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 - 第17章
島頔(小八老爺)
宋迢倒是很配合的收回手,與她分開些距離。夜色中,她的眼眸里像是有些微光,如水般漾着,臉頰染上桃花汁,氣息微喘,卻肯定的說,「到此為止。」
他沒有說話,選擇深深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已壓下胸口的灼燒感。鬆開困住她肩膀的手,宋迢靠回椅背上,目光不再逗留在她身上,而是向前方寂靜的小路看去。
趙嫤低下眼眸,不敢看他,但能聽見他稍重的呼吸聲,很快的整了下裙擺和肩帶,才發現自己的手有些微微打顫。
「謝謝你送我……」趙嫤這麼說着,身體就朝向車門移動,突然發現一件事,「……我的鞋呢?」
她詫異的愣着,宋迢的表情像是思考稍許,冷靜的得出結論,「可能抱你上車的時候,弄丟了。」
聽完他的話,趙嫤保持着愣住的神情,緩緩地轉頭看向車窗外,那段通往公寓樓大門的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宋迢今晚停車的位置,比以前離她公寓要遠一些。
夏夜的草叢裡蟲鳴不休,車門關上的聲音驚擾了它們,安靜一陣,又復起。
趙嫤伏在他的背上,隨着他邁開的步伐,她的兩腿在他腰側輕晃,而他的手裡拎着一隻高跟鞋。公寓樓的大門虛掩着,沒有鎖上,他在發現後,隨即皺起眉,抬腳將門頂開。
宋迢背着她走來電梯前,「這套樓盤去年才開盤,但是安保措施需要加強,你要記得鎖好門。」
「我才搬來沒多久時間。」趙嫤如實闡述,「誰知道對門的鄰居又話嘮又麻煩,飯量還很大。」
電梯門打開,他走進去,轉身讓她夠得着樓層鍵,「你來按。」
趙嫤伸出手輕易地按亮數字十五,同時還不忘告狀,「而且你弟讓她監視我,隨時向他匯報我的一舉一動。」
「這件事我來處理,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她得意的輕哼一聲,「幸虧我深得人心,鄰居不肯出賣我,從他打這個算盤開始就告訴我了。」
宋迢早有預料的點頭,「那麼你是故意透露給宋茂,你和李然去酒吧的消息,好讓他轉告我?」
趙嫤噎住,抿嘴靜默。然後她鬱悶想着,原本只打算讓他背進公寓樓的門就行,怎麼就進電梯了?
宋迢略帶嚴肅的說道,「找時間我們好好談一談。」
「不想談。」被她一口回絕。
「你這樣逃避問題也不是辦法。」
「我逃避當然是有理由。」趙嫤直起腰說着,也只能看見他的眉梢,還有乾淨的眼尾。
宋迢稍稍偏過頭來,「有什麼理由?」
看見他睫毛落在下眼瞼的青色,她的目光就縮回去,沉默半響,輕聲說道,「我們在一起的話,未來會有很多的麻煩。」
話音落下,電梯到達。宋迢背着她出來,沒有要放下的意思,不徐不疾地朝着前面的過道口走去,同時問着,「哪邊?」
也許是貪戀被他背着的感覺,趙嫤老實的回答,「……右邊。」
「你指的麻煩是什麼?」
她聲細若蚊吟的說,「我也不清楚。」
宋迢一下站住,正準備開口,就被她搶先,「但是,給我一點時間。」
距離她家門只差三步,他卻止步不前,「可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準備找藉口拒絕?」
「不是!」趙嫤立即反駁道。
然後,她摟緊宋迢的脖頸,埋下臉去,聞着他身上的味道,就像內斂的成熟,帶有一絲絲寒意,不熾烈,卻會上癮。她說,「因為……我想擁有你。」
趙嫤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正細微的感覺着,她睫毛撲簌在頸後,隨即一怔,他蹲下身,放下她。而她光潔的腳剛剛觸及地磚,突然被他攬進懷中,她所沉迷的味道,瞬間充盈周圍的空氣。
