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明當才子 - 第27章
吳老狼
「表情嚴肅的時候好看?」張大少爺有些納悶的問道:「我為什麼要成天板着個臉?你又不美女,為了討你喜歡,我得天天板着臉裝門神?難道說,你喜歡斷袖分桃?」
「呼!」又是一個烤紅薯飛過來,張清紅着臉嗔道:「滾回你的房間去!我可沒有龍陽之好,我要睡覺了,快滾!」
「我也沒有龍陽之好。」張大少爺笑着答應,又建議道:「張兄弟,今天晚上我們乾脆就同榻而眠吧?出門在外,睡在一個房間可以互相照……好,好,我回自己房間休息,你別拿劍好不好?不過你要記住,明天你要帶我去見那個賣番薯的人。」
連滾帶爬的從張清房間裡逃出來,後面的房門砰的一聲立即關上,張大少爺笑笑,滿身雨水的陳劍煌卻不知從那裡鑽出來,向張大少爺抱拳行禮,低聲說道:「大人,鄭一官一伙人的落腳點,小的已經查到了,也派人盯住了他們的一舉一動。」
「很好,不愧是錦衣衛十三太保。」張大少爺點點頭,低聲命令道:「弄明白了錢謙益給鄭一官開出的價錢後,馬上報我,然後給我安排一個機會,和鄭一官見面密談。好了,你也快回去換衣服休息吧,記得叫店小二給你熬一碗薑湯,別着了涼。」
……
第二天清晨,張大少爺早早就起床來尋張清,讓他給自己帶路去尋找那個賣紅薯的商人,而張清足足磨蹭了小半個時辰就從房間裡出來,板着臉上前領路,根本不願和張大少爺並肩同行。到得無錫最繁華的城隍廟一看,還真有一個中年男子坐在街邊,守着滿滿幾大筐的紅薯叫賣,「番薯,番薯,好吃又好種的番薯!番薯,番薯,陳振龍從呂宋國帶回來的大番薯!好吃又好種,旱地山地都能種,不買你後悔啊。」
很可惜,那中年男子叫賣雖然賣力,但出了名保守的小農經濟社會卻對外來新事物接受極慢,幾乎沒有一個過往的百姓看他一眼。而咱們的張大少爺卻如獲至寶,一個箭步衝上去,向那中年男子問道:「紅薯多少錢一斤?有沒有玉米、土豆、南瓜、西紅柿和花生?」
「老兄,這是番薯,不是什麼紅薯。」從早上到現在還沒開張的中年男子懶洋洋的抬起頭,有氣無力的答道:「至於玉米,土豆什麼的,那又是什麼東西……?」說到這裡,那中年男子猛然瞪大眼睛,想要驚叫卻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平靜下來才低聲向張大少爺問道:「張探花,怎麼是你?你怎麼也來這無錫了?」
「你認識我?」張大少爺同樣大吃一驚。那中年男子把張大少爺拉到番薯筐後面坐下,抱拳低聲答道:「探花公,我是你的同科啊,今年二月份會試的時候,我和你同科應考,你考中了探花,我落榜了。不過在國子監到你住的連升客棧報喜的時候,我看到過你的容貌,所以記得你。不過探花公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現在無錫城裡到處是罵你的聲音,如果讓他們知道你來了無錫,說不定就會出什麼意外啊?」
「啊,原來是這樣。沒事,不用擔心,這裡好象也只有年兄你一個人認識我。」張大少爺笑了,說道:「真是想不到,會在這裡和年兄再度見面,年兄你也是來參加東林大會的嗎?」
「探花公誤會了,我不是來參加東林大會的——那幫死讀聖賢書的書呆子,知其味而不知其源,我也沒興趣和他們探討什麼之乎者也。」那中年男子斷然搖頭,又解釋道:「是這樣的,乙丑科開考前,我一直都在四處遊學,有一次到了福建看到當地人栽種番薯,產量高又抗旱,還非常容易種植,就帶了一些種子回我的江西老家栽種,發現番薯在江西同樣的能夠栽培種植,就起了心想把這種好東西向大明全國推廣。後來乙丑科我第三次參加會試,又落了榜,我就讓弟弟回家侍侯老母,自己到了福建販運番薯,想把這種東西帶到江南,讓江南老百姓先種了試一試,只要他們嘗到甜頭,就可以慢慢向全國推廣了。」
