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明當才子 - 第17章

吳老狼

  「什麼辦法?」熊瑚驚喜問道。張大少爺奸笑着擺擺手,神秘兮兮的說道:「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你就等着看好戲吧。」說罷,張大少爺又招手把張石頭叫到面前,在他耳邊低聲命令道:「石頭,你現在辛苦一趟,馬上去國子監找陸萬齡,請他幫我……然後你去書印局,不管花多少錢……,再然後到了明天下午,你就去找劉若宰和余煌……」

  「少爺,你真打算這麼做?」張石頭吃驚問道。張大少爺一攤手,聳肩答道:「不這麼做,又能怎麼辦?鄒元標那個老頑固水火不侵、油鹽不進,不用這一招,怎麼可能收拾他?」

  「可你用什麼藉口去纏住鄒元標呢?」張石頭又好奇問道。張大少爺連眼睛都不眨,打了一個呵欠就淡淡說道:「我爺爺逝世也有十來年了,他的墓志銘是前任臨清縣令寫的,才區區七品,根本不配合我們老張家的身份地位,是時候請一位大人物給他老人家重新寫一篇墓志銘了。」

  ……

  時間過得飛快,才那麼的一轉眼,就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年已七十有四的鄒元標穿着家中唯一的半舊官服,曳着青竹拐杖、一瘸一拐的準時於卯時正步行至承天門,準備參加早朝。鄒元標人剛在承天門前站定,一大群文武官員就簇擁了上來,行禮的行禮,問安的問安,更多的人則是向鄒元標表達敬意,「南皋公,我們都聽說了,昨天張好古跑去你家送禮,被你用拐杖打出了家門,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南皋公,你打得太好了,我聽人說,張好古那個奸賊的腦袋都被你打破了。」「南皋公,你可真是我大明清官直臣之楷模啊。」

  「諸位大人,你們都搞錯了。」鄒元標手扶竹杖,驕傲的說道:「張好古那個小子,根本就沒能踏進我鄒家一步,在大門口就被老夫我給打走了。」

  「好!南皋公做得好,張好古那個奸賊,確實不配踏入南皋公府邸一步!」無數文武官員轟然叫好,這其中有東林黨官員,也有鄒元標的門生弟子,還有姚宗文和楊淵等中立派牆頭草,魏忠賢一黨的官員則站在遠處冷眼旁觀,心中只是奇怪,「張好古吃錯藥了?幹嘛要去招惹鄒元標這個老頑固,他就不怕九千歲不高興?」這時候,東林黨眾官忽然有人叫道:「諸位同僚,張好古試圖向南皋公行賄,被南皋公杖打驅逐,證據確鑿,路人皆知,我們應該參他,參他!」

  「對,對,參他!我們都參他!」無數東林黨官員咬牙切齒的大吼起來,「削去他的探花功名,把他逐出京城!」

  東林黨的算盤打得挺好,打算利用張大少爺試圖向鄒元標行賄一事把張大少爺扳倒,可到了早朝上,他們才發現自己們的算盤徹底打錯了——張大少爺確實是帶着禮物去鄒元標家不假,可張大少爺根本就沒說過那些禮物是要送給鄒元標的,更沒說過想求鄒元標辦什麼事——這點連鄒元標自己都不否認。所以東林黨眾官在早朝上向張大少爺開炮後,魏黨官員立即利用這點堅決反駁,再度與東林黨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明熹宗也發了話,「張好古既然沒說過送禮,也沒說過去找鄒愛卿是什麼目的,那他算什麼行賄?簡直胡鬧!你們要參張好古行賄枉法,先拿到證據再說。散朝。」

  「可惜,鄒大人如果等張好古說完目的再打人就好了。」東林黨官員心中大叫惋惜,心疼白白丟失這個機會。而明熹宗也在背後莫名其妙的向魏忠賢問道:「忠賢,張好古好象是你的人吧?怎麼又跑去找鄒元標了,他到底打算幹什麼?」

  「回稟皇上,張好古那個猴崽子一向胡鬧,他去找鄒元標幹什麼,奴婢現在也不知道。」魏忠賢同樣莫名其妙的答道:「不過皇上放心,奴婢這就派人去問張好古,知道了原因,奴婢就立即稟報皇上。」明熹宗滿意點頭,轉身又去干木匠活了。

