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胄 - 第25章
知白
劉凌自然知道,軍機處重地不是一般人隨便可以出入的。這四個侍衛乃是從大內近千名侍衛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三十人之中的四個,都是對皇帝忠心耿耿,且一身功夫出神入化的高手。若是沒有旨意的人膽敢亂闖軍機處的話,這些侍衛有權就地格殺。
這四個侍衛是認識劉凌的,因為正在值守的關係,四個人只是彎腰對劉凌行禮,並沒有離開自己站立的位置。劉凌滿意的點了點頭,心說這樣才有些國家最高權力機關的樣子。
劉凌點了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因為房間靠着牆壁,正是在陰暗面,所以即使是白天房間裡也要點着燈,不然這屋子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即便房間裡點着不下於十支蠟燭,劉凌剛進入房間的時候眼睛還是十分的不適應。
現在外面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候,這屋子裡卻像是已經日暮的黃昏。兩個軍機處的小吏正忙忙碌碌的將一份一份的東西整理歸檔,而老宰相盧森則斜靠在椅子上,借着昏黃的燈火湊近了審閱着一份奏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堆着厚厚的一摞文件。聽到門響,盧森微微側頭看了看。
外面的光線太強,劉凌站在門口,盧森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他使勁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是劉凌來了。
盧森趕緊起身行禮道:「老臣拜見忠親王。」
劉凌緊走幾步攙扶起盧森,動容道:「盧大人辛苦了。」
盧森身子佝僂着,顯然坐的時間長了腰還直不起來。畢竟他已經是六十幾歲的人了,每日裡這麼費心費力的操勞,身體也是有些扛不住。這才幾天沒見,這個老人的頭上居然已經白了一半的頭髮。他的面容憔悴,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
劉凌攙扶着盧森坐下後說道:「這幾日本王沒能來,全仰仗盧大人了。」
盧森道:「慚愧啊,年紀大了,現在身子大不如前,即便想多為國出力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國家,國家,國在前而家在後,盧某現在只能坐在這值房裡為陛下分憂,心裡實在是有愧啊。」
盧森捏了兩下腰之後問道:「忠親王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劉凌道:「有件事想請老宰相幫忙,是關於讓大臣們捐款的。」
盧森一聽,隨即嘆了口氣。
劉凌見他表情異樣,於是出口詢問道:「莫不是出了什麼變故?」
盧森一拍桌子,氣憤的說道:「那些狼心狗肺的傢伙,一個個明面上吆喝着與國同在,為陛下分憂,回家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捐款捐糧。可是這些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每人捐個三貫五貫的,還說什麼自己為官清廉,已經拿出全部的積蓄了。忠親王,你說這樣的敗類,怎麼就入朝為官了呢?」
劉凌臉色一變,雖說他預料到了這些隨風倒的傢伙會有這麼一手,只是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如此的明目張胆。這些人拿着國家的俸祿,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出入車馬,僕從無數。現在讓他們捐些錢糧,居然一個個自命清廉起來了。
劉凌舒緩了一口氣,安慰盧森道:「老宰相不必生這麼大氣,這件事就交給本王好了。」
他說:「我來找你,並不是因為這個。」
劉凌將如何安撫百姓輿論的辦法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隨後說道:「那些御史們整天閒着沒事做,一個個又都是口若懸河之輩。麻煩盧大人擬一個摺子,把那些御史老爺們都派出去安撫民心。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一張嘴上的功夫還是了得的。活的可以讓他們說成死的,白的可以說成黑的。搬弄是非,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舉世無雙。」
盧森為難道:「御史之流都是自命清高之輩,讓他們去做這事似乎很難啊。若是他們聯合起來反對,那喋喋不休的架勢老臣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劉凌笑道:「無妨,我剛才已經奏請過陛下了。此事劉凌全權做主,老宰相只需將公文交給他們。若是他們不肯去做,你就讓他們直接來找我好了。
「順便告訴他們,本王府里準備了兩件禮物招待他們。一是陛下親筆所書肱骨之臣四個字的橫幅,還有一塊免罪的鐵牌,持此牌可以向陛下直言勸諫,即便言語不敬也不必受罰。
「二是本王精挑細選出來的八十名精銳軍卒,每個人手裡的腰刀都鋒利的可以一刀割下頭顱。本王有先斬後奏之權,城門外挖好了能埋一百人的大坑,隨時恭候諸位大人的光臨!」
