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好逑 - 第4章

海青拿天鵝

  馬車停下,邵稹拉住韁繩,冷冷地看着前面攔路的人。

  「老七。」吳三笑着,露出一口黃牙,拱拱手,「兄弟在此等候多時了。」

  「三兄,這是何意?」邵稹坐在車上,目光不着痕跡地掃過周圍,人不多,不過三五個。

  「無他,」吳三扛着一柄大刀,慢悠悠地走上前來,「我吳三尋思,老七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再見,特地來送一程。」

  「哦?」邵稹笑笑,「多謝三兄,方才送行之時我見三兄不在,還以為三兄不來了呢。」

  「……稹郎,出什麼事了?」這時,隔着車幃,寧兒的聲音傳來。

  邵稹低聲道:「無事,待在車上別出來。」

  「喲,小美人害怕了。」吳三笑得猥瑣,「稹郎?哼,什麼表妹,那日聽她這麼喚你我就覺得不對!如何?這兩日可過得舒服?」

  周圍人一陣鬨笑。

  寧兒在車裡又羞又怕,邵稹看着他們,面無表情:「三兄欲如何?」

  「就是想來討些說法。」吳三將大刀握在手裡,吹吹刀刃,「老七,你上山最遲,昨日兄長分你的金銀卻不少,可有兄弟不服呢。今日你下了山便不是山寨中人,這裡規矩你知道,過路可要付錢。」

  「原來如此。」邵稹冷笑,「我要是不給呢?」說罷,只見他身形一躍,「鏘」地拔刀出鞘。

  自從上山落草,邵稹雖每日將刀佩在身上,卻像個擺設,而今日亮刀竟是頭一回。眾賊但見那利刃寒光如雪,凡打殺來去之人,一看就知道是上乘的寶刀。

  吳三看得眼紅,一咽唾沫,大喝:「上!」說罷,與眾賊一涌而起,揮刀劈去。

  邵稹沉着提氣,橫刀迎敵,左劈右刺。

  寧兒聽得外面刀兵鏘鏘,慘叫起伏,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她渾身的血液都凝結了,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不敢出去看,急得滿眼淚水。

  突然,馬車被撞了一下。

  寧兒尖叫起來。

  未幾,只聽外面一聲慘呼,然後,突然安靜了。

  寧兒睜着眼睛,只覺呼吸都沒有了。

  「寧兒。」外面傳來邵稹喘氣的聲音,「無事麼?」

  寧兒聽到他的聲音,想聽到天籟一樣,淚水奪眶而出。「無……無事。」她急忙道,「稹郎,你……」

  「我無事。」邵稹道,「待在裡面,別出來。」

  

☆、4揚鑣

  寧兒只覺心跳從來沒有這樣快過,她連忙將車幃撩開一條縫,車外,邵稹的衣服上染了大片血跡,正彎腰拖着什麼,下一瞬,她看到地上躺着半邊血淋淋的人形。

  一陣恐懼湧上來,寧兒臉色煞白,掩住嘴巴。

  「老七!」正在這時,突然,一聲大吼傳來,寧兒再度渾身僵住。

  這次來的卻是王四。

  他領着好幾個人趕來,看到馬車前橫七豎八的屍首,再看衣袍染血的邵稹,驚得說不出話來。

  「吳三欲殺人劫財。」邵稹一手握着刀柄,簡短地說。

  眾人將屍首收拾,王四看一眼死狀難看的吳三,嘆口氣,「我在寨中不見吳三,又聽人說他一早領了人下山,就猜到他有壞心。不想竟險惡至此,劫自家兄弟的財,他也真做的出來。」

  「他想的可不只是劫財。」邵稹平靜地說,用布仔細擦着刀:「兄長昨日將我的山頭分給吳三,他得了這些好處,自然不肯我再回來。」

  王四吃驚地看他:「你是說……」

  邵稹淡笑:「四兄,兄長與二兄貌合神離,你也是看在眼裡的。吳三乃二兄臂膀,兄長將我的山頭劃給吳三之時,便已想到了今日。」

  王四聽着這話,蹙起眉頭。

  邵稹將刀收入鞘中,回頭望望馬車。拉車的馬正在路邊啃草,車廂一動不動,裡面的人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怎麼樣。

