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明當才子 - 第25章
吳老狼
於是乎,任命張大少爺為欽差大臣赴江南籌款賑災的事基本上就確定了下來,剩下的也就是朝議通過、熹宗批准和任命領印之類的過場。乘着這段時間,張大少爺也開始準備行李包袱,到翰林院交割差事,安排僕人看家,給老爹老娘報信通知行程,忙得不可開交。可就在這時候,英國公張惟賢的請貼送來了……
「英國公五十大壽,請我赴宴?」拿着請貼,張大少爺為難得直搔腦袋,雖說赴宴的時間就在明天還來得及參加,可張大少爺卻非常清楚魏忠賢的猜忌個性,自己如果隨隨便便就和張惟賢這樣的大明最高公爵來往,指不定魏忠賢心裡就會產生警覺,懷疑張大少爺打算另投門第。所以張大少爺思慮再三,還是先到魏忠賢家打了個招呼,藉口不清楚出發時間,問魏忠賢自己是不是明天出發,自己還能不能趕得及參加張惟賢的壽宴?
「猴崽子,你還有三天才出發。」魏忠賢也明白張大少爺的用意,很是滿意張大少爺事事處處的小心謹慎,吩咐道:「你去吧,英國公大壽,不僅請了你,還請了咱家。不過咱家明天有事要留在宮裡,是叫崔呈秀和馮銓代替咱家赴宴。」
註:史載,一六二五年山東大旱,七月又起蝗災,山東饑荒,災情最嚴重的濟南一帶易子相食。
第六十三章
閹黨內亂起
大明朝里爵位最高的英國公張惟賢做五十大壽,大擺酒席宴請百官,收到請貼的張大少爺當然不能空着手去,加上以前在鄒元標家門口,張惟賢的女兒仗義為張大少爺打傘,一直念着這份人情的張大少爺不免在禮物上下了一番心思。直接送九千歲喜歡的金銀珠寶肯定不行,以張惟賢的名聲,不會俗到九千歲那個份上;送文人墨客喜歡的古玩字畫,張大少爺又覺得有點寒酸和附庸風雅。琢磨來琢磨去,張大少爺盯上里自己剛剛從葡萄牙商人那裡買來的幾把短柄火繩槍,從中間挑出一對,找高手匠人給木柄鑲上黃金花紋,裝進薰香檀木的禮盒裡就成了送給張惟賢的壽禮。——當然了,為了張惟賢女兒的一傘之恩,張大少爺也沒忘記給她買上一個漂亮的西洋馬車模型。
第二天傍晚,張大少爺準時趕赴英國公府赴宴,到得門前,魏忠賢兩個心腹崔呈秀和馮銓都已經先行抵達,和張大少爺關係不錯的崔呈秀還守在門前等候,見張大少爺下馬。崔呈秀便迎上前去與張大少爺親熱客套,一邊說着些無關疼癢的客套話,一邊低聲向張大少爺提醒道:「小心點,馮銓那個狗咋種最喜歡背後告黑狀,別和英國公走得太近。」
「多謝崔大人,下官明白。」張大少爺點頭——馮銓這個傢伙確實又心黑又討厭,魏忠賢下死手猛整東林六君子,其實就是他的主意,得到魏忠賢信任寵愛後,馮銓又削尖了腦袋想往內閣擠,一心想擠掉現任內閣首輔顧秉謙取而代之,也想擠掉崔呈秀當上魏忠賢的頭號心腹,和顧秉謙、崔呈秀等人的關係都非常不好,魏忠賢對此洞若觀火,卻故意佯裝不知。而張大少爺因為在閹黨內部和崔呈秀、顧秉謙走得太近,自然也被馮銓視為自己上爬路上一顆不大不小的釘子,平時明里暗裡沒少在魏忠賢面前下張大少爺的爛藥。
和崔呈秀手拉着手進到張惟賢壽宴大廳,大廳里已經坐上了不少朝廷官員,彼此之間不斷的虛偽客套,熱鬧非凡,看上去和一般的喜慶酒宴沒什麼兩樣,但張大少爺很快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坐在這個大廳里的人,除了張惟賢的親戚之外,幾乎沒有一個上了東林點將錄的東林黨官員,大部分都是在朝廷里屬於中立派別的官員,剩下的全是魏黨官員,而且客人總數也不甚多。僅僅才擺了十桌酒席,這和張惟賢的身份相比,顯然十分的不相襯托。張大少爺不由有些納悶:隨口說道:「咦?張國公五十大壽,怎麼這麼草率?才請了這麼點人?」
「張探花所言極是,這場壽宴確實是臨時決定。」身後傳來張惟賢和藹的笑聲。張大少爺和崔呈秀回頭一看,卻見穿着繡滿壽字喜袍的張惟賢滿面笑容、不知何時已經在走到了身後,身旁還站着當朝國丈、太康伯張國紀和崔呈秀的死對頭馮銓。張惟賢拱手微笑說道:「崔大人,探花郎,勿怪,其實老夫喜愛清淨,原想着就家裡人聚在一起吃頓飯拜個壽就算了,可兒女們都不同意,非要逼着老夫做壽,老夫拗不過兒女的一片孝心,這才臨時決定辦十桌,請一些朝廷里的親朋好友赴宴。因為準備得倉促,有不少人大人都是昨天才收到請柬,失禮之處,還望兩位大人恕罪。」