「又一個被埋沒的人才啊。」張大少爺嘆了口氣,又問道:「那麼年兄,你故意把這些番薯先運到無錫,是不是想讓東林書院那些大財主大地主先看看番薯,讓他們試種?」
「探花公果然明鑑,東林書院的學子,個個家裡都是非富即貴,他們如果能帶頭種植番薯,那我在江南推廣就容易得多了。」那中年男子點頭,又嘆氣道:「可惜,那幫人不光是知其味而不知其源,而且還是迂腐不化。我帶着這些番薯去東林書院,人還沒進去,就已經被看院的院丁給打了出來,還罵我是土包子泥腿子。我一怒之下就到了這裡擺攤,想讓無錫的百姓先看看番薯是什麼滋味,只要有一個人動心種植,我就不枉此行了。」
「年兄,你沒有白辛苦,已經有人動心了。」張大少爺拍拍那中年男子的肩膀,笑道:「你有多少番薯?我全買了!我家在山東臨清有上萬畝地,你不管有多少番薯,我都在山東臨清種定了。我家帶了頭,還怕山東的百姓不跟着種?」
「真的?探花公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那中年男子激動的問道。張大少爺露齒一笑,答道:「當然不是開玩笑。別烤紅薯了,跟我走吧,你現在多烤一個紅薯,我家可就要少種半分土地了。」
「好嘞!」那中年男子非常爽快,跳起來一腳踢翻烤紅薯的炭盆,站起來說道:「探花公,我這次運了滿滿一船的番薯來,船就停在運河碼頭上。請這邊走,我帶你去看。」
「好的,辛苦年兄了。」張大少爺滿口答應,又問道:「對了,還忘記請教年兄的高姓大名?」張大少爺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那中年男子報出了自己的姓名後,張大少爺手裡的唐伯虎春宮畫扇立即砰然落地,失聲叫道:「什麼?你是……?!」
欲知販薯之人是誰?請看下章《東林大會》。當然了,聰明的朋友肯定已經猜到了——提示:被建奴恨之入骨的人,他的書也被建奴在中國燒絕的人。
第六十九章
東林大會
明天啟五年六月初五。一年一度的江南文人盛會東林大會,再一次在大明南直隸常州府無錫縣決內的東林書院中召開,清晨卯時未到,書院前庭中就已經是人山人海,數以千計的士子文人摩肩擦踵,擁擠得水泄不通。因為來人太多,書院的前庭和大廳都不可能完全容納,不得已,現任東林書院掌院高攀龍只得臨時將會場位置改變,該設到位於東林精舍右側的空地上,右依弓河,後靠石牌坊,居中正心亭,院中綠柳成陰,風景幽雅,又地勢開闊,足以容納四五千名學子聽課講學。
命令頒布,已經擠得汗流浹背的東林學子和文人墨客如蒙大赦,歡呼着紛紛湧進東林精舍右側的庭院,人群如潮,頓時又把道路走廊擠得水泄不通。見此情景。陪伴在高攀龍旁邊的前任左春坊諭德錢謙益錢大人自然是歡喜不禁,向高攀龍恭維道:「景逸公果然德高望重,振臂一呼,江南士子文人莫敢不從。今天來參加東林大會的江南士子,少說四五千人,五百年來,東林書院怕是從來沒有如此鼎盛過,這全都是景逸公的威望所至啊。哈,哈哈哈哈!」
「虞山先生過獎了,高攀龍還沒有這麼大的威望。」高攀龍不動聲色,搖頭說道:「在這次東林大會上面子比高攀龍的人,大有人在。」
「還有什麼人能比景逸公面子更大?」錢謙益驚訝問道。高攀龍笑而不答,直到東林書院大門外又走進來一群人,高攀龍才一努嘴,笑道:「虞山先生請看,那位大人來了。」
「在那裡?」錢謙益趕緊扭頭,卻赫赫然看到——擔任過八年獨相的前任朝廷首輔葉向高!滿面笑容,領着一大群門生弟子緩緩走近院來。錢謙益馬上象瘋了一樣的衝上去,衝到葉向高面前,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大聲叫道:「晚生錢謙益,見過葉閣老,葉老前輩!」
「錢大人快快請起。」年過六旬的葉向高揮揮手,微笑說道:「別閣老閣老的叫了,老夫已經告老還鄉多年,現在是閒雲野鶴,不問政事。當不得閣老二字了。」
