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明 - 第8章

知白

  那丫鬟俏臉一紅,瞪了李閒一眼轉身走到那位葉大家身邊站好。李閒心說你我叫你姐姐,你瞪我做什麼。這一主一仆還真是奇怪,都很沒禮貌。他卻忘了,之前在樓下的時候,他有一屋子的姐姐。

  見那兩個女子都不理自己,李閒尷尬的笑了笑,走回去坐下,端起那杯熱茶喝了一大口,然後裂開嘴吐出舌頭使勁的抖。見他被燙了嘴,那俏丫鬟捂着嘴笑了起來。李閒是怕失禮才沒把那口水噴出來,硬着頭皮咽了下去。嗓子裡被燙的一疼,倒是小腹里那股火被滅了個一乾二淨。

  「糟蹋了我的雨前好茶。」

  那淡雅女子抬起頭微微皺眉:「你可以走了。」

  李閒站起來微微彎腰,然後轉過身一言不發的出了房門。那女子見他走的乾脆倒是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有意思的小傢伙。」

  李閒頓住腳步,回過身看着那女子一本正經的說道:「總有變成大傢伙的時候。」

  那女子似乎對他這樣帶着點挑釁意味和惡趣味的話並不生氣,反而嫵媚一笑道:「那等到那個時候,你再來找我好了。到時候我再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大呢?」

  這一笑,能禍亂眾生。

  李閒被這女子的笑容迷的一怔,艱難的咽了下口水。這女子之前坐在那裡看書,樣子淡然素雅。忽然展現這嫵媚到了極致的一笑,勾引到了極致的一句話讓李閒真的很不適應,這曖昧玩的,太強大了吧。李閒吸了口氣,然後挺起胸脯說道:「偏不給你看!」

  然後,李閒轉過身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

  被稱為葉大家的女子輕移蓮步到了門口,看着李閒的背影笑了笑。她伸手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髮絲,眼神變得有些朦朧。「真的和他很像。」

  「小姐,要不要留下他?」

  綠衣丫鬟低聲問道。

  葉大家笑了笑道:「終究不過是個小孩子,和他小時候長得頗為相似罷了。算了吧……嘉兒,外面要下雨了,拿一把雨傘給他。告訴他,以後還是不要隨隨便便進這種地方來了,男子要想被人看得起,最終要看的……還是他的前程有多大。」

  叫做嘉兒的小丫鬟應了一聲,從門口拿了一把傘追了出去。

  李閒板着臉走出怡紅院,不理會埋怨這麼快就把他銀子花光了的陳雀兒。才走出沒幾步,嘉兒追出來將他叫住,將雨傘遞給李閒道:「葉大家讓我告訴你,若想被人看得起,終究還是看你的前程將來有多大。」

  說完,嘉兒小跑着回了怡紅院。

  李閒握着傘怔怔出神,心裡苦笑道,你說的這種大,比我說的那種大,果然要難上百倍千倍。

  陳雀兒湊過來低下頭問道:「怎麼了,『小公子』,被人瞧不起了?」

  李閒搖了搖頭道:「沒,只是和一個無聊的人打了一個無聊的賭而已。」

  陳雀兒見他精神有些不振,於是歉意的說道:「都怪我,本想着帶你玩一回刺激的,也讓你臨走之前樂呵樂呵,沒想到這裡的女人真讓人失望,你若是生氣,小鳥哥現在去拆了那座破樓給你出氣怎麼樣?」

  李閒笑了笑道:「沒,這裡的人……都不錯。」

  兩個人選買了一些東西就開始往回走,李閒也有些提不起興致,只是不斷的回想着那個被人叫做葉大家的女子。他想了想很久也沒想明白,為什麼那樣一個出眾的女子,會出現在那樣一座骯髒的樓子裡?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個破落的世家女子流落到了青樓,雖然她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但李閒能看得到她眼神里的落寞和孤寂,這樣的女子,會不會和某一個男人有什麼悽美的故事?

  又是什麼樣的男人,狠心把她那樣的女子丟棄不顧?