「不敢,不敢,張大人太客氣了。」崔呈秀和張大少爺趕緊還禮。崔呈秀又在心裡嘀咕。「他娘的,馮銓這個咋種怎麼和張惟賢走在一起?這事我得向九千歲稟報!」同時張大少爺也在肚子裡嘀咕,「張惟賢這話明顯是藉口啊,難道他也是一根牆頭草,看到魏忠賢勢大,就想方設法的和魏忠賢拉關係套近乎,順帶着撇清他和東林黨之間的關係?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魏忠賢在朝廷里才真的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制約威懾了。」
「探花郎,手裡拿的是什麼禮物啊?」馮銓注意到張大少爺手裡的兩個禮盒,便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咦,怎麼是兩個禮盒?難道探花郎打算給張國公進獻兩份壽禮?」
「張國公,下官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區區薄禮,不呈敬意。」張大少爺懶得去理馮銓,直接把稍大那個禮盒捧到了張惟賢面前。張惟賢似乎也很在意張大少爺送些什麼,接過禮盒就直接打開,露出那兩把黃金鑲柄的火槍,馮銓馬上大驚小怪的驚叫道:「探花郎,張國公大喜之日,你怎麼送這樣的不吉之物,太大煞風景了吧?」
「馮大人,大煞風景的人是你吧?」崔呈秀針鋒相對,冷笑道:「張國公出自名門世家,祖上名將輩出,探花郎獻上火銃,不僅可以用於防身,又可用於戰場殺敵,這難道不是出自對歷代英國公的尊敬嗎?」
「崔大人所言極是。探花郎的禮物,老夫是很喜歡。」張惟賢並沒有因為馮銓和自己站得近就站在馮銓一邊,只是和藹的謝過張大少爺的禮物。張大少爺則又舉起那個稍小的木盒,向張惟賢賠笑道:「張國公,至於這裡面的東西,則是下官送給令千金的東西。」
「送給我女兒?我有三個女兒,你說那一個?」張惟賢驚訝問道。張大少爺有些傻眼,趕緊解釋道:「就是上次在鄒元標鄒大人門前,為下官打傘遮陽那位小姐,她戴着面紗,自稱是張國公你的千金,難道不是?」
「在鄒大人門前為你打傘遮陽?」張惟賢又是一楞,然後才醒悟過來,笑道:「知道了,肯定是清韻那小丫頭,成天往外跑,那裡熱鬧往那裡去,沒一點大家閨秀的作風,真是拿她沒辦法。」
「原來那個小妹妹叫張清韻,名字不錯,就是不知道相貌怎麼樣。」張大少爺心中嘀咕,又把禮盒一舉,笑道:「那麼應該就是這位張清韻張小娘子了。那天先是太陽後是暴雨,如果不是張小娘子和雨傘和蓑衣,下官肯定跪不了那麼久,也完成不了父親的心愿。一點小小心意,請張國公轉呈令千金,聊表下官謝意。」
「既然探花郎這麼說,那張惟賢就不客氣了,在此代小女先謝過探花郎。」張惟賢也不推辭,徑直接過了張大少爺的禮物,吩咐僕人立即送去交給女兒,又說了幾句客氣話。便指着宴會大廳說道:「幾位大人,時間不早,就要開席了,請都入席吧。」張大少爺等人謝過,這才與崔呈秀和馮銓等人入席。
張大少爺在京城名聲雖響,官卻不大,所以張大少爺很識趣也很謹慎的選擇了第六席,和幾個四五品的閹黨官員坐在一起,既不惹人注目,又不容易招來閒話。那邊被魏忠賢派來代表自己出席壽宴的崔呈秀和馮銓卻起了衝突——兩人都不想被對方壓倒,自然都想坐頭桌首席,手上都是各自按住頭桌首席的椅子不放,嘴上卻分別謙虛,「崔大人,你請坐。」「不不,馮大人,還是你請坐。」
「多謝崔大人承認,那下官就不客氣了。」馮銓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原本給魏忠賢安排的頭桌首席位置上,儼然就成了魏忠賢的全權代表。崔呈秀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終還是恨恨的坐到次席。看到這個畫面,張大少爺心中一凜,暗道:「崔呈秀和馮銓鬥成這樣,閹黨內部,只怕遲早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戰。」而張惟賢則與張國紀暗中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喜悅神情。
又過片刻,酒席擺上,參加壽宴的各級官員開始向張惟賢敬酒,又開始向同僚互相敬酒,張大少爺當然也不能免俗,端着一個酒杯在人群中不斷穿梭,向張惟賢和熟悉的官員陸續敬酒——不過張大少爺出於對崔呈秀在熊廷弼案中提供幫助的感謝,故意領着一幫低品級的魏黨官員先敬崔呈秀,後敬馮銓,崔呈秀對此自然是喜笑顏開,暗道張大少爺果然懂事,幫自己找回了面子。心胸狹窄的馮銓卻氣得臉青嘴白,卻又不好當場發作。只能將張大少爺敬來的酒恨恨喝下。
