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大神 - 第3章

崔走召

  雖然我爺爺也不知道個所以然來,不過多年的打獵生活已經讓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在他的心裡,上山打獵還不就跟扛着槍進小賣部似的,還不是看上啥哪啥?

  於是他就進山了,可一進山他就後悔了,要知道山裡面的積雪那可是半年不化一回的,外加上前陣子又下了場雪,新雪壓舊雪,雪都淹到膝蓋處了,行走實在艱難,外加上天又這麼冷,沒多長時間就把我爺爺凍的大鼻涕泡都出來了,我爺爺當時也想回去了,可是一想都已經上山了,這要再回去,那不白挨凍了麼,這真是賊不走空,不撈着點啥他是不帶回去的。

  走了一下午,終於,在太陽要落山的時候被他蹦到了兩隻野雞,還是如同往日一般的順利,那倆野雞就跟釘在樹上了似的,真懷疑用手都能拽下來,我爺爺終於打到了獵物,一想這倆野雞又夠今天晚上玩一宿的了,便哼着小曲往回走,可是,當時的天已經暗了下來,山風呼呼的刮,這把我爺爺凍的,都不行不行的了,沒走多遠,這該死的天竟然又下雪了。

  晚上的鵝毛大雪加上大風,很快就把我爺爺的眼睛給迷了,由於天黑分辨不出方向,所以他不敢再隨意走動,生怕走錯了方向再凍死在山上,這可怎麼辦呢,其實我爺爺當時也沒害怕,畢竟他也算是老獵戶了,他知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個避風的地方,生上堆火先暖暖,然後等雪小一點了就能做個火把照亮回家的路了。

  說干就干,於是我爺爺開始四處尋找乾柴以及生火的地方,由於天黑所以他不知道,當時的他正慢慢地走向了森林深處,要說這塊兒地方他平時也不怎麼來,也不知道為啥,這片灌木叢里啥玩意都沒有,而且還很容易劃破衣服,但是現在他可顧不上了,要知道灌木啥的可挺好燒的,於是他便朝着灌木叢的方向走去。

  「哥!!!」

  就在我爺爺剛邁步兒的時候,忽然身後猛地發出了一生略帶喜悅的叫喊,可就是這一嗓子,差點兒沒把我爺爺給嚇抽過去,你想想,這荒山老林黑燈瞎火的,哪兒冒出個人呢?雖然這聲音聽着挺耳熟挺噁心的。

  我爺爺被嚇得哆嗦了一下,差點喊出聲來,不過他馬上就辨認出這聲音是誰發出的了,於是他的臉上頓時又冒出了厭惡的神情,只見他一邊回頭一邊罵道:「啥哥哥的啊就啊,誰是你哥啊,打哪冒出來的啊!?」

  沒錯了,我爺爺不害怕的原因就是他聽出來,這人正是那喬獵戶,果不其然,當他回頭的時候,那姓喬的就從樹後面竄了出來,一反常態笑呵呵的走了過來,借着積雪,我爺爺依稀的能認清楚他的臉,還是那麼的噁心,賊眉鼠眼,小眼吧唧的,一隻眼睛看着你,另一隻眼睛還不知道瞅誰呢。

  之間那喬獵戶來到了我爺爺的身前,把手搭在了我爺爺的肩膀上,十分親熱的說道:「唉呀哥,這不我叔麼,看你還沒回家,讓我來找你了。」

  「快給我上一邊兒去,瞅你就不煩別人兒!」我爺爺就跟拍蒼蠅似的把喬獵戶的手拍了下去,然後對着他冷笑着說道:「就你,還派你來接我了?你跟我這開馬克思主義國際玩笑呢啊,也不瞅瞅你那眼神兒吧,是不是自己迷路了,想讓我帶你下去啊?我跟你說,門兒都沒有,趕緊滾,離我遠點兒!別說我銷(打)你襖(啊)。」

  我爺爺實在是看這姓喬的就打心眼兒裡面的煩,可是他說完後,那喬獵戶竟然沒有發怒,反而是有些迫切的說道:「真事兒啊哥,我能糊弄你麼,快點吧,這麼冷的天兒,走我帶你下山。」