  東林黨官員集體向張大少爺開炮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姚宗文和楊淵一夥的人沒了說話的機會,催促明熹宗立即斬殺熊廷弼的條陳也只能等第二天再說,無意中給張大少爺爭取了一天的準備時間。鄒元標散朝後也沒直接回家,而是直接與東林黨眾官去了都察院衙門署理公務,不曾想鄒元標到得都察院後,屁股還沒坐熱,他的大兒子鄒德淇就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遠遠大叫道:「父親,不好了,張好古又去我們家了!」

  「無恥狗賊!他又去我們家幹什麼?」鄒元標大怒喝問道。東林黨眾官則紛紛豎起了耳朵,隨時準備抓張大少爺的把柄以便開炮。不曾想鄒德淇氣喘吁吁的答道:「他去求你給他過世的祖父寫一張墓志銘!他還說,昨天他帶着禮物來求你寫墓志銘,是因為他不清楚父親你的為人,居然想用錢財換取,無意中玷污了父親的一世清名,所以他今天只帶了一張空白宣紙,既向你請罪,又求你成全他的一片孝心!」

  「張好古是求南皋公為他過世的祖父寫墓志銘?」東林黨眾官一起傻了眼睛,心說這還怎麼參?參到皇上那裡,不是給張好古的孝心揚名麼?

  「張好古求我為他的祖父寫一張墓志銘?」鄒元標也是一楞,既而心中萬分得意,冷哼道:「做夢!老夫的文字雖然算不什麼墨寶,可也不屑於賜與小人!德淇我兒,你現在就回去告訴張好古,叫他滾!想要老夫為他的祖父寫墓志銘,等他下輩子再說!」

  「父親,孩兒也差不多是這麼說的,說你老絕對不會賜給他墨寶。」鄒德淇哭喪着臉說道:「可張好古說什麼都不肯走,還說你老如果不肯開恩賜予墨寶,他就要跪死在我們家大門前。現在,他已經跪在我們家正門前了,不管是打是罵,都攆不走。」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孝義動天地》。

第四十三章

孝義動天地

  「喂,趙兄,你聽說沒有?今科探花又鬧出大動靜了。」

  「今科探花?難道又是那個張好古?錢兄你快說說,他又鬧出什麼大動靜了?」

  「他今天跑到左都御史鄒元標鄒大人的家裡去,給他過世的祖父求一張墓志銘。」

  「他傻了?鄒大人是東林黨的人,他前幾些天才把兩個東林黨的官員弄下大牢,鄒大人還怎麼可能給他的祖父寫墓志銘?」第三個人插話進來驚叫道。

  「孫兄說得對,當時鄒大人沒在家,鄒大人的家人確實一口回絕了張好古的要求,可你們猜怎麼着?張好古竟然跪在了鄒大人家的大門前,放話說如果鄒大人不成全他的一片孝心,他就跪死在鄒大人家的門前!」

  「還有這種事?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去鄒大人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哥幾個正好閒着,去看看熱鬧也不錯。」

  「好好,哥幾個一起去,快走。想不到鄒大人的名聲會有這麼大,竟然能讓本科探花這樣去求他寫一篇文章。」

  鄒元標回家的路上,類似的議論不絕於耳,聽到這些議論,鄒元標的心裡既是激動又是猶豫,還有那麼的一點點擔心。激動的是自己的好名聲看來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上不上,居然能讓一個新科探花到大門口跪求墨寶,光這一點,就足以傳為千古佳話!猶豫和擔心的則是到底該不該賜給張好古墨寶?因為這個張好古可是東林黨新近冒出來的對頭,鄒元標要是隨隨便便就答應了張好古的懇求,那東林黨的同僚還不得把鄒元標給吃了?——要知道,東林黨內訌的程度之激烈之殘酷,可絲毫不亞於東林黨和魏黨、齊黨、浙黨和楚黨之間的爭鬥!

  「南皋公,張好古為人卑鄙,又是我東林死敵,你可千萬賜給他墨寶,玷污了你老的一生清白。」陪同鄒元標回家查看情況的東林黨官員也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一路上都在勸鄒元標千萬別上張大少爺的當,千萬不能把寶貴的墨寶賜給人品低劣的張大少爺,白白的折了自己的名頭。當然了,這些人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着實妒忌——要是有一個新科狀元探花什麼的跑到自己家跪求墨寶,那自己的面子可就長大了。

  說話間,鄒元標一行終於趕到了羊皮胡同,而道路還算寬敞的羊皮胡同中早已經是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不少人甚至還爬到房頂樹頂看熱鬧,見鄒元標扶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回來,本來就人聲鼎沸的胡同中立即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歡呼聲,「鄒大人回來了,鄒大人回來了!」見此情景,鄒元標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向鄒德淇問道:「德淇,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孩兒也不知道啊。」鄒德淇也有些傻眼,喃喃道:「剛才孩兒去給父親你報信的時候,這胡同里最多才有幾十號人看熱鬧啊。天啊,現在怕是有上千人了吧?簡直比廟會還熱鬧了!」