熱鬧而又無聊——這是張大少爺對張惟賢壽宴的準確評價,眼看這個無聊宴會還要持續不少時間,張大少爺就藉口尿遁逃出大廳,到院子裡去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出得廳來,月明星稀,在繁花似錦的花園裡大口呼吸幾下,已經喝得有些天旋地轉的張大少爺頓時覺得眼前目明,舒坦無比,但就這時候,張大少爺的背後又傳來一個銀鈴般的清脆聲音,「探花郎,別來無恙啊。」
「誰?」張大少爺趕緊回頭,卻見月光朦朧下,一名身材曼妙的美貌少女彩衣飄飄,俏生生的站在正值怒放花叢中,隱隱然有超凡脫俗之姿,看得咱們的張大少爺呆了一呆,差點以為是仙女下凡。那少女又展顏一笑,當真是傾城傾國,身旁怒放的牡丹海棠也瞬時間失去顏色,也頓時讓張大少爺又呆了一呆,懷疑自己是身在夢裡,忍不住問道:「這位小娘子,你是人還是仙?」
「探花郎,小女張清韻。」那少女輕咬着嘴唇,溫柔的答道。張大少爺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拱手行禮,說道:「原來是張國公的千金張小娘子,小生失敬失敬。」
「探花郎不必多禮,清韻還要多謝你送的精緻禮物,我很喜歡。」張清韻輕輕一福,向張大少爺還了個禮。張大少爺趕緊又拱手,「張小姐,你才不必客氣,那一天在鄒大人門前,如果不是你幫忙,小生就有得苦頭吃了。」
張清韻的俏麗臉蛋似乎紅了一下,只是皎潔明月恰好被一片浮雲半掩,張大少爺難以看清她的真實容貌,只是覺得一陣陶醉眩暈,有一種口乾舌燥的感覺,平時里的油嘴滑舌全然忘記,找不出半個話頭和張清韻交談。最後還是張清韻主動開口說道:「對了,張公子,還有一件事清韻要向你道歉,那一天在承天門外的金水橋旁,你被……」
「算了,用不着道歉。」張大少爺大度的一揮手,搶着說道:「是你弟弟踩着我,又不是你。不過你那個寶貝弟弟張清,倒是得好好管教一下——明明是他把我踩得跳起來,還反咬一口說是我硌着他的腳。他這種脾氣如果不好好改正,將來肯定會給張國公惹禍。」
張清韻也呆了一呆,半晌才語氣古怪的問道:「探花郎,你對我弟弟的印象就真那麼不好?」已經喝得有些天旋地轉的張大少爺順口答道:「談不上不好,只是有點不喜歡他的脾氣,可能是張國公和你們幾個做哥哥姐姐的對他太嬌慣了,所以把他養成了那樣的脾氣。父母疼愛孩子當然應該,可孝經上面也說過——慈母多敗兒,你們要是再這麼把他嬌慣下去,只怕對他的將來不利。」
張清韻抿了抿粉紅的薄唇,過了片刻才又說道:「探花郎,聽說你就要奉旨南下江南了,有這事嗎?」張大少爺點頭答道:「對,我要去江南籌款賑災,不過張小娘子,你怎麼知道的?」
「張探花名動京城,一舉一動世人無不注目,去幹這麼大的差事,清韻當然有所耳聞。」張清韻俏皮一笑,又柔聲說道:「探花郎,既然你要去江南,那你把我弟弟帶上如何?我那個弟弟是從小嬌生慣養,你帶着他出去見見世面,長長見識,說不定就可以把他的脾氣改過來。」
「這個……」張大少爺沒想到張清韻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想要直接拒絕卻又不好意思,只能婉轉說道:「我當然是沒問題,不過就怕張公子不願去,張國公和張老夫人也不答應。」
「只要探花郎同意就行,剩下的我去安排。」張清韻飛快回答一句,又柔聲懇求道:「探花郎,這是小女對你一點點請求,請你務必答應。」
「那……好吧。」張大少爺欠着張清韻人情,只得認命的點頭答道:「我三天後出發,走運河南下,如果張小娘子你能說服張國公和老夫人,就把你弟弟帶到碼頭上交給我吧。」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我現在就去說服我弟弟去。」張清韻嬌聲一笑,向張大少爺擺擺手,轉身就消失在花海之中。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張大少爺搔搔腦袋,嘀咕道:「老天保佑,張國公可千萬別答應,帶上魏良卿和傅應星就夠麻煩了,再把張清那個小鬼帶上,我就更頭疼了。到時候,說不定我連去找陳圓圓和秦淮八艷的時間都沒有。」
被張清韻的事這麼一耽擱,張大少爺再回到大廳時,參加壽宴的客人已經有人開始告辭,代表魏忠賢出席的馮銓和崔呈秀因為公務纏身,也同時向張惟賢提出了告辭。張惟賢也沒挽留,只是拿捧出一個禮盒,笑道:「馮大人,崔大人,這裡面裝的是當年成祖皇帝賜給我們張家的一個玉枕,張惟賢打算做為回禮送給九千歲,不知你們那一位大人能辛苦一下,替張惟賢把禮物送到九千歲府上?」