  說罷,他用手拽着我爺爺的棉袖子就往回走,這一拽不要緊,當真把我爺爺的火兒給拽出來了,想想我爺爺是什麼脾氣,整個一鄉村小霸王,本來倆人就有仇,外加上現在我爺爺又冷又餓還被困在了山上,頓時他心裡的火苗子蹭地一下就起來了,只見他沒動彈,一隻手順勢一抓,直接抓在了喬獵戶的衣領子上,然後他一拽就把他給拽了過來,然後惡狠狠地罵道:「跟誰倆呢你這是,拽誰拽慣了啊,我跟你說襖,本來我就憋一肚子火,你想回去自己滾,別說我對你不客氣,我查仨數,鬆開,一,聽見沒。」

  那喬獵戶見我爺爺真急眼了,頓時也有點急了,不過不是生氣,而是有點着急,只見他用一種竟然類似哀求的語氣說道:「哥我求求你了,跟我一起下山吧,行不行啊……」

  「二!」我爺爺沒廢話,直接用阿拉伯數字回答了他,於此同時,他悄悄的鬆開手解下了斜挎着的槍繩兒。

  「不是哥,那啥,你聽我解釋啊……」

  「乓!!!!」震耳欲聾的一聲,我爺爺真急眼了,他一手端槍直接對着上空放了一槍,在這個下着雪的深山上,槍聲顯得格外刺耳,弄弄好的火藥味散發開來,而這一下還真挺好使的,就在槍響的一剎那,那喬獵戶刷的一下就鬆手了,同時轉身撒丫子就跑了,他跑的飛快,還連滾帶爬的,眨眼就沒了蹤影。

  「哈哈哈!傻必!瞅你那小膽兒吧!」我爺爺扛着槍仰天長笑,不得不說剛才的那一槍是他這幾年放的最有成就感的一槍,主要是太解氣了,終於讓他報了仇了。

  不過他就笑了兩嗓子就不笑了,主要是太他娘的冷了,哎你說,剛才那姓喬的過來的時候,我咋就沒覺得冷呢,我爺爺心裡有些納悶,一定是被他給氣的,都不知道冷了,我爺爺哼了一生,然後便又裹緊了棉襖,轉身向那片灌木叢走去。

  這片灌木叢是橡子,這玩意在災荒年間能頂口糧用,但是不挨餓的時候也只有野豬才吃它,風更大了,我爺爺吧被凍的夠嗆,他本來想到這劃拉一些乾柴,哪知道他想得挺好,但是這玩意一上凍之後竟然比皮條還艮,咋扯都扯不斷。

  「真喪氣,都他娘怪姓喬的……嗯?」我爺爺當時拽了半天沒拽動,便罵起了閒街,可是他罵着罵着忽然發現了遠處好像有什麼亮光似的,難道是看花眼了?我爺爺揉了揉眼睛,剛才那道藍汪汪的光消失了,我爺爺覺得有些好奇,便下意識的向那個方向走去。

  走了一陣後,忽然他大叫了一聲,然後一拍大腿,學着那戲文里的台詞叫道:「哎~~呀!造化,真是造化,這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個家呀~~!」

  其實也沒這麼誇張,不過就是當時他走着走着,忽然發現,在那灌木叢中竟然有一片窩風的窪地,由於窩風,外加上上面有大樹,所以這一小片地方沒有雪,只有一刻已經斷了得大樹,也不知道這樹是咋斷的,上半截兒還倒在一邊兒呢,看上去上去有年頭兒了。

  我爺爺慌忙走了過去之間這樹樁子裡頭因為年長日久都爛透了,摸上去十分的乾燥,我爺爺大喜,太好了,這不就是個人造的火爐子麼?