「不,葉閣老!」錢謙益恭敬磕頭,大聲說道:「在晚生心目中,大明朝廷只有一位大人能夠稱得上閣老,那就是你葉向高葉老前輩,葉閣老!」嘴上歡喜叫着,錢謙益心裡卻比嘴上更要歡喜,心說張好古啊張好古,得意門生王化貞被你坑死的首輔葉向高也來了,他獨掌朝政十二年,門人弟子比魏老閹狗的走狗還多,你這次,有得樂子了。
「葉閣老來了!葉閣老也來了!」正如錢謙益所料,當前任朝廷首輔兼前任東林黨魁葉向高抵達東林書院的消息傳開後,前來參加東林大會的四萬千江南學子徹底瘋狂了,簡直就象發瘋一樣衝進前院,衝到葉向高面前拼命磕頭,問好的問好,請安的請安,自報家門的自報家門,人聲鼎沸。徹底亂成一團。而易裝隱藏在人群中的張清和宋應星等人不由都為張大少爺捏了一把冷汗,心說德高望重、又和張好古有仇的朝廷舊輔葉向高也來參加東林大會,他如果在張好古露面時發一句話,在場的幾千名東林學子只怕會立即把張好古給撕成碎片!擔心之下,張清甚至還打算勸張大少爺放棄計劃,可惜他是和張大少爺分頭行動,張大少爺現在人在那裡,就連他都不知道。
被狂熱的東林士子包圍了許久,葉向高總算是被高攀龍和繆昌期等人給『救』了出來,高攀龍大聲說道:「各位學子,還有各位聖人門生,都請到正心亭去,葉閣老和我們,都會在正心亭上為大家講學,請各位都那裡去。」
眾士子紛紛叫好,又爭先恐後的湧向弓河岸旁,努力爭取一個最靠近正心亭的上好位置。高攀龍等人則攙着葉向高從東林精舍穿過,抄小路登上正心亭,在早已擺好桌椅香茶的正心亭中面南而坐,葉向高當然是坐首席,高攀龍和繆昌期等人各依官位大小依次而座,最後兩位則是常州知府士弘和無錫縣令劉五緯這一對難兄難弟,坐在最後愁眉對苦眼,既不敢不來參加東林大會,又害怕魏忠賢一黨秋後算賬,拿他們這對難兄難弟出氣。而在亭外草坪上,數以千計的文人學子早已就地而座,在亭上放眼看去,前後左右都是黑壓壓的一大片。而且人群面積還在迅速擴大中,同時弓河之上也密密麻麻的停滿了大舟小船,聲勢着實浩大。看到這樣的景象,錢謙益自然是喜上眉梢,心知這次東林大會結束之時,也必然是張好古籌款賑災行動徹底流產之時。
卯時二刻,東林大會正式開始,首先由大會主持人高攀龍說話,照例說了一通忠君愛民、求學上進之類的廢話,高攀龍便向眾人依次介紹準備講學的大儒,首先介紹葉向高,自然滿場掌聲歡呼如雷,然後依次介紹繆昌期、黃尊素、劉宗周和錢謙益等當世大家,每介紹一人,場中總要響起一片如雷掌聲,歡呼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輪到介紹常州知府士弘時,場中的掌聲卻陡然稀落,偶爾還響起幾聲噓聲,弄得士弘滿臉尷尬,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甚至連發作做臉的心思都不敢有。不過士弘很快就感到滿足的是——當高攀龍最後介紹劉五緯時,場中頓時噓聲四起。無錫本地那些東林士子更是破口大罵,「滾!狗官!滾出東林書院,不要弄髒了東林書院的地面!」
看到劉五緯那無地自容的模樣,葉向高很是奇怪,向高攀龍問道:「景逸賢弟,這是怎麼回事?這個無錫縣令劉五緯官聲很差嗎?」高攀龍點頭,答道:「官聲是不太好,民間對他頗有非議,本地學子都認為他修築什麼芙蓉圩是在勞民傷財,乘機從中中飽私囊,光時亨光大人彈劾於他。目前他已經被留任聽參,晚生也是看在他是無錫父母官的份上,給他下了一張請貼。閣老,如果你也覺得在東林書院聽講不好,那晚生這就請他出去。」
「算了,既然給他下了請貼,再把他請出去就顯得太無禮了。」葉向高搖搖頭,又回頭向常州知府士弘說道:「士大人,這個無錫縣令是你的下屬,他犯了錯,你應該及時糾正,該參就參,該罷就罷,不要姑息養奸,更不能包庇縱容,知道不?」士弘賠笑點頭,又同情的偷看劉五緯一眼,卻見劉五緯眼中已有淚光閃爍,士弘心生憐憫,悄悄踢了劉五緯一腳,壓低聲音說道:「別怕,忍一忍就過去了。」劉五緯輕聲答應一聲,低下頭去,消瘦的臉龐上已是淚珠滾滾,打濕胸前補子,雖氣苦之至,卻無以辯駁。
