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胄 - 第13章

知白

  孝帝劉卓勤勉到了極處,每日裡睡眠幾乎都不超過兩個時辰。有時候更是徹夜不眠批閱奏章,他臨危登基,國家內憂外患,如何能放心的下來。且不說北漢十二州都在鬧饑荒,災民遍地。就說再過不足一個月北面大遼國來催貢的使臣就要到了,這次遼國皇帝耶律雄機把歲貢整整提高了一倍,如今國庫空虛如何應付還沒有想好。

  再說西面,西夏和吐蕃都是虎視眈眈。吐蕃畢竟離着較遠還不是什麼大患,但是那西夏擁兵不下五十萬,隨時都能將北漢滅國!南方的後周雖然皇帝郭威病重,但是其子郭超為人冷酷果斷,一旦繼位只怕為了安定後周民心立刻就會對北漢興兵!

  這些事情都煩着,若是朝廷里再亂起來,只怕……

  他只盼着自己多辛苦一些,早日將北漢這些危機都一一化解。這皇帝本來他是沒有想做的,可是既然已經登上了皇位,就必須要盡一個皇帝的責任!

  「老九……」

  孝帝看着手裡的奏摺,卻有些心不在焉。

  「我這樣做,你不會怪我吧。」

  他幽幽的嘆道,一臉的苦楚。

  花三郎請來的醫生在太原城有着神醫之稱,雖然名號多與事實不符,但是此人據說乃是吳夲神醫的弟子,想來醫術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這吳夲乃是當世赫赫有名的神醫,被百姓尊稱為吳真人,花橋公。醫德如佛,醫術如仙,以濟人救物為念,而義不取分文。漳、泉二地瘟疫流行,民不聊生,田地荒蕪,他不顧自身安危,率領徒弟,採藥煉丹,活人無數。

  這個吳夲神醫劉凌是聽說過的,在前世他就對這個人極為的敬佩。吳夲,在後世更是被尊稱為大道公,保生大帝。一生就是一部傳奇。

  花三郎請來的這醫生名叫李東昌,乃是神醫吳夲最小的一個弟子。這人年紀已經五十歲上下,穿一身麻布衣袍,頭髮在腦袋上挽了一個髮髻,用一根翠玉的簪子的別了。三縷長髯飄動,一雙眸子帶着精神,大袖飄飄間頗有幾分仙人摸樣。花三郎在前面引路,李東昌乃是仁心的醫生,聽說有人重傷腳下步伐走的很快。

  花三郎在前面走着,剛一走進王府大門,忽然一人閃出來一把將那李神醫拉進了門房裡,這突然出現的人速度很快,花三郎竟然都沒有看清。李神醫正快步走着,冷不丁的被人拉住一時間連點反應都沒有。其實要說起來,李東昌跟着保生大帝學藝十幾年,不但醫術頗得精髓,一身功夫也是登堂入室。尋常五六個大漢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只是這突然之間被人拉住手腕,而且那人手上力度奇大,李東昌就好像個孩童一樣被那人拽進了房門。

  等李神醫反應過來之後,那人卻已經鬆了手。李神醫雙手護在胸前,錯後一步仔細看了看。就看見一個濃眉大眼相貌威武的大漢,一臉諂媚的看着他傻笑。

  「在下岳麒麟,李神醫好,在下這廂有禮了。」

  花三郎也追了進來,一見是岳麒麟不由詫異道:「老岳,怎麼是你?」

  李神醫被岳麒麟搞的一愣,見他一身官服,雖然相貌兇惡卻不像有什麼惡意,再加上花三郎也認識此人,於是放下護在胸前的雙手問道:「這位大人,可是有什麼事嗎?」

  「那個……李神醫啊,您身為醫者當懷濟天下,救死扶傷對吧?」

  岳麒麟嘿嘿笑道,一臉十足的小人相。

  「這是自然,不然還有什麼面目自稱醫者?」

  李神醫說道。

  岳麒麟立刻眉開眼笑,上前一把拉着李神醫說道:「這就好,這就好,李神醫啊,我乃是八門巡查司的提督,也是忠親王他老人家的老部下了。我來王府的半路正好看見一群歹人圍着一個書生不住的毆打,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趕走了那些歹人,只是那書生被人打的已經奄奄一息,我把人帶回了王府,這不正巧趕上神醫您來了嘛,您趕緊給那書生治療一下吧,不然我怕萬一出了人命可就壞了。」

