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明 - 第10章

知白

  朝求歌的嘴裡輕輕吐出三個字,然後將酒袋子裡的酒喝光,站起來朝着那個少年走了過去,他想拍拍那個少年的肩膀對他說:「幹得不錯,希望你能活下來。」

  讓朝求歌驚愕的是,他才站起來,那個少年再也堅持不住從黑馬上掉了下去,重重的摔倒在草地上,將那匹黑馬嚇得往旁邊跳了一下。不早不晚,剛好在一千五百次的時候他掉了下來,然後死豬一樣在地上一動不動。

  朝求歌怔住,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一件很可怕的事。

  難道,那個少年在這樣的狀況下,頭腦還保持着清醒?他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抽刀多少次?而且,在黑馬站立的地方,一側有一塊突起的石頭,另一側則是平坦的草地。他沒有掉在石頭的那一側,難道那個少年在昏迷之前還能冷靜的選擇自己跌落的方向?朝求歌原地怔怔的站了足有一分鐘,才苦笑着搖了搖頭朝那個少年走了過去。

  他將那個軟得好像一灘爛泥一樣的少年抱起來放在湖邊,然後用氈毯將他的身子裹好。或許是因為對這個少年的好奇,朝求歌失去了困意。他挨着李閒坐下來,想喝酒卻發現酒袋子已經空了。

  「謝謝。」

  已經神志不清的少年忽然艱難的睜開眼,真誠的對朝求歌說了兩個字。

  朝求歌說:「不謝……你真的記得自己拔刀的次數?」

  沒有回答。

  朝求歌低頭看了看,卻發現那個面貌清秀漂亮的少年已經睡着了。他的眉頭微微皺着,那是因為他即便在睡夢中也能感受到身體上巨大的痛苦。

  「真是一個妖孽。」

  朝求歌感慨了一聲,往後一仰挨着李閒躺了下來。

  當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血騎兵已經習慣性的醒來,卷好自己的氈毯放在戰馬上,然後開始準備早飯。達溪長儒走到李閒的身邊,在他身邊蹲下來,將李閒露在氈毯外面的手臂放回去,然後幫他掖了掖被角。

  「等吃飯的時候再叫醒他,如果他起不來……就在他的屁股上刺一刀。」

  達溪長儒吩咐一名血騎兵道。

  少年的呼吸很平緩,只是眉頭依然深深的鎖着。達溪長儒知道李閒在忍受着什麼樣的痛苦,哪怕他是在睡夢中。

  「屁股沒有得罪你,希望您善待它。」

  李閒縮了縮身子,沒有睜開眼。

  達溪長儒笑了笑:「昨晚睡的怎麼樣?」

  李閒吸了吸鼻子,感覺自己可能是着了涼,鼻子有些不舒服:「肯定非常舒服……如果我能睡着的話。」

  李閒真的沒有睡着,雖然他從馬背上掉了下來,雖然他睏倦疲乏到有自殺的心,雖然他眷戀着硬硬的石子地不願起來,但毫無疑問,他一夜沒睡着。這一夜李閒最大的感觸不是草原的夜風有多冷,不是天空中的星星有多璀璨,而是他發現自己除了腦袋之外所有部件都不屬於自己了,他甚至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

  當繃緊了的神經鬆懈下來之後,李閒連勾動小拇指的力氣都沒有。

  「如果您拉我一把,我不吝嗇於說謝謝。」

  李閒睜開眼睛,看着達溪長儒說道。

  達溪長儒伸出手,卻沒有等到李閒的手從氈毯里伸出來。將氈毯揭開,達溪長儒扶着李閒坐了起來。

  「怎麼樣,今天的一千五百次還能完成嗎?」

  達溪長儒問。

  李閒想了想說道:「我尊敬的師父,如果我做到了,你是不是考慮給我什麼獎賞?」

  「你想要什麼?」

  達溪長儒沒想到,這個還剩下半條命的少年竟然還有心情提條件。

  李閒嘆了口氣道:「如果您將送給我的表字收回去,我會感恩戴德的。我知道您不理解我為什麼那麼牴觸那兩個字,您可以認為我一聽到那兩個字就會便秘。師父,這樣的要求雖然過分了些,但這是支撐我繼續拔刀的動力。如果你不答應,我或許考慮投湖自盡。」