好不容易等高攀龍說完漫長的開場白廢話,接着又是葉向高更加漫長的廢話——講解他自己新著的《蒼霞草》一書,這一講就是一個多時辰,直聽得混在人群中的張清昏昏欲睡,卻要強精神佯裝聽學,心中暗暗後悔堅持要來東林書院聽學。而數千東林學子和文人墨客則聽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掌聲不絕。當然了,其中也有相當不少的人和張清一樣——表情是裝出來的。如坐針氈的又等了許久,高攀龍終於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各位學子。葉閣老今天暫時就講到這裡,接下來按往常的規矩,請大家自由討論。」
雷鳴般的掌聲中,葉向高滿面笑容的坐回原位,細品着香茗欣賞眾人恭維的目光。錢謙益乘機湊上前去,低聲說道:「葉閣老,兩個月前,新科探花張好古在北京重審熊廷弼案,免了熊廷弼的死罪,又把閣老的得意門生王化貞王大人由死緩改為秋決,遇赦不赦,閣老對這件事怎麼看?認為那個張好古判得公還是不公?」
葉向高是當過十二年大明總理大臣的老狐狸,錢謙益這點挑撥離間的小伎倆,又怎麼能瞞過葉向高的眼睛?葉向高僅是瞟了錢謙益一眼,便淡淡說道:「王化貞投奔魏閹,已經被老夫逐出師門,早就不是老夫的門生了。至於他的案子重審是否公道,自有朝廷決斷、日後也有青史為證,勿須老夫表態。」
「老滑頭,太極拳打得可真好。」錢謙益心中暗罵,臉上卻笑道:「那張好古呢?不知葉閣老對那個張好古怎麼看?」
「張好古?」葉向高捻着鬍鬚沉吟,半晌才說道:「老夫身在福建之時,也曾聽說過他的大名,聽說這個新科探花很能阿諛奉承,很能討魏忠賢的喜歡,現在是魏忠賢面前的大紅人。」
「張好古豈止是魏忠賢面前的大紅人?」錢謙益總算逮到話頭,故意大聲說道:「他現在簡直就是魏忠賢的得力走狗,這次打着籌款賑災的招牌到江南搜刮民脂民膏,不知又將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無家可歸!」
「有這樣的事?」葉向高狐疑問道。錢謙益笑道:「閣老剛到無錫,不知道江南新近發生的事,閣老可以問問士大人,看看張好古是怎麼用欽差名義給他下令的?」葉向高回身去看士弘,士弘不敢不答,硬着頭皮說道:「五月三十日,欽差張大人確實下了一道公文,讓江南各地州府張貼告示,號召江南百姓和士紳富商踴躍捐資,籌集五十萬兩紋銀援助山東災區。」
「五十萬兩紋銀?他好大的口氣!」葉向高笑道:「大明國庫一年的收入也不過四百多萬兩,他張好古一開口就要五十萬兩,胃口還真大得沒邊了。那麼士大人,張好古要你常州出銀多少啊?」
「葉閣老,張大人沒有給我們規定募捐數目,只說能籌多少籌多少,不可借募捐為名乘機對百姓橫徵暴斂。」士弘給張大少爺說了一句公道話。葉向高真正的楞了一下,笑道:「那他怎麼籌?江南百姓的銀子銅錢都一滴血一滴汗換來了,會平白無故的白白給他五十萬兩白銀?」
「閣老,你可千萬不要被張好古的花言巧語騙了。」錢謙益猛下爛藥,大笑着說道:「他還裝模作樣的說什麼不許地方官員橫徵暴斂?閣老你等着瞧吧,要不了幾天,他肯定就會原形畢露,把五十萬兩銀子強行攤派到各州各府頭上,逼着地方官強行勒索百姓,湊齊他要的五十萬兩銀子。到那時候,五十萬兩銀子至少得有五成落入他的腰包,四成被他用來收買各級官員,剩下大半成又會落入為他辦事的差役之手,再剩下的小半成,才會用在災民頭上!」