  「胡鬧,簡直胡鬧!這年頭的百姓,一個個都閒得無聊了。」鄒元標又是得意又是生氣,又瘸着腿走向家門,圍觀的百姓也不敢擋正主的道,紛紛如潮水般散開,讓出道路。好不容易穿過這人山人海,到得自家大門一看,儒杉方巾的張大少爺果然正雙手扶地的跪在鄒元標家的大門口,恭恭敬敬的一動不動,鄒元標的幾個小孫子則在旁邊指指點點的嘲笑,十分無禮。鄒元標不敢怠慢,趕緊上去揮杖打開幾個孫子,罵道:「小兔崽子,怎麼能這樣對新科探花無禮?滾回家去好生呆着!」

  「回去,快回去。」鄒德淇又出來驅逐兒子侄子,免得讓鄒家背上子侄無禮的罵名。將幾個孫子趕回家中,鄒元標這才在張大少爺面前站定,和藹的問道:「張公子,你這是幹什麼?怎麼能這麼自降身份,在老夫門前長跪不起?」

  「晚生張好古,叩見南皋先生!」張大少爺先行了一個無比標準的叩首禮,然後才恭恭敬敬的大聲說道:「南皋先生,晚生昨日無禮,竟然攜帶孔方之物冒昧登門,無意中褻瀆了南皋先生的一世清名,罪該萬死!事後張好古才知道南皋先生乃是我大明第一清官、第一直臣,晚生頓時羞慚得無地自容,所以晚生今日特地登門謝罪,請南皋先生重重責罰晚生!張好古雖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飴!」

  「說得好!別的不說,就沖鄒大人住的房子,這樣的清官,大明朝能有幾個?」「鄒大人是我大明第一青天!」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雷鳴的叫好聲。而鄒元標本人內心雖然激動得意之至,但多年的官場磨練卻早已讓他達到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地步,只是淡淡的答道:「算了,昨天老夫已經親自教訓過你,你的罪過,老夫原諒了。起來吧,你可以走了。」

  「不,晚生不起來!」張大少爺斬釘截鐵的拒絕,又激動的向鄒元標說道:「南皋先生,晚生還有一事相求,如果南皋先生答應,那晚生就立刻起來。」

  「什麼事?說。」鄒元標仿佛不知道張大少爺來意一般隨口問道。張大少爺又叩個頭,滿懷崇敬的說道:「南皋先生,晚生的祖父張公已經過世一十三年,可是他老人家的墓志銘卻十分粗淺簡陋,晚生和家父都常引以為憾,常盼能有一位名士大儒為祖父重寫墓誌,重立碑文,以表孝道,可當世之人,多浮誇淺薄之輩,名士大儒如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至今未能如願。所以這次晚生入京赴考,臨行時,家父就曾再三叮囑,吩咐晚生在京城之中尋找真正的博學鴻儒,為祖父求一篇墓志銘,以全我父子孝心。」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是打算求老夫為你祖父做一篇墓志銘了?」鄒元標微笑着問道。張大少爺大力點頭,朗聲說道:「正是如此,晚生在京城中四處打聽,無人不說南皋先生你才是當世第一鴻儒,當世第一名士,剛直不阿又學貫古今,才學冠絕天下,正是晚生父子夢寐以求的真名士!真鴻儒!所以晚生才兩次冒昧登門,只求南皋先生恩賜墨寶,成全張好古的父子孝心啊!」說罷,張大少爺一頭叩下,額頭直接就帖到了地面上。

  「你做夢!」沒等鄒元標說話,好幾個東林黨官員已經連蹦帶跳的大吼大叫起來,「南皋先生是何等人物?豈能為你這樣的卑劣小人先祖做銘,污了無價墨寶?」罵歸罵,這些言官清流肚子裡卻妒忌鄒元標妒忌得幾乎發狂,這麼長面子長名聲的大好事,怎麼就沒掉在自己頭上?——平心而論,大明朝的一些御史言官,確實不貪財不好利,可越是這樣的人越愛名啊,為了在史書上留下千古美名,他們甚至敢學海瑞去罵皇帝,圖的就是挨一頓廷杖降職罰俸,然後流芳千古,揚名流傳。現在張大少爺把一頂前所未有的高帽子砸在鄒元標頭上,這些做夢都想自己大名被朝野傳授的御史言官那還有不嫉妒得掉口水的份?