  「你會捨得死?」

  達溪長儒反問。

  他站起來說道:「學了那麼多小手段,練了那麼漂亮的箭法,我不覺得你是一個為了理想能慷慨赴死的人。我答應你,只要今天你還能拔刀一千五百次,我就去再想一個表字換了就是。」

  李閒堅定的搖頭:「我可以自己想一個嗎?您可以說那是您賜給我的。」

  「是什麼?說來聽聽。」

  達溪長儒問道。

  李閒笑了起來,很漂亮,很溫和,甚至還帶着一點害羞。他想起前世時候看過的那本很著名的穿越小說,想起那個和自己同樣叫做閒的少年。只是那個少年的命運似乎比自己好一些,最起碼他身邊有一個實力恐怖的瞎子,有一個給他留下大筆遺產的老娘,還有一個終究心裡對他有愧的皇帝老爹,還有一支變態的重狙。而自己身邊呢,有一群馬賊,有一個叫張仲堅的大鬍子,現在多了一個叫達溪長儒的變態師父。

  「安之。」

  李閒淡淡的笑着:「我喜歡這兩個字,很喜歡。」

  「如果你今天還能完成一千五百次,我就答應你。」

  達溪長儒轉過身,朝着遠處走去。李閒試着抬起自己的右臂,然後驚喜的發現左臂很自然的抬了起來。他苦笑一聲,心說這樣鍛煉還沒有發育的肱二頭肌,是不是也算拔苗助長?不是他的神經錯亂了,而是因為用力,右臂終究抬不起來,左臂卻在力量的作用下抬了起來。

  朝求歌微笑着對李閒說道:「別皺着眉頭,堅持下去,用不了五天你就會適應,一年後,你的右手就能強壯起來。」

  李閒依然苦笑:「小朝哥,我沒擔心右手,我是在擔心左手……可不可以找些不用筷子的東西來給我吃?」

  朝求歌發現這個少年確實很可愛,這種狀態下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去幫你烤一隻兔子。」

  朝求歌站起來,朝着重新升起來的火堆走去。昨夜睡覺前,所有的火堆都已經熄滅了,然後壓上了石頭,確保不會有一顆火星飛出來。

  達溪長儒沒有阻止李閒一個人將一整隻兔子吞下去,雖然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就這樣暴飲暴食對身體很不好。因為達溪長儒很清楚,李閒今天……或許只有這一頓早飯可以吃。達溪長儒的要求就是那麼簡單而苛刻,連續拔刀一千五百次,否則沒飯吃。不是一天累計一千五百次,而是連續的不間斷的。一個十一歲的少年一口氣吃掉一隻烤野兔不算驚世駭俗,可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在馬背上一邊拔刀一邊吐,吐到連上個禮拜吃的東西都能回味起味道的時候,他竟然還能硬扛着手腳軟得好像麵條一樣卻倔強的繼續動作,這就有些驚世駭俗了。

  那隻烤得很香的野兔在李閒的胃裡轉了一圈,還沒有來得及消化就又吐了出來。從嘴裡吃進去,從嘴裡吐出來,李閒就好像一個單細胞動物,成功的讓菊花小門處於下崗狀態。

  倔強的少年啊,你有這樣的毅力,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達溪長儒看着李閒被陽光拖長了的身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久違的豪情。

  「悟空這兩個字,真的不好嗎?我還是覺得比安之這兩個字強不少。」

  達溪長儒試圖改變李閒的想法。

  「你再提這兩個字,我就回花果山不回來了!就算妖精吃了你,我也不回來!」

  李閒咬牙切齒的說道。

  第016章

刀客都這麼走路的

  當李閒看到遠處出現在斜陽下那一條大河的時候他忘情的呼喊起來,用了十六天,他終於能適應每天那煎熬無比的一千五百次拔刀。

  這一段弱洛水,是霫人和契丹人地盤的分割線。

  越過弱洛水再往北走就是霫人的草場了,霫人才真的是草原人中相對溫和的一個民族。他們的圖騰不是狼,而是天鵝。霫人的地盤不如契丹人大,人口加在一起也不如契丹八部眾多。霫人統治的大概區域是在弱洛水以北,東接靺鞨,北接烏洛侯,西至突厥,最大的部族也不過四萬餘戶。所謂的靺鞨,在五代十國之後就改成女真了,也就是後來建立大金國的女真,也就是後來滿族的前身。

