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套解藥 - 第16章
島頔(小八老爺)
休息室的對面就是會議室,隔着兩面玻璃牆,可以看見裡頭正在談話的人。
在一面落地窗前,背光而坐的吳鴻生神情專注的傾聽,即使一句話沒說,也有讓人移不開眼的氣場。
他對面正在講話的,是遠東影業的高天宴,此人在執導電影上有着獨樹一幟的風格,可以稱其是鬼才。前兩年他自編自導的《戰國》成了年度黑馬,票房後勁洶洶,在各大頒獎禮上斬獲頗豐,也因此成立了自己的影視製作公司。
當然,這種新成立的小公司和國內叫得出名的影視公司,還是有差距的,大公司幾乎壟斷行業資源,這是無可避免的。
高天宴無論多有才華,也難逃被擠壓的命運。
可是現在他手裡有一部非常好的片子,這創意不僅國內沒有,連海外都未曾見過有人嘗試。
但在籌拍上出了很多問題,最關鍵倒不是資金,而是遠東影業剛起步,名頭不行。高天宴看中的演員偏偏又都是一線,不用挨個去問,都知道這些演員出演的幾率不大。
高天宴的恩師,是曾經和吳鴻生合作過《太極陣》的導演,他指的路是讓高天宴找吳鴻生,與春秋影視合作,讓春秋拿大,遠東做小。
高天宴當時有些疑問,如果要和春秋合作,找陸僑白不是更合適?
恩師解惑說,陸僑白這個人商味太重,沒有藝術鑑賞力,肯定給他吃閉門羹。而吳鴻生喜歡投資,尤其他覺得感興趣的事,風險越大他投資越多。
但吳鴻生也不是盲投,他目光獨到,很容易將人剖析乾淨,所以跟他說話一定要講到關鍵,和找到他感興趣的點,將其放大,才會吸引到他。
如他恩師所言,現在和吳鴻生面對面交談,高天宴有種被搜腸刮肚的感覺。
E仔收回向會議室張望的腦袋,啃着漢堡問,「我這咖啡還送不送了?」
吳鴻生今天早上還沒走出聚星,被這位遠東影業的高先生堵了個正好。E仔接到吳鴻生的電話,要他買杯咖啡來聚星天地,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其實是要他借着送咖啡的時間,來催促吳鴻生離開,裝出一副經紀人的樣子。一來,顯得他的時間緊,二來,讓人感覺吳鴻生也沒有那麼大權力。
然而,吳鴻生早已經是站在利益分配線上的強者,自然主導話語權,和聚星也不再是隸屬關係,而是合作共贏,經紀人這種管束行為的人,肯定是不需要了。
Daisy咬着番茄醬的袋子,給了個好建議,「你看吳老闆表情就知道不用送啦。」
臨近兩人會議的結束,Daisy推了下E仔,他回頭就看見吳鴻生已經站起身,和高天宴握了握手,送人出了會議室。
E仔拿起桌上摸着紙杯都不燙的咖啡,往會議室去。當然不是給對速溶咖啡碰都不碰的吳鴻生喝,是他自己漢堡啃噎着了。
吳鴻生坐在寬大的椅子裡,轉過半個身子,偏頭看着落地窗外的風景,若有所思。
高天宴的確才華橫溢,但他也缺少一根商圈混的筋。他想讓春秋把他的遠東帶起來的念頭打得太明顯,可恰恰說明他是個不會刻意隱藏企圖的人,所以吳鴻生答應了與他的合作。
一方面他覺得未來時機到了,可以收購遠東,這樣算是培養人才。其二,他也想看看高天宴能拍出什麼驚世巨作。
E仔咕咚咕咚的喝着咖啡,如牛飲水,引得吳鴻生回頭看了他一眼。
「幫我看看這周天晚上有什麼安排。」
E仔放下杯子,全身摸了個遍,才想起他的記事本沒帶在身上,邊說着「我去找本子。」邊走出會議室。
與此同時,吳鴻生拿起桌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角蛙的腮下的氣囊一股一股,兩隻黑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床上的人。
周襄剛把手機扔在枕頭上,縮進被窩裡,沒過幾分鐘,它又開始震動起來。
她掙扎了一下,閉着眼睛抓過手機,接了就說,「求你了,讓我再睡十分鐘。」
聽那頭的人鼻音很重,吳鴻生愣了一下,隨後感覺她好像真的睡着了,連電話都沒有掛斷。
吳鴻生將手機拿至面前,緩慢的眨了下眼。
E仔咬着兩根薯條進來,在他遞上記事本前,吳鴻生先把手機按了免提,然後放在桌上。
看着這本子,讓吳鴻生完全搞不清,抬頭問他,「這是拉丁文?」
「對啊,我媽最近愛上拉丁文化,我就隨便跟她學學。」
吳鴻生無奈的笑着搖頭,把筆記本往他面前一丟,「那你告訴我上面寫着什麼。」
E仔複述着他記事本上的內容,聲音通過無線電波,傳送到周襄掌心裡快要滑落到地上的手機。
她下意識的抓緊了手機,昏昏沉沉的看見通話人名字是個『吳』時,騰的翻了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用力的閉緊眼睛再睜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然後將手機貼近耳邊,「……餵?」
