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套解藥 - 第6章

島頔(小八老爺)

  兩人相視,接着都忍不出笑了。

  他很快的打着方向盤調了個頭,一邊說,「這樣吧……」

  車子又駛進大門裡,卻沒向着正門去,而繞到了後面。

  朱迪從手包里拿出一張邀請函遞給她,指了指前面,說着,「你從那個門悄悄進去,反正你這一身也不惹眼。」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扇開着的門,裡面燈火通明。

  目前看來只能這樣了,不然她這一身,實在不好意思從前頭無數的閃光燈下經過。

  周襄打開車門,一腳已經邁了出去,又回頭問他,「那你呢?」

  「你先進去,我去還狗。」他指了一下后座立着身子伸舌頭的小傢伙。

  她也沒察覺出有什麼不對勁的,點點頭,就下了車。

  門旁站着一個歐洲五官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繫着紅色的領帶。他一手貼在腹部,一手放在身後,含笑對周襄彎腰。

  沒受過如此大禮的她,惶恐地雙手遞上邀請函。

  周襄的身形定格在踩上樓梯的一瞬間,她突然想到,其實可以不來啊。

  二樓是晚上暫停開放的展覽館,三樓才是今晚的秀場。

  牆上掛着許多肖像油畫,大的驚人。樓梯是旋轉式的,中間懸掛着水晶吊燈,晃眼間,匯成一塊塊光斑。

  走廊望去幽長,鋪着地毯。寫着秀場主題的牌子,立在一面看起來十分厚重的門旁。門是半開半掩,裡頭看起來是黑夜的感覺。

  周襄進去之後反而鬆了口氣,秀場內是現代感的冷色調燈光,T台周圍光線比較亮,四周整體偏暗,剛好能讓她藏起來。

  可能距離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周圍沒有人落座,三三兩兩的站在一起閒談。場內的背景音樂是由樂隊現場演奏的,彈鋼琴的女生穿得都比她正式。

  侍應托着酒盤自如的穿梭在人群中,她順手拿下一杯香檳。細小的氣泡貼着玻璃杯升騰,她輕輕的抿了一口,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正打算給朱迪發個信息。

  「周襄?」

  一個熟悉聲音在她身後,帶着疑惑的語氣喊了她的名字。

  她嘆了口氣,轉身又換上恰到好處的笑容,「好久不見。」

  楊禾軒在她合作過的,為數不多的男藝人中,他算是時尚感強的人了,在這裡見到他也不奇怪。

  他以前是歌手出道,後來去拍戲反而更對路,長得好腿又長,居然還有點演技,簡直不可多得。唯一不太好的,就是不論真假,和他傳過緋聞的女星可以組一個足球隊,而且還帶候補隊員。

  和他合作過的周襄,難以倖免。

  他笑,「我最近總聽人說你的電影在日本票房很好,你什麼時候不聲不響跑日本去了?」

  順着他的話,周襄自嘲的笑說,「前段時間去的,沒辦法,被罵出國門了。」

  楊禾軒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他的經紀人正走來,喊了他一聲。

  他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來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周襄,豎着食指點了點,最後笑着給了中肯的評價,「風格不錯。」

  知道他在調侃自己,周襄擠笑,「謝謝。」

  楊禾軒的經紀人走了過來,和周襄兩人相視點頭。

  經紀人攬過楊禾軒的肩,轉身的時候,低語了一句,「吳鴻生來了。」

  周襄愣了一下,無意識的舉起香檳喝了一口。

  清楚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逃課,十三歲。轉入夏季的西貢,迎來了颱風天,下着大雨。

  她站在姚記茶餐門口躲雨,身上就剩八元,一杯鴛鴦要十元。然後,她看到了對面的私人影院,樓上還是推拿館。

  從窄小的樓道看上去,影院肯定很小。海報牆貼得亂七八糟,根本不知道要放什麼,但是兩元一場,沒有票。

  當天放的是大影院下線的《冒牌警花》,影廳大概只能坐下十幾個人,沒有空調,又趕上下雨,空氣悶得不行,放映中途觀眾都走的七七八八。

  時長一個半小時,只有周襄和第一排的老人,看完了整部影片,汗水濕透了校服襯衫。她小心的從窄長的樓梯下來,又給了阿婆兩元,再跑上去。

  她沒辦法說清,當吳鴻生出現在屏幕里時,她的感覺是什麼。但她看完了一遍還想再看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把他的臉,牢牢的刻在腦子裡。

  賣票的阿婆看這個小女孩來回跑了幾趟,汗濕了頭髮黏在臉頰,笑着說,「你很鍾意啊?」

  周襄愣了一下,點頭。

  阿婆撕下牆上的海報,遞給她,「吶,送畀你啊。」

  而現在,如果硬要說對吳鴻生有什麼感覺,那就只能是對前輩的尊敬。

  一個在加拿大長大,十七歲在香港拍電影,二十九歲拿下影帝,三十三歲又成了雙料影帝的人,一如當初謙虛謹慎的態度,並且沒有太多的緋聞,至今未婚。

  但那張海報陪着她從香港搬到了蘇州,再從蘇州到北京,被她收在衣櫃裡,紀念在彷徨無助的十三歲,突然跳動的少女心。

  

  ☆、05

  05

  吳鴻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站在離周襄不遠的地方,和一個外國人在聊天。

  很奇怪,明明與他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交集,卻徒然有種久別重逢的悸動。

  她看見楊禾軒走了過去,很有禮貌的和大前輩打招呼。之後時不時就有人去和吳鴻生問候幾句,無論對方是誰,他都始終保持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吳鴻生的氣場很特別,內斂不張揚,不知不覺身旁的人都會以他為中心。