  「該殺!」

  李閒走着走着忽然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

  陳雀兒面露難色:「現在去殺?不好,弄不好會壞了大哥的事,以後有時間我一定會回來,把那一樓子的妖精都殺了替你出氣!」

  李閒怔住,隨即笑了笑道:「走,小鳥哥,咱們回客棧去喝酒。」

  兩個人回到客棧讓小二送了一些酒菜到房間裡,兩個人開了窗子,看着大街上的風景一邊喝酒一邊等張仲堅他們殺人歸來。他們在客棧里住下,不過是為了今天無法下手而做的準備。萬一張仲堅他們今天找不到機會,那就只好住下來再等。不過先進漁陽的兄弟們已經查出,裴炎每天從衙門回家的路線和時間。殺一個沒有防備的郡守,對於鐵浮屠的人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

  李閒雖然年紀不大,但酒量卻是驚人。真要是一對一的較真喝起來,陳雀兒不是他的對手。這個時代的酒對於李閒來說不難接受,在他看來比啤酒的度數高不了多少。但喝起來比啤酒好喝多了,帶着些許甜味。

  兩個人喝了一斤半酒的時候,忽然大街的遠處一陣大亂。

  李閒的眼睛逐漸眯了起來,隨即將放在一邊的大包裹拉了過來。陳雀兒也從包裹里將橫刀抽出,裂開嘴笑了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大哥他們的手藝越來越潮了。」

  李閒不說話,將包裹打開,將那張已經頗為陳舊的步弓取了出來,然後將箭壺放在窗邊。不多時,就看到潮水來了一樣,大街上的混亂從一頭快速的蔓延過來。街上的行人開始尖叫,開始四散奔逃。

  張仲堅他們三個人邁開大步跑了過去,後面竟然是一隊至少二百多人的騎兵!

  李閒低聲罵道:「媽的,難道一個屁大的縣長上下班帶着一個團的警衛員?」

  「不對勁,漁陽郡兵的反應怎麼會這麼快?」

  陳雀兒皺眉道。

  李閒將一支箭搭在弓上,看着漸漸接近的騎兵說道:「我殺人,你搶馬!」

  陳雀兒點了點頭。

  嗖!

  從李閒第一支箭出手到第五支箭射出,所用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五名騎兵被羽箭射落,騎兵被羽箭襲擊立刻停了下來,戰馬的嘶鳴聲響徹大街。李閒的發箭速度太快,一時間騎兵很難判斷出有附近埋伏了幾名弓箭手。領隊的旅率大喝一聲,騎兵們整隊,準備靠速度衝過去。李閒瞄準那名旅率,十幾米左右的距離射殺那麼大一個靶子,對於李閒來說沒有絲毫難度。

  嗖,一箭激射而出!

  噗的一聲,那名旅率被射穿了咽喉而死。

  騎兵一亂,立刻有人發現了李閒的位置。

  陳雀兒大喝一聲,從二樓直接躍了下去。他凌空將一名衝過來的騎兵砍死,然後一腳蹬在那匹戰馬上消掉下墜的慣性,原地一滾揮刀將一匹戰馬的兩條前腿削斷,那戰馬一聲悲鳴往前撲倒,陳雀兒順勢一刀將那落馬的騎兵砍死。橫刀砍在那騎兵的脖子上,血瀑布一樣涌了出來,濺了陳雀兒一臉的血。

  這時,埋伏在大街上的鐵浮屠馬賊也殺了出來,雖然只有五六個人,但卻兇悍異常。騎兵們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立刻就有不少騎兵落馬被砍死。馬賊們殺人奪馬,動作乾脆利索。上了馬背的馬賊才是馬賊,他們的戰鬥力立刻又攀升了一大截。包括陳雀兒在內的七名馬賊殺死官軍之後,縱馬往前衝去。陳雀兒在窗下喊了一聲,李閒縱身從二樓躍了下去。陳雀兒接住李閒,李閒身子一翻反着坐在半個馬鞍上。他與陳雀兒背對背,陳雀兒一手控制着戰馬,一手抱住李閒的腰。

