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闕 - 第5章
海青拿天鵝
我說:「阿兄不必瞞我,自從離開啟母廟,阿兄眼神就一直四處游弋,不是找東西是什麼?」
觪的眼神一閃,笑着說:「姮何必多疑,太室山如此美景,看也看不夠,眼神自是要四處游弋的。」
我才不信,不過既然他不肯說,我也不問了,只是疑惑地看他。
觪對我嘻嘻一笑說:「姮再不快走,游山回去可就遲了。」
說着,逃也似的加快腳步,我愈加確定那事跟我有關。登山是很要體力的,我從沒做過像今天這麼劇烈地運動,累得我雙腿發軟,汗流浹背,不停地用袖子扇風擦汗,觪停下來等了我好幾次。一路上只見絕壁重崖,山峰峻峭,觪不斷地說別怕別怕,硬要我抓着他的衣袖,牽我走。峰迴路轉,我們終於登頂。
一座座山峰孤島般竦峙在蒼茫奔涌的雲海中,山風將我和觪的衣袖揚起,環佩叮叮地輕撞。仙人的世界也不過如此吧,我心嘆。觪嘴角噙笑地專注於眼前的天地,神情是我從沒見過的深邃,一覽眾山小是男人們的共同情結吧。
我問觪:「阿兄常來,這景象可也常見?」
觪搖搖頭:「只三次爾,少時見過兩次,今日是第三次。」
「哦,」我點點頭,「只可惜少了日出。」
「日出?」觪看看我,笑道:「姮可知要看日出須多早起身?今晨為兄卯時喚你,卻等了半個時辰還不見動靜,若非命寺人強將你拉起,只怕到巳時也出不了門。」
我氣惱,卻無以反駁,只能幹瞪着他。
觪又笑,看看天色,道:「日色將暮,下山吧。」見我還在瞪他,哄我道:「阿妹勿惱,下回登山,為兄定攜去你看日出!」
我面色稍霽,隨他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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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好走多了,我和觪觀賞景致,說說笑笑,很輕鬆地就走到了半山腰。我望見離山道不遠處有片水潭,霧氣朦朧中,潭邊綠竹桃花若隱若現,一派山野美景,便提議過去看看,觪也覺得美麗,讓侍從們留在山道上等候,和我一同去看。
來到潭邊,果然是一片桃林。桃花朵朵在枝頭爛漫地怒放,地上鋪了一層粉紅的落英,更有根根修竹參差其間,鳥語花香,好一派人間美景!我讚嘆着,和觪在林間指指點點的品評哪個枝頭的花開得嬌,哪叢竹子生得俊。
忽然,一群鳥雀,突地從遠處山林中飛起,我循聲望去,卻意外發現不遠的一處山壁上,開着一叢春蘭。潔白的花朵像星星一樣開在翠綠修長的蘭葉間,煞是可愛。我指給觪看,他一笑,說:「待為兄將它采來。」便往山壁走去。
我留在桃林中,看他走到山壁下,順着高大的樹木和山壁的凹凸向上攀爬。天色有些暗了,山中的霧氣卻仍然瀰漫,看着有些陰翳的感覺。正擔心地看着觪,「撲」地,旁邊林子裡,又一群鳥雀騰起,嚇了我一跳。我捂着胸口,心裡突突地跳,看着它們飛遠。
好不容易慢慢平靜下來,卻覺得四周安靜得詭異。世界像是被誰按了無聲,靜得出奇,只有偶爾微風吹過林間,輕拂葉子的沙沙聲。我仔細地看看四周,心裡隱隱地浮起一絲不安,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大概是天色的緣故吧,春天就是這樣,老是陰陰晦晦的,我不停安慰自己,看向觪,心裡祈禱他快些下來。
觪已經夠着了蘭花,他踩着樹杈和岩石,穩住身形,從腰間取下短劍,小心翼翼地挖掘蘭花的根部。
我正絞手指看着,突然聽見叢林裡一陣草木折斷的聲音,待我警覺回頭,卻又停了下來。我心裡升起了一股恐懼,睜大眼睛,雙腳不由地慢慢向那邊移動,想搞清楚到底是什麼。
草木長得又高又密,山霧時淡時濃,看得不甚清楚。這時,一陣微風吹過,霧漸漸散去,眼前漸漸清晰起來。昏暗的草叢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閃着寒光,眼睛上面,一個彎曲的「王」字擊中我的神經!
第9章
姬輿
[更新時間:2007-12-4
20:14:42
本章字數:3027]
我頓時感到血液凝固在身上,驚得全身僵硬地呆立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感覺心臟在撲通撲通地跳,像要跳出來一樣。
它似乎並不急於撲過來,仍在高草中一動不動地與我對視,周遭一片暴風雨前的平靜。
我的冷汗順着鬢腳淌下來,風拂起幾絲亂發,隨即貼在脖子上。它嘴裡開始發出低低的吼聲,並不響亮,卻足以震碎心神,腦子裡隨即出現一個聲音——逃!