「如果我收回那天的話,你依然有機會打擾我的生活,甚至可以完全占領它,你願意嗎?」他的嗓音壓得很低,傳進她耳里卻有幾分輕柔。
趙嫤緩緩抬起頭,視野里先是他線條分明的喉結,最後是他的眼眸,她突然開口,「我知道了……」
她睜圓明亮的眼睛,恍然徹悟的說道,「你這招叫以退為進!」
宋迢稍愣一下,忍不住薄唇微揚,正想向她解釋,旁邊傳來第三個人倒抽涼氣的聲音。他們相繼轉過頭,站在那兒的女生微張着嘴巴愣住,她拎着kfc的塑料袋,憑形狀應該是全家桶。
陶嘉抱起全家桶擋住臉,一邊喊着,「我什麼都沒看見!」一邊與他們擦肩而過,跑回她的家門前,慌裡慌張的掏鑰匙開門。
接着,砰的一聲,對面的門關上。
宋迢回過神來,「這就是那位飯桶鄰居?」
「就是她。」趙嫤趁他手臂放鬆時,掙脫出他的懷抱,拿着準備好的鑰匙,飛快的打開家門,身姿盈盈一轉,就落在門後。
她扒着門板,探出半個腦袋來,對他嫣然一笑,「晚安。」
宋迢看着那關上的門好一會,最後笑了。
當晚,牆上白灰色調的鐘表,指向十二點四十分。浴室方向的流水聲靜止下來,趙嫤洗完澡走出來,用毛巾捏着濕透的發尾。
她走進房間,蹲在床頭櫃前,把毛巾搭在肩上,拉開抽屜,拿出背面蓋在裡頭的相框。
將相框翻過來,框住的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從她臉頰旁滴下的水珠,砸在照片中的男人上,她用掌心抹去。
她起身坐在床上,放下相框,拿起手機點開微信,找到霍萱的頭像,給她發去一條:「明天我回家吃飯。」
沒睡的小夜貓很快就回覆:「好噠,等你哦~」
看一眼手機,趙嫤就將自己往床上拋去,不自覺按住胸口,只要靜下來就會想起宋迢,怎麼辦?
再睜眼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窗簾後透着微光,她意識朦朧的翻身,按亮手機屏幕,看見時間的剎那清醒。
趙嫤迅速收拾完自己下樓去,公寓樓前停着一輛私家轎車,邊上站着霍瞿派來接她的司機。
因為起得晚,霍家又靠近郊區,她下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霍瞿見她先瞥一眼,念叨句,「好身體是好作息養出來的,不是到了周末就熬夜,白天就睡覺。」
外公家的裝潢風格,一直是她頗為讚賞的古樸味道,餐廳也不例外,淺木色格柵做牆面,垂掛着的燈,遠看如流水,近看是一片片的白紙,猶如清泉之水天上來。
趙嫤撇撇嘴,拉出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再往裡挪挪,左右張望着,「萱萱呢?怎麼不在家?」
霍瞿張開口正要回答,這時,穿着圍裙的中年女人,先端着盤走來,她和藹的笑道,「早上霍老說你要來,我就做了你喜歡的糖醋魚,還有白灼蝦。」
上學時的寒暑假,趙嫤總是在這裡度過,所以她和家裡的阿姨十分熟稔。
趙嫤非常捧場的伸長脖子,嗅嗅放在桌上的魚,「好香呢,謝謝阿姨。」
「小丫頭片子早上就出門了,我剛剛就給她打過電話,說是馬上回來。」霍瞿執起筷,朝她點點,「我們先吃,別管她。」
沒有吃早餐的趙嫤,胃裡早就鬧着饑荒,他話音落下,她就用筷尖挖下一大塊魚肉,迫不及待的放進嘴裡。
這頓飯將要行至結尾,是該說出她的來意,「外公,有件事我想問你。」
霍瞿一聽,不由得笑起來,「嘿喲,稀奇了,你還有事需要問我。」
趙嫤抿了抿唇,說道,「是關於我爸。」
☆、第19章
棋局
霍瞿沉思良久,最終他平靜的問了一句話,「你為什麼突然想知道了。」
十二年前,九月三十日,曾譽為新代化工龍頭的紅雙誠化公司,蕭條的就像那場陰雨綿綿,企業家趙海生跳樓自殺了。