  李閒面對後面的追兵接連發箭,頃刻間就又射殺了數名騎兵。

  眾人追到城門口的時候,張仲堅,駱縛,伏虎奴三個人已經將城門口的郡兵砍翻,馬賊們將張仲堅三人拉上馬背,出城門後縱馬狂奔。李閒朝後坐着,行雲流水一般將羽箭一支一支送出去。後面的騎兵不斷有人落馬,但依然緊追不捨。

  「怎麼這麼難纏?」

  李閒皺眉道。

  張仲堅坐在一名馬賊的後面,伸手要過李閒的硬弓,拉弓如滿月,一箭將一名追兵的頭顱射穿。頭骨堅硬,這一箭透腦而出,由此可見張仲堅的臂力和箭術有多強悍。老師若不是這樣囂張,李閒的箭法也不會如此出眾。射箭並不是有勁就行,風力,角度,距離都必須考慮到。而在疾馳的駿馬上想要射准就更難了。

  「運氣差而已,剛砍了裴炎的腦袋,正巧漁陽郡丞帶着一團騎兵巡防回來。」

  張仲堅解釋道。

  「追得這麼緊,難道他們不怕死?」

  李閒一支一支的將箭遞給張仲堅。

  箭壺裡的箭很快告罄,張仲堅笑了笑道:「漁陽郡守崔煥練兵有一套,他不下令,那些騎兵就會一直追下去。」

  李閒道:「那你還笑得出來?難道讓他們一直追到八仙山去?」

  張仲堅搖了搖頭:「他們追不到八仙山,達溪長儒就在前面林子裡接應。」

  林子裡有血騎,那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鐵浮屠的人從林子邊上跑過去,後面的漁陽騎兵才衝過來,忽然從樹林中射出一片箭雨,當先的幾十名騎兵立刻就從馬背上跌了下來。達溪長儒帶着鐵浮屠和血騎一百五十多人的隊伍從樹林中衝出,立刻就將那些漁陽郡兵殺得亂作一團。

  李閒看着達溪長儒揮刀砍落一名騎兵,撇嘴道:「大隋的將軍砍大隋的兵,他怎麼下得去手?」

  張仲堅嘆道:「他哪裡還認為自己是大隋的將軍?弘化那一戰,若是有人救援,他的騎兵會血戰三日夜才突圍出來?斬敵萬人的功勞,倒是成全了別人加官進爵!」

  李閒默然。

  第013章

你着急嗎

  回到八仙山,除了鐵浮屠傷了幾個兄弟之外,其他人竟然都是毫髮無損。這樣的戰績並不是說血騎和鐵浮屠的人全都強到了以一敵百的境界,主要還是因為漁陽郡兵沒有想到賊人竟然敢這麼囂張的直接衝出來。漁陽郡治下從來就沒有這樣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兇悍之徒,都是從血河裡爬出來的惡魔。

  「我帶鐵浮屠的兄弟們到燕山去躲躲,李閒就交給你了。」

  張仲堅拍了拍達溪長儒的肩膀說道。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道:「我把血騎也留給你。」

  張仲堅搖了搖頭:「你還是都帶着吧,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李閒出什麼事。老尼姑的話還是有幾分可信的,契丹人生性如狼,沒有血騎,我也不放心你們兩個。你的兵老子也不見得指揮的動,給我也是白給。」

  達溪長儒嗯了一聲,忽然問道:「真龍轉世的表字是我給取的,這是不是很有面子?」

  張仲堅撇嘴道:「別想拿這事壓我,他還是老子養大的呢。」

  頓了頓,張仲堅肅然道:「這件事還是先別告訴他,天下承平,他太早知道了反而不好。等以後再說吧,老尼姑臨死時說大隋只剩下十幾年太平,天下終究會姓李。我只是想不通,她為什麼要當着楊堅的面說這些話。若不是那樣,十年前我的兄弟們也不會死那麼多。陳雀兒那一身傷,其實老尼姑有一半的罪過!」