  李神醫立刻道:「忠親王門下果然都是忠義仁慈之輩,那傷者在哪裡?快帶我去看。」

  岳麒麟連忙道:「就在這裡。」

  他轉身拎起來一個麻袋,解開麻袋口往外一倒。咣鐺一聲,一個衣衫僂爛的人從口袋裡掉了出來……

  

  第十九章

一身死氣

  

  麻袋裡掉出來的人把李神醫嚇了老大一跳,他下意識的看過去,居然第一眼看不出這人是男是女。

  「那個,岳大人?這人為何化了如此濃重的彩妝?難道是個婦人不成?」

  李神醫問道。

  岳麒麟訕訕笑了笑道:「不是彩妝,乃是被那些惡人打的。」

  這時那倒霉的書生也悠悠轉醒過來,本來一開始他還在口袋裡破口大罵的,後來被岳麒麟扛在肩膀上一路疾奔,也不知道是岳麒麟故意還是忽略了他的存在,他在口袋裡只覺得不停的撞牆,到後來連話都喊不出了。

  他心裡不住的咒罵,這忠親王劉凌果然不是個好人,表面上對自己的譏諷不聞不問故作大度,暗地裡先是派人將自己好一頓打,居然還不算完,又派人用這麻袋將自己裝了起來也不知要弄去做什麼。難不成是想找個隱秘的地方害了自己的性命?那可如何是好啊。

  這書生名叫周延公,老家是杭州人,飽讀詩書卻屢試不中。其實這也怪不得他,想在這樣的亂世當中考取個功名,可不是太平盛世那樣公平。有錢遞給主考官你就是內定的生員,沒錢的話,就三個字,滾蛋去。

  這周延公一沒錢,二沒勢,雖然文章做的不錯,直指當前朝政的弊端,字字珠璣。奈何沒錢孝敬考官,再次落榜。倒是一個殺豬的胖子孝敬給了考官白花花五百兩銀子,一字沒寫交了張白卷居然高中了。而最讓周延公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卷子竟然不知道怎麼就成了那殺豬漢子寫的了。

  那捲頭上原本工工整整的周延公三個字,居然變成了屠戶的名字王塗糊。周延公自然是不服氣的,他一怒跑去閱卷的地方大鬧,結果被人亂棍打了出來,還給安了一個擾亂衝擊學政院府的罪名,永世不得錄用。

  這給了周延公巨大的打擊,他心如死灰之際遠走他鄉,變賣了死去爹娘留給他的三間舊房,帶着不多的銀子一路向北遊歷,兩天前到了這太原城身上的銀子幾乎用光了,每日裡只能喝兩碗稀粥節省錢財。

  本來今天早晨就沒有吃飯,一直挨到了下午才實在忍不住買了碗粥喝,卻被岳麒麟一拳頭打沒了。

  此時挨了一頓打,在加上東撞西撞,身子更是虛弱不堪。

  岳麒麟將他扶起來之後訕訕的問李神醫道:「就這個人,神醫你看還有的救嗎?」

  李神醫醫心仁德,見周延公傷的流光溢彩趕緊過去檢查了一番。那周延公此時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有人在不停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他還道是劉凌派人要殺他了,冷不丁爆發出來一股巨大的力度,使勁一把將李神醫推了出去。

  花三郎一把扶着李神醫,怒道:「你這書生好沒有道理,我們好心救你,你怎麼傷人!」

  周延公眼皮腫起來老高視線模糊,腦子裡更模糊,只道是有人要殺他,那管得了那麼多。一邊胡亂的踢打,一邊狂叫道:「劉凌小兒!我周延公乃是滿腹詩書的文人,你這小人安敢殺我!我就是死後做了鬼,也要拉你下地獄!」