「錢大人說得太對了,張好古確實不是個好東西,這次來江南,就是為了撈錢來的!」錢謙益的話博得了不少人的響應——雖然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錢謙益的同族門生,但是在他們的蠱惑煽動之下,東林學子和江南士紳中還是群起響應,對張大少爺展開聲討。而葉向高則沉默不語,半晌才油滑的說道:「如果張好古真是那樣的官,你們也不能坐視不理,商量着聯合起來向朝廷上表,彈劾於他。」
「各位學子,各位聖賢門生,你們都聽到了嗎?」錢謙益打蛇隨棍上,大聲叫道:「葉閣老也說了,如果張好古敢在江南橫徵暴斂,搜刮民財,那我們就不能坐視不理,必須要聯合起來向朝廷上表,彈劾張好古在江南的累累暴行!」
「葉閣老說得太對了,我們是應該團結一致,不讓張好古的搜颳得逞!」錢謙益的門人親族繼續帶頭鼓動,再次贏得相當不少的響應。葉向高則暗恨錢謙益扯虎皮做大旗,轉向高攀龍問道:「景逸賢弟,張好古在江南籌款賑災,江南士紳富商又是什麼反應?有沒有踴躍支持的?」
「大部分都持觀望態度,對張好古是否真心拯救難民將信將疑。」高攀龍如實回答,「但也有一些特別踴躍支持的,聽說萬曆朝在抗倭大戰中給朝廷捐獻二十二萬兩軍餉的湖州吳家,就打算全族集資三萬兩,捐給張好古賑濟災民。」
「湖州吳家?父子四進士的湖州吳家?」身家早過百萬的葉向高冷哼,「他們吳家還真夠有錢啊,看來以前跟着張居正搞一條鞭法的時候,是沒少撈啊。對了,他們吳家這次有沒有人來參加東林大會啊?」
「自甘墮落,一個都沒來。」高攀龍冷笑一聲,又低聲問道:「閣老,那我們是不是給江南的士紳富戶放點話,讓他們繼續觀望,別急着捐獻?」
葉向高抿口香茶,淡淡的說道:「你們看着辦吧,張好古那樣的小人,就算建立了功勳,登上了高位,老百姓也只有更加受苦受難。」有了葉向高這句話,錢謙益如得聖旨,趕緊向正心亭外的門生親族連打手勢,吩咐他們動手。錢謙益的門人親眷會意,迅速鑽入人群聚集處,開始散播事先準備好的言論。又過了片刻,正在自由交談的東林學子和江南士紳中就響起了這樣的言論——不能給張好古捐銀子,不能白白便宜天下第一大贓官張好古,要讓張好古在江南一文錢都籌不到,讓朝廷追究他的責任,砍掉張好古這個天下第一贓官的狗頭!
「對,對,我們一文錢都不捐!」無數人喊了起來,「不能便宜張好古那個狗官,讓朝廷知道他辦事不力,免他的職,罷他的官!」
「不捐!堅決不捐給張好古那個狗官!」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樣大聲喊話的人越來越多,最後乾脆就是眾口一詞。見此情景,混雜在人群中的張清和宋應星等人自然是心急如焚,錢謙益則笑得嘴都合不攏——簡直就象剛撿到了幾個大元寶、又娶了江南名妓為妾。而葉向高和高攀龍等人不動聲色,僅是細品香茗,觀察東林士子的模樣神情。但就在這時候,弓河河面的一條小船上,忽然響起了一個爽朗的笑聲,大聲笑道:「哈哈哈哈,是誰在罵我是狗官啊?」
「誰?」錢謙益聽出聲音有點熟悉,趕緊扭頭去看,卻見小船越眾靠岸,船艙中昂首一名儒生打扮的青年書生,面如冠玉,眉目清秀,身材修長。看到那青年書生清秀的俊臉,錢謙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跳起來大吼大叫道:「張好古?!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來這東林書院?!」
「張好古?」無錫縣令劉五緯也站了起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驚叫道:「你是欽差大人張好古?!」
「劉大人,久違了。」張大少爺背手立在船頭,先向劉五緯打了一個招呼,大聲說道:「劉大人,你請放心,為你洗刷冤屈和保舉你為工部司水主事的奏章,我已經派人快馬送往北京了。」