「成祖皇帝賜給英國公的玉枕?張惟賢也開始投靠九千歲了!」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心裡一凜,知道這很可能是朝廷上中立派領袖徹底倒向魏忠賢的信號。而崔呈秀和馮銓同樣也明白這個道理,雙雙伸手去接,異口同聲說道:「張國公,下官願意效勞。」
把英國公張惟賢試圖投靠魏黨的消息報告給魏忠賢,這對崔呈秀和馮銓兩人來說,自然是一件極大的功勞,也絕對不願意與對方分享,所以兩人你爭我奪,說什麼都不肯謙讓,局面一時陷入僵持。見此情景,張大少爺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二桃殺三士!這位英國公,可真不簡單!」
第六十四章
出師不利
「謝天謝地,張清那個小混蛋總算沒來,」臨近登船出發的時候,前來送行的魏忠賢、崔呈秀和顧秉謙等人都已經走了,同樣來送信的張大少爺兩個拜把子大哥劉若宰和余煌也走了,和張大少爺同赴江南的宋金、魏良卿、傅應星和肖傳等人也在陸陸續續的登船,可張清韻懇求張大少爺帶到江南見世面長見識的張清還是沒來,對張清印象極為不好的張大少爺難免有些心花怒放,「看來老天保佑,張清韻沒有說服英國公。哈哈,張國公,你可真是太聖明了。」
張大少爺這一次出使江南籌款賑災,目的是在江南繁華之地籌集五十萬兩白銀,換購糧食運往山東災區,應對接踵而來的山東饑荒。對於這點,深知江南士紳富商德行的魏忠賢雖然不抱太大指望,卻還是給予了張大少爺極大支持,挖空心思的在張大少爺籌款欽差的頭銜上又加上一個順帶監察吏治頭銜,賜尚方寶劍,有名譽上的先斬後奏之權——其目的非常明顯,恐嚇江南百官。儘可能減少來自官場的阻力。而司禮監太監宋金則掛了一個東廠督辦特使頭銜,意思是協助張大少爺監督江南官員執行公務,同時也起到監視張大少爺的效果,是事實上的副欽差。不過還好,張大少爺和宋金的關係一直不錯,倒也不用怎麼擔心來自內部的威脅。
這次出使,張大少爺就只帶了陸萬齡一個書辦和張石頭一個僕人;剛當上司禮監司業、還在盤算着往上爬的宋金為了不讓魏忠賢覺得自己得志就猖狂,也只帶了四個小太監隨身服侍;張大少爺的兩個好兄弟魏良卿和傅應星卻帶二十個漂亮丫鬟和二十個僕人隨身服侍,再加上牌桌賭具馬桶鳥籠之類的東西,兩個人就占了兩條官船;而被張大少爺點名的侍衛長肖傳,則極為誇張的從東廠番子和鎮撫司錦衣衛中精挑細選出了一百名好手,除此之外又把錦衣衛十三太保之中的老幺陳劍煌也帶了出來,共同保護張大少爺一行,一百來號人也占了兩條官船;再加上張大少爺和宋金乘座的主船,一共五條大船,聲勢倒也還算浩大。只是這麼一來,張大少爺的壓力難免又要增加幾分——帶着這麼多人浩浩蕩蕩的南下江南,如果真的空手而歸,就算魏忠賢不計較,朝廷里那幫御史言官和馮銓一伙人也不會放過張大少爺。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人多也有人多的好處。」張大少爺嘆了口氣,正要登上首船下令起航,碼頭的人群中卻又鑽出幾個人,背着包裹不聲不響就上了張大少爺的座船,守在船邊的肖傳和陳劍煌趕緊攔住,喝道:「站住。這是官船,坐民船到潞河驛碼頭去,滾!」
「敢叫我滾?你們吃豹子膽了?張好古,你敢不敢叫我滾?」頗為熟悉的尖銳聲音傳來,「張好古,你在我姐姐面前怎麼說的?現在你的人敢叫我滾,你信不信我去告我姐?」
「肖大哥,陳大人,讓他上船吧。」張大少爺連頭都懶得回,直接就吩咐道:「他是英國公的小公子張清,我答應了帶他去江南長見識開眼界。張公子,我給你準備了兩個房間在後艙,你自己去住吧。」肖傳和陳劍煌嚇了一跳,趕緊讓開道路,放張清一行五人上船。而張大少爺直到偷眼瞟見張清的身影鑽進了後艙,這才垂頭喪氣的上了座船,心中嘀咕,「太陽!還以為他不來了,煩人!」
「開船。」張大少爺一聲令下,五條打着欽差旗牌的官船同時揚漿收錨,緩緩駛離宮廷專用的石壩碼頭。借着玉河的水流推動,在初升的朝陽中浩浩蕩蕩向南駛去。
按照張大少爺的計劃,這次南下江南是去辦得罪人的差事,路上就儘量不要靠岸停歇了,也儘量不要打擾沿途州府,免得讓人抓住把柄,有了彈劾攻訐的口實。可張大少爺不曾想的是,他這個計劃,才剛剛離開京城不到四十里,剛剛抵達通州河段就差點被人打亂……