  這話一喊出來,真把眾人嚇着了。

  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花三郎聽周延公這樣辱罵劉凌,眼神中一種陰冷一閃即逝。他剛要上前發怒,岳麒麟陪着笑臉竄過來攔住了他。岳麒麟一回手按住周延公的嘴巴不再讓他胡言亂語,一隻手攔着花三郎說道:「這傢伙被打迷糊了,胡亂罵人的。」

  花三郎道:「那也不行!王爺跟他無冤無仇,這小民居然敢如此辱罵!」

  岳麒麟道:「別別別,你跟一個混蛋計較……啊!啊!啊!」

  他話最後連着喊了三個啊,歇斯底里。花三郎楞了一下,探頭一看卻是那書生一口咬住了岳麒麟的手……

  岳麒麟心裡有鬼,正要攔着花三郎不讓他仔細看,誰承想他按住周延公嘴巴上的手居然被那傢伙一口咬住了。那周延公此時眯着眼睛也看清了,面前這人就是打他的那個惡人,這一口咬的極其厚道毫無保留,很快就有血跡浮現出來。

  李神醫見那書生爆起傷人,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見岳麒麟被書生一口咬着手鮮血直流,他一個箭步竄過去捏着周延公的耳朵使勁一擰。周延公耳朵吃痛,一張嘴就鬆開了岳麒麟的手掌。

  這之前岳麒麟自己怎麼弄周延公都不鬆口,見李神醫一擰耳朵就讓那書生鬆了口,連忙感激道:「多謝神醫相救,您真是好醫術啊,這麼一扭他耳朵就鬆口了,我就想不到這一招的。」

  李神醫臉色一紅道:「都是拙荊的本事……都是拙荊的本事……」

  花三郎上去將周延公制服,三下五除二按在地上。周延公不停的掙扎,卻又怎麼撼動得了花三郎兩臂之力。

  花三郎問道:「李大夫,這人瘋了,有什麼辦法制止他?」

  李神醫點了點頭,自褡褳里取了一包銀針,抽出細長細長的一根看了看對花三郎說道:「按住他!」

  花三郎使勁一按,那周延公就再也動彈不了了。李神醫蹲下來伸手摸了摸,確定了穴位之後一針就扎了下去,隨着他的手指捻動,周延公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正在這時,不知道劉凌是不是聽到什麼動靜走了過來。站在房門口問道:「出了什麼事?」

  花三郎剛要說話,岳麒麟連忙搶先說道:「沒事沒事。」

  劉凌掃了一眼,見地上躺着一個衣衫僂爛的人,隨即嘴角一挑。

  「岳麒麟,我讓你去請人,可把人請來了?」

  岳麒麟頓時窘迫起來,他一個大老粗,居然搓着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他本想攔住李神醫給那書生救治一下的,在他的印象里,既然是神醫,想來把那書生恢復到完好無損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誰想到人還沒來得及救,倒把劉凌給引來了。這要是讓劉凌看到那書生的慘樣,只怕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

  花三郎指引道:「李大夫,這是我們王爺。」

  李東昌一聽面前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忠親王,趕緊撩袍跪倒:「草民李東昌,拜見忠親王。」

  這李東昌的名號劉凌也是聽過的,微笑着伸出手將李東昌扶起來說道:「快快請起,神醫懸壺濟世本王也是極為敬佩的。尊師吳道長更是本王敬仰之人,你們師徒都是高風亮節的世外高人啊」

  李東昌連忙道:「王爺太過譽了。」

  劉凌笑了笑又問了兩句關於吳夲神醫的事,隨即轉身對岳麒麟道:「地下這人是誰?」

  岳麒麟錯了兩步擋在周延公身前,嘿嘿的笑道:「不是誰,這人不過是屬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來的一個叫花子,正好遇到李神醫我想讓他給醫治一下。」