據說,他在生前寫了三份遺書,其中一份,是給他的女兒。
可悲的是,因為他至離世前還忙於奔波,沒有時間陪伴家人,所以,那會兒趙嫤年紀尚小,對他感情的很淡,儘管過眼皆是悲傷的臉孔,卻似乎與她無關。
她最後一次打開那封遺書,是在準備出國之前,僅僅閱讀了幾句,五味雜陳,乾脆折好封起,交給她媽媽保管。趙嫤至今仍記得,遺書的第一句話是:「若你能夠讀懂時,我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閨女。」
「我……不會和李然交往。」
聽見她這麼說,霍瞿並沒有訝異,只是壓壓嘴角,表示完全可以隨她自己的意願。
誰知,趙嫤又來一句,「我決定和宋迢在一起。」
霍瞿眉目顯露些怔色,馬上恢復沉穩的神情,他閉上眼揉着鼻樑的穴位,喃喃道,「禾遠集團的繼承人……」
趙嫤做好準備的開口,「所以,我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霍瞿深深嘆口氣,說道,「當年的事,放大了說,你爹是在商戰下的犧牲品,放在你面前說,也有我的見死不救。」
「你爹的紅雙誠化曾經有過輝煌的成績,所以被禾遠集團盯上了。那時候禾遠的決策人還是宋衛,在他強勁的打壓方式下,誠化的資金鍊崩斷,多家合作方受牽連翻臉,銀行發現風險就第一時間抽回貸款,結果負債纍纍,走投無路。」
他頗為感慨的搖頭道,「現在看來,多麼輝煌,也是曇花一現。」
「當時我不管你父親的死活,不願施以援手,是因為我真的無能為力,總不能把霍氏上下幾千人的飯碗都搭進去吧?所以我想給他幾十萬,讓他跑路。」
霍瞿頓一下,長吁說着,「可惜你爹這人,太死心眼。」
趙嫤垂眸回想着,難怪在她的記憶中,媽媽和外公沒有過爭執,卻總有些說不出的疏遠,大概就是因為當年的這些事,可以理解,不能原諒。
「雖然始作俑者是禾遠集團,但他們要的只是一個企業,是你爹緊抓不放想魚死網破,才導致事情無法挽回,最後選擇一走了之的,還是他自己。」
聽完他的講述,趙嫤沉默一會,好不容易正要開口,被少女的朗聲所打斷,「表姐,你來啦!」
她隨即轉過頭,就看見飛奔進餐廳的霍萱,笑的兩團白臉蛋像肉包一樣。
趙嫤睨着眼瞧她,「你還知道回來呀?」
「和同學聊的忘記時間了。」霍萱嬉皮笑臉的坐下,眼睛瞥見桌上的紅燒小排,一亮,把手伸去。
趙嫤拿起筷子,就敲在她手背上,「洗手去!」
霍萱被她打的縮回手,撅着嘴站起來,離開座位前,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起一塊排骨塞進嘴裡,對趙嫤示威般扭扭屁股,馬上溜走。
小花園池塘旁,洗手缽點了一下頭,發出乾淨的噔一聲。
趙嫤捏着一顆白棋,在指腹間摩挲,濃墨般的髮絲隨着她抬手下棋子,從肩頭滑落。再看幾乎無路可走的棋盤,她不禁搖搖頭,要輸了。
一下午,三局棋,她全輸。
花園中,麻雀撲扇翅膀,天色微泛昏黃。趙嫤推說有事,準備離開霍家時,霍瞿突然開口,「甜甜,外公有句話要和你說,你聽着。」
「聽到你說決定和誰在一起,我很開心,因為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用上「決定」這個詞。」
趙嫤愣了一下。
他繼續說道,「上一代人的任何恩怨,不需要你來背負。」
「無論將來怎樣,你還有外公。」
霎時,趙嫤被這句話觸動,毫不猶豫地撲去擁抱他,回想起兒時的點滴,心頭湧上許多暖意。
霍瞿輕拍着她的背說,「行了行了,回去吧。」
窩在沙發里的霍萱,嘴裡含着餅乾沒啃下去,一臉茫然的看着他們。
告別後,霍瞿目送着她離開的背影,猛地想起什麼,可惜,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