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明 - 第5章
知白
他突然往一側衝出去,才邁出去一步立刻就又退了回來。果然,等着他往外沖的士兵立刻扣動了機括,幾支弩箭往李閒衝出去的方向激射而去。李閒藉助這個機會拉弓,從容的瞄準一名三十米外的士兵將其一箭穿喉。李閒蹲下來,朝着陳雀兒的方向看了看,卻看不到了他的身影。
兩名穿着草原人服飾的士兵小心翼翼的朝着李閒藏身的石頭走過去,兩個人互相看了看,隨即點了點頭。他們的連弩已經射空了,再裝填顯然來不及。兩個人分開,緩緩的抽出腰畔的橫刀。李閒趴在地上偷偷看了看,不屑的勾了勾嘴角。橫刀,草原人會用大隋的制式橫刀?做戲都做這麼假,真不敬業!
一名士兵指了指從石頭後面露出來的一小段步弓和一隻腳,另一名士兵點頭,從另一側繞了過去。這名士兵猛的閃出來一刀就砍了下去,然後他的身子就因為慣性的緣故向前撲倒。石頭後面一個人都沒有,他用盡全力的一刀劈空。
石頭上靠着一張步弓,地上一隻鞋。
李閒從樹半腰躍下,雙手握着的一支羽箭狠狠的從那士兵的後脖頸刺了進去。那士兵悶哼一聲,嗓子裡咔咔的響了幾下後隨即不甘的倒了下去。李閒得手之後不敢停留,撿起那士兵的橫刀朝着身後胡亂的掄了出去。他以橫刀掃了幾下,然後超前飛奔。
最後的那名士兵看清殺了自己四個袍澤的竟然是個孩子,他眼神里噴出怒火,吼了一聲朝着李閒追了出去。
李閒縱然不缺乏恆心練就一身本事,雖然心智上根本就不是一個孩子,奈何他的身體卻始終局限了他,沒跑出多遠就逐漸的被那名士兵拉近了距離,眼看着就要追上。那士兵狂追了幾步,然後一刀朝着李閒的後背砍了下去。
噗的一聲!
一股血花飛濺。
李閒身子猛地撲倒又往前滾了好幾下才停下來,他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卻見那追殺自己的士兵胸口上插着一柄橫刀,那士兵不可思議的看了看自己被貫穿的胸膛,然後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他身邊沒有人,那刀他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過來的。
「只會狗爬可殺不了敵人,你手裡的刀難道只會割草一樣胡亂揮舞?」
一道帶着些懶散又高傲的聲音在李閒身邊驟然出現,這聲音嚇了李閒一跳。他下意識的揮刀朝聲音響起的一側砍去,忽然手上一空,再看時,手裡的刀子竟然不知道怎麼就被人奪了去!
恐懼!
李閒到現在為止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就算紅拂將他關在山洞裡跟黑熊捉迷藏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恐懼。
刀就在他身邊,鋒利的刀鋒就在他咽喉一側。
巨大恐懼之下的李閒竟然莫名其妙的想起那段經典的話:當時那把刀距離我的咽喉只有十分之一厘米……
刀一動不動,連一絲細微的波動都沒有。
李閒順着橫刀看過去,先看到一支幹淨的修長的手,然後看到一個穿着破舊皮袍的落拓男人。那人手裡的刀磐石一樣穩定,而他的臉上卻是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這人一頭蓬鬆的有些微微捲曲的長髮,遮住了一隻眼,但能看到有一道恐怖的疤痕從他長發遮擋着的那一側貫穿臉孔上下。
「起來吧,別去摸你腳腕上的匕首了,除非你想死。」
那人看不出多大年紀,李閒看着這個步驚雲造型的漢子無奈的笑了笑,隨即收回手,乖乖的站了起來。
「前輩好刀法。」
李閒很真誠的讚美,然後猛地一抬手,他手腕上裝着的腕弩就射出一支短弩。此時他與你落拓男人近在咫尺,這一弩射的又極為突兀,李閒絕對不認為那人能躲得過去。但他後續的動作卻並沒有停止,迅速的從懷裡摸出一包石灰灑了出去,然後低頭抽出腳腕上匕首往前猛地刺了出去。