出事的地點是在通州皇木廠碼頭,當時張大少爺的座船剛剛駛經這個碼頭東側,碼頭上就有一條裝滿木材的貨船橫衝過來,飛快搖着漿,船頭筆直撞向張大少爺的座船腰部,雖說張大少爺的船輕,及時轉舵避讓,但那條貨船的船頭還是在張大少爺的船尾掛了一下,碰得張大少爺的船身劇烈搖晃,船上的人幾乎摔倒,個個嚇出一身冷汗。而船身稍微穩定下來後,肖傳和陳劍煌立即衝到船尾對着那條貨船破口大罵,「瞎你娘的狗眼了?連欽差大人的船都敢撞?是不是想造反啊?」
「兩位大人,實在對不起,船舵壞了,風又太大,控制不住。」貨船上站出一個船頭模樣的男子,嬉皮笑臉的向肖傳和陳劍煌解釋道。肖傳抬頭看看旗幟,見旗角動都不動,頓時勃然大怒。拔出繡春刀吼道:「放屁!現在那來的風?你小子故意找死是不是?」
「這位軍爺,你這話就不對了。」貨船的船艙里又走出一個馬臉男子,向肖傳微笑說道:「這位軍爺,剛才確實起了大風,我的船舵又壞了,所以才被風颳了沖向這邊,不小心碰到欽差大人的座船——這一點碼頭上的所有貨船和商船都可以做證。所以草民的船雖有過錯,卻實屬無意,還請軍爺原諒。」說罷,那馬臉男子向肖傳拱拱手,態度甚是輕慢。
「他娘的,你小子真的是想找死?」肖傳氣得全身發抖,心說這個世道真是反了,老子堂堂東廠百戶、鎮撫司指揮使的小舅子,才離開京城三四十里,馬上就有人不買老子的帳了!今天我不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看看,以後我在京城裡還抬得起頭來做人不?盤算到這裡,肖傳吼道:「弟兄們,上,把這個衝撞欽差大人座船的反賊拿下!」
「得令!」十幾個同樣暴跳如雷的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同時答應,拔刀跳上對方貨船,打算把那個馬臉男子拿下先臭揍一頓再說。可就在這時候,張大少爺已然看出不對。趕緊喝道:「住手!暫且退下!」跳上貨船的眾廠衛楞了一下,但還是乖乖站住。張大少爺又向那馬臉男子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衝撞本官的貨船?」
「不才李家國,通州商業協會會長。」那馬臉男子隨意象徵性的一拱手,又傲然答道:「欽差大人,草民再聲明一次,剛才草民的船是被狂風吹動,所以才不小心撞上了大人的座船——大人若是不信,附近經過的貨船與商船,都可以為草民做證。」
「是啊,我們可以做證,李會長的船是被風吹的。」不知何時。張大少爺的座船周圍已經聚滿了各色各類的商船貨船,船上的商人操着各種各樣的口音大叫道:「欽差大人,你可不要冤枉李會長,李會長是好人啊。」「欽差大人,李會長真是無意的,我們都可以做證。」「欽差大人,如果你想冤枉李會長,那我們就罷市!通州的木市、糧市、鹽市、還有船市,通通罷市!請皇上和九千歲給我們主持公道!」
「陷阱!這是陷阱!」見此情景,張大少爺還能猜不到對方是有備而來?挖好了陷阱給自己跳,如果自己跳下去,那麼京杭大運河北端最大的通州碼頭就會全部罷市,到那時候,京城糧米油鹽就會出現短缺,朝廷里的彈劾奏章鋪天蓋地自不用說,明熹宗和魏忠賢也非拿張大少爺治罪不可了。不過張大少爺還有一點非常奇怪,「這個李家國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麼針對我?」
「探花公,這個人不好惹,你千萬不要衝動。」這時候,張大少爺的狗頭軍師陸萬齡湊了過來,在張大少爺耳邊低聲說道:「小弟聽說過他的身份,他是已故三朝老臣、前任戶部尚書李三才李大人的大公子,富可敵國,在運河沿岸的商戶中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他如果發一句話,通州碼頭各行各業肯定罷市抗議,到時候,我們就不好收拾了。」
「李三才的兒子?他為什麼要這麼整我?」張大少爺更是奇怪。陸萬齡答道:「這事情應該要從李三才身上說起,李三才是東林奸黨的黨魁,曾經上過一百多道奏疏,譴責萬曆先皇徵收工稅、礦稅和商稅,在朝廷里和民間商戶里都是一呼百應,他活着的時候,就連萬曆先皇和九千歲都不敢隨便動他,有一次九千歲罷了他的官,可掛靠在李三才商業協會裡的大小商戶群起抗議(注),在大江南北鬧出了兩百多次罷市。在民間引起極大動盪,逼着九千歲又復了他的官,直到前年李三才死了,去年九千歲才敢削他的籍,奪他的諡號。探花公你是九千歲的人,李三才的兒子還能不恨你?」