  「嗚——!」公道自在人心,張大少爺如此『孝舉』竟然被人責罵刁難,圍觀的京城百姓中自然響起一片的噓聲,噓得幾個指責張大少爺的東林黨官員臉色鐵青,暗叫糟糕,人家正主都很沒發話,自己一個外人幹嘛要去做惡人?看來這次不僅撈不到好名聲,還要背上阻人盡孝的罵名了。

  「張公子,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盤算了良久,鄒元標終於開口,婉轉說道:「你的一片孝心,老夫也十分之感動。可你有一點說錯了,我大明朝廷之中,有的是遠超老夫的才學冠絕之輩,老夫實在不敢當名士鴻儒之稱,你還是另外找一位名士,為你的祖父題寫碑文吧。」

  「不!」張大少爺倔強的搖頭,大聲說道:「南皋先生,如果你還當不得名士大儒,那我大明還誰能當得?早在萬曆五年,你老的三道江陵奪情疏(注),就已經被天下傳頌;到了萬曆十一年,你老又多次上疏改革吏治,醫治民瘼,雖遭罷官免職仍矢志不渝,居家講學三十年,桃李滿天下,門生遍朝野;天啟元年,你老復出,第一道上疏便是提出和衷,調和黨爭,使我大明朝廷迅速穩定,重現生機!而最讓晚生敬佩的是,你老的腿上殘疾,乃是江陵公(張居正)廷杖所為,可你老仍然不計前嫌,首議為居正公恢復名譽,平反昭雪!這樣的胸懷,這樣的德行,我大明還有第二人乎?!」說到這裡,張大少爺已是淚流滿面,哽咽着說道:「南皋先生,晚生再此懇求,請你老恩賜墨寶,以全好古孝心。」

  「好,好,好,探花郎說得太好了!」張大少爺每說一句,圍觀的百姓就響起一陣叫好,待到張大少爺說完,人群中已經是歡聲震天,掌聲如雷,無數人向鄒元標和張大少爺鼓掌叫好,稱讚鄒元標清正廉直,堪比聖賢,稱讚張大少爺至誠至孝,氣死孟母,羞死二十四孝。就連鄒元標的大兒子鄒德淇都忍不住說道:「父親,張探花至誠至孝,感天動地,你就成全他的一片孝心吧。」

  「無知小兒,你懂什麼?」鄒元標先瞪了兒子一眼,這才向張大少爺搖頭說道:「張公子,你的要求,老夫還是不能答應。老夫這一生之中,從未替人書寫碑文,現在不想破例,此生也不想破例,你還是回去吧。」——鄒元標這麼說也確實是沒有辦法,旁邊一大堆東林黨的言官御史正在盯着,他如果輕易就答應了張大少爺的要求,有損顏面不說,背後也少不得被同僚嘀咕。

  「南皋先生——!」張大少爺的眼窩極淺,哀號一聲眼淚說來就來,嚎啕大哭道:「南皋先生,晚生再次懇求你恩賜墨寶,如果你不答應,那晚生就永遠跪在這裡,絕不起身!」

  「那你就跪吧。」鄒元標淡淡的回答了一句,又向鄒德淇命令道:「德淇,回家吃飯,關上大門,隨便他跪去。」鄒德淇有些猶豫,可是被鄒元標眼睛一瞪,還是乖乖的扶着老爺子進了家門,然後又把院門關上閂好,留下張大少爺跪在原地,還有滿街的百姓官員圍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太陽漸漸的從東面爬到當空正中,又漸漸向西偏移,圍觀的京城官民雖然忍受不了飢餓換了一波一波,數目卻越來越多,羊皮胡同的人群也已經不能用人山人海來形容,擁擠得簡直針插不進,水潑不泄,每一個人都想看看新科探花的孝心究竟能不能感動鄒元標,每一個人也都想看看傳說中的新科探花究竟能不能和鄒元標死耗到底,把鄒元標給逼出家門。只有咱們的張大少爺跪在原地,雖然不敢說紋絲不動,卻又幾乎是一動不動。

  可能是活該張大少爺倒霉吧,也可能是老太爺實在看張大少爺這樣的壞蛋不順眼,陰沉了多日的天空偏偏在今天突然放晴,烈日當空,火辣的陽光毫不吝嗇的噴射在張大少爺身上,照得嬌生慣養的張大少爺臉上身上汗水泉涌,一點一滴的落下,打濕儒衫,也在張大少爺後背上匯成一條小溪。見此情景,圍觀的京城百姓贊聲不絕,還有不少人向在鄒元標的院子大嚷大叫,懇求鄒元標恩賜墨寶,成全張大少爺的孝心。