  弱洛水,有很多稱呼,如潢水,西拉木倫河。

  契丹人的地域北面是弱洛水,東南是遼水。契丹這個民族是一個很可怕的民族,要知道大遼國的疆域是宋王朝的兩倍以上。當然,這一點就目前來說只有李閒一個人知道。

  「流沙河啊,三師弟快出來見我吧,咱們一起去西天泡妹妹!」

  李閒瘋了一樣的喊着。

  血騎的人已經習慣了這個時常會表現的很怪異,甚至可以說瘋魔的少年。這個少年嘴裡總是在不經意間說出很多令人費解的名詞,比如他在練習拔刀的時候經常會對達溪長儒說:「請求暫停,我要求小便。」

  後來血騎兵知道,小便原來就是撒尿。

  李閒很耐心的給血騎兵解釋為什麼撒尿叫做小便:「撒尿拉屎都是方便,不管是前門還是後門都是方便之門。為什麼撒尿是小便,拉屎是大便呢?撒尿的時候你會不會抖?抖的時候會不會精神一振?肯定是有的,可是比起拉屎的時候那種如釋重負的高潮感覺來,小便的那一抖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所以叫小便……」

  李閒從越發高大的黑馬上躍下來,捧起依然冰冷刺骨的河水狠狠洗了把臉。感受着冷冽河水洗去鉛塵的痛快,李閒竟然生出脫光了裸泳的念頭來。雖然河水很冷,但李閒在河中看到不少來回遊弋的大魚。也不知道草原人為什麼這麼浪費,放着那麼多魚不吃簡直就是對那些魚的不尊重。

  「今天終於可以不吃烤兔子烤野鼠之類的東西了,咱們烤魚吃吧。」

  李閒吧嗒吧嗒嘴幻想道:「放在架子上烤,再灑上孜然粉辣椒沫,美味至極!」

  「孜然粉是什麼東西?辣椒又是什麼東西?」

  對毒藥一直很有興趣的獨孤銳志問,他沒有聽說過這兩種東西。血騎四虎中,論直接戰力獨孤銳志是最弱的那一個。但若是比一比誰殺的人多,另外三個加在一起也不如獨孤銳志。當年在突厥人的地盤上,有一次被一個小部落傾巢而出的騎兵追擊,血騎損失了幾名騎兵,當晚獨孤銳志一個人悄悄潛入那個小部落,一口氣毒死了那個部族三分之一的人,六百多口,死得很乾脆。

  紅拂送給李閒的幾十種毒藥,獨孤銳志這一路每一種都認真的研究過。李閒在對毒藥的分辨和配製上進步神速,獨孤銳志功不可沒。獨孤銳志的口頭語是,當你想用兵器殺我的時候,我肯定知道。但我下毒殺你的時候,你肯定不知道。

  三十幾種毒藥的藥性,作用,獨孤銳志都清楚的講給李閒,如果在行軍途中抓到什麼比較大的野物,獨孤銳志就會在其他人殺人的目光中,神色淡然的將那隻野物毒死然後給李閒詳細的講解藥性。沒有肉吃而脾氣有時候會間歇性爆發的鐵獠狼則會按住獨孤銳志一頓胖揍,獨孤銳志會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報復性的給他下點瀉藥,然後鐵獠狼一邊捂着肚子一邊再次胖揍獨孤銳志。

  嗯,獨孤銳志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不可否認的是,李閒從中獲利頗多。比如,有一次獨孤銳志毒死了一隻山豹,沒吃過豹子肉的鐵獠狼揍了獨孤銳志。然後李閒給鐵獠狼下了瀉藥,然後鐵獠狼揍了獨孤銳志。

  這是一種很好玩的遊戲,李閒是這麼認為的。

  「孜然……辣椒……」

  李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等我的艦隊建立起來之後,我會派一個叫鄭和的人去遙遠的海外將這兩樣東西帶回來。」