匕首停在半空,因為那柄橫刀又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閒艱難的笑了笑,重複了一句:「前輩好刀法!」
那人放下擋在眼前的左手,眯着眼睛看怪物一樣看着李閒。
「保命的手段還真不少,心也夠狠,我真想看看,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李閒從懷裡掏出幾把飛刀,一包石灰,一塊小銅鏡,一包瀉藥,十幾顆鐵蓮子,一支迷香一股腦丟在地上,然後又使勁摸了摸,掏出一把彈弓比劃了一下:「這個算不算?」
那落拓男人皺眉:「怎麼會有你這麼無恥奸詐狡猾陰狠的孩子?什麼樣的老子造了什麼孽才生出你這樣妖怪來?」
李閒歪了歪頭:「其實……我也挺想知道的。」
第008章
閒情雅致的雅
「你叫什麼?」
落拓男人收起橫刀,拍打着身上的石灰問道。
李閒嗆得咳嗽起來:「李閒,李閒的李,閒情雅致的雅。」
「那是李雅!」
落拓男人瞪了他一眼說道。
李閒難得的紅了臉,他訕訕的笑了笑道:「緊張,舌頭一抖就說錯了。」
他就算再笨也終於看得出那漢子並沒有殺他的意思,否則早就一刀將他這顆小腦袋削飛了。更何況李閒不笨,而且遠比同齡孩子要聰明的多。當然,在這一世這一點是不值得驕傲的。他是那種雖然英語零分,但高考成績依然過了五百五的妖孽。更何況,他腦子裡還裝滿了金古梁溫黃諸多大家的刺激故事,還有這一世為了活下去而鍛煉出來的反應。
「前輩……好刀法啊。」
李閒由衷的讚嘆。他是從馬賊窩裡長大的,刀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太尋常不過了。鐵浮屠中陳雀兒和伏虎奴都是用刀的好手,雖然他義父張仲堅不善兵器一雙拳頭剛猛霸氣天下無雙,但對兵器終究不是一竅不通的。所以李閒自認為了解刀,也不是沒見過刀子玩的漂亮的。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真的有人握刀如傅紅雪一樣穩定。那隻乾淨的修長的手握着刀,真的如同一塊磐石般穩定着紋絲不動。
那人的肩膀下意識的動了動,見李閒沒有偷襲自嘲的笑了笑。
前輩好刀法啊,這句話就跟暗號似的了。
「被你這麼一個小傢伙搞的狼狽不堪,你這些小手段也厲害的很啊。」
李閒謙虛道:「您是沒有見過我姑姑,如果見了她您就會發現我是多麼的不入流了。」
「你姑姑?」
那人皺眉想了想,側頭問道:「紅拂?」
李閒驚訝道:「前輩認識我姑姑?」
落拓男人眯着眼睛看着李閒,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看,李閒確信自己耳朵下面那顆小小的淺淺的雀斑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李閒還確定自己如果好意思脫衣服他一定會好意思看。他不確定的是……這落拓男人有沒有扒開他衣服的念頭。
「你左胸口上有一點櫻桃大小的紅色胎記?」
那人問。
李閒還沒有回答,他胸口的衣襟忽然哧的一聲輕響,那落拓男人已經一刀切開了他左胸的衣服,露出一片白淨的皮肉來。在心口的位置上,果然有一顆櫻桃大小鮮紅鮮紅的胎記。李閒低下頭看了看,這一刀切的恰到好處,再深一分就會把他的皮膚也切開,但他顯然對這種方式很不滿意。皺着眉頭,李閒抬起下頜剛要抱怨這樣是會傷到小朋友的,就聽到那男人問:「你大腿根……嗯,就是靠近那個地方,是不是還有一條龍形胎記?」
李閒轉身就跑,一點都沒有猶豫。
「有!但絕對不許撕我褲子!」
李閒一邊跑一邊喊。
那落拓男人怔住,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真沒想到,傳說中的真龍轉世竟然會是這麼一個無恥無賴的少年!」