  「哦?」

  劉凌抬眼掃了岳麒麟一眼,後者趕緊低下頭去。

  「兩年不見,你的善心倒是增長了不少啊。」

  劉凌慢慢的轉到岳麒麟身後說道。

  岳麒麟低着頭說道:「那是那是,以前王爺不是總教導屬下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路見不平自然要相助的,況且……況且還不用拔刀……」

  劉凌站在岳麒麟身後,伸出手拍了拍岳麒麟的肩膀輕笑着說道:「嗯,不錯,有長進。」

  岳麒麟彎着身子道:「都是王爺栽培。」

  冷不丁的,劉凌貼着岳麒麟的耳朵喊了一句:「岳麒麟!你好大的膽子!」

  這一聲大喊,把岳麒麟三魂七魄都嚇的出了竅。下意識的,岳麒麟撲騰一聲就跪了下來。

  「王爺贖罪!」

  「哼!」

  劉凌冷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岳麒麟。低下身子查看周延公的傷勢,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好個岳麒麟,這下手也太狠了。

  不過劉凌氣憤倒不是因為岳麒麟動手打了人,而是因為岳麒麟沒有實話實說。身為屬下,見到有人罵自己的主子而動手打人,這不算什麼。劉凌知道岳麒麟不是那種為虎作倀的狗腿子。那個書生也該打,這頓打不冤枉。

  劉凌回身看了李東昌一眼,剛要出言詢問,李東昌先說道:「王爺,這個人的傷勢我已經檢查過了,都是皮外傷沒什麼大礙,我開一副方子調養幾天就好了。」

  劉凌點了點頭說道:「三郎,先把這位先生安頓一下。」

  然後他對李東昌說道:「李神醫,還有一位病人需要您去醫治,這邊請。」

  劉凌親自領路,這倒讓李東昌有些受寵若驚。北漢國再弱小,劉凌親王的身份在那擺着也不是唬人的。一個堂堂的親王親自領路,這讓李東昌心裡如何不有着那麼點激動呢。劉凌在北漢國可是聲名顯赫的,乃是一個國家的支柱。

  雖然李東昌跟隨吳夲東奔西走的救世濟人,也結識了不少達官貴人。因為吳夲的名氣和醫德,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以禮相待。可是如劉凌這般,身為親王親自領路的舉動還是第一次遇到。

  李東昌正感慨着,劉凌領着他已經到了一間客房的門外。劉凌道:「李神醫,病人就在裡面,請。」

  說完當先推門走了進去,李東昌不敢怠慢也跟了進去。屋子裡的光線不是很好,李東昌進去時候眨了兩下眼這才適應了過來。順着劉凌的指點,李東昌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

  這個人,已經一身的死氣!

  

  第二十章

家法的妙用

  

  「怎麼樣?還有的救嗎?」

  劉凌輕聲問道。

  李東昌皺着眉頭,仔仔細細的檢查王小牛的傷勢。真不知道刑部那些差役的心是不是肉長的,怎麼會下手這麼黑!王小牛從頭到腳幾乎就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全身上下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

  這些傷口觸目驚心,有燙傷,燒傷,割傷,刺傷,幾乎所有傷勢的種類在他身上都全部都存在。有的傷口血肉向外翻着,露出已經烏黑色的腐爛。有的傷口外表上看起來不是很大,但是傷口裡面的肌肉都已經壞死了。有的傷口是很大一片,肉皮都被撕了下來。

  李東昌緊緊的皺着眉頭,他先是嘆了口氣,隨即搖了搖頭說道:「回忠親王,這個人的傷勢已經嚴重到瀕死的地步。按照醫學角度上來看,這個人受了這麼重的傷到現在還活着,已經是個不小的奇蹟了。」

  他按住王小牛的脈搏仔細診脈,隨即說道:「脈象混亂不堪,五臟六腑都受了傷,真不知道這個人是靠着多麼大的毅力堅持下來的,真乃是一條硬漢,令人欽佩啊。」

  王小牛被救回來之後劉凌也沒有仔細看過他的傷勢,此時看到王小牛遍體鱗傷的樣子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群刑部的傢伙,也真下的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