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套解藥 - 第8章

島頔(小八老爺)

  然而,忘記問她身上的現金帶夠了沒有,倫敦的計程車耗的不是油,是錢。

  秀場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外面是古典的輕音樂,推開這扇門之後,環繞着現代音樂,節奏的每個音符都在跳躍,好像踩在心上的點。

  身材高挑的模特,踏着音樂行走在T台上。一個個歐洲模特立體精緻的五官,讓Daisy欣賞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往兩旁坐席搜尋着。

  她一眼就看到了吳鴻生,不是因為他坐在第一排,而是他有一種,就算現在上T台走一圈都不違和的氣場。

  Daisy貓着腰躲過攝像機,很快速的來到吳鴻生身邊,半蹲着在他耳邊說,

「周小姐走了,托我跟你說聲謝謝。」

  他只是身子稍稍向旁傾,目光始終隨着T台上的模特,聽Daisy說完,他點點頭,接着說,「你找個地方坐。」

  Daisy眼睛一亮,馬上屁顛屁顛的就繞到後面,找了個視角還不錯的空位坐下。本來沒有邀請函保安只讓她上來三十分鐘,現在有吳老闆撐腰還怕什麼。

  夜晚的倫敦,像一塊陷入紅酒中的冰,散發着醉人的氣味,也有妖冶的色彩。

  此刻坐在黑皮出租車裡的周襄,全然無心觀賞夜景。

  她不自覺唇齒輕咬指尖,緊張的盯着里程表,心裡默默的計算着。等到預感到里程表即將再跳一次的時候,她急忙叫停了司機。

  周襄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哪能想到今晚的慘狀,搜遍全身只有五十磅,和一部手機。她給了司機加小費一共三十磅,將要下車時天空飄下綿雨,司機很貼心的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前。

  於是,買了一把透明的長柄傘花了三磅。

  抹掉屏幕上的雨水,手機地圖告訴她,前面的十字路口右轉,然後直行就能看見她住的酒店。

  飢腸轆轆的周襄兜里揣着十七磅,步伐在路過一家餐廳時越來越遲緩,結果還是倒退了回來。

  餐廳外觀整體採用紅漆,配合白窗框,有美式風格。玻璃窗上掛着好幾串小燈泡,餐廳里看着也不擁擠,正好這時,服務生給靠窗的情侶端來兩大盤烤龍蝦。

  周襄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她走到餐廳門旁放着的一塊小黑板前,上面寫着今日的菜單。單人的烤龍蝦套餐是十四磅,再加服務費一共十六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全是雨水的味道。睜開眼,走上去,收了傘,掛在門外的傘架上,推開門。

  門上的鈴鐺叮叮響,撲鼻的食物香氣簡直難以抗拒。保持身材什麼的,今晚先見鬼去吧。

  夜意濃時斑斕,短淺的草坪里投出的燈束,交織着整座薩默塞特宮,在雨中弔詭又迷人。

  Daisy接到E仔的電話說車快開到門口了,剛好她和吳老闆已經下來。

  她打了個哈欠,站在弧形的頂棚下,看見停在紅毯盡頭的那輛勞斯萊斯後,真的清醒了不少,「哇,靚車喔。」

  勞斯萊斯旁站着的男人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服,舉着把木質手柄的傘。愈走近,他在傘下的五官愈清晰。

  不是走嬉皮路線的E仔,她就想了,怎麼可能E仔開個雷克薩斯倫敦兜一圈,就變成勞斯萊斯了。

  不過這個人Daisy也認得,他是陸僑白的秘書,兼司機兼保姆。

  而陸僑白真的算是個傳奇人物了。他早年拍過幾部電影,那時有點當紅小生的意思,卻突然轉幕後,相當於白手起家,自己開了個影視公司,現在是春秋傳媒影視的董事長。

  林瀚撐着傘走到車后座的門旁,對吳鴻生點頭,「吳先生。」接着打開了車門。

  車內嶄新,空無一人。吳鴻生身形未動,先問他,「僑白呢?」

  「陸董散步出去了。」

  誰會在雨霧蒙蒙而下時去散步?陸僑白會。

  吳鴻生對此沒有產生任何疑問,他一個人上了車,讓Daisy和E仔先回酒店。

  駛過噴泉旁,車窗外光影重重,一段段描過吳鴻生的輪廓,他突然低下頭,好奇的撕下門側煙灰缸上的一層塑料薄膜。

  車燈穿行在雨簾中,光束在出了薩默塞特宮大門的路上,照到了一個人的背影。他一手撐着傘,一手捏着煙,火星子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林瀚隨即減速。