盧森楞了一下,他感覺渾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來,從劉凌的語氣中,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種深切冰冷的殺氣。
劉凌招招手讓那小吏給盧森添茶,然後說道:「亂世當用重典,我記得以前就和老宰相說過,這惡人嘛,就讓本王來做好了。」
盧森道:「可是,王爺,若是殺人的話,只怕大臣們要寒心了。」
劉凌哈哈一笑道:「本王就是要寒一寒他們的心,若是不讓他們知道我劉姓皇族不但可以給他們官爵俸祿錦繡前程,同樣也可以送他們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否則這些人永遠不明白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估計着真要是打起仗來,這些人跑的比兔子都快。今天本王就要讓他們知道,既然做了我大漢的官,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走。國家興則臣子興,國家亡,則臣子陪葬!」
他一指外面說道:「忠心為國如老宰相一般,我大漢必然會永記於心。若是三心二意時刻想着腳底抹油的奸詐之輩,殺他幾個又何需可惜?」
劉凌低下頭,在盧森耳邊說道:「老宰相,你可知道。那些個自以為是的大人們,其實都是一隻只綿羊。過慣了舒服的日子,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而我劉凌,就是一隻狼!一隻專門吃羊的狼,若是不聽話,那本王就一口一口撕碎了他們功名利祿還有身家性命!」
聽到劉凌這冷冰冰的話語,盧森猛的打了一個寒顫。他似乎已經看到,劉凌身後那一排排的儈子手,已經揚起了殺人的屠刀!
第三十八章
白衣如仙
劉凌帶着趙二和花三郎,也沒着急回王府而是直奔太原城裡那條最大的街道,被老百姓們稱作貴人街的陽和大街。這條大街之所以被稱為貴人街,顧名思義,那是因為這裡是太原最繁華的街道,而且在朝中為官的大人們十有七八都選擇在這條街上落戶。
劉凌讓幾個侍衛牽着馬遠遠的綴在後面,他只帶着花三郎和趙二兩個人在大街上步行。這大街兩邊都是太原城裡有名的三樓一店,店鋪林立看上去十分的繁華。所謂的三樓一店,其實是一個統稱,並不是說這條大街上只有三座樓一家店。三樓,說的是酒樓,茶樓,青樓。一店,說的就是客棧了。
不管在任何朝代,任何城市,總有幾家老店的名氣十分的響亮。比如劉凌他們現在走到跟前的這家客棧,叫做悅來客棧。在大江南北幾乎每個大城市裡都會有叫悅來客棧的,這倒不是說這些客棧都是屬於一個老闆,而是這名字確實不錯,取的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的意思。
不過,能叫悅來客棧的都是這城裡的老店,最早取這個名字的。從名字就可以看出,這家店的年代肯定已經不短了。
凡是這樣的老店,基本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背景。比如之前劉凌去過的那家聚賢樓,老闆不就宣稱自己是唐代平陽郡王郭子儀的後人嗎。
還有對面的那家百年老店頤源茶莊,據說老闆魏勝乃是大唐名臣魏徵的後人。
不過劉凌帶着花三郎和趙二可不是來逛街玩的,這些太原城裡赫赫有名的老店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劉凌到這陽和大街的目的是看人的,沒錯,看的是人。
劉凌要看的,是那些捐款的人。前幾天老宰相盧森建議在陽和大街上設置幾個募捐點,接受往來百姓的捐款,孝帝准奏之後盧森安排了幾十個人在大街上分成五組,設置木箱車馬收取錢糧。
劉凌要來看的,就是這募捐點的效果怎麼樣。其實這樣的東西劉凌比誰見的都早,現代的時候每個商場裡都會設置募捐箱。不過在這個時代,估計着也能算得上是一件創舉。劉凌邊走邊看,發現這東西無論是擺在北漢還是現代,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基本上大家都是視而不見。
現代的時候,不管你什麼時候看,那箱子裡好歹還有幾張一毛五毛的零錢,可是劉凌走了兩個募捐點,箱子裡都是空的。
趙二嘆了口氣說道:「主子,盧大人這建議似乎效果並不好啊。」
花三郎道:「現在太原城裡能有富餘錢糧的人並不多,百姓們手裡本來就沒有幾個過活的錢。讓他們捐款,跟要他們的命沒什麼區別。以我看啊,這箱子是擺錯地方了。」
趙二笑道:「那你說應該擺在什麼地方啊?」
花三郎指着遠處一座一座遠比民居要高大的房子說道:「多做幾隻箱子,挨着個擺放在那些富戶們和官老爺們的家門口。就算他們不給錢也好好膈應他們一下。」
劉凌輕笑一聲說道:「三郎說的好,回頭就這麼辦吧。」
花三郎一吐舌頭,心說這損招王爺果然都比較待見。
劉凌一邊走一邊說道:「這樣,三郎這事就交給你去做。多找幾個木匠,連夜作出一百個箱子來。然後派人擺放在城裡那些富戶家門口,一定要擺在門口正中央的位置上,偏一點都不行。」
趙二暗道,王爺這一手也太損了吧,人家還怎麼出門啊,這要是火氣大的,還不一怒把箱子砸了。
他剛想到這裡。就聽劉凌說道:「別貼上募捐箱的字條,就擺在門口。若是有人砸了……呵呵,就讓他們按原價賠錢一百貫吧,少一個銅子都不行。有敢不給的,就把本王的名頭抬出來。告訴他們,這木箱是朝廷的貴重物品,不按照價格賠錢的話就沒收全部家產,全家發配南方戍邊去。」
花三郎和趙二齊齊的一咋舌,心說什麼是惡霸,咱王爺這樣的才是真正的惡霸呢。一個木頭箱子,造價要不了幾文錢的東西,居然張嘴就要一百貫!
