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盤重啟(出書版) - 第14章
非天夜翔
阿卡喃喃道:「因為什麼而有這種感覺?」
「我的父。」黑石答道。
「『父』?」阿卡皺眉道。
「不是『父』,而是……製造出我的人。」黑石道,「我的父親。」
阿卡心中一動,問:「你想起自己的身世了?」
黑石沒有回答,阿卡追問道:「是誰創造了你?」
「你為什麼會救我?」黑石問。
阿卡想起發現黑石的那一天,說:「不……不為什麼吧,我看到你在沙灘上,所以……話說,你脾氣感覺好多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的脾氣很不好?」黑石問。
「我還記得第一天見到你的時候。」阿卡笑道,「你差點掐死我,對我很不耐煩。」
「激素。」黑石低聲道,「記憶紊亂,認主思維效果,與攻擊行為的衝突。」
「什麼意思?」阿卡問。
黑石避開了這個話題,問道:「那天,機械警衛即將殺死我的時候,你為什麼會站出來?」
阿卡道:「我發現了你,不能就這麼任你死去,因為我良心上過不去,怎麼了?」
「沒什麼。」黑石道。
阿卡道:「你找到了你父親的線索嗎?父親是誰?」
黑石道:「他沒有名字,而且已經離開了這裡。」
通訊器內一片安靜,黑石道:「我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阿卡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黑石的感覺,他有心事,卻沒有任何人能說,或許他正在迷茫。而經過了這麼久的迷茫,終於無法忍受,需要找一個人說出來。
阿卡低聲道:「你心裡的感覺,叫做孤獨。」
「是嗎?」黑石不以為意道,「這種感覺很奇怪,只是想找個人,一起坐着。」
「飛洛呢?」阿卡問。
黑石答道:「他不在。」
阿卡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黑石道:「儘快。」
阿卡:「你會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生活?」黑石重複道。
阿卡道:「我們已經找到地方落腳了,正在一個叫沙皇的人的店裡。」
黑石:「沙皇……」
黑石似乎在思索,說:「你認識傭兵協會的主席灰熊嗎?」
阿卡茫然道:「那是誰?你的朋友?」
黑石:「飛洛幫我聯繫的,說說你們的現狀。」
阿卡便在被窩裡小聲講了他們的經過,那邊的黑石長時間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聽着,直到阿卡說了將近十分鐘時間,說到他們抵達沙皇的修理店內,自己都快睡着了,問:「黑石?」
「我在聽。」黑石答道。
阿卡「嗯」了聲,黑石聽出阿卡帶着倦意,說:「我很快就回來,回來之前,你儘量待在那裡。」
「好的。」阿卡說,「黑石,注意安全,別做什麼危險的舉動。」
黑石切斷了通訊,阿卡在沙沙響的電流聲中漸漸入睡。
翌日開始,阿卡便暫時接受了這份工作。沙皇的店為舊城區內的傭兵們維修設備,併兼而經營槍械倒賣,大部分都是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黑槍。阿卡的工作就是把它們翻新,再作一些調試,繼而把它們推銷出去。
阿卡以自己在機械之城中的所學,改裝了一部分電磁武器,令沙皇非常滿意。上午三人坐在一起吃飯時,沙皇穿着一身髒兮兮的白襯衣,捲起袖子,做了三份番茄湯,放下一大籃子麵包,餓得不行的派西與阿卡便狼吞虎咽起來。
