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明 - 第6章
知白
紅拂奔無姓無名,與張仲堅結拜為兄妹後隨張仲堅之姓,張仲堅為她取名為婉承。但江湖上都以她的手裡那柄紅色的拂塵為名,稱呼她為紅拂女。
「大哥!」
張婉承遙遙認出對面來人正是張仲堅,她本來皺緊的眉頭鬆了下來。心中的擔憂散去,臉上也恢復了幾分血色。擔心義兄的安危,她之前的臉色白的嚇人。
「婉承!你沒事就好!」
張仲堅勒住駿馬哈哈笑道,他接着又問:「小狄如何?」
張婉承擦了擦額前的汗水笑道:「我怕有危險就把小狄留在村子裡了,有律臣的人護着,放心吧。」
張仲堅這才安心,抬頭去看達溪長儒麾下那些騎兵,個個都是狠辣悍勇之輩,十人中倒有六七人臉上有傷疤。這支騎兵雖然只有六七十人,但看起來卻帶着一股千軍萬馬磅礴氣勢。這些士兵都是達溪長儒的親信,當初達溪長儒傷愈之後離開弘化,這些騎兵都選擇了跟他一同離去。達溪長儒就是帶着這支百戰精騎,這幾年一直在茫茫草原上闖蕩。
看到這些騎兵,李閒肅然起敬。這些騎兵臉上的傷痕,都是那場大戰留下的印記。那是一種無上榮光的印記,是一種非但不醜反而雄姿英發的印記。這些騎兵,都是真正的戰士。這樣的人,每一個都值得李閒發自內心的去尊敬。
達溪長儒催馬上前,眼神在麾下騎兵身上掃過,這一刻,他身為絕世戰將的那種霸氣和威儀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戰局如何?」
達溪長儒問道。
騎兵們橫拳在胸,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領頭的旅率昂首說道:「報將軍!斬敵一百八十八人,生擒四十七人,血騎傷三人,無一人戰沒!」
血騎!
這是達溪長儒對自己麾下這支人數不多騎兵的命名。血騎,從血海波濤中活下來的非凡騎兵。聽到這兩個字,就能感受到這些騎兵們身上那股濃烈的血腥氣味。也只有他們這些人,才當得起這個名字。李閒被這兩個字勾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心中激盪。或許別人對這兩個字的反應還輕一些,但李閒卻是無法平靜的。前世的時候就對那一戰的大隋騎兵們心生敬仰,如今親眼看見他們,李閒如何能不激動?這種激動,和當初知道收養自己的大鬍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虬髯客時還不一樣。知道虬髯客是自己的義父,李閒無法不激動。但見到這些騎兵,李閒無法不尊敬。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分兩隊人殿後,回八仙山。」
血騎立刻分出兩隊騎兵,直到眾人走出去數百米才跟上來。
令出如山,這才是一支鐵軍。
眾人到了小刀村之後,達溪長儒擺了擺手,血騎立刻分出人馬四散為游騎斥候,剩下的人就在村口戒備。
眾人下馬,步行進入村子。
「阿爺!」
一聲清脆悅耳的童音傳來,隨即,一個穿着花布衣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從一個院子裡沖了出來,跑着笑着,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在她的臉上狠狠的親一口。張仲堅一把將那女孩抱起來舉着轉了幾個圈,用自己的大鬍子在小女孩的嬌嫩小臉上蹭了蹭:「小狄,想阿爺沒?」
小狄忽閃着仿似會說話一般的漂亮大眼睛認真的點頭:「想阿爺,很想很想。還想閒哥哥,很想很想!」
張仲堅哈哈大笑,將小狄放下來說道:「你閒哥哥也來看你了。」
小狄眼睛猛地睜大,隨即抬起頭四處尋找李閒的影子。正找着,忽然看到那個漂亮乾淨的少年從那匹熟悉的黑馬上跳下來,夕陽下,那少年正對着自己微笑。小狄高興的喊了一聲閒哥哥,迎着李閒跑了過去。
李閒笑着,等小狄跑到自己身前才叫道:「小狄妹妹。」
小狄才五歲多些,昂着圓潤的小下巴認真的問道:「閒哥哥,怎麼才來看我?我求姑姑好多次了,讓姑姑帶我回去看阿爺,看閒哥哥。姑姑只是不答應,我就每天晚上偷偷哭。」
說着說着,小狄的眼睛裡就開始有淚珠兒滾動。
張婉承拉起小狄的手,掏出手帕給小狄擦拭淚水:「看看,你阿爺和你閒哥哥見你這樣,還得說姑姑平日裡怎麼欺負你這小妮子呢。」
小狄抽泣着說道:「姑姑對小狄很好啊,就好像阿爺和閒哥哥對小狄一樣好。」
「那就別哭了,哭一個小花臉就不漂亮,不漂亮怎麼做新娘子?」
張婉承笑着說道。
小狄想了想認真的說道:「小狄不哭,小狄還要做閒哥哥新娘子的。」
李閒尷尬的笑了笑,頗有些手足無措。
張婉承瞪了他一眼道:「怎麼?你還不樂意?信不信現在我就閹了你送到大興城去做太監?」
李閒心中嘆道:這個時代其實沒什麼不好的,雖然沒有那台破電腦,沒有破電腦里那無窮盡的步兵片子,沒有餓買瑞啃的垃圾快餐,沒有蘋果手機,沒有奔馳寶馬沒有高樓大廈。但有咱當初最嗤之以鼻現在也不得不接受的包辦婚姻不是,尤其是,如小狄這般漂亮的小女孩就算長大後再出落的失敗,也不會比劉亦菲丑吧?