劉五緯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回過神來,向張大少爺磕頭說道:「下官劉五緯,叩謝欽差大人大恩。」張大少爺大笑,揮手道:「劉大人,象你這樣的好官,我可受不得你的禮——剛才你沒聽到嗎?我可是被他們稱為天下第一大贓官,天下第一個狗官,又怎麼敢當你這個天下第一好父母官的大禮?」
劉五緯苦笑,不敢答話。那邊錢謙益則又跳了起來,鐵青着臉吼道:「張好古,你好大的膽子,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踏足這東林書院聖地?快滾!不要玷污了東林聖地!」
「錢謙益,你先別囂張!一會,我就請在場的東林學子幫忙,讓你嘗嘗這弓河河水冷不冷。」張大少爺先放出一句狂言,大步踏上船家放下的跳板,穩穩登岸,後面狗頭軍師陸萬齡和懷抱尚方寶劍的張石頭緊隨不舍,也是棄船登岸,陪同張大少爺登上東林書院的土地。
看看面前數千表情各異的東林學子和江南文人,張大少爺展顏一笑,大聲說道:「各位東林學子,江南的各位年兄,大家好,我就是你們剛才罵的天下第一大贓官——欽差大臣張好古。」
第七十章
舌戰東林(上)
「他就是張好古?是不是真的?好年輕,起碼比我小十歲!」
「張好古?小狗官膽子還真大,敢來我們東林書院放肆?」
「真是張好古?不可能吧?他瘋了,東林書院的人個個恨不得食他的肉寢他的皮,他還敢來這裡?」
「張好古?哼,油頭粉面,一看就是常常夜宿花街柳巷的奸邪之輩!」
正在被江南士子歌頌為天下第一大贓官兼天下第一大狗官的張大少爺忽然出現在東林書院,還威脅要讓東林學子把錢謙益扔進弓河水中,在場的東林學子和江南士子頓時炸開了鍋,驚叫、質疑和辱罵什麼的什麼都有,但也有不少人暗暗佩服張大少爺的膽氣——敢在這種時候踏足東林書院的閹黨官員,數量可不多。而張大少爺的新任死對頭錢謙益更是暴跳如雷,從正心亭里衝出來,指着張大少爺氣急敗壞的大叫大嚷道:「東林的學子們,江南的聖人門徒們,狗官張好古膽敢玷污東林聖地!大家一起上,把他攆出東林書院去!攆!攆!攆!打,打,打死他!」
「打死狗官張好古!」不少的錢謙益同族子弟和門生學子大聲鼓譟,煽動東林學子和江南士子上前動手。那邊錢謙益又向隱藏在人群中的海盜鄭一官和施大瑄(施鋃父)等人連使眼色,打扮成儒生學子的鄭一官和施大瑄等人會意。大叫着張牙舞爪的就往張大少爺沖了過去,「打死狗官,打死狗官!」被錢謙益的人一煽動,東林學子和江南文人果然有了動作,抱着法不責眾的態度撲向張大少爺——不要以為江南文人真就那麼文弱,歷史上魏忠賢逮捕東林黨人周順昌的時候,前去執行命令的應天巡撫毛一鷺和東廠緹騎就差點在蘇州被江南文人活活打死,被困在蘇州城中一天一夜才得逃脫,從那以後,東廠緹騎甚至不敢再下江南。
「大膽!」面對數千張牙舞爪撲來的江南文人,張大少爺冷笑一聲,不慌不忙的喝道:「陸萬齡,張石頭,請尚方劍!」
「是。」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的陸萬齡和張石頭手忙腳亂解開黃綾,露出明熹宗賜給張大少爺的尚方寶劍,張大少爺一把抽出尚方寶劍高舉,大聲喝道:「尚方寶劍在此!誰敢放肆?」
「尚方寶劍?!」沖在最前面的鄭一官和施大瑄等人驚叫停步,張開雙臂攔住了後面衝動的東林學子和江南文人,也是被他們這麼一攔,那些剛剛被沖昏了頭腦的江南文人也頓時冷靜下來,膽怯中下意識的停住腳步——畢竟這些東林學子都是家財萬貫的主,還有很光輝很舒適的前途在等着他們,犯不着去自毀前程。而錢謙益則氣得雙目噴火,心中破口大罵鄭一官一夥,心說你們這群臭海賊平時里天不怕地不怕,怎麼看到一把尚方寶劍就這麼怕了?你們把張好古打死,往海上一逃。誰還能抓住你們?