  這下不用凍死了!我爺爺想到了此處,立馬放下了槍,然後他往手上吐了兩口塗抹,開始從一旁的書幹上似樹皮,這樹確實斷的有年頭了,都脆了,沒一會兒,我爺爺就似了一大捧書皮,然後他又扒了些乾草,小心的點燃了,一點點的攏起了一把火兒,把這火兒移到了那枯樹洞裡面後趕緊又添幾把乾草和樹皮。

  火終於燒起來了,可誰又能想到一件讓人意料不到的怪事兒也隨之而來呢?

  就在我爺爺的心剛安定下來,想要暖和暖和的時候,忽然那樹洞裡面發出了一聲慘叫:「吱!!」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我爺爺嚇得又是一哆嗦,就在他還沒緩過神兒來的時候,只見那燒的正望的樹洞子裡面嗖的一下竄出來個東西,我爺爺借着火光瞅了一眼後頓時樂了,嘿,這不『大眼賊兒』麼?

  大眼賊,又稱黃鼠,乃是老鼠的一種,在山裡面很常見,所以我爺爺根本沒有太過驚訝,反而樂了,雖然眼前這條大眼賊被火燒的夠嗆,看上去比一般的大眼賊要大一些,但是你再大不也是個耗子麼?正好現在他又冷又餓,所以當機立斷立馬起身一腳將那個還在掙扎的大眼賊踩死,而就在這時候,只聽那樹洞裡面的吱吱聲不絕於耳,我爺爺大喜,感情自己一把火端了一窩耗子啊!

  想到了這裡,我爺爺也就沒廢話,他迅速的將已經死掉的耗子丟在一旁,然後轉身把所以的樹皮都丟進了樹洞裡面,火更旺了,大眼賊慘叫的聲音也更響了,這般一直折騰了半個多小時,那聲音才慢慢地散去不見。

  我爺爺眼見着雪也停了,他忙活了一身汗也不冷了,便尋了根木棍兒,將那樹洞裡面的余火搗滅,這時,一股焦肉的氣味才撲面而來,直激得我爺爺直皺眉頭,因為他覺得這味道不對,哪怕就是生烤耗子他也吃過,但卻從沒聞過這麼噁心的氣味,又騷又臭,不知道怎麼回事,於是我爺爺便用那木棍扒拉着,不多時,才叫他從那樹洞裡面掏出數十條動物的屍體!

  「真喪氣!!」我爺爺望着那些屍體大聲地叫罵道,原來,這洞裡面的東西根本就不是大眼賊兒,而是黃皮子。

  黃皮子,學名為黃鼠狼,在中國的很多地區都有分布,是小型的肉食動物,因為自古以來東北民俗之中就有『胡黃不沾』一說,講的是這兩種動物很有靈性,除非萬不得已不得輕傷,而且又說黃皮子的報復心最重,況且肉瘦筋多又騷又臭,所以上山的獵戶都不會去招惹它們。

  看來這是一群貓冬的黃皮子,大大小小足有好幾十隻,而且還有很多隻已經被烤成了焦炭,看來這枯樹洞子下面應該是個地洞,上面被封了火,外加上天冷地凍使他們無法逃脫,這才都被悶死在了裡面。

  而之前跑出去的那只應該是黃皮子的幼崽,所以才被我爺爺錯當成了「大眼賊」。

  我爺爺縱然是多年的老獵戶,但是見到當時那情景也不由得反胃,騷腥惡臭的,縱使他再餓也沒了胃口,況且這好幾十條黃皮子擺在面前,怎麼能讓他不想起那些民俗傳說?越是琢磨,我爺爺就越覺得後脖頸子直鑽涼風,於是便慌忙點了火把,匆匆忙忙的尋着道路下山去了,可他怎麼也想不到,第二天竟然發生了這麼恐怖的事情。

  回過神兒來後,我爺爺瞧着自己吐出來的那些髒東西,怎麼看怎麼像是那樹洞子裡面燒過了的炭灰,還有那氣味……

  聽他說到了此處,我太爺爺已經氣得不行,他瞪着我爺爺,想罵,卻罵不出口,而我爺爺也好不到哪去,之間他腦袋上得汗珠就開始往下掉,於是他便對着那老瘸子不住的哀求道:「大哥,大哥,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是不是被黃皮子給坑了?」