我抓起裙裾拔腿往山道上跑,身後傳來猛虎響亮的怒吼聲,震徹山野。
草木樹枝猙獰地向我迎面撲來,劃拉着我的皮膚和衣裳,我驚恐地尖叫,奮力地喊觪。
突然覺得身後一陣風掃來,我扭身向旁邊躲去。只見猛虎撲了個空,轉了一圈,又撲過來,我換個方向跑去。猛虎被我激怒,更加兇猛地追逐我!
漸漸地我感到自己雙腿發軟,筋疲力盡,再也跑不過它,看到它撲過來,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姮!」耳邊傳來觪撕心裂肺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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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預想中的劇痛,卻聽到猛虎痛苦的嘶吼。我睜開眼,只見它狂暴地掙扎着,眼睛上插着一根白羽箭!
不遠處,觪手持短劍向這邊奔來,嘴裡大喊着:「快跑!」
猛虎暴起,發出刺耳的怒吼,通紅的雙眼狂怒地亮着血光,突然間向觪奔去!
我大驚,嘶聲喊道:「不!」
觪雙手握緊短劍,揮出一到寒光,向撲來的猛虎脖頸劈去!
突然間,「咻」地,一道白光閃向猛虎,它登時在空中痛苦地蜷起,墜下!
我驚魂未定,只見猛虎倒在地上掙扎,另一根白羽箭深深地扎進了它的脖子,暗紅的鮮血從傷口汩汩湧出,流了一地。林子那邊,侍衛們匆匆地趕過來。猛虎的掙扎開始變得遲緩,觪趕緊上前,一劍劃開它的氣管。
我跑過去抱住觪,大哭起來!
觪撫着我的後背,柔聲安慰:「姮勿哭……無事矣……」
我仍哭泣不止,死死地抓着他的後背,觪溫柔地摸着我的頭。
過了一會,聽他開口道:「姮,你我還未向恩人道謝。」
恩人?我抬頭,向箭射來的方向望去。
淚眼中,雲煙繚繞,竹綠桃紅,一名玄衣少年手持長弓,在繽紛的落英中向我們走來。我眨眨眼,少年的模樣清晰地映入眼中。他頭冠皮弁,腰懸赤芾,玄底錦衣上,鮮紅的夔紋如流雲般舒展,卻隱隱地透着威武;暮色下,他雙眼如星辰般明亮,略帶稚氣的臉俊美如神祗,卻帶着一絲剛毅冷峻。
我臉上掛着淚痕,呆呆地看着他,心想,觪終於找到對手了。
他看向我,而後轉向觪。
觪上前揖禮道:「蒙卿士搭救,杞觪與妹感激不盡。」卿士?我看向少年,明白過來,赤芾的確是卿士的服色。
少年看看觪,還禮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輿不敢居功。足下可是東婁公世子?」
觪笑道:「在下正是。」
少年嘴角微微勾起,道:「久仰。」他看看四周,道:「此地日暮後多有猛獸出沒,世子若無他事,還望速速下山。」觪又揖禮道:「敬謝卿士提醒。」
少年道:「如此,輿告辭。」
兩人再行禮後,少年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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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少年背影,我與觪相視一笑,同往山道走去。
我問觪:「此人看上去比阿兄年幼,卻已冠禮,封卿士,他是何人?」
觪笑道:「據為兄所知,如此人才大周只有一人。姮方才可聽到他自稱輿?」
我點頭。
觪說:「此人乃文王之曾孫姬輿是也。」
「文王曾孫?」我算了算,文王生武王,武王生成王,成王我十歲時崩了,當今天子即位,「是天子兄弟?」
「天子從弟。」觪笑笑,道:「輿現年十六,祖父是文王長子伯邑考,為紂王所害,卻有遺腹子岌,岌又只得一子輿。成王時,錄子聖反,岌隨召公前往征討,卒於淮水邊。其時輿尚年幼,母親早亡,王憐之,收養於宮中,與眾王子共同教養。輿才智過人,與當今天子甚近,天子念其家中無人可依,使十五而冠,封為卿士,以圖早立。今次伯牟父征東夷,輿領三千虎賁長驅直入,直搗東夷王宮,俘獲東夷王並貴族四百餘人,立下不世之功。」說完,觪看向我,目光閃爍。
「哦……」我點頭,這傢伙滔滔不絕講了這麼多,他崇拜姬輿?
「姮以為如何?」觪又在看我。
「嗯?哦,原來此人竟是如此才俊,無怪乎言行間甚是傲慢。」我隨口答道。
「哦?」觪的表情好像挺失望,「姮如此看他?」
這傢伙今天真是奇怪!什麼莫名其妙的對話,他想說什麼?