一百貫是什麼概念?一貫就是一千個標準制錢。五代十國時期乃是亂世,一貫錢的購買能力比唐代的時候要減少很多。在唐太宗貞觀年間,物質文明極為豐富,一斗米只賣五文錢。一貫錢能買二百斗米。十斗米為一石,在唐代一石約為五十九公斤。一貫錢能買二十石的米,按照現代社會米價折算的話差不多相當於人民幣四千元上下。
而現在北漢貧苦,又是災年,米的價格幾乎是唐太宗貞觀年間的八九倍。一斗米差不多要四十五文錢左右。即便是這樣,一貫錢折合成人民幣的話也差不多在五百塊左右。一百貫,那就是將近五萬人民幣啊!
砸壞一個木箱,罰款人民幣五萬。
這個價格劉凌還說是公道的,由此可見為官者之心黑手辣啊。
花三郎傻呵呵的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要是有十個人砸了箱子,那就是一千貫錢。有一百個人砸了箱子,那就是一萬貫錢啊!王爺,要不這樣吧,咱做一千個箱子,要是都被人砸了的話,嘿嘿……大遼國的歲貢基本上就不用發愁了。」
趙二道:「這個辦法妙啊,王爺,我看可以,您下令,在咱們大漢十二個州府都這麼做。那樣一來的話,哈哈……財源滾滾啊!」
劉凌笑道:「你們倆應該改個名字,一個叫花扒皮,一個叫趙扒皮。」
花三郎和趙二在心裡齊齊暗道,嗯,那您就是劉扒皮……還是扒皮隊的大頭子。
三個人一邊說一邊走,每走過一個募集點幾乎看到的情況都差不多。幾個守着募捐箱的衙役無精打采的站着,有一個募集點的衙役甚至跑到不遠處的茶攤上喝茶去了。花三郎一邊走一邊嘆氣,不住的說還是在那些富戶門口擺箱子來得實在,照這個樣子恐怕到遼國使者來也湊不足一貫錢。
趙二說道:「王爺,咱們還是別看了,越看越鬧心。」
劉凌淡淡笑了笑說道:「你們看到的是令你們寒心的,我看到的是令我滿意的。」
花三郎詫異道:「有什麼值得滿意的地方嗎?屬下怎麼看不到?」
劉凌伸手一指離着募集點不遠處的地方說道:「你看那裡。」
趙二和花三郎順着劉凌的指點看了過去,見那個地方聚集着不下幾十個人在對着募捐箱指指點點。這樣圍觀的小群體並不止這一處,在一棵大柳樹的下面還有一群人在低着頭議論着什麼。兩個人四周打量了一下,這一個募集點四周百米之外,差不多能有幾百人在。
劉凌道:「看到了嗎?」
趙二道:「看到了,不過這些圍觀的百姓就算在那兒站一輩子,也是毫無用處啊。」
劉凌哈哈笑道:「趙二啊,看問題要看的深一些。咱們一路走過來,每一個募集點都有這樣的百姓圍觀。這些百姓其實都有捐款的心思,只不過誰都不想去做那個出頭鳥。說句文鄒鄒的話就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意思差不多。誰要是第一個站出來捐錢,恐怕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笑着說道:「其實百姓沒一個蠢人,他們對現在大漢的時局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打個比喻吧,這樣你們就能明白一些。」
劉凌道:「趙二,比如你養了很大的一群綿羊。你趕着這群綿羊出去吃草,這時前面出現了一條水溝,這水溝並不大,而且只有躍過這條水溝才能到對面吃到新鮮的牧草。這個時候,羊群在水溝前停了下來怎麼都不敢過去。你怎麼辦?」
趙二想了想說道:「那就趕羊群過去啊!」
花三郎道:「要是驅趕的話羊群有可能會跑散,不如用一根木棍挑着一些鮮草,然後放在頭羊的前面引誘它,羊為了吃到美食跟着木棍走,就會躍過水溝的。只要頭羊過去了,估計着後面的羊就都跟着過去了。」
劉凌哈哈笑道:「三郎妙人也!」
趙二撓了撓頭髮說道:「取巧而已,其實我也想到了。不過這和圍觀的百姓有什麼關係?」
花三郎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一眼趙二,這眼神讓趙二十分鬱悶。他下意識的看了劉凌一眼,後者笑而不語,負着手向前走了出去。