  他和那個外國男人應該是舊識,兩人侃侃而談時,他的狀態顯然是最放鬆的。吳鴻生拿着一杯香檳,手指修長,說話不時習慣性的抬一下手。

  看嘴型就知道他在說英文。

  吳鴻生是華裔,加拿大籍,在香港成名,可粵語說的一般,但是起碼比國語好。

  他國語說的標準程度,竟然比不上Joey,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Joey十分欣賞吳鴻生處事的沉穩。

  Joey曾經用吳鴻生在內地兩次不同時期的訪談,給周襄作參考。她也很給面子的暫停了遊戲,認真的看完了。

  第一次是在04年,那時吳鴻生國語真的差到沒朋友,但是他很認真的去回答主持人的問題,每句話都會看着對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國語不好,也儘量不用英語代替,耐心的說每一個字。

  第二次是在10年,比起六年前是進步很多了,但他似乎是習慣語速放慢來說話,偏偏是這樣,讓人感覺特別紳士。

  Joey問她,「你看完有什麼體會?」

  她真誠的回答,「很帥。」

  隨着時間的沉澱,今時今日的吳鴻生越來越不像個明星,褪去了藝人難免都有點的俗氣。倒是比較像上流社會的企業家,碰巧長得好。

  吳鴻生和外國友人相談甚歡,兩人輕輕碰杯。舉杯至面前,他還沒有喝,就有人來合影,他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他的人,比他的名氣要低調多了。

  如果被一直盯着看,勢必會察覺到,所以吳鴻生側過頭,視線落在她身上。

  周襄一怔,他微笑,點頭。

  她本想禮貌的回應,剛好在這時手機震了。她下意識的去看手機,再抬頭卻錯過了問候的最佳時機。

  吳鴻生早已經移開了視線,和旁邊的人閒聊。

  或許在他眼裡,她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這都算是她自作多情的想法了。因為更有可能,她只是個路人甲。

  周襄笑,這是她一個人的久別重逢。

  朱迪發來的短信里說他也在三樓,周襄打他的電話響了幾聲後竟然掛斷了。不到兩秒,他又回撥過來。

  她好笑的問,「你在幫我省話費嗎?」

  他在電話里給周襄引路,先讓她從秀場裡出來,他在備用裁衣室。朱迪說話的聲音比以往很低沉,語氣有些嚴肅,她隱隱感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腳步不自覺加快。

  突然,朱迪話說到一半,電話斷了,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周襄舉着手機的手臂緩緩垂下,此刻她站在備用裁衣室門前,另一隻手抓着門把。而剛剛她正好目睹了,金髮的男人搶下了朱迪手機的畫面。

  黑毛的小泰迪從沙發上跳下來,撲到她腳邊。

  朱迪來不及奪回手機,先看到了她,於是將周襄拉了進來,順便關上門。

  周襄往裡踉蹌了幾步,站穩了之後還沒張口說話,就聽他對自己說,「你先別說話。」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也很配合的不吭聲。可她沒辦法忽略那個金髮的歐洲男人,用怨毒的眼神刺向她,的確是初次見面,卻好像下一秒他的手就要掐上周襄的脖子。

  她往朱迪身後一躲,正是這個動作激怒了那個男人。他很瘋狂的和朱迪爭吵,一句話八個詞七個是髒話,相反朱迪卻顯得比他冷靜。

  周襄英語不是特別好,但是七七八八也能聽個大概。她在腦袋裡整理了一下,這個男人和朱迪原本應該是戀人關係,可是朱迪要和他分手,找來周襄說是他的現女友。

  她恍然大悟,又被當槍使了。

  朱迪沒有事先和她商量過,就這樣讓她稀里糊塗的摻和進他們倆之間,就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嗎?

  他不是沒有女性朋友,偏偏挑了她,是覺得她很好任人擺布,還是覺得就算因此失去她這個朋友,也無關緊要?

  她是不是應該自我反省一下,為什麼會在短時間內被昔日的戀人,信任的朋友,貼上『可利用』的標籤。

  周襄懷疑她命里自帶子彈上膛技能,不然怎麼會都想用她開兩槍。

  朱迪和那個男人爭執不下,接着都不說話了,一時落針有聲。

  周襄突兀笑了聲,朱迪一愣,意識到了什麼回頭看她。

  就在這時,金髮的男人從桌上成堆的衣料下摸出一把剪刀,飛快的大步上前,猛地朝周襄揮了過去!

  朱迪驚覺到了身後逼近的人,眼疾手快的攔住了他,可還是聽到了一聲尖叫,朱迪餘光瞥見周襄捂着頭趔趄的退步。

  但現在他們兩人互相牽制,沒有機會去看周襄的傷勢。小泰迪在一旁狂吠不止,情勢一下變得亂糟糟。朱迪手腕使勁,又突然鬆開,使得那人找不到而支力點向前傾去,朱迪出其不意的屈膝重擊他的腹部。

  那人悶哼一聲趴在地上,朱迪立刻去追上剛剛奪門而出的周襄。

  周襄捂着自己的左額角沒走出幾步,就被人從後面拉住。她轉身吼了回去,「你去吵你的!」

  因為驚嚇過她有些微微發抖,遮住了半張臉,十指纖長,手很白皙,從指縫中滲出的鮮血像紅線一樣,蜿蜒的流進袖口裡。

  朱迪慌張的說,「對不起周襄,他不是有意的,他有焦慮症才會情緒不穩定!」

  受傷的是她,但朱迪卻在為傷人的人辯解。不對,應該說,這全都是拜他所賜。

  周襄翻了個白眼,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朱迪顧及還有一個危險人物在裡面,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只好對她離去的背影喊着,「我馬上去找你!」

  周襄記得來時在這附近見到了洗手間,她邊走邊按亮了手機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