說到這裡,陸萬齡又小聲補充道:「探花公,依我看,你就先忍下這口氣吧,這個李家國不好惹,他家的士籍雖然被削了,可他手裡還有的是錢,黃河以北的商戶還是聽他的!還有他的弟弟李家斌,是江南南京商業協會的會長,我們這次去江南籌款賑災,還得從他弟弟手裡要錢,如果惹到了他,我們在江南差事就更難辦了。」
「他娘的,簡直就是工商行的九千歲!」張大少爺心中嘀咕。而對面的李家國又囂張跋扈的大叫道:「欽差大人,這事怎麼說?如果你要抓我去見官,那我們現在就走。不過李家國相信,這世上還是正人君子多卑鄙小人少,清官多貪官少,官司就是打到金鑾殿上,也會有人為我做主。」
「肖傳。」沉吟了許久,張大少爺終於一咬牙,命令道:「把你的人叫回來,開船,走人。」那邊肖傳雖然氣不過李家國故意找茬,可張大少爺都已經忍氣吞聲了,肖傳還是乖乖叫回跳到貨船上的錦衣衛,領着剩下的四條船,在李家國的得意大笑和周圍商船貨船的鬨笑聲中,夾着尾巴灰溜溜的繼續向南離去。
「沒用的東西,別人撞了你堂堂欽差大臣的船,連個屁都不敢放,算不算男人?」船艙里傳來張清刺耳的諷刺聲。張大少爺懶得理他,只是指着遠處仍然在狂笑大笑的李家國一伙人,向氣得臉色鐵青的肖傳和陳劍煌一伙人咬牙切齒的說道:「肖大哥,陳十三哥,還有各位兄弟,你們都別急,總有那麼一天,我張好古要領着你們去抄他李家國的家,搶光他的銀子女人!」說到這,張大少爺拔出腰上佩劍,猛的砍在船舷上,吼道:「如果我張好古做不到這點,誓不為人!」
……
「哈哈哈哈哈!」張大少爺賭咒發誓要報仇的同時,李家國仍然在拉滿皇家木材的自家貨船上哈哈大笑,而貨艙中又不聲不響的走出一人,卻是被張大少爺害得丟官罷職還挨扳子的當世大儒錢謙益錢大人。錢謙益向李家國拱手,微笑道:「李兄果然妙計,讓張好古這個所謂的欽差大人顏面掃地,大長我東林志氣,可敬,可佩。」
「人人都說張好古厲害,依我看來,也不過如此嘛。」李家國得意狂笑道:「我故意撞他的船怎麼了,他敢說什麼?還不是乖乖的夾着尾巴跑路?本來我故意讓這條船拉滿大內皇宮用的木材,他如果敢打官司,我就讓皇宮連宮殿都修不成,讓皇帝老子去找他算帳,可惜他卻膽小跑了,我的第二條妙計也沒用上。唉,見面不如聞名,見面不如聞名啊。」
「李大哥,你也別太大意了,張好古這小子素來奸詐陰險,心狠手辣,我無數東林黨人就是栽在他的手裡,小心他找你秋後算帳。」錢謙益好心提醒一句,又說道:「所以這一次,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在籌到五十萬兩銀子,要讓他先丟官罷職,這樣我們才可以放心的為無數冤死的東林黨人報仇雪恨。」
「那你打算怎麼辦?」李家國斜着眼向錢謙益問道。錢謙益答道:「我已經給高攀龍高大人他們去了一封信,讓他們咬死了不給張好古捐一分一文。還有我本人,也打算親自去一趟江南,到無錫東林書院組織東林學子對抗張好古,不讓普通商戶和江南百姓給張好古捐錢。」
「好,我和你一起去。」李家國一揮手,大模大樣的說道:「我們李家在江南也有的是勢力,我去和我的弟弟李家斌聯手壓着那些鹽商、茶商和紡織行,不讓他們給張好古捐一兩銀子。」
「如此最好。」錢謙益十分歡喜,又陰陰說道:「如果李兄一家能夠象萬曆朝一樣,再搞幾次罷市和驅逐稅監,那張好古的日子就更好過了。」
註:明代萬曆大規模徵稅以前,官僚商人實際上處於什麼稅都不用交的情況,別的商人如果花錢掛靠在大官僚開的商號下,也能獲得此種一切免稅的利益。所以身為通州商人總頭目的李三才自然對向工商行業徵稅的張居正、萬曆和魏忠賢恨之入骨,萬曆年間擔任漕運總督和淮揚巡撫時,李三才曾經多次煽動百姓驅逐稅監,抗交工商稅賦。但實際上,他的家產比明朝國庫一年的收入都多。
第六十五章
江南頭號大太監
魏良卿和傅應星兩兄弟直到下午了才知道在通州碼頭發生的事——這兩位大明朝當今最大的衙內爺平時里都是睡到太陽偏西才起床。今天早早就被魏忠賢叫到石壩碼頭上船,上了船倒頭就睡,不僅對通州碼頭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甚至就連張惟賢的小公子張清上船的事都不知道。不過在聽肖傳和陳劍煌等人說完通州碼頭河面發生的事後,這兩位爺馬上一蹦三尺高的叫嚷起來,「好大的膽子,連爺們和朝廷欽差的船都敢撞,吃豹子膽了?!」「掉頭掉頭,所有船全部掉頭,回通州找那個姓李的兔崽子算帳去!」
「魏大哥,傅二哥,算了。」已經冷靜下來的張大少爺勸道:「我們是出來辦差,不是出來打架,要離開北京還沒一天就和別人打上架,九千歲面子上也不好看。想報仇的話別急,以後有的是機會。」說到這,張大少爺又陰陰的補充了一句,「聽說那個李家國一家富可敵國,如果能拿來充當軍餉,倒是可以給大明國庫減輕不少壓力。」