  時間又過去了許久,鄒元標還是沒有出門,眼見張大少爺在烈日炎炎下逐漸委頓,身形開始搖晃,從一開始就化裝隱藏在人群中的熊瑚心中不忍,打算上前去扶起張大少爺,勸張大少爺另打主意,還好張大少爺的新僕人小鋪子及時拉住熊瑚,壓低聲音說道:「少奶奶,少爺再三交代過了,讓你不能勸他,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可他撐得下去嗎?」熊瑚擔心的問道。小鋪子壓低聲音,答道:「少爺的原話:他為了少奶奶可以上刀山下火海,這點小苦難,算不了什麼。」

  「笨蛋,盡用笨法子。」熊瑚低聲罵了一句,眼角卻已經有淚花閃動,頭一次相信了張大少爺對她的痴心真情……

  不被女爭是醜男,就在熊瑚剛開始被張大少爺感動的時候,一件讓熊瑚幾乎氣瘋的事發生了——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蔥綠衣裙的嬌小少女,臉上戴着面紗,手裡拿着一把油紙傘,走到張大少爺身邊將紙傘撐開,用油紙傘替張大少爺遮住了如火驕陽。見此情景,圍觀的京城百姓自然是精神抖擻,瘋狂叫好,熊瑚則心中怒吼,「這女的是誰?」

  「你是誰?」快要撐不下去的張大少爺也低聲問道。那少女在面紗下柔聲答道:「我是英國公的女兒,張探花,你辛苦了。」

  「英國公的女兒?那張清是你的弟弟還是哥哥?」張大少爺又好奇的低聲問道。那少女先楞了一下,然後才微笑着答道:「他是我弟弟。」

  張大少爺點點頭,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又挺直身板,又跪直了身體。這時候,人群中忽然又先後擠進來兩名青年書生,二話不說一左一右就跪在了張大少爺身邊——不用說,這兩個青年書生自然就是與張大少爺頗為意氣相投的新科狀元劉若宰和新科榜眼余煌了。

  「劉兄,余兄,你們怎麼也來了?你們這是幹什麼?」張大少爺很驚訝的問道。劉若宰向張大少爺一笑,說道:「張年兄,我可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為了鄒大人的一篇墓志銘,可以做出如此孝舉。什麼也別說了,今天我陪定你了。」

  余煌解釋道:「我們在街上碰到你的那個忠僕張石頭,看到他在抹眼淚,就問他原因,他告訴了我們你在這裡的事,我和劉年兄就急匆匆的趕過來了。我和劉兄商量過了,我們今科前三一起向鄒大人跪求,不信他不被你的孝心感動。」

  「劉年兄,餘年兄,你們叫我如何敢當?」張大少爺感動得放聲大哭,劉若宰和余煌則微微一笑,跪直在張大少爺身邊異口同聲叫道:「晚生劉若宰,晚生余煌,跪求南皋先生恩賜墨寶,成全張好古年兄一片孝心!」

  「新科狀元來了,新科榜眼也來了!」劉若宰和余煌在京城裡也算是名人,所以他們自報身份後,馬上就有識貨的人失聲叫,雖說這些聲音都不怎麼大,但一傳十十傳百的口頭相傳之下,人群中還是又響起一陣接一陣的驚呼驚叫聲。就連人群中的東林黨官員都忍不住失聲驚呼,驚訝於鄒元標和張大少爺的面子之大——同時又眼紅得眼珠子差點都紫了,無不心說如果新科三鼎甲是來求我賜給他們墨寶多好啊?這大明史書上,還不得濃墨重彩的給我留下一筆?可惜啊,可惜!

  ……

  和院外的人聲鼎沸截然不同,鄒元標家的院子裡卻安靜得幾乎沒有一點聲音,直到趴在門縫裡往外偷看的鄒德淇跑回房中,鄒元標家裡才響起一點輕微的低語聲,「父親,新科狀元劉若宰和新科榜眼余煌也來了,都是幫着張好古向你跪求墨寶。依孩兒看,父親你還是給他吧,否則的話,咱們家今天誰也別想出門了,肯定還會有人指責父親你刻薄寡恩,於父親你的聲名不利。」