  達溪長儒想了想悵然的說道:「報復吧,畢竟楊家的人讓她失望了。」

  「她死了,楊堅也死了,誰知道他們之間當初有過什麼約定,不過很顯然,楊堅並沒有去完成那個約定。」

  張仲堅看着遠處和小狄說話的李閒,看着那少年臉上爽朗漂亮的笑容:「若是天下一直太平着,你就帶着他在弱洛水河畔定居吧。他能平平安安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誰也說不好,那孩子,甚至你,我,還有很多很多人,會不會都不過是老尼姑為了報復楊家擺下的棋子?真龍轉世……有幾分可信?」

  張仲堅問:「你心裡有幾分?」

  達溪長儒笑了笑:「我喜歡那孩子,你放心,我不會把我的仇恨放在他肩膀上的。」

  張仲堅哈哈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就此分別吧,後會有期!」

  張仲堅騎馬到李閒身邊說道:「老子要走了,有什麼要說的嗎?」

  李閒站起來,微笑着說道:「別死的太早了,若是連給你養老送終的機會都不給我,你虧不虧?」

  張仲堅罵道:「滾滾滾!老子看見你就心煩!」

  李閒從懷裡摸啊摸的,摸出來一個小東西遞給張仲堅:「這東西是誰留給我的,我不知道,阿爺你或許知道。你總是說這東西能辟邪保命,我從來都不信。現在換你帶上試試吧,我賭它真的不靈驗。若是等我從弱洛水回來你還沒死,我就信了,你再還給我。」

  張仲堅本想拒絕,但看到李閒的眼神他心裡一軟。將那個小小的玉墜帶在脖子上,張仲堅俯身揉了揉李閒的額頭:「跟着你師父好好練刀,等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阿爺已經打不過你了。」

  李閒笑着抹去眼角的一滴淚:「到時候打爛你的屁股!」

  張仲堅哈哈大笑:「我要走了,想老子就到燕山去!」

  張仲堅又和紅拂告辭,讓小狄乖乖的聽話。安排妥當之後,張仲堅帶着鐵浮屠的兄弟們朝着西北方飛馳而去。

  李閒拉着小狄的手蹲下來,抹去小狄的淚水說道:「乖乖的,閒哥哥要去很遠的地方,但閒哥哥答應你,用最快最快的速度回來接你。聽紅拂姑姑的話,不要亂跑,不要爬樹,下次兩隻手拍蜜蜂的時候,拍了立刻就要把手鬆開,不然還會被蜇到的。不要看到蘑菇就去采,有的蘑菇是有毒的。」

  小狄哭着問:「閒哥哥……你為什麼不帶着我一起去?」

  李閒笑了笑道:「因為我要去的地方很冷很冷。」

  小狄的哭得鼻涕都流出來了:「阿爺不帶我,閒哥哥也不帶我,是不是小狄很不乖?阿爺和閒哥哥都不喜歡小狄?」

  李閒笑了笑:「胡說,你記住,在阿爺心裡,在我心裡,最最喜歡的就是小狄。」

  紅拂蹲下里將小狄抱起來說道:「你閒哥哥只是去找一件東西,找到了就會回來了。」

  小狄認真的問道:「真的嗎?」

  李閒點頭:「真的,找到就回來。」

  紅拂從手腕上卸下來一個做工精緻的腕弩遞給李閒:「把這個帶上。」

  李閒道:「姑姑原來送了我一個了,這個姑姑還是留着吧。再說……遇到高手,這個東西用處也不大。」

  紅拂瞪了他一眼道:「帶兩個總比帶一個強,一個射不死,兩個說不得就能射死!」

  她將腕弩塞給李閒,然後從一邊拿起一個小包裹遞給李閒說道:「這裡面有些你會用得着的小東西,只要運用好了,誰也傷不了你。」紅拂看了看達溪長儒:「他也不行。」

  「這裡面是什麼?」李閒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