只是,心理年紀已經超過二十八歲的李閒,怎麼都感覺很彆扭很彆扭。
但他卻不會表現出什麼,在紅拂面前,他只會如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點頭,就好像嗑了藥丸一樣。
老里正陳小刀被人扶着的走出院子笑道:「快進屋子說話,怎麼都在外面站着。」
李閒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能一口氣喝掉二斤米酒中間不打嗝的好漢,他實在沒想到陳小刀已經不小成了這個樣子。被人攙扶着還顫巍巍的樣子,是不是一斤米砸過去就能砸他一個四仰八叉?二斤酒?這好漢那癟癟的肚子是怎麼裝下的?再者……那張笑起來如同一朵盛開菊花的嘴……真的那麼強?
陳老漢讓村民們帶着鐵浮屠的人去包紮傷口,領着張仲堅等人進了院子。
主動擔任煮茶工作的張婉承,李閒第一次發現她如此溫婉淑女的一面。端莊而秀美,動作輕柔舒緩,就算不喝那茶,僅僅是看着如玉美人煮茶也是一種極難得的享受了。纖纖玉手,烹茶煮酒,還有什麼比這更讓男人獸性大發……呃,心神寧靜的事呢?
「律臣,你怎麼會來的?」
張仲堅好奇的問道。
達溪長儒看着張婉承煮茶的動作似乎入了迷,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說道:「正是為了奚人的事才回來的,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正在奚人的部落中。」
張仲堅問道:「那你可知道,奚人為什麼突然一改性情,這麼頻繁的偷過長城來打草谷?一直以來,奚人都是最溫和的草原民族了。漢人的行商即便帶了大批的貨物獨身到他們的部落去,他們也不會起了歹念殺人奪財。你正巧在奚人的部落,應該知道他們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吧?」
李閒也坐直了身子,側耳傾聽。
達溪長儒嘆道:「奚人那邊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們根本就不曾派人南下過。奚人大埃斤阿會錫林也很惶恐,不知道是何人冒充奚人作惡,他懼怕大隋對其部落發兵報復,我南下之前還特意求我幫忙查清楚是何人陷害他們部落。奚人雖然善變奸詐,但膽子卻小,他們不是溫和,而是不敢貿然與大隋為敵。奚人五部加在一起至多也不過拼湊出三萬騎兵而已,如何敢於大隋作對?」
達溪長儒嘆了口氣道:「這件事只怕……另有隱情。」
李閒詫異道:「奚人善變狡詐,莫不是那個阿會什麼在騙你?」
達溪長儒道:「奚人五部埃斤都在莫賀拂部商討對策,他們懼怕大隋出兵討伐,已經在商量着是否向北到橫水去搶霫人的草場了。」
張仲堅皺眉道:「看來……要到漁陽縣城裡走一趟了。」
李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算算日子,正是大業六年,難不成這件事和隋煬帝征討高句麗有關?隋煬帝楊廣第一次征伐高句麗正是從大業六年開始準備的,卻一直拖到了大業八年才出征。難不成這次漁陽郡的事情,是大隋為了清理奚人而故意布置的一場陰謀?可是不曾記得史書上,大業六年隋煬帝對奚人用兵啊?還是自己忘記了?還是……這樣的一場小戰爭,根本就沒有記錄下來?
李閒也有些詫異了。
可不管怎麼說,漁陽郡守裴炎做的過了!