  陸僑白察覺到了身後靠近的車,他回頭,在光照下眯着眼看見了駕駛座里的人,才不緊不慢的走到后座,開門上車。

  他收了傘隨意的扔在座位底下,拍了拍肩上的水,手裡的煙不小心被雨水熄滅了,被他丟進煙灰缸里。

  陸僑白轉頭看向旁邊坐着的人,直接跳過了寒暄,就問,「車怎麼樣,新買的。」

  吳鴻生失笑,捏着塑料膜在他眼前搓了搓,「不錯。」

  陸僑白這個人的確是個商業奇才,若要說他的缺點,與他相識已久的吳鴻生也是信手捏來,比如,話多如牛毛。

  這會兒已經從他在飛來倫敦的航班上遇到了一個四國混血的空姐,說到了他在散步過程中萌生的各種對於公司未來發展的策略。

  吳鴻生打斷他,說着,「你是不是來早了。」不是疑問,是肯定句。

  他知道陸僑白要來倫敦找知名的製作團隊,談電影合作的事宜,以一個導演的身份,可時間是定在三天後。

  陸僑白撩開外套,從內側袋裡摸出一包煙來,黏在兩唇之間,低頭湊上手中的火光,含糊的說着,「有兩尊大佛天天守在我家門口,惹不起,只能躲。」

  吳鴻生淡淡一笑,表示瞭然,沒接話。

  他的目光偏向車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落在窗上,不斷滑落。

  前方接近紅燈,車子慢慢減速。

  城市街景的光斑里,有一個人的身影闖進他的視線,像鏡頭調着遠近焦距,忽然定格在她身上。肩上靠着一把傘,保持着兩秒鐘才走一步,不斷有路人快速的從她身邊走過。

  原來不止有陸僑白,會在下着雨的時候散步。

  陸僑白的手突然伸向他的外衣,挑了一下。吳鴻生回頭,正好對上他調侃的笑容,「衣服很藝術啊。」

  吳鴻生垂眼,襯衫上染着的血,已經暗到近似一種沒有形態的印花。他壓平外衣,淡淡的說,「碰見一個同行,她遇上點麻煩,就幫了一下。」

  陸僑白吐出一口煙霧,笑了,「我認識你九年,都不知道你是個會多管閒事的人。」

  吳鴻生淡笑,沒有回答,他的確不是。

  紅燈閃動,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來來回回。陸僑白拿起遙控器,打開音響,放鬆的手指跟着藍調,在膝蓋上輕輕點着。

  吳鴻生則若有所思。

  就算今天沒這麼湊巧撞到他身上,而是無意間被他看見了,他同樣會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但是,個人修養只讓他到這一步。多餘的話他不會問,多餘的事更不會做。

  所以為什麼會第一時間想到找來Daisy,具體他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當時她堅持不想給他帶來麻煩,又顯然她搞不定的樣子,讓他沒有辦法放任不管。

  吳鴻生的舉動,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綠燈亮起,窗外街景緩緩而動,很快追上她的腳步,卻不在她的身影上逗留。

  每一秒鐘,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擦肩而過。會為風情萬種的陌生女人回眸,會為溫文爾雅的陌生男人駐足,往往都只是一個目光。

  如果千萬人中,有兩個即將擦身而過的人,因為同一件事停下了腳步,或許就會走進彼此的生命中。

  而我們不能預測未來,所以不知道是在下個分岔路口告別,還是一不小心走到了時光盡頭。

  周襄吃飽喝足了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反正雨水早已打濕褲腿。走過一間專門售賣禮服的店,玻璃櫥窗里掛着一件婚紗,在燈光下讓她一見傾心了。