  「四兄,」他對王四笑笑,「我還須趕路,吳三的事勞你與兄長說一聲。」

  王四爽快地點頭:「好。」

  邵稹拍拍他的肩頭,坐到馭者的位子上。

  「老七,」王四忽然道,「你還回來麼?」

  邵稹看向他,笑笑,卻沒有答話。

  他請喝一聲,揚鞭,趕着馬車向前駛去。

  馬車重新上路,寧兒的心情卻大不一樣。

  方才的打鬥聲猶在耳邊,還有地上的屍首,寧兒怎樣甩頭也甩不掉。山風灌進車裡,一身冷汗被風吹散,寧兒「哈啾」打了個噴嚏。

  「着涼了?」邵稹在外面問。

  「不是。」寧兒吸吸鼻子。

  「我包袱里有厚袍子。」邵稹道。

  寧兒本能地想說不要,可感到自己身上的確冷,想了想,依言去拆邵稹的包袱。

  邵稹趕車看着路,聽着車廂里沒了聲音,才回頭,卻見車幃撩開,寧兒鑽了出來。

  她身上披着昨天縫的那件赭色袍子,又寬又大,袖子都拖到了車板上。

  「出來做什麼?」邵稹看看他,「害怕?」

  「不是。」寧兒被一語說中,有些臉熱,囁嚅地否認,「嗯……透氣。」

  邵稹揚揚眉,轉過頭去繼續趕車。

  寧兒就抱膝坐在他後面,靠着車沿。

  「還有多久能到山下?」她問。

  「再過半個時辰。」邵稹道,「山下往北十里,是利州地界了。」說着,他看寧兒一眼,「你不是要去商州尋你舅父麼?到了利州上了大道,馬車慢慢走,五六日也就到了。」

  「嗯。」說到要去商州尋親

,寧兒的心安定一些。

  寧兒的親戚不多。父親這邊最近的是大伯,可是他要把自己嫁去閬州,寧兒是不會回去的了;而母親那邊兄妹數人,二舅父從前最疼愛她。寧兒以前知道二舅父在商州為官,逃婚的時候就打算去投奔他。

  「稹郎,你還會回去做山賊麼?」寧兒望着後退的莽莽山野,忽然問道。

  「不會。」邵稹道。

  寧兒沒想到他那麼爽快就說了出來,愣了一下:「為何?你怕還有人要殺你?」

  邵稹不答,卻指指天空下的山野,「你覺得這山大麼?」

  「大。」寧兒點頭。

  邵稹道:「我也覺得大,這裡最盛之時,聚集過上萬人,打家劫舍,連州兵都怕。」

  「這麼厲害?」寧兒睜大眼睛,「後來呢?」

  「那時的山賊大多是災荒的流民,落草為寇乃是不得已。且此地不算富庶,光靠打劫也養不起許多人,幾十個山寨,爭利打殺,又兼官府圍剿,最後只剩下一個百來人的山寨。」

  寧兒想了想:「然後你去當了田七?」

  邵稹無視她的岔話,繼續道,「如今天下安定,各地剿匪愈加得力,做山賊終不得長久。」說着,他自嘲地笑笑,「偏巧,幾個匪首還各懷心思。」

  寧兒看着他,若有所思。

  陽光下,他迎着山風,眼睛微微眯起,眉鋒和眼角構起好看的輪廓。

  「稹郎,」過了會,寧兒說,「你其實早就想走了吧?如果不曾遇到我,你也會下山,對麼?」

  「嗯?」邵稹意外地看她一眼,片刻,笑笑,叱一聲揮動竹鞭,趕着馬車繞開一塊大石,走上另一條更加寬闊的道路。

  邵稹說得不錯,半個時辰以後,馬車走到了平地。再前行十餘里,太陽曬到中天之時,馬車走進了一處縣邑。

  恰逢圩日,散集回家的商販和民人在城門進進出出。

  邵稹將馬車在城門邊上停住,跳下來,敲敲車板:「出來吧,到了。」

  片刻,寧兒撩起車幃探出頭來。她雙頰紅撲撲的,茫然地望着四周,揉揉惺忪的眼睛。

  「睡過去了?」邵稹將馬車的韁繩系在樹上,伸手到車廂里把他的包袱拿出來。

  「這是何處?」寧兒問他。

  「蘆縣。」邵稹一邊回答一邊掂了掂包袱,覺得沒少斤兩,對寧兒說,「我走了。」

  「走?」寧兒懵然。

  「你忘了我們山上說的?」邵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你要我還債,帶你下山,如今我踐諾了。」

  「不對!」寧兒搖頭道:「下山是下山,還債是還債,要用錢來還。」

  「哦?」邵稹狡黠地一笑:「我可沒答應用錢來還。哦,是了,」他好像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紙,在寧兒面前揚了揚,「既然還了債,這契書歸我了。」

  寧兒目瞪口呆,忙下意識地打開自己的包袱。果然,被她塞在最底下的契書不翼而飛。

  「你什麼時候……你還我!」她急得臉紅,伸手去奪。不料,邵稹輕輕一讓,她撲了個空。

  這時,馬車的韁繩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拉車的馬拖着車走起來。

  「哎喲!」寧兒沒坐穩,被顛得一下倒在車上。

  路上人來人往,馬車受驚走到路中間,惹得行人紛紛避讓。

  「呀!嚇死人!」

  「喂喂!怎麼趕車的?!」

  「……馬車,馬車!」一個小童伏在母親肩上,指着手忙腳亂的寧兒咯咯笑道。

  「忠告你一句!」邵稹在用手籠着嘴大聲喊,「以後遇到山賊,別那麼輕信!」

  「你……」寧兒顧不得理他,好不容易拉住馬車,一回頭,邵稹卻已經走遠。她臉蛋通紅,對着他的背影直跺腳:「你怎麼這樣……你回來!」

  可邵稹只留給她一個追不上的背影,聲音隱約傳來:「那舊袍子送你了,收好!」

  離蘆縣不遠的利州,曹茂在城裡開了一家小客棧,每日客人寥寥,日子悠閒。

  午後的陽光從門口照進來,曹茂正低頭看着案上的賬本,突然瞥見有一條拉長的人影投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