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甚慰 - 第4章
海青拿天鵝
「是麼……」
暮珠看看她,一笑:「聽說今日朔北王也在殿上,你見到他了麼?長得如何?」
初華想着朔北王的樣子,高高的,微笑的時候……她微微眯眼,那笑容……
「暮珠,我以前,曾經見過朔北王。」她說。
暮珠訝然:「你見過他?什麼時候?」
「好幾年前。」初華回憶着,道,「五原的一個富戶請我們去演百戲,恰好逢着胡人劫掠,朔北王救了我。」
她說着,望着氤氳的水汽,心底有些砰砰跳。
「……去尋你的家人吧。」那個騎馬的少年將她放到地上,意氣風發,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
暮珠見她說着說着有些出神,眼睛亮晶晶的,不禁抿嘴笑起來。
「是嗎?你那時覺得他如何?」她湊過來,擠着眼賊笑,「救了你的大英雄,可想過……嗯?」
「嗯。」初華點點頭,「想過。」
「哦?」暮珠眼睛一亮,「怎麼想的,說說。」
「還能怎麼想,把他拉到戲班裡唄。」
「戲班?」暮珠訝然。
「是啊,他可厲害啦,他騎在馬上,能射箭能砍刀,還會用手撈人,我們戲班裡那時就差一個馬術好的!」
暮珠:「……」
初華遺憾地說:「如果他不是王就好了,要是能出演,一定賺大錢啊!」
「……」
*****
等初華終於沐浴完出來見馮暨的時候,他的臉已經拉得老長。
「丞相,」初華無視暮珠使勁使眼色,抱着將軍坐到軟榻上,小臉上還帶着沐浴的水潤之氣,「何事?」
馮暨看着懶散的樣子,臉色更是難看:「為何這麼久才來?」
「久麼?」初華眨眨眼,「不過洗了個澡。」
馮暨額頭跳了跳,冷冷問道:「今日為何擅自開口?我跟你說過,你只需要說事先背好的,其餘都由我來應付。」
「嗯?」初華這才想起殿上的事,道,「可那時太皇太后拉着我的手啊,而且我不是也說得挺好麼。」
「還有,侍衛說,你在陳留時,私自溜出了院子。」
「那時將軍不見了,我找將軍去了……」
話沒說完,她的脖子突然被狠狠掐住,提起來。
「喵!」將軍跳了開去。「丞相!」暮珠驚叫一聲,想上前阻止,卻被兩個內侍架住。
馮暨與初華面對面,語氣如目光一樣陰戾:「你最好莫忘了身份,若在中山國,我捏死你易如捏死一隻螻蟻!」
「可惜這是在京城。」初華毫不掙扎,也不畏懼,與他對視,「丞相莫忘了,現在我是王。」
馮暨眯起眼,好一會,「哼」一聲,放開手。
初華屁股落回軟榻上。
馮暨居高臨下,聲音冰冷:「方才宮裡的內侍來了,太皇太后要到太和苑賞春,命你隨往。近身服侍之人我已安排好,隔日你便過去,在那邊要萬事謹慎,切不可出了紕漏。」
初華面無表情:「這不消丞相提醒。」
馮暨已恢復常色,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會,拂袖而去。
「初華!」見那些人離開,暮珠忙跑過來,「傷了麼?」
初華看着她,不以為意地一笑:「他怎能傷我?」
暮珠仔細看她脖子,的確沒有傷痕,這才放心。又探向她的手,卻發現汗膩而冰冷。
「你啊……」暮珠又好氣又着急,忍不住教訓道,「你跟丞相頂什麼嘴?這裡里外外全是他的人,萬一……」
「不會萬一的。」初華舒展舒展身體,仰躺在墊子上,「我要是被你們丞相收拾了,他拿什麼來冒充中山王。」
「噓!」暮珠瞪起眼。
初華癟癟嘴。
見初華沒心沒肺的樣子,暮珠嘆口氣,輕輕道,「你既然不樂意,當初答應來做什麼?」
「嗯?」初華看着她,眨眨眼。
*****
這個假裝中山王的差使,的確不是她的本意。
初華姓夏,自幼沒有父母,從記事起,唯一的親人就是祖父夏琨。
祖父辦了一個百戲班,領着十多號人走南闖北糊口過活,憑着幻術的絕技,很有些名聲。去年,祖父去世,戲班也散了。初華帶着祖父留下的錢財,一心想再組戲班,卻知道自己年紀太小,便打算憑着祖父傳下的本事,先投到別人的百戲班子裡練一練。
不料,有一天,她跟着戲班到了中山國,演了一場戲之後,官府的人突然來到,把初華帶進了中山王宮。
在那裡,她見到了王太后和馮暨。
王太后是個冷漠的女人,見面的時候,她看了初華一眼,沒有說話,就讓馮暨帶了下去。
馮暨告訴她,她長得很像中山王。中山王要去京城朝貢,但是重病纏身,走不得遠路,希望初華能夠代替中山王去京城一趟。他說了一筆錢財的數字,並保證事成之後,初華不但會有錢,還可以享受到貴族一樣的生活。
初華開始時並不動心。她跟着祖父闖蕩多年,知道做買賣的規則。馮暨的條件,聽起來誘人,卻空口無憑。這些人來勢洶洶,到時候要反悔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但是,她見到了中山王。
那是她拒絕的時候,馮暨不讓她離開,並把她關在了牢房裡。初華正惱怒,沒多久,卻有人打開了牢房,領她出去。