趙二走出去三四十米遠,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我明白了!」
劉凌三人繼續往前面走去,很多地方都有百姓聚集在遠處指着募集點議論紛紛。有的人說這樣做有用嗎?當即就有人說肯定是沒用的,咱們老百姓飯都吃不飽能有幾個錢捐出來啊。咱們捐的那幾文錢,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啊。
另一人說道:「話也不是這麼說的,積少成多,若是咱們大家都去捐款,就算每人只捐一文錢的話,累積起來也是很大的一筆財富呢!」
隨即有人嘲笑他道:「你家錢多,你去捐啊!我是反正不做這個冤大頭的,有錢我還給老娘割一塊肥肉燉湯喝補身子呢。」
這話引起很多人的共鳴,都跟着點頭。
劉凌一邊看,一邊聽,並不說話。
這時,已經離着最後一個募集點不遠了。這個募集點最為偏僻,竟然設立在了一個小胡同的路口。這個地方很少有人經過,所以連圍觀的百姓都沒有。估計着是看守的幾個衙役嫌丟人,乾脆擺在冷僻的地方了。可是就在這個募集點,劉凌的眼睛猛的一亮!
在這個募集點,竟然有人在捐款!這個捐款的人很特別,乃是一個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這女子穿着一身雪白色的長裙,風姿綽約,看上去十分的漂亮。一頭烏黑如瀑的秀髮垂在腦後,一陣微風吹過髮絲輕輕拂動。
她從身邊一個穿着紅色衣衫的小丫頭手裡接過一個繡着鴛鴦的香包,從裡面掏出所有的銅錢和幾塊散碎銀子,沉吟了一會兒全部投進了募捐箱裡!
劉凌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隙!這個女子,他認識!
竟然是那日和柳眉兒看上同一個金釵的陳子魚!
第三十九章
應遭到譴責的打砸搶事件
劉凌止步,看着那道妖嬈的身影楚楚動人的站在那裡,帶着點弱不禁風的惹人憐愛。但是劉凌看的出來,這個女人絕對不會像看上去那般柔柔弱弱。
陳子魚將香包里的錢都投進了募捐箱裡,然後回身跟那個叫嘉兒的小丫鬟說了幾句什麼就要離去。
那長相可愛清秀的小丫鬟嘉兒似乎對陳子魚將全部的錢都捐了十分的不滿,嘟着小嘴不停的在埋怨着什麼。陳子魚輕笑着彎腰對她說着話,應該是在勸她。最後嘉兒才不情願的點了點頭,跟在陳子魚後面走了。
劉凌一直看着這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心裡忽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可以確定的是,這陳子魚是仙緣人間的一個姑娘,說難聽些是一個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可是這個女人卻偏偏帶着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一種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想要憐惜愛護她的氣質。
一個青樓女子,竟然特意到捐款箱來捐款!
這是一種讓人無法不有所觸動的行為,劉凌的眉頭糾結在一起,這個女子,真的有些與眾不同呢。
趙二見劉凌的視線一直盯着遠處的兩個女子,心裡嘿嘿的笑了兩聲。這兩個女子年紀大的清麗脫俗宛若仙子下凡,一襲白衣身姿綽約飄然若仙。小的那個可愛清秀還帶着點頑皮的樣子,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他捅了捅花三郎,卻發現花三郎竟然也看着那一對漂亮的人兒眼珠子都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