吳鴻生抬手打斷E仔的話,拿起桌上的手機。
周襄聽見了他的聲音,「好像還不到十分鐘。」
她懊惱的揉了揉頭髮,不好意思的說着,「剛剛我經紀人打過電話來,我以為還是他。」
此刻,會議室的落地窗外少有的陽光正好,E仔看着吳鴻生臉上比平時都要柔和的笑意,猜不出電話那邊是何方神聖。
E仔老媽是個文學研究者,她說過的,在寒冬里都能讓你如沐春風的人,一定是生命里的偶然和不能錯失。
☆、14
14
時間如同被按下快進,又在這個禮拜天回到正常的速度流逝着。
周襄補了個午覺醒來,兩手交握向上伸着懶腰走到客廳,瞄了一眼日曆,12月24日,印刷字體寫着平安夜。
她把烘乾機上的衣服收下來,掛在胳膊上。陽台的玻璃窗上蒙着霧氣,外頭是斜暉的光芒,她轉頭看向牆上掛着的時鐘,走過了下午四點。
好像時間還挺充裕,還可以泡個澡。
她這麼想着就付之於行動,撕開一片面膜貼在臉上,腦袋放空的躺在浴缸里。
Dr.林最近到了南非有『上帝之餐桌』的開普敦旅行,他慕着Dr.cape的名而去的。
因為這個cape醫生不是一個人,開普半島由於地理環境關係,經常有清醒的強風將空氣中的污染物吹走,所以當地人稱這風是『開普醫生』。
他忙于欣賞美景和品嘗生鮮美味,不務正業的忘記了按時找他的病人聊聊天。
今天正好撞上海面有颶風,嚮導說暫時不要外出,活動都先取消。他才有空躲在旅館客廳,烤着壁爐里的溫暖,給周襄彈個視頻窗口。
視頻通話被接受了,那邊的人影一閃而過。
他疑惑的戴上耳機,對空無一人的畫面,打個了招呼,「嗨,你在哪?」
周襄這會兒剛敞開衣櫃的門,垂在腰上的發尾還掛着水珠,漫不經心的回答,「找衣服。」
Dr.林把耳機的音量滑到最大,順便問着,「你要出門?」
她撥開一件件懸掛着的衣服,有些犯愁的輕擰着眉,「嗯。」
Dr.林緊接着問,「去約會?」
周襄的手,停在一件鵝黃的呢大衣上。
思緒飄到吳鴻生說,為了表達他的歉意,想請她吃頓飯,的那天早晨。
因為周襄沒有拒絕,算是默許,然而總有話找不到合適的措詞,也堵着沒說。
他有什麼好感到抱歉的,若是較真起來該道歉的應該是她。
但是周襄不是傻子,情商也不至於低到谷底。
他不是為了道歉才請她吃飯,而是為了請她吃飯,才以道歉為由。
在過去的這整整三天裡,她情緒是很複雜的,開始後悔當時沒有拒絕。也許是覺得她沒有辦法卸下防備和人相處,不偽裝遊刃有餘的模樣,她會感到無所適從的慌張。
總之,抑鬱症患者的思維,連病人自己都搞不懂,不然要醫生幹什麼。
她回過神說,「不是。」
「哦?」
尾音上翹,通常表示不相信。
所以,周襄把從衣架上扯下的衣服扔在床上,走到筆記本前辯解說,「女人就算跟同性朋友逛街也會費心打扮的。」
突然放大的音量,讓Dr.林猝不及防的被震到,等他揉了揉耳朵,再塞上耳機時,畫面里又不見人。
他問着,「那你等會兒是要跟同性朋友出門?」
周襄從衣櫃裡抽出圍巾的動作頓了頓,心虛的沒有說話。
然而這幾秒鐘內的無人回應,他也猜到了答案。
他想了想,說着,「雖然你是個過分謹慎的人,但有的時候這不是壞事。順便提醒一下,注意安全,最好和你經紀人保持聯繫。」
這話說的,周襄聽着笑了,「我又不是去和犯罪分子接頭。」
「對你來說有差嗎?」
Dr.林話音一落,她笑不出來了。
他說的沒錯,對周襄而言,談一段感情就像進行臥底工作。
臥底要想當得好,要連自己都騙過去,可最終避免不了攤牌,不僅傷害了對方,可能因為太投入,也傷害了自己。
這麼一想,她覺得莫名其妙的壓抑起來。
寒冬的夜晚總是不等黃昏散去,就着急的趕來。
七點多的時候下了一場雪,現在又停了。
她出了電梯,就看見公寓外燈光中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不遠處停着一輛車,車燈是亮着的,光束打在盛着積雪的噴泉中小天使身上。
背對着她站在公寓樓台階上的人,習慣性的將兩手放在褲袋裡。
他微仰着頭,觀察夜空,沒有發現正在靠近的她。
周襄在玻璃門前慢下了腳步,如果說,之前害怕的心情,像一個人走進熙攘的地鐵口,擦肩的人們各自奔往不同的方向,只有她是茫然無措的。
那麼此刻,吳鴻生感覺到她的出現,而轉過身來,等待她走近的樣子,讓周襄有一個非常瘋狂的念頭,在安靜的蔓延。
他站的地方,也許是她奔赴的方向。
因為知道不能實現,所以這個念頭也轉瞬即逝。
襯衫打底,黑色圍巾,外面套着鵝黃呢大衣的周襄,看到他不太正式的着裝,慶幸自己選對了衣服。
不過他氣質真的好到穿什麼都筆挺。
「等很久了嗎?」
他微笑,「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