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王(Lord of Light) - 第1章
羅傑·澤拉茲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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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王
[美]羅傑·澤拉茲尼
胡紓
譯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To
Dannie
Plachta
of
friendship,wisdom,soma.
序言
懷念澤拉茲尼,光明王
喬治・R.
R.
馬丁
澤拉茲尼是個詩人,從一開始到最後,永遠都是。在他的筆下,詞句會歌唱。
他的故事無與倫比;他創造的世界斑斕奇異,無人能及。
然而最令我無法忘懷的,還是他塑造的角色:安珀的科溫,還有他那些麻煩的兄弟們;造夢大師查爾斯・倫德爾;從來不肯學代數的「眠者」可羅伊德・克倫森;屋頂上的弗雷德・卡西迪;康拉德;被詛咒的迪維什;弗朗西斯・桑道;「黑馬」比利・辛格;雅里・黑暗;影之傑克;黑爾・坦納;小狗斯納夫。
還有薩姆。他是最特別的。「他的信徒將他視為神祇,尊他作無量薩姆大神。可他卻寧願去掉『無量』和『大神』而自稱薩姆。他從未宣稱自己是神,但他亦從未予以否認。」
《光明王》是我讀過的第一部澤拉茲尼作品。當時我還在大學裡,讀了不少書,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能自己也寫上一本。我已熟讀安德烈・諾頓,小讀過一些海因萊因,靠着H.
P.
洛夫克拉夫特、阿西莫夫、「博士」E.
E.
史密斯、席奧多爾・史鐸金和托爾金捱過了高中生涯。我讀過《科幻小說俱樂部》上《埃斯》的拷貝,但當時還沒有找到那份雜誌,在此之前,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叫作澤拉茲尼的傢伙。然而,當我翻開《光明王》的第一頁,光是開頭的那幾行字就讓我全身一陣戰慄,我知道,科幻文學的領域將會從此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事實也確實如此。就像在他之前的極少數人曾經做到過的那樣,羅傑在這個領域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他也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印記。從《光明王》開始,我讀盡了所有能弄到手的澤拉茲尼小說。《他是塑造者》《然後喚我康拉德》《致傳道書的玫瑰》《死者之島》《他臉上的門,他口中的燈《光與暗的生靈》,以及其他所有故事。我知道,這個名字古怪得讓人難忘的傢伙,是個絕妙的小說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數年後,羅傑會成為我絕妙的好友。
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曾經和羅傑碰過幾次面,例如在印第安納州伯明頓的作者研討會上,在威奇托和厄爾巴索的活動上,還有星雲獎的晚宴時。那會兒,我已陸續賣出去了一些故事,而羅傑說他知道我的小說,這令我感到既驚訝又激動。他乍看之下是個有些害羞的人,總是很和藹而有趣,同時又很安靜。但在那時候,我對他還不太了解……直到一九七九年年末,我離了婚,帶着一顆近乎破碎的心,孤身一人來到聖達菲。
在那座小鎮上,我只認得羅傑一個人,當然,他卻並非如此。我倆的關係只是同行,充其量算是活動上的熟面孔,但他對待我的方式,就像我們是多年的密友一般。他守望着我度過我人生中最艱難的時日;他與我一同共享晚餐和早餐,我們就工作交換過不計其數的意見;他開車載我去阿爾伯克基參加每月第一周周五的作者午餐聚會;如果當地的書店邀請他做簽售活動,他就會要求對方也一併請上我;他帶着我去參加聚會和酒會,甚至邀請我與他的家人一起共度聖誕節和感恩節;在我離開聖達菲去參加活動的時候,他會開車穿過整個城市來為我接收郵件,澆灌草木;而當我在聖達菲居住的第一年,用盡了手裡的錢,是他借錢給我渡過難關,讓我得以寫完《熱夜之夢》。