第010章
莫非是他
漁陽郡治,漁陽縣,也就是現在的天津薊縣。漁陽往東就是燕郡,燕郡臨遼水,遼水再往東就是高句麗的疆土。大隋開皇三年的時候文皇帝楊堅下旨,漁陽,燕,都廢郡為縣,歸幽州管轄。到了大業三年的時候,大業帝楊廣又重新將這兩地改為郡,皇帝父子倆願意折騰,郡也好縣也好,沒什麼大不了。
漁陽縣城算是一座半軍事化的城池,因為緊鄰邊塞,漁陽的郡兵等同於邊軍,所以武器裝備和人員數量都比一般的郡兵要強大不少。漁陽有郡兵四千,除了守城之責還要巡視北長城。領兵的是漁陽郡丞,姓崔,名煥,字遼遠。
崔煥練兵還是很有一套的,據說他當年他是大隋伐陳時候,楚國公楊素的一名親兵隊正。換句話說就是在朝廷里有硬關係的人,雖然楚國公楊素在大業二年的時候就病死了,但毫無疑問,他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楊素之子楊玄感為禮部尚書,深得大業帝楊廣的喜愛。所以漁陽郡守裴炎對崔煥也很尊敬,雖然他比崔煥的職務要高。
漁陽縣城門,進進出出的有不少行商。各地的行商很多人選擇自漁陽出關,到奚人的部落交易。遼東的參客也有不少到漁陽來出手藥材的,所以漁陽城內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尤其是楊廣以聖可汗的名義宣布所有進入大隋的客人一律酒飯免費之後,漁陽城裡的外族人倒是比漢人還要囂張跋扈。
也不知,因為這一條荒唐命令,有多少家酒樓客棧倒了閉。
張仲堅帶了李閒,伏虎奴,陳雀兒,駱縛,一行五人扮作行商進了漁陽縣城,李閒不是第一次到邊關附近來,當初在燕山中也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對那些捲髮碧眼的外族人並不會好奇。更何況,他上一世的時候對施瓦辛格,史泰龍這樣的型男還是很欣賞的,對梅甘福克斯這樣的美女也是有過幻想的。
交了稅銀進城,李閒不由得想到,外族人一律免費,自己人卻要交各種稅賦,這大隋的貿易逆差得有多大?
不過他這也是瞎擔心,漢人的一切在草原上都是有銷路的,尤其是蜀錦和鐵器。要知道在草原上,草原人最愛蜀錦顏色艷麗而且厚實,行商能以幾倍的價格從草原人手裡換來銀角和玉器。若是用一口鐵鍋做聘禮的話就能娶到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而且女方家還得高些得睡不着覺。
曾經有一個幸運的行商,帶了一些紙張到了霫人部落。同行的夥伴嘲笑了他一路,紙張不好運輸容易破損且草原人也沒幾個會寫字的,要紙張幹嘛。結果到了霫人部落後,誰想到那霫人首領的妻子竟然是個漢人世家出來的女子,聽說有筆墨和紙張,立刻派人用整整一小口袋的銀器將那些紙張筆墨換了來,驚掉了一地的下巴。
選了一個客棧,張仲堅對李閒道:「不讓你來,你偏要跟來,我和駱縛他們出去探探路,你就在客棧里等着吧。」
李閒撇嘴道:「師父要帶我去弱洛水尋找打造長刀的隕鐵,這一走指不定要多久呢。怎麼也得多帶些東西吧,你給我些肉好,讓小鳥哥陪我去買些必備品什麼的。」
達溪長儒收了李閒為弟子,要帶他弱洛水契丹人那邊碰運氣。當年達溪長儒到了契丹人的青牛湖時曾經尋到一大塊隕鐵,因為不好攜帶就沉到了湖底。達溪長儒要教李閒刀法,就想起那塊隕鐵來了。打算帶李閒到青牛湖去尋找那塊隕鐵給他打造一柄趁手的長刀,李閒就想到漁陽縣城來採買些東西帶着。
張仲堅他們是要來殺人的,李閒不厭惡殺人,尤其是殺壞人。但他對殺人這事也沒有什麼癮頭,所以郡守府那趟活他原本就沒打算參與。
張仲堅拳法剛猛霸氣,偏偏李閒的身子瘦削了些,或許是沒出襁褓的時候在雪地里受了寒,雖然這些年他一直在苦練,可身子骨確實算不得十分堅挺。張仲堅的拳法太過霸道,李閒現在雖然比同齡人身體要強壯不少,那種非人的拳法卻還是練不得。幸好張仲堅還能教李閒弓箭,幸好李閒還有一個小手段層出不窮的紅拂姑姑。