  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將來她結婚時如果這件婚紗還在,一定要買下它。她愣了一下,又笑着嘆了口氣,她連未來會跟誰結婚都還不知道,就想到婚紗去了。

  周襄邊走邊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三個未接,都是朱迪。在享用龍蝦大餐的時候,他就打來過兩個電話,無一例外都被她掛了。不過倒是提醒了周襄,她立刻就買了一張機票。

  此刻,身旁車水馬龍卻不喧囂,人來人往伴着雨聲。

  電話接通後,她說着,「Joey,你在忙嗎?」

  那頭的人說,「沒什麼事,你說。」

  「我訂了明天早上九點半的機票。」

  Joey等了一會兒,才說,「你不是要在倫敦過聖誕節嗎?」

  周襄笑了笑,「我單身,不過節。」

  

  ☆、07

  07

  周襄靠着車窗睡着前,最後一眼見到的,是薄霧裡清晨的光,從樹木間的空隙傾瀉下來。

  計程車司機叫醒她的時候,已經到了希斯羅機場。

  倫敦開始逐步降溫了,一打開車門冷空氣急急涌了進來,下了車周襄冷得一哆嗦,咬着牙嘶了聲,裹緊了外套。

  司機是個老紳士,拎出行李箱轉交給她時,遞給了她一張明信片,上面是泰晤士河,她反過來欣喜的看到,竟然蓋好了郵戳。

  周襄拉着行李箱,笑着和司機揮手告別,走進了航站樓。

  換好登機牌,她抬手看了下表,距離登機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買了一杯美式咖啡,在免稅店裡閒逛。

  無意間吸引住她目光的是一條墜子,在玻璃櫃中,放在黑色絨布上。

  它有一雙金翅膀,中間鑲嵌一顆鑽石,整個墜子還沒有指甲蓋大,小巧又精緻。好像很適合鄭溫蒂,她想着。

  於是,周襄毫不猶豫的買了下來,就是在刷卡的時候稍稍有點肉疼。

  登機時,竟然被空姐告知升艙了。原因是商務艙超售,她一直用Joey的金卡會員號訂票,也不知道累積了多少分,現在免費為她升成頭等艙。

  周襄脫下外套,空姐接過去掛了起來,換了雙拖鞋去衛生間洗手時,她抬頭看鏡子,額角上的紗布早晨換成了創可貼。可能是倒了個大霉,才給她返還點幸運值,升個頭等艙安慰一下。

  愜意的躺上沙發,她抓過靠枕抱在胸前,握着果汁,拿起手機,有一條未讀的短信。

  她淺淺的抿了一口橙汁,酸甜的味道觸及舌尖,才點了信箱。

  朱迪在短信中寫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這一點請你相信,我是真心把你當成朋友,也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但我欠你一個解釋。如果你原諒我了,無論什麼時候,記得告訴我。

  周襄放下手機,轉頭看向窗外。

  天空很清澈,乾淨的讓人難以置信,遠處跑道上有一架飛機正在緩緩起飛。

  昨天晚上在她吃完一頓烤龍蝦大餐之後,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走回酒店,所有不好的情緒也都消化了。她沒有在生氣,只是不太擅長原諒,或者說不擅長重新維繫人際關係。

  盯着窗外發呆了很久,直到飛機晃了一下,然後開始徐徐移動。她拿起手機,抿了抿唇,猶豫了一會兒,看到信息發送成功,就關了機。

  她回,等我下次去倫敦再說。

  飛機攀升到一定的高度,她才真正發現自己來過這座城市。難怪人都說,懂得珍惜,總要到失去的時候。

  到達首都機場,北京時間是……

  周襄正低着頭看表,想起還有時差這件事,掏出手機來改了城市時間,再調手錶。頭等艙旅客就是好,地服人員連行李都提前幫她拎出來了。

  Joey沒想到這麼準時能接到人,而且她還是大搖大擺的從VIP通道下來。也好,省得被人拍到她回國了。

  將周襄的行李放進後備箱,Joey關下後備箱蓋,回到駕駛座,才看見她腦袋上的創可貼,皺眉問,「你額頭怎麼了?」

  她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走路不看路,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