他不僅只為我,也為其他人做過許多事。他是我見過的最友善而慷慨的人之一,他是最好的那一類朋友——話不多,卻很有趣。有時候他看起來就像是讀過這世上所有的書,對所有事物都略知一二,對某一二事物則無所不知,而且,他從不利用自己的知識譁眾取寵。在這個人人都只能成為某個專門領域專業人才的時代,羅傑卻是最後一個保有文藝復興時代做派的人,他沉醉於這個世界及世間的萬物,能遊刃有餘地以同等的熱情和專業程度談論《奪寶奇兵》或化學家普魯斯特。
沒有直接接觸過羅傑的人,常常會覺得他嚴肅、莊重又古板,卻從未想過他其實可以非常有趣。世界幻想大會上的聽眾永遠不會忘記他那場「雞肉效應」的演講;《百搭牌》的讀者也依然會為克羅伊德與解形外星人的故事會心一笑。在羅傑生命的最後一年,珍妮・林斯科德把角色扮演遊戲介紹給了他,他像個年幼的男孩似的沉迷其中,設計出了不少淘氣又別出心裁的角色。我也很喜歡這些角色,可惜在我們當中,只有極少數人有足夠的幸運值能夠遇上他們:他創造的中國詩人戰士,在無盡的爛泥地里穿行,放聲高歌;他的太空船隨船牧師,在不斷聚集的外星人面前解釋《天演論》;還有粗野的石油工人俄克拉荷馬・克魯德,總是嚼着煙草,和宇宙海盜們交換笑話。
幾個月前,霍華德・沃德勞普路過聖達菲市,我特地召集了一個聚會。那天,羅傑讀着他新寫的音樂劇,霍華德則緊張地坐在地板上。那出音樂劇是關於死神及其子的,羅傑唱出了所有的段落,有一些則代之以低喃,大概有點走調……好吧,可能走調得挺厲害。客人一個接一個地中斷了交談,慢慢聚攏來聽他吟誦,直到最後,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羅傑的腳邊,結束時,大家的臉上都露出了微笑。
那時候,羅傑自己也正在與死神搏鬥,儘管這一點只有珍妮知道。這完全就是羅傑一貫的做法,把傷痛留給自己,以恐懼塑形藝術,用病痛與死亡造就一首歌曲,一個故事,乃至滿屋的笑容。
「但看看你周圍吧——」他在《光明王》中寫道,「死亡與光明永遠無處不在。它們開始、終結、相伴、相剋,它們進入無名的夢境,附着在那夢境之上,在輪迴中將言語焚燒,也許正是為了創造一點點美。」
I
據說,在解脫之後的第五十三個年頭,他從「金色祥雲」回到世間,再一次挑戰天界,反抗諸神及其祝聖的生命秩序。他的信徒為他的回歸而禱告,儘管這禱告無疑是一種罪惡——人們本不該用祈禱去煩擾涅槃之人,無論此人的涅槃是否有違自己的本意。然而,身着藏紅花色僧袍的人依舊祈禱着,祈禱那手持利劍的文殊師利能夠再次回到他們中間。人們都說,菩薩聽到了……
彼等諸漏盡,
亦不貪飲食。
空無相解脫,
是彼所行徑。
如鳥游虛空,
蹤跡不可得。
——《法句經・九十三》
他的信徒將他視為神祇,尊他作無量薩姆大神。可他卻寧願去掉「無量」和「大神」而自稱薩姆。他從未宣稱自己是神,但他亦從未予以否認。當時的情勢如此,無論肯定還是否認都不會帶來絲毫益處,然而沉默卻可能大有裨益。
神秘的氛圍由此在他周圍瀰漫。
雨季……
異常潮濕的時節……
正是在那陰雨綿綿的日子裡,供奉夜之女神拉特莉的神廟中傳出了祈禱。這祈禱並非來自指尖撥動的繩結或不斷旋轉的經筒,而是源於神廟中一台巨大的祈禱機。
高頻的祈禱信號直指蒼穹,穿過大氣層,進入了被稱作「諸神之橋」的金色祥雲。祥雲環繞着整個世界,夜間宛若青銅的虹彩,每到正午時分,火紅的太陽會在這裡化作一團橙色。
有僧人疑心這項祈禱技術不夠正統,但機器是由被天國放逐的閻摩法王親手製造、操縱的。據說,許久之前,濕婆大神那威力無比的雷霆戰車就出自這位墮落人間的神祇之手,每當它在空中飛馳而過,都會吐出熊熊的火焰。
雖然失寵於天庭,但閻摩仍被視為一切技匠中無與倫比的大師。若盡善城中的諸神獲悉祈禱機的存在,必定會讓他遭受真正的死亡,永世不得超生。當然,即使沒有祈禱機,諸神也絕不會放過他,這點是毫無疑問的。他該如何闖過業報大師那關,自然無需他人置喙;誰都不會懷疑,等時候一到,他自會想出辦法。他的年紀是天國的一半,而在所有神祇中,見證了盡善極樂之城全部歷史的還不足十位。他對劫火的理解甚至比俱毗羅大人更為精深。然而這些都不過是點綴,他因另一件事為天下所知,只是眾人對此都諱莫如深。他身材高大,但並不過分;強壯,可並不笨重;他的舉手投足舒緩而流暢;一身紅色,少言寡語。
閻摩照料着祈禱機,他安裝在廟頂上的碩大金屬蓮花時時刻刻轉動不已。
細雨灑落在神廟與蓮花上,灑落在山腳下的叢林中。在過去的六天裡,他已經獻上了無數千瓦的祈禱,然而靜電噪音令它們始終無法上達於天。他低聲呼喚着當前最負盛名的豐產之神,尋求他們強大神力的助佑。
回應他的是一陣隆隆的雷聲。那隻協助他的小猴孫吃吃笑起來。「不論你是祈禱還是詛咒,結果都一樣,閻摩大人,」猴子評論道,「換句話說,徒勞無益。」