  「原來又是你編造的那些無聊故事!」

  獨孤銳志撇了撇嘴,不再理會李閒。他蹲在河邊,看着河水中自由自在游弋的魚兒感慨道:「這麼大一條河,我得下多少毒才能把魚兒都毒死?」

  鐵獠狼恰好走過他身邊,聽到獨孤銳志的自言自語後鐵獠狼善意的勸道:「別考慮那麼飄渺的事,因為如果今天我們吃不到烤魚的話,我會把你扔進河裡淹死。」

  獨孤銳志昂起下頜:「難道我是被嚇大的?」

  鐵獠狼一本正經的說道:「你肯定不是被嚇大的,你是被我揍大的。」

  李閒挽起衣服,光着腳丫慢慢滑進河裡。他手裡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盯着河水中游來游去的魚兒嘴裡念念有詞的好像一個神棍。

  「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啊魚不停游,一天到晚拔刀的人啊想補補身子。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想吃魚想的要死了,你們來救我吧。魚兒,魚兒,我來超度你們了。」

  一條魚從李閒的腿邊游過,它慢悠悠的看起來很愜意的在尋找食物,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眼裡的食物。當魚游到他身前的時候,李閒迅速的將那木棍刺了下去。隨即,他的手上感覺到了一股阻力。刺破了魚肚子的木棍迅速的抬起,李閒頭也不回的將木棍往身後一甩。

  一名血騎兵伸手將那血淋淋的魚抄住,然後在石頭上使勁一摔。可憐的魚兒就此死於非命,很快就被另一名血騎兵用匕首將魚鱗刮掉,然後用鐵釺穿好放在一邊。負責烤魚的血騎兵小心翼翼的從包裹中取出金貴的鹽巴,在已經滋滋冒油的烤魚上小心翼翼的灑上一些。在荒野中行軍,鹽巴是一種必須計算着消耗的奢侈品。

  烤魚的香味很快就飄了出來,李閒禁不住誘惑停止捕魚,想跑到岸上去搶烤魚,腳卻不知道踩在什麼上面,李閒疼的一咧嘴,拔出腳發現被割破了一道口子。他惱火的蹲下去摸那塊石頭,摸上來的卻是嬰兒拳頭大小的一塊黑色金屬。放在陽光下仔細看了看,黑色的金屬散發出一種厚重的金屬光澤。

  「師父,這是什麼東西?」

  李閒上岸將那塊金屬遞給達溪長儒。

  達溪長儒接過來看了看,淡淡的說道:「是隕鐵,你運氣不錯,這一小塊溶了,鑄在橫刀里會讓橫刀更加堅固,更加鋒利。」

  他見李閒的表情有些懷疑,於是從懷裡摸出一柄匕首,猛地照着那塊隕鐵砍下去,當的一聲脆響,那隕鐵上爆出一團火花。

  將匕首遞給李閒,達溪長儒說道:「別以為這是隨處可見的東西,隕鐵的珍貴程度你想象不到。我在青牛湖尋找到的那塊,比這塊至少大一百倍。如果拿出去賣,最少可以賣三千貫。如果是賣給那些一心想要一柄寶刀的世家子弟,萬貫也不是問題。如果跟突厥人交換的話,能換來幾百匹上等馬。還有一大塊草場。」

  「我沒有萬貫,我沒有幾百匹馬,我也沒有草場,但那塊隕鐵是我的!」

  李閒看着那匕首上崩出來的深深的缺口嚴肅的說道。

  達溪長儒瞪了他一眼說道:「我既然答應你用那塊隕鐵給你打造一柄長刀,就不會食言。達溪長儒說過的話,從來沒有反悔過。只是青牛湖很大,也很深。而且契丹人就生活青牛湖邊,我不確定是否還找得到那塊隕鐵。契丹人對青牛湖太了解,他們對隕鐵的價值也太了解,所以那塊隕鐵不一定還在。」

  他頓了一下說道:「最主要的是,我忘記把那塊隕鐵從什麼位置沉下湖了。」

  李閒嘆道:「我看過大話西遊的,怎麼忘了悟空的師父是最能忽悠的那一個!」

  不理會李閒的胡言亂語,達溪長儒說道:「其實用什麼樣的刀並不重要,如果你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我給你天下致銳的寶刀,你能打得贏我嗎?就好像一個三歲孩子拿着橫刀也絕對不是一名壯漢的對手,你不要把外物看的那麼重。如果你的刀法足夠強,還會在乎你用的是什麼刀嗎?」

  李閒點頭道:「有道理,只要修為達到一定境界,無論什麼刀拿在手裡,都是寶刀。」

  達溪長儒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道:「很好,去吃飯吧,吃完飯也該教你其他一些用刀的基本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