必得遇良人。」

  我躲開他的爪子,道:「如此,姮承先祖妣與阿兄吉言,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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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室山是上古名山,雖然林深草密,但山道卻修得很好,主山道用石條砌成,在這個生產力並不發達的時代是很難得的。聽觪說還有另外幾條小路,風景甚美。我說不會像他上次那樣遇虎吧,他說上次是他到處亂跑不小心走到了人跡罕至的去處,我們只在主峰行走,不會有危險。原來如此,我點頭。

  春天的太室山雲煙繚繞,參天的古木和長長的山道在迷濛的霧氣中若隱若現,仙境般飄渺。我提着裳裙,踏着濕漉漉的石階跟着觪往山上走。因為要祭拜祖先,今天我和觪都是一身素服。我看着前面的觪,素衣素冠的他在四周的薄霧裡如謫仙般出塵,少年的朝氣和貴族的優雅在他身上結合的如此協調,如果我不是他妹妹,恐怕也會為他撩動芳心吧。不過這位神仙似乎心不在焉,我老覺得他的目光在到處閃,像在搜索什麼東西。

  我終於忍不住問道:「阿兄可是在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