看到張大少爺那副陰狠歹毒的模樣,魏良卿和傅應星不約而同的打了一個寒戰。心道:「這傢伙,怎麼這麼象叔叔(舅舅)?」
到了天色全黑的時候,一條東廠的快船追了上來,同時帶來了魏忠賢的口信,魏忠賢在口信中告訴張大少爺,說是他對通州碼頭的事已經知道了,誇獎張大少爺顧全大局忍辱負重的決定做得對,又安慰張大少爺,說是這個場子東廠遲早要找回來。同時魏忠賢警告張大少爺,說是東廠收到密報,李家國也已經南下,很可能是衝着阻攔張大少爺籌款賑災去的,所以魏忠賢建議張大少爺不要在李家兄弟的老巢揚州停泊籌款,而是應該先去南京,找到江南織造太監兼江南總稅監李實,向他了解了江南的實際情況,再動手籌款不遲。交代完這些,東廠番役又連夜趕回了京城。
有了魏忠賢的這番吩咐,張大少爺一行在路上更加謹慎了許多,船隊能不靠岸就儘量不靠岸,吃飯睡覺都是在船上,甚至到了臨清碼頭,張大少爺都沒下船回家去看一眼——其實張大少爺是怕宋金和肖傳等人在臨清聽到前任張大少爺那些臭名聲,所以推說公務要緊,自己要學習古之聖賢過家門而不入,只是命令繼續趕路,倒也讓宋金和肖傳等人欽佩了一把。同時讓張大少爺感到十分奇怪的人就是張清。這小子從上船就帶着四個僕人成天躲在船艙里,白天根本不露面,只是晚上才出來和張大少爺說幾句話,有一次魏良卿和傅應星請張大少爺去他們船上玩冰火毒龍鑽,張大少爺好心邀請張清同去,結果在船艙門口說了一遍什麼是冰火什麼是毒龍後,船艙里馬上飛出幾個茶杯,差點就砸斷了張大少爺俊俏的鼻樑,氣得張大少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主動找張清說過一句話。
日夜兼程的好處就是速度快,五月十二從北京出發,才用了十幾天時間,五月二十九那天傍晚,張大少爺的船隊就順利抵達了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南京!五條官船剛剛停靠在官府專用碼頭,江南織造太監李實、應天巡撫毛一鷺和巡按御史徐吉就領着一大幫子南直隸官員迎了上來,魏忠賢在江南最大的心腹李實還好些,其他官員則遠遠就探花郎長、探花公短和欽差大人的叫開了,浙江巡撫潘汝禎更是賣勁,隔着十七八丈就大叫道:「微臣浙江巡撫潘汝禎,叩迎欽差大人駕臨南京!」
「浙江巡撫?他不在杭州衙門辦公,跑到應天府來幹什麼?」張大少爺楞了一楞,下意識的念叨了一句。旁邊的李實慢條斯理的回答道:「欽差大人勿怪。潘大人是一個極熱心的人,他聽說欽差大人你是九千歲親自保奏出巡的人,急着和欽差大人見面,就直接來應天府來給欽差大人請安了。不過欽差大人請放心,應天府距離杭州,也就兩天的路程,潘大人誤不了公事。」
「又是個陸萬齡。」張大少爺在心中嘀咕一句,又轉眼去看李實,想看看這個被東林黨人罵為魏忠賢頭號走狗兼江南頭號大太監李實究竟是什麼青面獠牙的模樣,可仔細一看之下,張大少爺不由有些發楞。如果說咱們的張大少爺是翩翩美少年的話,那麼李實絕對算得上一個魅力出眾的中年美男子,眉清目秀又氣質優雅,神態不卑不亢,語調平和慢條斯理,舉手投足間,仿佛天生就具有那種貴族風度顯露無遺——張大少爺心中甚至產生一個這樣的念頭,「幸虧這傢伙是個太監,否則和他走在一起,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怕是只偷看他不看我。」
這時候,魏良卿和傅應星等人也先後下船,以潘汝禎、毛一鷺和徐吉為首的江南官員馬上扔開張大少爺,象蒼蠅見着血一樣的撲了上去,問安的問安,磕頭的磕頭,徹徹底底暴露了打着所謂迎接欽差大臣旗號實際是迎接魏忠賢子侄的醜陋嘴臉。只有李實紋絲不動,只是向張大少爺淺淺一躬身,平靜說道:「下官江南織造李實,恭迎欽差張大人駕臨應天。」
「李公公千萬不要客氣。」張大少爺還禮。努力裝出一副文雅的模樣,微笑說道:「下官這次出使江南籌款賑災,還需要李公公的大力協助,從今往後,還請李公公多多關照。」
「欽差大人不必客氣,這是咱家應該做的。」李實不卑不亢的答應一句,又向剛剛下船的宋金招呼道:「宋公公,多年不見,你又發福了,真是可喜可賀。」宋金大笑說那裡那裡,手拉手和李實站到一旁互敘別來之情,倒把咱們的欽差正使張大少爺孤零零的扔到了一邊。這時,戴着一頂方冠小帽的張清領着四個僕人也下了官船,偏着頭向張大少爺譏笑道:「恭喜欽差大人,到應天了,可這裡的人,好象都不怎麼理你啊?」