在一座十分漂亮的宮殿裡,她見到了中山王。
那是個十分羸弱而美麗的少年,跟她年紀相仿,卻躺在榻上。當初華看清楚他的容貌時,瞪大了眼睛。那張臉,跟她居然真的很相似,初華看着他,幾乎以為看到了鏡子裡穿着男裝的自己。
而當中山王開口,初華更是震驚。
「你是初華?」中山王蒼白的臉上泛起微笑,聲音溫和,「你的名字真好聽,我叫睿華。」
☆、第4章
睿華
初華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她曾經問過祖父,自己的父親母親在哪裡。祖父告訴她,她沒有父親母親。
那我是怎麼來的?初華問。
你啊,你是天上掉下來的,祖父以為掉了餡餅,跑過去撿,就見到了你。祖父笑眯眯地說。
初華曾經信以為真,但隨着年齡漸長,她早已經不信了。雖然她沒有再問過祖父這樣的問題,但是對自己身世的好奇,卻一直埋在心底。
直到她看見睿華,同樣的面容,同樣的年紀,還有幾乎相同的名字。疑惑像得到了雨水滋潤的種子,一瞬間破土發芽,在心中瘋長。
「你若是不願意,就走吧,沒有人會攔着你。」睿華和善地對她說。
初華卻猶豫了,輾轉考慮一夜之後,她決定留下來。
為了讓她裝得更像中山王,馮暨安排初華跟着睿華起居,模仿他的一舉一動。初華會演戲,模仿的本事絕佳,而且因為這個行當的緣故,她從小就穿男裝,適應起來很容易。
但是,初華覺得,有些事,並不需要模仿。他們喜歡吃同樣口味的食物,喜歡同樣顏色的衣服,有時,他們甚至會不約而同地說出同一個想法。
初華吃驚又好奇,相處日久,她覺得,睿華對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麼中山王,而是一個離別了很久的朋友。對於朋友,初華是毫不吝嗇的。睿華的生活太悶,不是學習就是躺在榻上歇息吃藥,時常使出一些小技藝給他解悶,比如把一隻牙箸變成一枝花,或者把馮暨的笏板變成笤帚,馮暨氣得臉色發青,睿華卻逗得哈哈大笑。
初華來到睿華身邊,本是為了假扮他。但意外的是,自從他們在一起之後,睿華明顯開心了許多,身體也開始日漸好轉。
「我真羨慕你。」有一次,睿華看着她,眼睛裡滿是嚮往,「你會做很多事,去過很多地方,不像我,只能待在這裡。」
「你會出去的。」初華安慰他,「你是中山王,等你的身體好了,哪裡都能去。」
睿華卻是苦笑,沒有說話。
即便如此,王太后對初華的態度也始終沒有變化。她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充滿厭惡。
初華並不在乎她。服侍初華的暮珠性情寬和,跟初華說了不少中山國的事。周圍的宮人都小心謹慎,跟初華最熟悉的暮珠新來沒有幾年,初華想問的事,一點也沒有打聽到。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離開王宮去京城的前一天,睿華突然對初華說,「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全都會告訴你。」
……
初華躺在墊子上,望着黑黑的屋頂。
父親,母親……她聽說,睿華是王太后親生的孩子,如果有那麼一絲可能,自己真的和睿華真是一對雙生子……初華使勁搖腦袋,王太后才不會是她的母親!
暮珠說得對,她不喜歡中山國,不喜歡王太后,不喜歡馮暨。
但是睿華……
「誰說我不樂意。」初華理直氣壯,「我樂意得很。」
*****
太常承郭越回到府中,剛剛換下官服,家人就來稟報,說朔北王登門來訪。
「讓他進來。」郭越沒好氣地說,讓侍妾把官服掛好,自己坐到榻上。
家人答應了出去,沒多久,外面傳來腳步聲,元煜風塵僕僕地走進來,見到郭越,微笑道:「舅父好閒情,這院子跟上回比起來,可愈發雅致了。」
郭越看他一眼,哼道:「比不上朔北,能把人迷得幾年不着家。」
元煜笑笑,走到郭越面前,端正一禮:「外甥元煜,拜見舅父。」
郭越雖然肚子裡窩着火,但看到元煜如此,卻是一丁點也發不出來了。郭越與妹妹郭婕妤,自幼相依為命。郭婕妤早早離世,只留下這一個兒子,郭越請了先帝的准,常常進宮探望元煜,也是因此,元煜跟這位舅父的情誼也比別人更深一些。
「你啊……」他將元煜扶起,不知說什麼好。
雖然昨日在殿上已經見過,但如今在家中相對,到底不一樣。郭越看着這個外甥,眉宇間英氣朗朗,似乎仍然是當年那個來向他告別的少年郎。但仔細看,又覺得有許多地方不一樣了,身形更健壯,目光更深,儼然已經能夠配上朔北王的封號。
郭越的眼睛有些濕潤,深吸口氣,道:「你去了這麼多年也不回來,可知家中擔心得緊?」
元煜看着舅父兩鬢的白髮,心中亦是慨嘆,卻一笑:「這不是回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