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軍傳奇 - 第16章
林海聽濤
希林接過了啤酒，樂滋滋地說。
「我也不知道。」
楚中天聳聳肩。「也許因為我是中國人？」
「我接觸過一些中國人，他們很老實，不像是什麼壞人。你也一樣。」
希林把楚中天敷衍的話當真了，他很認真地對楚中天說。
「謝謝。」
楚中天看到他這樣子，笑了起來。這個人真有趣。
「大衛！」
酒吧里突然響起一陣呼喊聲打斷了他們三個的談話。
希林和沙利文扭頭向電視機看去。他們在屏幕上一眼就看到貝克漢姆的莫西幹頭。
本屆杯賽前，貝克漢姆在冠軍杯中被阿根廷後衛杜舍爾鏟傷了跖骨，這一鏟讓全英格蘭人的心都揪了起來，也讓杜舍爾一鏟成名，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公敵。之前醫生們一直在說貝克漢姆可能無法趕上世界盃，就算能踢世界盃也沒辦法踢小組賽的三場比賽，就算能夠踢小組賽也肯定踢不了英格蘭的首戰。結果現在他出現在了熱身陣容中，這說明什麼？
「我們已經拿到了本場比賽的首發名單。大衛·貝克漢姆確定出現在首發名單中，他依然是我們的隊長……」
「YES！隊長！」
酒吧里的眾人攥起拳頭吼道，「乾死那群瑞典白痴！」
希林也在其中，不過性格靦腆的沙利文可沒這麼做，他只是攥緊了拳頭，並沒有罵髒話。
其實就在四年前貝克漢姆還是全民公敵的來着。但是本屆世界盃賽的預選賽最後一場，英格蘭主場對希臘的比賽，一下子讓這個換髮型比換衣服還勤快的男人成為了國家英雄，從人變成了神。
當時楚中天就在和今天一樣的地方看了那場比賽，酒吧里也和今天一樣全都是人。貝克漢姆在最後關頭打進那個任意球的一刻，全場沸騰，無數啤酒被灑到了空中，有些還落到了他的身上，不過他不在乎。受到現場氣氛的感染，他也跟着變得很激動起來。儘管他從來都不是貝克漢姆和英格蘭隊的球迷。可這就是足球的魅力，他聽着足夠把酒吧屋頂掀開的歡呼聲，感受着老特拉福德球場看台上的震顫，心也隨之蕩漾起來。
那時候的他有一瞬間突然很渴望自己也能夠有朝一日站在那樣的舞台上，發光發熱。
比賽開始之後，酒吧里的聲音漸漸消失，總算能夠聽見電視裡解說的聲音了。大家都在全神貫注的仰頭觀看比賽，杯中的啤酒再無人顧及。
英格蘭隊在上半場二十三分鐘的時候，利用一次角球的機會，貝克漢姆開出角球，然後由中後衛索爾·坎貝爾將球頂了進去。一球領先瑞典。
看到進球出現之後，酒吧里爆發出了巨大的歡呼。
「萬歲，英格蘭！」
「啊哈！我就知道這球有戲！」
「貝克漢姆的球發的太精準了！坎貝爾那傢伙只需要跳起來用頭一擋，球就進了！」
「去死吧，瑞典！哈哈！」
「前進，英格蘭！前進，三獅軍團！」
還有人高聲唱起了歌。也就只有這個時候，大家才會互相舉杯，將冷落了許久的啤酒非常愜意地喝上一口。
英格蘭領先之後，大家興奮的情緒很快沉澱，隨着時間的推移，開始有人感到擔心。因為一球領先太不保險了，而且瑞典還是他們的老冤家。儘管他們口頭上說着瑞典和這屆「史上最強的英格蘭」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球隊，心底里卻有無法抑制的緊張，生怕瑞典進球。
每一次英格蘭隊的進攻無功而返，酒吧里都會響起一陣巨大的嘆氣聲，接着就會有人抱怨埃里克森保守，應該再積極大膽一點，爭取在上半場能夠兩球領先。這些看客們紛紛化身成為主教練，為場上的英格蘭出謀劃策。
看到他們這樣子，楚中天的注意力就從比賽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不知道中國隊比賽的時候國內會是什麼樣的呢？在無數台電視機前，也會有像今天這樣的場景嗎？大家聚在一起觀看自己國家隊在世界盃上的首演。等九十分鐘之後，是笑是哭？他預計中國隊在本屆世界盃上的成績不會太好，小組出線很困難，因為巴西和土耳其都是強隊。但同時他又懷着某種期待——哪怕只是進一球都很好，他總還是希望自己國家的足球能夠好的……
……