「你竟然需要十七次轉世才能發現這麼個事實?」閻摩說,「難怪你到現在也還是只猴子。」
「並非如此,」那隻叫塔克的猴子道,「說到我的放逐,儘管它不如你的那麼驚心動魄,但也同樣涉及同那一位的私人恩怨——」
「夠了!」閻摩說着背轉身去。
塔克意識到自己或許觸到了對方的痛處。他穿過房間來到窗前,一躍跳上寬寬的窗台。他向空中望去,希望能另找一個話題。
「雲層上有一條裂縫,西邊。」
閻摩走過來,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然後皺起眉,點了點頭。
「沒錯,」他說,「留在那兒,給我些建議。」
他朝一堆操縱杆走去。
在他們頭頂上,不斷轉動的蓮花猛地停下,隨後轉向那片未被雲層遮蔽的天空。
「很好,」他說,「我們有些進展了。」
他把手伸向一個獨立的控制板,先撥動一串開關,再調好兩個刻度盤。
信號傳到了他們腳下的洞穴中;在神廟的地窖里,其餘的預備工作已然啟動,宿主準備就緒。
塔克高喊:「雲層開始合攏了!」
「沒什麼大不了,」對方答道,「現在魚已上鈎,從涅槃進入蓮花,他來了。」
雷聲早已停息,雨點滴落在蓮花上,發出冰雹般的噼啪聲。藍色的閃電盤繞在山頂上,仿佛巨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閻摩合上了最後一條電路。
塔克問:「又一次獲得肉身,你覺得他會作何感想?」
「走開,拿腳剝香蕉皮去!」
塔克把這話當成解散的命令,於是離開房間,留閻摩自己關閉機器。他經過一條走廊,沿着寬闊的樓梯朝下走,直至平台上方才站住。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談話聲和涼鞋拖在地上的聲響——有人正從側廳外向自己這邊移動。
塔克毫不遲疑地往牆上爬去。他攀着刻在牆上的一串黑豹和對面的一排大象爬上了房椽,隨後躲進一片陰影中,靜靜地等待着。
兩個穿深色長袍的僧侶從拱門外走進來。
「那她為什麼不幫幫他們,為他們驅散雲層呢?」
另一個人年紀更大,身材也胖得多,他聳了聳肩:「我並非聖人,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我只知道,若非過於焦慮,她絕不會向他們提供庇護,也不會任閻摩如此利用聖所。但誰又能指明黑夜的界限呢?」
「還有女人的秉性,」第一個人接口道,「我聽說,就連司祭們事先也不知道她會來。」
「也許吧。無論如何,這似乎是個吉兆。」
「的確如此。」
他們由另一扇拱門離開了,塔克聆聽着兩人遠去的腳步聲,直至四周只剩下一片寂靜。
他仍然沒有離開自己的藏身之處。
僧侶們口中的「她」只可能是拉特莉女神本人,是向聖雄薩姆的信徒提供庇護的這個團體所敬拜的女神。要知道,拉特莉也是遭到天國放逐繼而披上肉身凡胎的神祇之一,她有足夠的理由對整件事憤憤不平。塔克很清楚,單只是提供庇護,她已經承擔了極大的風險,更別說在事情進行時現身了。若有人走漏消息,讓風聲傳到某些人的耳朵里,拉特莉回歸天庭的任何希望都將化為泡影。在塔克的記憶中,拉特莉是一位有着深色頭髮和銀色眼珠的美人,她的月亮戰車由黑檀木與鉻打造,黑色與白色的牡馬拉着車,同為黑白兩色的護衛侍奉左右;當她駛過天街時,其榮光令女神薩拉斯瓦蒂也黯然失色。想到這兒,他的心在毛茸茸的胸膛里猛地一躍。一定要再次見到她。很久以前的某個夜晚,在尚未化為猴身的那段快樂的日子裡,他曾在撒滿星光的露台上與她共舞。只是一小會兒,但依然令他難以忘懷;身為猴子卻又擁有這樣的記憶,是多麼艱難的事情。
他從房椽上爬下。
一座高塔矗立在神廟的東北角。塔里有個房間,據說女神的聖靈會在那兒停留。房間每日打掃,換上清潔的亞麻布,點燃純淨的薰香,還有一份祭獻放在房內離門不遠處。那扇門通常都上了鎖。
當然還有窗戶。究竟人類能否從這樣的窗戶進出,至今無人知曉。塔克證明至少猴子是可以的。
天空像大狗般發出陣陣低沉的咆哮。塔克爬上神廟的屋頂,開始向塔上攀登。他藉助牆磚和形狀各異的裝飾物往上爬,終於抓住了窗台正下方的牆面。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房裡傳出小鳥的歌聲。藍色的窗簾垂到窗台之外,底端已經被雨水浸濕了。
他抓住窗沿,抬起身子,讓自己能一窺屋裡的情形。
只見她身着一襲深藍色的紗麗,正背對窗戶,坐在房間另一頭的長凳上。
塔克手腳並用爬上窗台,清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