  老瘸子思索了一會兒後,便有些無奈的回答說:「你也真夠能耐的了,一般人上山躲都躲不急,你竟然給來了個大圍剿……不過,這事兒倒也有些蹊蹺。」

  「大兄弟,你就明說吧。」我爺爺嘆了口氣,然後又望了望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一眼,他現在實在是沒辦法了,只盼這瘸子能為他們指一條明路。

  老瘸子想了一會兒後,這才慢慢講道:「據我所知,五路仙兵之中,黃家的心路最窄,如若招惹了它們,必定馬上報復,不會等你第二天,而且它們的報復手段也不會這麼輕,那可是數十條性命啊!而且……」

  講到了這裡,老瘸子便轉頭又看了看我爺爺說道:「你說的那個姓喬的獵戶,就是昨天幫忙拽你的那個人吧……他不是鬥雞眼麼?怎麼又斜視了?」

  對呀!!

  我爺爺這才注意到這一點,那喬獵戶不早變成『喬鬥雞』了麼,怎麼昨天看見他的時候他還是斜楞着眼睛?而且他那身衣服,好像是十幾年前的衣服,天啊,這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忽然,我爺爺臉色煞白的說道:「難道……昨天的老喬就是髒東西變的,它要害我?」

  邵瘸子見我爺爺這麼說,就若有所思的想了一陣,然後才開口說道:「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所以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能夠確定的是,你這次招惹的東西是個大禍主。」

  聽他這麼一說,我太爺爺這才回過神兒來,他是貨真價實的農村人,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這些事的其中利害,眼下自家獨苗遭此打劫,怎能不讓他感到恐懼?於是他老淚縱橫的對着邵瘸子哀求道:「求求邵先生救救我兒子吧,咱家就算傾家蕩產也會報答先生……求求……」

  沒等我太爺爺說完,那老瘸子便擺了擺手然後打斷道:「既然遇見了,我就一定會幫,我不要你家的錢,只要管我頓飯就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留在你們的村子裡,我已經上了歲數,走不動,也不想再走了。」

  說完這些讓人有些聽不懂的話後,老瘸子便轉頭望了望窗外,此時正是天色暗淡日落西山,而我太爺爺雖然不明白他這話有什麼玄機,不過具體意思他懂了,畢竟這年頭逃荒的人太多,這老瘸子是想在本村紮根。

  於是他慌忙對那邵瘸子一拱手,然後感激地說道:「謝謝邵先生,邵先生放心,我在這村子裡邊說話還是有點分量的,只要先生幫忙,明天我就找隊長,讓大家幫襯着蓋間房子給先生,以後大家都在一個村住着,還都能有個照應什麼的……」

  別看我太爺爺是個老農,但是這話裡面也有點玄機,意思再簡單明了不過,只要救我爺爺什麼都好說,前提是能救的情況下。

  不過邵瘸子卻沒有太在意,他依舊望着窗外的天色若有所思,只聽他用依舊十分平靜的語氣淡淡地說道:「能幫上得忙我一定會幫,但這還要看你兒子他自己的造化,而且……我說了別叫我先生……非要用土話的話,叫我『二神兒』,或者『幫搬』吧。」

第五章

跳大神兒

  所謂「二神兒」,在東北的民俗中,曾經非常有名,因為它與一個詞語息息相關,那就是「跳大神」。

  跳大神這種職業,在東北同『陰陽先生』一樣的出名,所謂跳大神,簡單地說,就是一種讓活人與『死人』或者『神怪』溝通的儀式,說起來這種儀式有着常人無法想像的歷史,早在亘古時期,人們畏懼自然神明,經過摸索之後,便發現了能夠與『神靈』溝通的方法,而這種儀式便是其中之一。

  更準確的說,這是薩滿巫術的分支,也是僅存至今所剩無幾的一種神秘之法,在歷史和野史上我們也能時常尋見巫術的影子,古代帝王都信奉天命,凡有重大之事發生之時,都會祭祀上天祈求幫助。