李閒已經跑遠,沒有聽到落拓男人的低語,不然他一定會問問什麼叫真龍轉世?難道小弟弟下面那一條好像長了爪子的蚯蚓一樣的胎記有什麼特殊意義?但李閒沒有聽到,所以他不會想到自己在十年前就已經被很多人在關注。那個時候就有一個站在人世間巔峰的人想殺他,也有無數人想要保護他,這一切源於那個撿到他的尼姑一句預言,源於那個尼姑實在太過於特殊的身份。
落拓男人看着李閒撒開腳丫子狂奔的背影讚嘆道:「看着有些順眼了,跑起來還真是不難看。」
他將橫刀往肩膀上一放,然後舉步朝着李閒那邊跟了上去。
埋伏在樹林中的一百多名士兵在開始階段占據了上風之後,很快就被殺伐更果決,手段更狠戾的鐵浮屠扭轉了局面。李閒跑到路邊的時候,鐵浮屠的人已經在打掃戰場了。一百多具屍體被拖過來堆在一邊,另一側是鐵浮屠死去的七個人的屍體並排着躺在地上。還有四五名被活捉的士兵跪在一邊,正在渾身顫抖着驚恐四處張望。
悍勇的鐵浮屠馬賊從四處收攏回來,每個人的手上身上都沾滿了血。陳雀兒拉着一具死屍的腳腕拖過來往屍體堆上甩過去,回頭正好看到奔過來的李閒。陳雀兒見李閒跑的很「健康」,隨即裂開嘴露出白白的牙齒笑了起來。
張仲堅正要帶人去找李閒,見他安然無恙也放下心來:「怎麼跑的這麼慌張?後面還有人追你?」
李閒跑得氣喘吁吁的說道:「追是有人追,但不是那些傢伙。」
李閒指了指那一堆死屍說道。
張仲堅抬頭往遠處看了看,看到那扛着橫刀的落拓男人一步一步緩緩的從樹林中走了出來。張仲堅笑了笑道:「沒事,他不是敵人。」
李閒一邊喘氣一邊說道:「是,我知道,他不是敵人,因為他不是人。」
張仲堅詫異問道:「怎麼了?」
李閒費力的笑了笑道:「沒事,跟你們這群傢伙沒什麼區別,整天就想着扒我褲子看蚯蚓!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們一直蚯蚓蚯蚓的笑話我,不是說我那東西長得難看,而是說那塊難看的胎記。難道就沒有別的確認身份的方法了?非得逼我脫褲子坦誠相見嗎?」
張仲堅笑了笑道:「別怪他,以後還會有不少人對那條蚯蚓感興趣。被人把腿扒開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
李閒瞪着他問:「阿爺,你現在怎麼像逼良為娼的龜公?」
張仲堅罵道:「那你就是小王八蛋!」
李閒一本正經的辯駁道:「我不是你親生的……」
「你自然不是他親生的,他豈能承受得起?」
那落拓男人一邊走一邊說道。
李閒白了他一眼道:「你就能承受的起?」
那人嘆道:「這天下世間,想來想去,當真沒一人能承受的起。所以生你的父母才會棄了你在雪地中,說不得他們現在已經埋骨在某一片黃土下了。」
張仲堅瞪了那人一眼道:「律臣,你胡說八道什麼!」
被張仲堅叫做律臣的男人皺了皺眉問道:「難道我說錯了嗎?他親生父母我們尋了這麼多年,可曾尋到?前幾年說有可能遷到了草原上,我從阿爾泰山到貝加爾湖再到阿姆河,去年到了濡水,為什麼就找不到?」
李閒對地理還是有個大致的概念的,聽那個叫律臣的人竟然走了幾千里草原不由驚詫的問道:「你為什麼要如此用心的尋他們?你又是誰?」
「我?很久沒有人問起我的名字了,我叫達溪長儒。你問我為什麼尋他們,難道在你心裡也不認為他們配做你的父母嗎?」
李閒心中一震,達溪長儒?就是那個領兩千大隋騎兵出弘化與四十萬突厥狼騎遭遇後血戰不退,三日三夜大戰十四場,兵器皆斷,遂赤手搏鬥,手可見骨,身披重傷五處,前後貫穿之傷兩處的絕世戰將達溪長儒?以兩千騎兵對陣突厥王庭四十萬大軍凜然不懼,血戰三日夜帶百餘人突圍而出的戰神?這是一個讓漢人揚眉吐氣的名字,讓大隋騎兵威名遠播的名字啊!兩千人對陣四十萬,殺敵一萬多人,士兵們兵器都折斷了就赤手搏鬥,靠血肉之軀和一腔肝膽硬生生逼退了突厥大軍!