  「急什麼?九千歲來了沒有?」

  「九千歲?父親,你開玩笑了,張好古的面子再大,也不可能請到九千歲也來向你跪求墨寶吧?」

  「無知小兒,你懂什麼?九千歲肯定會來,還有一個人也會來,出去給我盯着,沒有我發話,誰叫都不許開門。」

  ……

  老天爺可能是真的看張大少爺不順眼吧,剛才還驕陽似火萬里無雲,一陣微風吹來,天際現出了一線黑色,隨着風越來越大,那線黑色越來越粗,也越來越近,待到狂風吹沙走石之時,張大少爺頭頂的天空已經是烏雲密布。嚇得圍觀的不明真相百姓紛紛大叫奔走,「要下暴雨了,鄒大人,你開開恩吧!鄒大人,你行行好吧,張探花這樣的孝子,天下可不好找啊!」

  「轟隆——!」終於,第一聲悶雷炸響,蠶豆大的雨點應聲而落,噼里啪啦的砸到劉若宰和余煌頭上身上,至於咱們的張大少爺——別為他過多擔心,不是有一位無名少女給他打着傘麼?

第四十四章

皆大歡喜

  「轟隆!轟隆!轟隆隆!」天上的炸雷一個接着一個,大雨瓢潑,狂風卷着蠶豆大的雨點傾泄,雨點橫着、豎着、斜着狂亂落下,打在身上砸得人肌膚生疼,才那麼一眨眼的工夫,地面上來不及流走的積水就已經漫過了腳背。在這樣的狂風暴雨之下,那無名少女的油紙傘已經起不了任何作用,暴雨傾盆,淋得張大少爺、劉若宰、余煌與那無名少女都是全身精濕,衣衫濕漉漉的貼到身上。還好,奔走避雨的人群中及時走出幾個家丁打扮的僕人,將四件蓑衣披到那無名少女和張大少爺三人身上。

  「張小姐,多謝你了,雨太大,你還是去避避雨吧。」張大少爺向那無名少女說道。那少女身體嬌弱,在風雨中確實有些支撐不下去,便點頭答道:「多謝張公子,公子保重,小女暫且避雨,一會再來為公子掌傘。」說吧,那少女害羞的又偷看了張大少爺一眼,轉身離去。

  「這女人是誰?張狗少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他們是什麼關係?」躲在路旁屋檐下避雨的熊瑚看到張大少爺與那無名少女態度曖昧,心中難免有些泛酸狐疑。可是再看到張大少爺在暴風雨中被澆得瑟瑟發抖的悽慘模樣,熊瑚心中的一點怒氣很快又化為烏有,剩下的只是對張大少爺無限的感激和感動,心中自我安慰道:「沒事,他為了我可以受這麼大的苦難,又怎麼可能心存二意?那個女人肯定只是被他感動,所以才給他打傘,和他沒有一點關係。」

  雨越來越大,張大少爺看到劉若宰和余煌同樣被暴雨澆得象是兩片風雨中的樹葉,所剩不多的良心居然開始有些發疼,忍不住說道:「劉年兄,餘年兄,想不到會下這麼大的雨,都是張好古不好,連累你們了,你們快去避一避吧,這裡有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劉若宰和余煌一動不動,劉若宰答道:「聖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我若此刻離去,南皋先生定然認為我等無有誠意,致使張年兄前功盡棄,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而余煌在此一刻雖然被澆得全身發抖,卻居然還笑得出來,笑着說道:「張年兄,你就別勸了,兄弟我捨命陪君子,今天你就是把天說破,南皋先生不賜給你墨寶,我就絕不起來。」

  「劉兄,余兄。」張大少爺心下感動——其實張大少爺並沒有給過劉若宰和余煌任何好處,余煌就不說了,就是劉若宰,張大少爺那天在殿試上之所以跳出來替劉若宰說話,其實只是為了自保才琢磨出來的脫身計,並非出於真心。可是到了張大少爺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卻二話不說就捨命陪君子,和張大少爺同甘共苦,這樣的真君子真漢子,天下能有幾個?感動之下,張大少爺忽然心生一念,向劉若宰和余煌大聲說道:「劉兄,余兄,兄弟我別的也不說了,既然我們三人如此意氣相投,何不結義金蘭、拜為異姓兄弟如何?」

  「好啊,能和張年兄結為兄弟,余煌求之不得。」余煌搶着答應。劉若宰也欣然答道:「甚好,劉若宰也願效仿先賢,與張年兄結為異姓兄弟。」當下三人互敘年齡,巧了,狀元劉若宰年齡正好最大,被推為大哥,余煌比劉若宰小四歲,大張大少爺五歲,被張大少爺尊為二哥,張大少爺則居占末席。