  到了清朝時期更甚,滿族自女真時期便信奉薩滿教,直到清太祖努爾哈赤得勢之後更甚,就算今天我們在瀋陽故宮內,依舊可以看當年薩滿儀式所用之事物,可見當時皇族對薩滿教的尊重及敬畏。

  經過歷史的磨合之後,雖然薩滿教已經不復存在,不過這種儀式就以另外一種形態保存了下來,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講的『跳大神』,它正是由當時的『薩滿驅邪舞』所演化而來,在滿族的發源地東北(今山海關以北)更甚,甚至就連當地的戲曲形式二人轉之中都有其身影。

  跳大神,一般是指兩個人,通常為一男一女或者兩男,或兩男兩女所完成的一種『請神』形式,在整個儀式過程之中,由一名體質獨特的人充當『神仙』來時的『容器』,這裡講的體質獨特,是指『身懷邪骨』者,邪骨,可以理解成一種體質,再說簡單一些,就是這些人天生八字不硬,或命格不全,火氣不旺,也許你我身邊都有這種人,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體質不好,很容易生病,愛哭,夜裡很容易忽然間的害怕,也許還會或多或少都會看到或遇到一些常人無法見遇之事。

  其實說白了,在這個世界上,這種人很多,他們有的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體質之事,而這種人在『跳神』的儀式中的名稱,就叫『大神』,除了個別騙子之外,『大神』要做的事很少,他們大多的感覺就好像是睡覺一樣,被附身之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儀式中另外一人所扮演的角色,就顯得舉足輕重,他們才是支撐整個儀式的行家,土話裡面稱之他們為『二神』、『幫班』,而他們對自己的稱呼則通常為『幫兵』。

  整個儀式由幫兵主持,他們身帶薩滿遺風,儀式之時,大神身穿神袍花襖,手持金針銀線,頭戴百花穗冠,佩掛腰鈴腳鈴,而幫兵則手持單面八弦驢皮鼓,通過秘傳唱詞配合驢皮鼓點大聲吟唱,以起到『請神』或『調清風』的作用。

  要說這聽上去雖然邪乎,但卻並非空穴來風憑空社稷,這玩意兒建國以前農村裡面還真挺常見,但是四九年以後,就基本上滅絕了一段時期,至於因為什麼,這裡就不再多說了。

  當時我太爺爺一聽這瘸子竟然是『跳大神』的,心中不由得悲喜參半,他喜的是這瘸子很誠實,該是啥就是啥,不會忽悠他們,而悲的是……媽的跳大神一般都是倆人啊,現在這年月正是破除迷信打倒牛鬼蛇神,這要上哪兒去給他找『大神』去?

  老瘸子似乎看出來我太爺爺犯愁了,便對我太爺爺說道:「你也不用犯愁,我跟其他跳神的不一樣,只要你們能幫我,我自己就行。」

  「真的?」見到又出現了希望,我太爺爺慌忙問老瘸子:「怎麼幫?」

  老瘸子對我太爺爺講,他跳神的方法跟尋常跳大神有所不同,他有某種手段,不管是誰,只要不是天生『先生命』的人,都會被請來的東西附體,而我太爺爺聽罷之後頓時主動請纓,希望老瘸子馬上開整,不過老瘸子卻搖了搖頭,他對我爺爺說:「老哥哥你一把歲數了,真要請下神來你也折騰不起。」

  說完後,他轉頭看了看我奶奶,我奶奶當時就明白什麼意思了,她雖然害怕,但是又瞅了瞅自己的男人,雖然他平日裡不務正業,但卻也對她很好,正所謂夫妻情深,所以我奶奶想了想後,還是顫抖的點了點頭。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老瘸子說,真正的跳神,必須得等黑天,這是『它們』的尊重。

  自古以來,陰陽定論,萬物自有規則倫常,人從出生開始便要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便是規則,如若強行打破的話,必定腑臟受損,這也是為什麼經常熬夜的人身體都不好的關係,科學上管這個規律叫做生物鐘。