李閒肅然起敬,深深的一揖到地:「見過將軍!」
達溪長儒擺手不耐道:「什麼將軍,我早已經忘了。你且先回答我,你也覺得他們不配做你的父母?」
李閒直起身子,想了想認真的說道:「生我即是恩德,生而不養棄之於雪地,料來他們當時也沒顧及我的死活,恩德盡散,為什麼還是我的父母?只是……若有朝一日還能相見,我便養他們一生無憂到老,也是應當的。」
達溪長儒眼神一亮,隨即豪邁一笑,連說了三個好字:「好!好!好!」
眾人收拾戰場,將那些扮作草原人的隋兵也掩埋了,又在密林中立了七座土墳,將死去的鐵浮屠兄弟埋葬於此。眾人雖然肝膽相照,但早已看淡了生死,人心悲愴,卻不會痛哭流涕做小女人狀。只是大家都不曾想到,從涿郡才到漁陽就被人埋伏戰死了這麼多兄弟。
「問明白了?」
趙子俊問伏虎奴道。
伏虎奴審問了那幾個俘虜,將得來的消息對張仲堅等人說了一遍:「他們說都是漁陽郡的郡兵,扮作草原人埋伏在此並不是針對咱們。他們也不曉得咱們要來,只是怕有人援助山腳下那小村子。他們還有人在前面那村子裡,奉命將那村子裡的人殺光。」
「為什麼,大隋的郡兵為什麼要屠殺大隋的百姓?」
李閒皺眉問道。
伏虎奴道:「他們也說不出緣故來,不過他想着和奚人南下不無關係。奚人殺人放火,漁陽郡兵找不到那些奚人,還不拿自己家百姓當替身?殺光了人斬首回去,就是大功勞!」
「敗類!」
李閒咬着牙說道。
張仲堅忽然一驚,飛身躍上馬背道:「婉承小狄說不得就在村子裡!」
鐵浮屠眾人立刻上馬朝着那村子放心馳去,李閒打了個唿哨,他那黑馬從林子裡奔了出來,李閒翻身躍上馬背就追了出去。達溪長儒也找了一匹駿馬騎了,就跟着李閒身後。張仲堅心中擔憂女兒小狄和紅拂的安危,一刻不敢耽擱,催動坐騎,揚起一股塵煙縱馬狂奔。
第009章
做的過了
李閒心中着急尤其擔憂小狄的安危,不斷的抽打黑馬加速。他與小狄一起長大,感情十分的要好。那個可愛的小丫頭,李閒一直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看待。
他心急如焚,達溪長儒勉強追上他安慰道:「放心,村子那邊沒事,好歹我手下還有百十名漢子。那些綿軟無力的郡兵,怎麼可能是我手下兄弟的對手?」
李閒心中正亂,哪裡有時間想到達溪長儒所說的那百十名手下,竟然是弘化一戰後兩千大隋騎兵僅剩下的一百零六壯士?有那一百零六人在,別說幾百遠不如大隋府兵精銳善戰的漁陽郡兵,就算被數千人包圍,也照樣能護得紅拂和小狄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