「看不出你還會維護槍械。」沙皇道。
「以前在『父』的國度里學過一些。」阿卡道,「但除非必要,我很少碰它們。」
沙皇道:「沒有從鋼鐵之城裡偷走一把,自己防身?」
阿卡搖了搖頭,鋼鐵之城內的那些武器令他記憶深刻。機械生命體使用人類製造的武器,再對人類進行屠殺,令他從小就對槍械有種天生的抗拒。但既然留在沙皇的店裡,這是一份工作,便不得不做好它,否則自己與派西都沒有飯吃。
自從船上那一夜後,阿卡驚奇地發現,自己對外界的感知能力仿佛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前在心無旁騖工作時,注意力只集中在機械裝置上,然而現在,只要一進入忘我的工作狀態,感知能力就仿佛有意識地延伸。
那是一種非常難以形容的感覺。一把機槍在他的手中,包括瞄準鏡、手柄、槍膛等零件,剎那間被他的思想分解得井然有序,一清二楚。就像在茫茫的大海上,雷光一閃時,世界的原理在他面前清晰呈現。一切構造運行的基礎都現出了神秘的內在一般。
阿卡神志恍惚,將槍械推上膛,放在櫃檯上。
「這就好了?」那名傭兵道,「這把暴風之鷹連東區的精密儀器店都修不了!」
「好了,」阿卡點頭道,「定位觸發器出現了問題……」
傭兵道:「你看過圖紙嗎?」
阿卡不耐煩道:「沒有,你不是要修槍嗎?已經修好了,還有什麼問題?!」
傭兵試了試,發現確實完好如初,只是沒有上子彈,他驚訝地朝沙皇道:「喂,老兄,這小子……」
「暴風之鷹?」坐在一旁抽煙玩紙牌的沙皇起身,走過來,接過槍械,看了一眼,說,「唔,生產廠家已經倒閉了吧,你是怎麼修好它的?」
「我……」阿卡有點不安,看着沙皇,說,「構造,找到構造上的問題,就好辦了。」
「這小子很聰明。」沙皇笑了起來,把槍還給傭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傭兵幾乎無法相信,這把槍已廢置多年,既無法維修,又無法返廠,初時只是想拿來當廢鐵換點錢,說不定能蒙過沙皇的新維修學徒,沒想到這學徒只用了幾下子,就把槍修好了!
「二十五個金幣。」阿卡說。
傭兵忙不迭地掏錢付款。
阿卡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的沙皇,沙皇只是自顧自地笑,阿卡暗忖不知道沙皇看出來自己的能力沒有,但無論他是否看出,阿卡都覺得自己不能談論太多。還有派西的夢——阿卡試着與派西溝通了幾次,卻都得不出一個結果來,只得暫時擱置。
隨着時間過去,阿卡與派西在沙皇的店裡工作了將近一周。起初來店裡的顧客都是些滿臉橫肉、凶神惡煞的傭兵,然而看到阿卡與派西都有點意外。他們對阿卡的態度不大好,對派西則十分客氣,臨走時還會給派西點小費。
阿卡把錢都收下,沙皇每天也會根據營業額,多多少少付給阿卡一點報酬,阿卡便把錢都交給派西,讓他管理。
兩人基本上都沒有用到錢的地方,阿卡一邊為沙皇維修槍械,一邊忍不住地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寶貝——機器人K。那個時候他每天攢零件攢得非常辛苦,最後一下全沒了。從這裡,阿卡又聯想到那一天,他與黑石逃離鋼鐵之城時,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機器人。
到底是誰操控了K?阿卡一邊想,一邊處理手中的連發機槍,幾下修理好後,又想到與他們一起逃出來的黑石。現在黑石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了,有沒有危險?