「看清楚了,這可是皇上御賜的尚方寶劍!」張大少爺舉劍高喊,讓眾人看清楚尚方寶劍上銘刻的刻着騰飛蛟龍和展翅鳳凰,還有紋飾的北斗七星,厲聲喝道:「見尚方寶劍,如見當今萬歲,爾等還不下跪行禮,想造反嗎?」
「草民叩見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鄭一官和施大瑄一夥子海上大盜象是忽然變成了遵紀守法的大明好公民,畢恭畢敬的雙膝跪下,向張大少爺磕頭行禮。後面的幾千名東林學子和江南士子也不敢怠慢,紛紛雙膝跪下,磕頭高喊,「草民叩見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正心亭里的常州知府士弘和無錫縣令劉五緯也是如此,飛奔出亭下拜,只有錢謙益、葉向高和高攀龍等人紋絲不動,但也表情猶豫,不知是否應該磕頭行禮。
「葉向高葉閣老,你致仕還鄉才一年時間,難道就忘了朝廷的禮儀了?」張大少爺陰陰的喝道:「聖人云:君為臣綱。你雖然是致仕閣老。前任首輔,德高望重,可本官怎麼不記得,當今萬歲有賜你君前免跪的特權?」
葉向高枯瘦的臉上肌肉抽搐一下,最終還是乖乖的離坐出亭,領着高攀龍、繆昌期和錢謙益一夥子東林大佬走到張大少爺面前雙膝跪下,磕頭行禮。而張大少爺也不叫起,只是手持尚方寶劍大步走入正心亭,居中而座,這才大聲說道:「諸位請平身。」葉向高一伙人迅速站起,重新轉過頭去,怒視正心亭中居中而座的張大少爺。
面對在場數千道憤怒的目光,張大少爺毫無懼色,僅是大聲說道:「本官此次奉旨出使江南籌款賑災,救山東百姓於水火,順道監察江南官員吏治。今日本官到此,本是為了在無錫籌款集資,購糧賑災,順道調查無錫縣令劉五緯遭受彈劾一事的真相——可本官沒有想到的是,汝等東林學子,聖人門徒,竟然在東林學會之時無端攻訐,污衊本官為天下第一貪官,天下第一狗官!而且還悖逆狂言,鼓動江南士紳對抗朝廷,為一己之私拒絕捐款賑災,全然忘記了聖人教誨,天地之德,見百姓身處水深火熱而不救!視君父雨露天恩為兒戲!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官今天要問上你們一問,你們為什麼要污衊本官?為什麼要反對賑濟災民?」
全場鴉雀無聲,在場的東林大佬、東林學子和江南士子縱然有一百條理由反對捐款賑災,卻沒有一條能夠當眾吐露,更不敢暴露自己吝嗇貪婪的真正面目。而張大少爺對此早有準備,又大聲說道:「沒話說了吧?既然你們不願意回答,那本官就來替你們回答——你們是不是這麼認為?你們的銀子銅錢,是你們一分一文從佃戶手裡收上來的,從商行里投機倒把賺來的,從礦山作坊挖來的掙來的,為什麼要捐給朝廷?為什麼捐給與你們素不相識的山東災民?所以你們才自私吝嗇,捨不得把自己的銀子銅錢捐給朝廷,捐給災民!而且你們為了掩飾自己慳吝虛偽的真面目,就挖空心思的造謠傳謠,無事生非,污衊本官,說是本官籌款募捐並非了災民,而是為了肥己,堂而皇之的拒絕捐款,拒絕行善——本官說得對與不對?!」
還是鴉雀無聲,被張大少爺說中心中所想的東林黨人和江南士紳雖然心中承認,臉上卻紅都不紅一下,心說老子就是不捐。你能把老子的肉咬了?張大少爺也不着急,只是繼續大聲說道:「我剛才說的,只是你們一大部分人的心思,還有少部分還有一個心思——本官張好古,是九千歲的黨羽,是你們東林黨人,所以不管我張好古籌款賑災是不是為了災民,都不能讓我做成這件善事,贏得朝廷讚賞,百姓擁戴!再所以,你們中間的一小撮狼心狗肺之徒、虛偽奸險之輩。人格卑賤之流,就故意的造謠傳謠,信口雌黃,妄圖以污衊中傷的卑鄙手段阻止他人行善,阻止本官籌款,讓本官空手而回,看本官的笑話,甚至讓朝廷認為本官辦事不力,撤本官的職,殺本官的頭!」說到這,張大少爺猛然大喝一聲,「錢謙益,你說是不是?!」
「是……」錢謙益下意識的想要答應,還好他早就領教過張大少爺那張嘴的厲害,及時把話咽回肚子裡,繼續鐵青着臉一言不發。這時候,人群中終於有人問道:「欽差大人,你說別人對你污衊中傷,那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不是貪官?你籌款所得的銀子,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你又是用來賑濟災民?」
「問得好,問得太對了!」張大少爺鼓掌,大聲說道:「是那一位年兄年弟問的,請站出來,我張好古當面回答你。不用怕,這是我們同年之間的切磋,不是什麼誹謗朝廷官員,更何況大明朝講究言論自由,只要你說得對,我張好古向你磕頭致謝。」那名東林學子倒也還算膽大,雖然有些臉紅,但也裝着膽子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敢問這位年兄,高姓大名?」張大少爺發現那東林學子年紀也很輕,年齡和自己大致相當,相貌也還算堂堂。那東林學子拱手答道:「學生姓張名采,江左太倉人。」