我瞪着觪:「阿兄有話不妨直言,不必拐彎抹角。」
觪沒料到我會這樣說,神情閃躲地苦笑道:「不瞞姮,阿兄仰慕輿之大名久矣,早有結交之心,今日得見,心中甚慰,怕姮反對,故生出試探之念,姮勿怪。」
一席話說得懇切,讓人不好反駁,我明知他說的不是真話,卻還是放過他了。
「哼!」我白他一眼。
觪看着我,嘆了口氣,我好像聽到他在喃喃地說:「可惜,可惜……」沒精力管他,今天變故橫生,我的力氣都耗盡了。
回到館中,吃過飯,洗過澡後,我重重地撲在榻上,感覺這張只墊了床薄被的木榻是天底下最舒適的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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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周武王去世,留下年幼的成王,周公攝政。封於故殷王畿的商王子武庚,聯合武王的胞弟管叔、蔡叔,以及徐、奄等國和淮夷諸部落發動叛亂,周公經過三年艱苦卓絕的東徵才得以平叛。戰爭後,周公把部分殷貴族遷到雒邑,隨後在伊、雒之地營建新邑,作為東都,遷九鼎,稱「成周」,而鎬京稱「宗周」。
渡過伊水後行了半日,黃昏時,觪告訴我成周到了。我將車帷撩開一條縫隙,極目遠眺。
輕風中,紅霞滿天,雒水在夕陽下閃躍着粼粼波光。筆直的周道盡頭,金色的大城巍然聳立在地平線上,王者一般威嚴肅穆,黛色的郟山遠遠地站在它身後,默默侍立。
我睜大眼睛看着它,周的都城呢!雍丘從商朝至今也經營了好幾百年,和它比起來,卻無論規模上還是氣勢上都立刻矮上一截。
城門前,觪下車與前來相迎的大夫見禮。我仍坐在車內,偷偷地打量着這座名垂千古的王都。
夯土的城牆高高的看不到頂,長長的也看不到邊,落日的餘暉下,閃耀着金色的光芒,城牆下,深深的護城河翻着白色的浪花在大吊橋下流過,向東奔去。城闕如巨人般屹立,在大地上投下長長的陰影;巨大的城門上鑲嵌着鋥亮的青銅,猙獰的神獸如有生命般,嚴厲地注視着每一個經過它們的人。
觪與那名大夫交談完畢,回身登車入城。穿過黑黝黝的門洞,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直進到了王城附近的賓館。只見這裡停着不少的車駕,僕從來來往往地從車上搬運物品。一名司里走過來,向觪行禮,引我們穿過前堂和走道,在一處院子前停下,與觪客套幾句後,施禮退下。
觪與我相視一笑,走進院子。只見裡面有一幢寬敞的大屋,拾階而入,來到堂上。觪讓人將帶來的物品放好,吩咐傳膳。
他明日要往王城中見周王,膳後就回房休息了。我的精神還很亢奮,沐浴後,坐在榻上把包袱一個個地打開。寺人衿是母親特地派來照顧我的,二十多歲的年紀。她把我的衣裳一件件地拿出來疊好,放進賓館的箱子裡。
我起身下榻,出了房間,走到堂前。一陣晚風吹來,涼涼的,我深吸一口,裡面夾着炊煙淡淡的味道。一片銀白的光華溫柔地撒在堂上,我抬頭,只見月亮早已升起,靜靜地掛在天上,玉盤般美好。
第10章
王姒
[更新時間:2007-12-4
20:15:52
本章字數:3370]
我早晨醒來的時候,已過巳時了。
觪早已進了王城。
我懶洋洋地在寺人衿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又懶洋洋地去堂上用膳。觪沒回來之前,我除了這屋子和院子,哪也去不了。
下午,觪回來了。
我欣喜地迎上去,觪看到我,笑着對我說:「姮明日將與為兄一道入宮。」
「入宮?」我愕然,「為何?」
觪一邊和我往裡走,一邊說:「王姒隨天子同臨成周,今日覲見天子後,王姒召見為兄。她聞知你也在,便讓為兄明日攜你入宮見她。」
原來是這樣。王姒是成王的王后,當今天子釗的生母。當周還是商朝方國的時候,姒氏便是周國的貴族,文王的王后就出自姒氏,後來成王又娶於姒氏。周朝建立後,姒氏以同宗為名努力地拉攏父親,杞國薄弱,父親也樂於倚靠他們。當王姒還是王后的時候,我們每年都會得到她從王畿送來的賞賜,父親每次回朝述職,也會去拜見她。不過,我覺得同姓未必同宗,就像戎狄也有姓姬的一樣,如果要周天子承認和戎狄同宗他肯定不干。
「……姮?」
我回神,觪正看着我:「明日隨為兄入宮?」
我趕緊笑笑,答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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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早早被寺人衿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