  排好了兄弟次序,劉若宰、余煌和張大少爺三人當即在風雨中互拜叩首,向天明誓,異口同聲念道:「劉若宰,余煌,張好古,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念罷,張大少爺和劉若宰、余煌三人再度互拜,互稱兄弟。而旁邊圍觀的京城軍民百姓則掌聲如雷,贊聲如潮,無比欽佩這三個義氣相投的異姓兄弟。

  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了近一個時辰,到了申時末的時候,風雨便逐漸收住,太陽也悄悄從西邊的雲縫裡賊頭賊腦的探出腦袋,把帶着雨水的樹葉照成一片金綠,東邊的天上也掛起一條嬌美的彩虹,晶瑩無比,也璀璨無比。可是直到此刻,鄒元標家的院子裡還是靜悄悄的不見動靜,絲毫不見鄒元標有出來的跡象。看到這裡,重新又漸漸圍上的京城軍民百姓難免有些不滿了,開始對鄒元標橫加指責,指責鄒元標的假清高,指責鄒元標的刻薄寡恩。甚至就連那些從頭到尾觀察形勢的東林黨官員都有些嘀咕,私下指責鄒元標太擺架子,恐怕會連累東林黨丟失民心,於東林全黨的聲名不利。

  「皇上駕到——!」就在指責鄒元標的聲音逐漸達到頂點的時候,羊皮胡同的胡同口處,忽然響起了大內太監標誌性的公鴨嗓子長喝聲,「皇上駕到,軍民跪迎——!」

  「皇上萬歲也來了!」羊皮胡同的驚呼聲終於達到頂點,看熱鬧的京城軍民百姓趕緊跪伏道路兩旁,齊聲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接接着,一隊衣甲鮮明的錦衣衛快步入巷,將無關人等到胡同另一側,再然後身着龍袍的明熹宗便笑吟吟的步入了羊皮胡同,跟在他身邊的,除了以魏忠賢為首的司禮監眾太監和內閣官員之外,竟然還有鳳冠霞帔的皇后張嫣和英國公張惟賢。張大少爺、劉若宰和余煌不敢怠慢,趕緊一起上前磕頭,「微臣叩見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好古,你小子還真能鬧騰,為了給你祖父求一張墓志銘,竟然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還把朕和皇后都驚動了,你知罪嗎?」明熹宗笑吟吟的向張大少爺消興師問罪道。張大少爺戰戰兢兢的磕頭行禮,答道:「微臣不知此事驚動了聖駕,罪該萬死!」

  「算了,念你是一片孝心,朕寬恕你了,起來吧。」明熹宗大度的一擺手,又微笑道:「朕已經都知道了,你為了給過世祖父求一張墓志銘,跑到這裡跪求,鄒愛卿不肯給,你就賴着不走,新科狀元劉若宰和新科榜眼余煌也跑來陪你,結果都被暴雨給淋成了這樣。朕認為你們做得很好,我朝以孝治天下,你們三人此舉不僅弘揚了孝義,也為我大明官員做出了榜樣,勘稱我大明臣子之楷模。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朕和皇后今天親自來給你們求情,朕就不信了,鄒愛卿連朕的面子都不給?」

  「微臣叩謝皇上,皇上天恩,微臣即便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張大少爺事前也沒想到這件事會把皇帝也給弄來,回答的時候居然難得帶上了幾分真心。這時候,鄒元標家的破爛院門終於打開,鄒元標在長子鄒德淇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領着全家人從家中出來,向明熹宗磕頭,更加戰戰兢兢的說道:「老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請皇上治罪。」

  「免了,鄒愛卿,你的腿腳不好,快起來吧。」明熹宗笑道:「鄒愛卿啊,朕今天可是來給張好古求情了,你可願意給朕一個面子?賜一篇墓志銘給他?」

  「這……」雖說這會再沒一個東林黨官員有藉口指責了,可鄒元標還是有些拿捏。這時,皇后張嫣開口了,柔聲說道:「鄒大人,文人雖然不能無節,可張好古一片至誠孝心,你若不允,只恐有違天和,阻人孝道。本宮今天也為張好古求一個情,請鄒大人恩賜墨寶,成全他的孝道。」

  「是啊,鄒大人,張好古為了求你一篇墨寶,可是在這跪了一天了,至誠之心天地可鑑。你要是再不答應,雖不失節,卻已失義了。」英國公張惟賢也開口勸道。那邊魏忠賢也跳了出來,笑眯眯的說道:「鄒大人,你可墨寶是珍貴,可皇上和皇后的面子難道就不珍貴了?皇上和皇后一起向你求情,難道你真連他們的面子都不給?」——魏忠賢的高興是有原因了,張大少爺是他乾兒子的事情早就是朝野皆知,張大少爺干出這麼『風光』的事情,魏忠賢自然也得沾點『教子有方』的光,這對名聲極臭的魏忠賢說,倒也是一個極其難得的好事。