  可以說,白天才是屬於人類活動的時間,而夜晚,則屬於那些肉眼所見不到的『東西』的活動時間,雖然人與它們的生活不會交集,但剛才講過,在古時候就有能與它們溝通從中獲取某些利益的『話事人』,正所謂進廟燒香,遇佛磕頭,求它們辦事,不能讓它們遷就你,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我奶奶心情忐忑的又熱了些飯菜,那老瘸子吃飽後,便悶頭大睡,看來他一路逃荒到這裡,確實糟了不少罪,而我太爺爺與爺爺奶奶哪裡睡得着,只能懷揣着不安靜靜地等着,直到後半夜一兩點鐘,那老瘸子這才醒來,他醒了以後也沒二話,直接打開了自己的破包袱,裡面是一件乾淨的黑棉襖和一些什物,老瘸子洗了把臉,換上了那件黑棉襖後,又拿出了一件頭冠和兩串鈴鐺交給了我奶奶,他叫我奶奶把這三樣東西戴上,並且吩咐了一些話給他。

  老瘸子對她說,等一下閉上眼睛,最好什麼也不要想,如果身上發冷的話也不要說話,最重要的是再害怕也別跑,因為你一跑,請來的東西就會跟着你跑,到時候你會被累死的。

  我奶奶顫抖的點了點頭,她見我太爺爺扶着我爺爺坐了起來後,便按照那老瘸子的話,腳踩着地坐在了炕沿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在我奶奶剛閉上眼睛的時候,之間那老瘸子又從自己的包袱裡面取出了一根拴着細絲的細針,那針在油燈之下亮晃晃的,他牽起我奶奶的右手,用那針輕輕的刺了一下我奶奶的中指靠無名指的一側,我奶奶皺了皺眉頭,沒敢說話睜眼。

  針尖刺出了一滴血,老瘸子將那針又別在了我奶奶背後的衣服上,做完了這些後,老瘸子才從包袱中取了那單面八弦驢皮鼓,點上了三炷香之後他轉頭對着我爺爺和太爺爺點了點頭,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後,這才終於開始了。

  咚,咚,咚,三聲緩慢而略顯沉悶的鼓點響起,老瘸子站在我奶奶的對面,忽然一低頭,然後張嘴唱到:「娑林~瑞吉,請~~神兒~~來……」

  老瘸子的嗓音很沙啞,但是唱出來的調子聽上去極具震懾力,最後一個來字被他托的很長,在唱這個字的同時,他的手開始用力,驢皮鼓的鼓點也漸漸加快,咚咚,咚咚攏咚咚咚的聲音就好像敲到人的心坎里一般。

  當時我聽老瘸子講到這裡的時候,並不懂他這『娑林瑞吉』是什麼意思,直到很久之後才弄明白,原來,這『娑林瑞吉』是滿語,即索林(soo-rin在坐座位),而瑞吉則應該讀『瑞機』(donji令聽),娑林瑞吉是老瘸子的口音問題,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座的聽着』,乃是祭神的祝文用語,這種習俗早在清朝姚元之《竹葉亭雜記》卷三之中便有記載:『滿族跳神,薩嗎誦祝文,旋誦旋跳。其三位神座前,文之首句曰依蘭索林瑞機。』

  書歸正傳,那老瘸子手裡的鼓點愈發快速,只聽他一邊敲,一邊唱道:「日落西山吶~~抹黑了天,遮掩住房門吶上了鎖栓,行路的君子吶投奔客棧,鳥奔山林吶虎奔了山,鳥奔了山林吶,有了安身處,虎若奔山,才得安然,大路斷了吶星河亮,小路斷了呦行路難,這旮旯大的村莊也不例外,十家倒有那九家鎖,只剩一家門沒關,鳴炮三響請老仙吶,唉嗨唉嗨呀~!!!」

  老瘸子越唱嗓音越大,一邊敲鼓一邊眯縫着眼睛繼續唱道:「遼源黑土三分三,旮旯也有難中難,可憐苦主求幫班,可嘆咱本領沒學全,上焚三張請神令,下放三聲大地紅,三三見九長壽祝,各路老仙請視聽,您或是『胡』,或是『常』,或是『清風』或『悲王』,或是『灰』,或是『黃』,或是『白柳』或是『張』,幫兵眼神兒不好使,還請老仙多多擔當啊,唉嗨唉嗨呀~~!!」