上半場結束的時候，英格蘭依然是一球領先。嚎叫了半場的球迷們紛紛拿啤酒潤喉，然後三三倆倆湊到一起討論剛剛結束的上半場，再展望一下下半場。希林和沙利文在這裡不認識什麼人，他們湊上來和楚中天聊。他們還是對英格蘭隊很有信心的，認為下半場球隊應該會擴大比分，第一場小組賽全取三分的希望很大。其實楚中天覺得英格蘭隊除了有一個角球之外，就沒什麼足夠好的機會，這麼下去他們的球門反而會受到威脅，而且與瑞典的宿命也會成為干擾英格蘭球員的心理因素。但是他都沒有說出來，他可不想掃眼前這兩個隊友的興。
聊了一會兒，三個人的話題就轉到了AFC溫布爾登上。
「嘿，楚。我們去AFC溫布爾登踢球，是因為我們都是溫布爾登的球迷。你也是溫布爾登的球迷嗎？」
希林好奇地問道。
在如今這支AFC溫布爾登里確實基本上全都是對溫布爾登有感情的球員，說他們是溫布爾登的球迷一點都不錯。這裡基本上沒有什麼人是抱着將溫布爾登當跳板，然後去更高級聯賽這樣願望的。因為剛剛成立的AFC溫布爾登實在不算是一個合格的跳板，要找跳板的話，比溫布爾登好的有一大把。
「我？老實說……我還不是。」
楚中天覺得與其偽裝自己是一個頓斯，不如乾脆點承認自己其實對這支球隊沒什麼特殊的感情，他就是來這裡踢球的，四年之後大學畢業，他也就離開溫布爾登了，之後再溫布爾登再怎麼樣，與他無關。
說完這話的他原本以為希林和沙利文會翻臉，沒想到希林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成為頓斯一員的！」
楚中天問道：「我在中國的時候，大家都喜歡那些能夠不斷勝利，能夠帶來冠軍榮譽的球隊，所以那些豪門球隊在我們中國有很多的擁躉。真抱歉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一支長時間無法獲得冠軍，常年為保級而戰的球隊會獲得你們的喜歡？」
希林並沒有因為這個問題而感到被冒犯了，他只是有點吃驚：「因為那是我們自己的球隊啊……我是溫布爾登人，溫布爾登隊就是我的家鄉球隊，不支持她我們支持誰？我也喜歡阿森納、曼聯這樣的球隊，但這是『喜歡』，對溫布爾登是『愛』。」
沙利文在旁邊點點頭，表示贊同。
楚中天想到了他的家鄉球隊四川全興，想到了1995年11月19日的「成都保衛戰」那或許是中國職業足球有史以來最動人心魄的保級大戰了。他也在現場，被自己的球迷老爸帶着，那時候他才十三歲，有些懵懂，但是他知道那場比賽會是這支黃色的家鄉球隊最重要的一場比賽，所以他也在看台上用稚嫩的聲音奮力吶喊「雄起！全興雄起」當四川全興1：0擊敗八一成功保級之後，看台上所有人都抱作一團，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爸爸和一個陌生的叔叔抱在一起，兩個大男人滿臉是淚，泣不成聲。比賽結束之後，爸爸還帶着他跟隨人流到珠峰賓館，在那裡球迷們聚集起來高呼「謝謝親人解放軍」他們不是想要給輸球的八一隊難堪，這群質樸的四川球迷是真的感激他們的對手，只是現在再想起來似乎有點往人家傷口上撒鹽的味道……要知道那時候中國職業聯賽剛剛開始，全中國都沒有幾個能夠搞清楚職業足球究竟是什麼東西，所以在比賽之前甚至還有四川球迷抱着一捆人民幣擺到八一隊球員們面前，高唱「自己的隊伍到了面前」要是放到現在，只怕新聞媒體就是一通「四川球迷賄賂對手，中國足球又一黑幕」的炒作吧？可那時候沒人大驚小怪。賽後還有人聚集大家去火鍋城大擺勝利宴，不過爸爸和楚中天沒去，因為他們已經幾乎折騰到半夜了，如果再不回家，媽媽這座一直都不穩定的火山就該爆發了。後來聽說，那勝利宴擺了五十桌，大家一直吃到很晚很晚……
真是奇怪，那位在足校教他踢了好幾年球的教練在他的回憶中是一個白板，而這七年前的一個夜晚，所有人的事情他都記憶清晰，甚至連具體日子都還記得。
那是四川足球和中國足球的黃金年代，是足球在中國的黃金年代。
他對希林和沙利文點點頭：「我理解了。」
希林向他伸出了手：「歡迎加入溫布爾登！我相信你會愛上這支球隊的！」
楚中天握住了他的手。等鬆開之後，沙利文的手又遞了過來：「我也是，歡迎你，楚。」
楚中天覺得自己的球隊裡再也不是孤軍一人了。
……
「楚似乎在球隊裡交到了新朋友。」
老本特對胖約翰說。他們在一角，正看着吧檯前的三個年輕人。