  「既然皇上、皇后有命,那老臣豈敢不從?」有了這麼的台階,撈足了面子的鄒元標自然是一口答應,「皇上放心,一會老臣就為張好古揮筆立文。」

  「張好古,聽到沒有?還不快叩謝鄒愛卿?」明熹宗笑吟吟的提醒道。張大少爺不敢怠慢,趕緊向鄒元標下拜跪謝——這件事張大少爺雖然受了不少罪,便宜了鄒元標撈足名聲,可是對張大少爺本人來說,同樣是一件大漲聲望的大好事,絕對算得上是皆大歡喜。而鄒元標也心知肚明,淡淡還禮,讓兒子把張大少爺扶了起來。

  「鄒愛卿,你這個府邸……」直到此刻,明熹宗才注意到鄒元標家的破爛宅院,驚訝於鄒元標的清廉之餘,明熹宗不由嘆道:「難怪張好古為了求你一副墨寶,可以做出這麼大的犧牲,難得。」嘆罷,明熹宗又指着鄒元標家的院子和家人說道:「不過鄒愛卿啊,你對自己也未免太刻薄了吧?堂堂朝廷二品大員,竟然住這樣的房子,讓家人穿這樣的衣服?」

  「皇上,老臣除了俸祿之外不取分文,家裡人又多……」鄒元標紅着臉解釋道。明熹宗嘆了口氣,說道:「罷了,既然朕看到了,就不能不管,這樣吧,朕賜你紋銀千兩,幫你改善一下生活。還有,你的兒子好象還沒有官職吧?讓他到戶部去當一個員外郎,甭推辭,這是朕的旨意,推辭朕也不許。」

  「微臣代犬子叩謝天恩!」鄒元標撲通跪倒,又鼻子一酸,忍不住老淚縱橫,自己受了這麼多年罪,吃了這麼苦,今天終於讓皇帝親眼看到,以前吃的苦受的罪,也全都值得了。想到這裡,鄒元標心中不免有些苦笑,「說起來,得感謝張好古啊。」

  天色不早,明熹宗一行很快就走了,鄒元標跪在地上,一直到明熹宗的背影完全消失,鄒元標才掙扎着站起來,向張大少爺淡淡說道:「張好古,你進來吧。」說罷,鄒元標在兒子攙扶下首先走進家門。而張大少爺的心腹張石頭和知己國子監監生陸萬齡則不知從那裡鑽了出來,將雙腳完全跪麻的張大少爺給攙了起來,張石頭還順便把一個油紙包塞進了張大少爺懷裡……

第四十五章

四兩撥千斤

  「臨清張氏墓志銘,君諱寶,字得之,山東臨清人,大漢張子房五十一世嫡孫,書香門第。君在日,常引以為憾者,家產萬貫,無奈祖訓約束,未有功名,竟至怏怏而終。男,嶗材(老財),出於至孝,捐千金,建臨清書院,但求君聞達於鄉梓,流芳於後世。孫,好古,亦至孝,為完君之夙願,背訓赴考,高中探花,夙君之遺願余感之,遂命筆。銘曰:君有憾乎?君無憾矣。」

  不得不承認,鄒元標雖然有一些文人好名的通病,但文章確實很好,簡直算得上是妙筆生花,張老財不過是捐了一百兩銀子修了個破書院,到了他筆下,竟然就成了為盡孝道,秉承張大少爺的爺爺遺願而修,為了張大少爺這輩子的爺爺聞達於鄉里,造福於後世——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張大少爺自己給祖上化裝打扮,要是張大少爺敢告訴鄒元標自己這輩子的老爸之所以修書院,是因為前任張大少爺打架砸爛了書院大門,那鄒元標恐怕寧可違抗聖旨殺頭抄家,也絕對不會污辱自己的毛筆和墨汁!但不管怎麼說,一篇給張大少爺祖上歌功頌德的墓志銘寫下來,張大少爺和鄒元標都是皆大歡喜,鄒元標撈足了名氣聲望,張大少爺則成功的拉近了與鄒元標之間的關係,消除了隔閡,為完成最終目的打下了堅實基礎。

  「南皋先生……」捧着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墓志銘,張大少爺激動得淚如雨下,又向鄒元標行禮道:「南皋先生,請再受晚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