「你就陪着他吧,郡守府我和虎奴,駱縛三個人去就夠了。」
張仲堅對陳雀兒說道。
陳雀兒點了點頭,鐵浮屠里最能打的三個人去找裴炎的麻煩,確實用不着自己再跟着攙和了。再說,還有前日便進城來探路的兄弟們在,沒必要擔心張仲堅他們。倒是對於李閒將要遠行,陳雀兒還真是有些捨不得。
張仲堅轉身要走,陳雀兒一把拉着他道:「大哥,你忘了件事。」
張仲堅皺眉道:「還有什麼事?」
陳雀兒伸手:「給錢!」
張仲堅瞪了他一眼道:「你沒有?」
陳雀兒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有,但那是我的……我還有用!」
張仲堅從懷裡摸出一包碎銀子丟在陳雀兒身上:「我看以後也不要叫你小鳥了,就叫公雞!」
大隋的通用貨幣是五銖錢和絹布,銀子雖然流通很少但是硬性貨幣,且帶銀子比帶五銖錢要方便。出門若是帶着幾十貫錢,就得推着小車了。大隋開皇年間鑄造的五銖錢分量足,銅質好,每千錢重四斤二兩。文帝楊堅曾嚴令各關置百錢為樣,凡不合乎標準的銅錢一律銷毀重新鑄造。不過到了大業皇帝楊廣,鑄造的五銖錢雖然分量上依然不變,但卻摻雜了大量的錫和鉛,百姓們習慣稱其為白錢。一兩銀子可以換一千枚肉好,若是換白錢,最少也能換一千六百枚。
這一包散碎銀子若是換成肉好的話,真的需要用推車來推了。
伏虎奴從懷裡也摸出一包銀子塞給李閒道:「我沒空去轉轉買禮物送你了,你自己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
李閒笑道:「虎奴哥威武。」
駱縛只有二十五歲才過,平日裡大手大腳的慣了存不下錢。他從懷裡摸出一片金葉子遞給李閒道:「這個送你,換幾身漂亮行頭還是足夠的。」
李閒卻不敢收:「三十七哥,這可不能收!」
李閒知道駱縛淡看錢財,有多少花多少,惟獨這枚金葉子卻一直留着。這是駱縛的母親臨死前交給他,是讓他給將來過門的媳婦做聘禮的。
駱縛笑了笑道:「終歸是身外之物,咱們這樣的人,哪裡有女子肯嫁,整天刀頭上舔血,再說我也沒打算過娶媳婦,那是禍害人家。你若是不想花了,就留着吧。就當我送你的拜師禮物了,別給三十七哥丟人!」
李閒叫駱縛三十七哥,是因為駱縛在鐵浮屠中論年紀拍在第三十七。
張仲堅道:「駱縛給你,就收着吧。他說的沒錯,達溪長儒是刀法大家,別拜了名師卻練不出本事來,丟了咱們鐵浮屠的人!」
李閒重重的點了點頭。
張仲堅三人走後,李閒眯着眼睛看着陳雀兒道:「小鳥哥,你打算送我什麼禮物?」
陳雀兒神秘兮兮的一笑道:「真以為你小鳥哥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我要送你的禮物你絕對想不到!走,帶你出去轉轉!」
兩個人出了客棧在大街上閒逛,陳雀兒一邊四處打量一邊嘀咕:「怎麼這地方窮成這個樣子,連一家像樣的都沒有。小閒,你前幾日才過了十一歲生日對吧,這臨別的禮物也算給你慶生的賀禮了。對了,達溪長儒給你取的表字是什麼?」
李閒彆扭的笑了笑,無奈的說道:「悟空……」
陳雀兒沒注意李閒的表情,一邊尋找目標一邊問:「悟空,挺好,為什麼你當時反應那麼大。」
李閒心說我能解釋的清嗎?
「李悟空,很好很好,反正我是想不出這樣有意義的字來。」
李閒在心中暗嘆,有個屁的意義?悟空這兩個字只有一個意義已經很久很久了。
李閒當時拼死反對,堅決要求換兩個字。達溪長儒也很詫異,不明白為什麼李閒對悟空這兩個字如此反感。倒是惱了紅拂,她揪着李閒的耳朵說道:「長者賜,不可辭,你這孩子是不是又欠揍了?還不拜謝你師父賜你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