「這不是挺好的嗎？」
「是挺好的。」
老本特點點頭，「他剛剛來你這裡打工的時候，沉默寡言，還有些陰沉，讓我這個老頭子的關節都覺得痛。我們都沒想到你會找個中國小子來當酒保。知道當時看到站在吧檯後面的是一個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人時，我們怎麼想的嗎？我們覺得這小子一定會吧所有事情都搞砸的。」
「事實證明他沒有。」
約翰說道，「楚是一個勤勞肯干，又聰明的孩子。」
「你說的沒錯，哈！」
老本特舉起手上的酒杯，向約翰示意。
「為了英格蘭，為了溫布爾登，乾杯，老夥計。」
「乾杯。」
……
酒吧里喧鬧的環境絲毫沒有影響到楚中天他們的談興。
「你是英格蘭隊的球迷嗎，楚？」
「呃……不算是，我喜歡巴西足球……」
「還好還好，你不是阿根廷球迷。哈！不過就算是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們不是足球流氓！」
希林雖然這麼說，卻故意露出了胳膊上的肌肉給楚中天看。
楚中天見他這樣，乾脆哈哈大笑起來。
「中國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
沙利文突然在一旁問。話題又從足球上轉了開去。
「中國？我知道麥克中國，那家中餐店！」
希林卻搶先答道，「我還去哪兒吃過餃子，中餐很神奇。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把肉放到餃子裡面去的嗎……」
「閉嘴，喬。我沒問你！」
安迪·沙利文有些惱怒地打斷同伴的喋喋不休。
楚中天在一旁笑了起來。
「麥克中國？我在那兒打工。」
「你真是無處不在，楚。可為什麼我沒見過你？」
希林問。
「我只負責派單。中國啊……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國家，有太多東西，我可說不清楚……總之，如果你們有機會的話，應該去中國玩玩。另外，別信那些媒體說的，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真正了解中國的。」
楚中天曾經面對過那樣的尷尬。他曾經被一位酒客問中國現在是不是人人都拿一本紅封面的書，穿着藍色或者綠色的衣服。當楚中天告訴他麥當勞那樣的連鎖店在中國都沒人稀罕了的時候，那位英國老兄瞪大了眼珠子，以為楚中天在騙他。
西方對中國的宣傳，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一成不變的受成見影響。沒什麼新鮮貨。還好，和那個人一樣沒禮貌的人在這裡並不多。
三個人聊了一會兒，下半場比賽就開始了，希林和沙利文扔下了楚中天，扭頭去看電視了。
楚中天在中場休息的時候擔心很快就成了現實。下半場的英格蘭和上半場的他們判若兩隊，同樣表現不一樣的還有瑞典隊。
第五十九分鐘，瑞典隊的亞歷山德森利用英格蘭右後衛米爾斯的失誤打入一球，將比分辦成了平局。
看到這個結果，希林和沙利文失望地雙手抱頭，抓着自己的頭髮，表情痛苦。
和他們一樣的還有那些酒客們。
「完蛋了……」
「米爾斯那個白痴！我就覺得他沒資格做英格蘭隊的右後衛！」
「媽的，我上去都比他強！」
「我覺得我們可能還會丟球……」
「別瞎說！比賽還沒結束！」
「難道上帝是個瑞典人？」
……
這場比賽，最終英格蘭隊被他們的老冤家瑞典隊逼平，從場面來看，或許說「英格蘭隊將瑞典隊逼平」更合適一些。在下半場隨後的比賽中，瑞典隊多次獲得得分機會，如果不是他們的前鋒把握機會能力有所欠缺，再加上運氣不佳的話，最終的比分說不定會是3：1，瑞典隊3，英格蘭隊1。
沒有戰勝瑞典隊讓酒吧里的酒客們有些失望，他們中有些人在比賽結束之後就離開了酒吧，有些人則依然坐在這裡，或者喝悶酒，或者和別人討論比賽中英格蘭隊的得失，興致還很高。
希林和沙利文向楚中天告辭，他們要走了。
「謝謝你請的酒，楚。」
沙利文對楚中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