「原來是張年兄。」張大少爺坐着拱手還禮,大聲說道:「張年兄,你問得對啊。也問出了在場大部分人的心裡話——我張好古籌款賑災,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是清官,又有證據證明自己會把籌款所得的銀兩用在災民頭上?可我也有一個問題問張年兄,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張好古是贓官?又有證據證明我張好古會把籌款所得的銀子裝進自己腰包?」
「學生沒有。」張采老實搖頭答道。張大少爺點頭,笑道:「張年兄,你說得對,你當然沒有,天下也沒有一個人能證明我張好古是貪官髒官!為什麼呢?因為在我當這個欽差大臣之前,只當過一個翰林院的編撰,清水衙門,手下全都是些窮得快當褲子的京官翰林,就算想貪也沒地方貪,又怎麼可能有貪贓受賄的記錄呢?」
「哈哈哈哈。」張大少爺的話逗得在場學子士林一陣偷笑。張大少爺也笑,又說道:「所以我張好古就奇怪了,既然我張好古沒有貪贓受賄的罪行記錄,也沒在什麼肥缺肥差上當過職,怎麼會有人說我是天下第一髒官呢?他是未卜先知,料定了我張好古為官必貪?還是他良心黑了,造謠污衊,為他的虛偽吝嗇掩飾開脫?」
張大少爺的話打到不少人的心坎上,不少正直君子都暗暗點頭,贊同張大少爺的觀點。而張采也是個直人,又說道:「欽差大人,你說得對,你現在是沒有貪贓受賄的記錄,可你又有證據證明你將來不貪,以後不貪?」
「張年兄,我為什麼要貪?有什麼理由要貪?」張大少爺針鋒相對,大聲說道:「我張好古,山東臨清人,出身於士紳之家,家有千傾良田,萬貫家財——雖然比不上錢大人和葉閣老那樣的百萬家資,但也還算富裕寬裕。我有這樣的家庭做靠山,為什麼還要冒着殺頭丟官的危險去貪污納賄?而且我今年才二十一歲就已經高中探花,出任欽差,前途已經不可限量,我為什麼還要一點孔方銅臭去冒險貪污?我不要自己的前途和腦袋了?」
說到這裡,張大少爺往葉向高一指,大聲說道:「張年兄,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大可以當面問問和我出身相仿的葉閣老,身有百萬家資的葉閣老獨相八年,執政十二年,需不需要在朝廷里貪污一兩銀子?納賄一文銅錢?」
被張大少爺這麼一指,在場幾千道目光自然轉移到葉向高身上,而葉向高心中破口大罵,臉上卻不敢流露聲色,只能苦笑着說道:「張探花說老夫身家百萬雖然有些誇張,但也所說在理,老夫相信張探花會以老夫為榜樣,身處高位而不貪一兩,不納一文——老夫自己就是這麼做的。」
「欽差大人,你說得對,張采相信你不會冒着自毀前程的危險貪污納賄。」張采倒也爽快,從懷中掏出兩錠大銀,放在張大少爺的面前,拱手說道:「這是五十兩銀子,請欽差大人拿去賑濟山東災民,聊表學生寸心。」
「多謝,本官替山東受災的父老鄉親,多謝張年兄的大恩大德。」張大少爺站起身來,表情嚴肅的拱手道謝。張大少爺又嚴肅說道:「張年兄,本官還有一事相求,萬望你務必答應。」
「欽差大人請說,只要小生能夠做到,就一定盡力。」張采抱拳說道。張大少爺平靜說道:「本官想請張年兄,還有在場的一些年兄年弟擔當起監督之責,從頭至尾監督本官籌款賑災,看看本官是否將募捐所得的銀兩,一文不少用到山東災民頭上?當然了,你們的差旅費用,全部由本官私人承擔。」
「學生願意效勞!」張采激動拱手答應,又大聲說道:「張大人,學生如果親眼所見你將籌款所得銀兩,一分一文不少的用在災民頭上。那麼從今往後,再有一人污衊大人清名,我太倉張家就與他勢不兩立!」
「多謝,多謝。」張大少爺拱手稱謝,又大聲說道:「還有那些年兄名士願意擔當監督的?可以自願報名,人數限定十二人,因為山東有六個州府,本官想讓每個州府都有兩位年兄名士監督,同時也互相監督,看看本官究竟有沒有把是善款用到百姓頭上!」
第七十一章
舌戰東林(中)
「各位,還有那些願意報名參與監督本官賑濟災民的?一共十二位,歡迎加入啊。」張大少爺大聲叫道:「歡迎各位江南士子加入,也歡迎東林學子加入,不用擔心,本官此舉確實是懷有私心——因為天下人都知道我張好古與東林黨人不和,有你們監督本官放賑救災,天下人都不會擔心我張好古買通你們營私舞弊了。否則的話,有人肯定又要發牢騷,造謠中傷,說我張好古請的監督,全都是被我張好古買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