  聽老瘸子講,其實那天他跳神根本沒有費多少力,就連唱的詞也省略了很多,他說根本不用他費力唱詞連請那些東西也會自己來的,當晚的跳神只不過是走個形式,因為它能感覺得到,那些『東西』其實一直就在院子裡面,也許此時正趴在窗戶上往裡面看呢……

  果不其然,沒等老瘸子唱上幾句的時候,忽然炕上的我爺爺感覺到一陣寒冷,仿佛屋子裡面的氣溫下降了好幾度,他開始不由得顫抖起來,而坐在炕沿上的我奶奶也垂着頭開始有一下每一下的打着哈欠,同時她的頭開始左右輕輕的擺動,就好像是以前那種老式擺鐘一樣,同時身上得銅鈴也開始輕輕的響了起來。

  我太爺爺咽了口吐沫,他以前也見過跳神的,只不過沒見過這麼快就『來了』的,看了這老瘸子是有真本事的人啊。

  老瘸子心中自然有數,他見我奶奶已經有所反應,便放慢了敲鼓的速度,只不過換了種頻率,且左手上下輕搖,隨着他手的擺動,那些拴在鼓弦上得銅錢也響了起來,配合着鼓點與銅鈴還有是不是的哈欠聲,屋子裡的氣氛馬上詭異到的頂點。

  只聽那老瘸子語調一轉開始唱道:「芝麻開花節節高,稻穀開花壓彎腰,茄子開花頭朝下,苞米開花一撮毛,往日裡請仙先不到,今日裡難得來到了(liao),老仙家,您要來到就來到,不是騎馬就坐轎,你一來到我知道,不要吵來不要鬧,威風有了殺氣多,殺氣威風少帶着,來這兒陪咱嘮會兒嗑,屋子小,旮旯多,磕着碰着可了不得,碰到君子還好辦,碰到小人就犯口舌,蕎麥地里一片白,老仙不久要到來,高粱地里長黃蒿,我看這回你十有八九已經來到了啊哎啊哎呀呀!!」

  就在他唱完這一句的時候,只見我奶奶一個噴嚏之後,竟然好像中邪了似的瘋狂的甩着自己的頭髮,同時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她站的筆直,低着頭,雙手不停的揮舞,身上的鈴鐺嘩啦啦響個不停。

  來了!

第六章

毒誓

  而這時,炕頭上我爺爺已經抖得好像簺糠一般,我太爺爺抱着他,見到這陣勢同樣一聲不敢吭,老瘸子卻停下了鼓點,只見他用左手的鼓朝着我奶奶往下揮了揮,我奶奶這才又坐了下去。她雙手撐在膝蓋上,依舊不停的打着噴嚏和抽搐。

  老瘸子似乎明白了什麼,只見他對着我奶奶說道:「老仙您舟車勞頓,不知您是哪路仙下了山峰,幫兵沒能十里接八里迎,還請您多多擔待……」

  「少廢話!!!」

  還沒等老瘸子說完,我奶奶忽然開口了,只不過,她發出的並不是她的聲音,或者說,那簡直就不是人的聲音。

  又尖又細,聽上去十分的刺耳和生硬,話語之中似乎還帶有無盡的憤怒,老瘸子一聽心裡就覺得壞了,看來這次凶多吉少,但是他依舊笑臉相迎,對着『我奶奶』說道:「嗨,看您說的,您來一趟也不容易,咱先不提正事兒,要不先用點果品就當我給您迎風了好不好?」

  「滾!少拿這『苞米瓤子話』敷衍你祖宗!!」只聽我那被附身了的奶奶大聲罵道:「別以為你個京城來的幫兵在我這說話能好使,我們在外面都瞅見了,你也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你認為這事就能這麼過去了麼?!」

  「不好使。」「不好使。」「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