晚上他打算讓派西聯絡飛洛,問問看黑石的情況。
今天外面很冷,大雪封門,鳳凰城的雪裡帶着刺鼻的硫黃味,落地的雪花都是灰色的,被污染後的雪堆在門前。阿卡組裝了一個小型的自動掃雪機器人,讓它在門外清理積雪。
在鳳凰城裡,私自研究機器人是禁止的。但界限非常模糊,人類與克隆人的生活都離不開機器裝置,大部分能夠自己運作的機械體,反抗軍巡邏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阿卡橫豎無事,便利用起沙皇店裡廢棄的零件,自己隨便組裝點東西。如果有可能,他還是想再做一個K。現在不為了逃亡,也不需要他戰鬥,然而體內與生俱來的,對鋼鐵,對機械的嚮往,令他忍不住地動這些念頭。製造機器人就像玩積木一般,千變萬化,且充滿樂趣,尤其在自己製造出的裝置動起來的一瞬間,有種造物主的快樂與喜悅……
正在想這件事時,正門外的鈴鐺響了。
「打烊了,」阿卡說,「明天再來吧。」
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進來,就像一座山一般,戴着頂反抗軍的軍帽,居高臨下地看着阿卡。
「沙皇呢?」他的聲音響起時,整個店都在震顫,正在廚房削土豆的派西被嚇了一跳,杯盤亂響。
「他……」阿卡惴惴看着這個男人,感覺就像對着一頭安卡洛斯巨熊在交談。他指了指裡間,說:「在裡面。」
「噢,灰熊,」沙皇端着一杯威士忌,叼着煙倚在門邊,「歡迎光臨,我還以為你已經死在鋼鐵之城了。」
阿卡微微蹙眉,聽到這個久違的地名時,忍不住朝那名叫灰熊的男人多看了一眼。灰熊道:「這見鬼的冬天,永遠沒有個結束的時候,我真是受夠了!」
灰熊脫下軍大衣,隨手扔在樓梯下,落在派西的床鋪上,現出一身結實的肌肉,幾乎要把襯衣撐破爆出來。阿卡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魁梧雄壯的男人,個頭足有190厘米,就算是強壯的黑石,站在他的面前也相形失色。一個灰熊足有兩個成年男子這麼魁梧。
灰熊喝下一大口威士忌,嗆得臉色通紅:「一名黨外人士加入了秘密行動小組,你不知道他們在遠古之心發現了什麼!革命雖然失敗,但是根據那男人提供的消息,『父』的統治就要完蛋了!那個男人……他們叫他『救世主』,認為他是古神留下來,終結『父』的關鍵,他在遠古之心……」
阿卡忍不住伸長脖子,好奇地聽着灰熊與沙皇的對話。房間的門開着,沙皇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見阿卡的表情。
「沙皇,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磁焊接線圈嗎?」阿卡有點尷尬地問道。
「你隨意。」沙皇懶洋洋道,「但別在我的店裡試你的新武器。要用就拿到小巷後面的河邊去。」
阿卡點頭,開始組裝他的機械臂,還想再偷聽點什麼時,沙皇卻走到門口,把門關了起來,阿卡再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了。
阿卡總覺得最近氣氛有點不對,沙皇不再出門了,外面的盤查也逐漸變得森嚴起來。一天清早,一名傭兵過來說:「喂,小子,十六號巷裡的那孩子是你弟弟?被守衛扣住了。」
阿卡馬上放下手頭的活出去,發現街上多了許多崗哨。派西手裡拿着盲人用的電子拐杖,迷茫地抬起頭,另一手提着一袋麵包。
阿卡道:「他是我弟弟!」
「別在外頭亂走動。」克隆人哨兵看了他一眼,把麵包還給派西,又拿着一塊肩章,問,「誰給你的?」
「我爸爸。」派西答道。
那塊飛洛給他的肩章一直被他收在貼身的口袋裡,克隆人哨兵笑道:「有意思。你是克隆人的兒子?」
「走吧。」阿卡警惕地看着哨兵,牽起派西的手回去。哨兵道:「麥克西將軍過幾天要回來視察,不想惹麻煩的話,就都給我乖乖待在家裡,哪裡也不要去。」
「外頭發生了什麼事?」阿卡回來以後朝沙皇問道。
沙皇躺在椅子上,穿着靴子的兩腳擱在圓桌上,帽子蓋着他的臉,從呢帽下傳來聲音:「麥克西來了,要巡遊、演講、戰前動員……」
「就是這裡的當權者嗎?」阿卡道。
「三名當權者之中的一個。」沙皇懶懶道,「克隆人政權要反攻,動員所有人,攻打機械之城。」
阿卡道:「才失敗過一次。」
沙皇道:「鳳凰城裡人心惶惶,這種時候,總要找點事情做的。」
阿卡便不再多問。夜裡,沙皇哼着反抗軍的軍歌《黑色大地》,這首歌阿卡聽飛洛唱過好幾次。全城宵禁,早早地就熄燈了,室內一片黑暗,阿卡入睡後,聽見敲門聲,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派西卻摸索着先去開門。
「誰?」阿卡道。
沙皇卻像是一直等着,說:「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