「你以為我喜歡那些客套?既然你喜歡,那我就讓你嘗嘗被人包圍的滋味。」張大少爺冷哼一聲,指着張清大聲說道:「諸位大人,請這邊看,這邊看,這位張清張公子,乃是大明英國公張大人的小公子。這次他隨本欽差同赴江南,還請各位大人對他多多關照。」
「英國公的小公子?」江南眾官先是一起目瞪口呆,然後突發一聲喊,一大幫人又象蒼蠅見着血一樣的沖向張清,霎時間又把張清包圍得嚴嚴實實,張大少爺則乘機領着陸萬齡和張石頭開溜。氣得張清在人群里大叫,「張好古,你連我也敢耍,你給我記住,我饒不了你!」
好不容易客套完,應天巡撫毛一鷺當即邀請張大少爺一行到他的巡撫衙門用飯。並且希望張大少爺一行能在他的巡撫衙門入住,張大少爺一口答應。當下眾人各自乘車上馬,一起趕往巡撫衙門。到得目的地時,毛一鷺早已在巡撫衙門裡豐盛酒宴款待,接下來自然又是一場虛偽親熱而又無聊的客套,就此略過。也是直到酒席宴罷,張大少爺才逮着機會與李實說話,希望能與李實單獨密談片刻,李實輕輕點頭答應,留下毛一鷺在大廳里招待客人,領着張大少爺來到後堂的一間客房。
兩人坐定,侍女奉上香茶便即退下,喝了不少酒的張大少爺正覺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就要大灌。那邊李實卻叫道:「探花郎,且慢。」說着,李實從袖子裡抽出一根精緻異常的銀針,在張大少爺的茶杯中攪了幾攪,觀察銀針並無變色,李實又試了自己的茶杯無毒,這才臉色平靜的把銀針放回袖中,端起茶杯淡淡說道:「探花郎,請用吧。」
「李公公,你也太小心了吧。」張大少爺也端起茶杯,笑道:「這裡是巡撫衙門,還會有人在我們的茶里下毒?」
「咱家天啟元年赴應天上任,近五年的時間裡,咱家遭遇了九十三次刺殺,平均一個月遇刺一次半還多。」李實淡淡說道:「其中有一次,刺客就是買通了咱家的廚子,在咱家的飯菜里下了毒,天幸那一天咱家胃口不好,把飯菜賞給了貼身太監小魚子,結果小魚子死了,咱家也養成了這個習慣。即便在宴席上,咱家也從不吃沒有人動過的酒菜。」
「這麼危險?幕後主使是誰?查出來沒有?」張大少爺真真正正大吃了一驚。李實平靜的說道:「咱家在江南乾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江南的巨商礦主和手裡田多的人,都是咱家的仇人。也都是刺殺咱家的幕後主使,想查也沒法查。」說到這,李實看一眼張大少爺,微笑着補充道:「探花郎,咱家勸你一句,以後最好也學學咱家的這個習慣。」
同樣仇人不少的張大少爺打個寒戰,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又苦笑着說道:「李公公,辛苦你了。」李實搖頭,緩緩說道:「咱家不苦,咱家是皇上、是九千歲派到江南來的一條狗,咱家得看住這個家。江南的人,誰要是想偷逃朝廷的一分一文的賦稅,都得先過了咱家這一關。」
「難怪宮裡那麼多太監想搶江南稅監這個天下第一肥差都搶不走,光憑他甘願給朝廷當狗的這份忠心,如果我是皇帝或者魏忠賢,也捨不得換他。」張大少爺對李實忽然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如果換成叫張大少爺當着其他的人面說自己是魏忠賢的一條狗,張大少爺鐵定做不到;而李實能夠說得這麼平靜,這麼自然,張大少爺就更做不到了。
盤算了片刻,張大少爺向李實問道:「李公公,下官來江南籌款賑災,九千歲交代我說,要我先向你請教了解江南的實際情況,然後再着手開展籌款。現在乘着這個機會,下官想請李公公指點一下,我這次江南之行,究竟該如何開始籌款?」
「探花郎,請恕咱家直言,你這趟差事,難辦。」李實倒也坦白,直接說道:「不瞞探花郎,早到咱家收到消息說你要來江南籌款賑災的時候,咱家就認為你是年輕氣盛,只顧搶功而不知世道艱難,註定不可能成功。為此,咱家還專門給九千歲去了一封信,勸九千歲說人才難得,還是讓你留在京城直接為朝廷效力更好,不要讓你來江南無功而返,挫了你的銳氣又傷了九千歲的面子。可九千歲回信告訴咱家說,你不是一個只會吹牛皮的年輕人,也許真能把這件不可能的差事辦好,要咱家全力配合於你。」
「多謝九千歲誇獎,也多謝李公公的好意。」張大少爺沉聲說道:「張好古決心已下,為了九千歲,為了朝廷,也為了家鄉受災的父老鄉親,這個差事不管再難,再得罪人,張好古都要堅持辦到,也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