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 - 第7章
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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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南北朝時期僧人慧皎著《高僧傳》記載鳩摩羅什的身世:「鳩摩羅什,此雲童壽,天竺人也。家世國相。什祖父達多。倜儻不群名重於國。父鳩摩炎。聰明有懿節。將嗣相位。乃辭避出家。東度蔥嶺。龜茲王聞其棄榮甚敬慕之。自出郊迎請為國師。
王有妹,年始二十,識悟明敏,過目必能,一聞則誦。且體有赤黶,法生智子,諸國娉之,並不肯行。及見摩炎,心欲當之,乃逼以妻焉,既而懷什。什在胎時,其母自覺神悟超解,有倍常日。聞雀梨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之僧,即與王族貴女,德行諸尼,彌日設供,請齋聽法。什母忽自通天竺語,難問之辭,必窮淵致,眾咸嘆之。有羅漢達摩瞿沙曰:此必懷智子。為說舍利弗在胎之證。及什生之後,還忘前言。頃之,什母樂欲出家,夫未之許,遂更產一男,名弗沙提婆。後因出城游觀,見冢間枯骨異處縱橫,於是深惟苦本,定誓出家,若不落髮,不咽飲食。至六日夜,氣力綿乏,疑不達旦,夫乃懼而許焉。以未剃髮故,猶不嘗進。即敕人除發,乃下飲食。次旦受戒,仍樂禪法。專精匪懈,學得初果。什年七歲,亦俱出家。」
12.少年時:為什麼要出家
「王舅要我還俗,輔佐他處理國事。」
「啊?你肯定不答應吧?」要不然就沒有後來的大翻譯家了。
「你如何得知我不答應?」他探頭看我,目光炯炯。
「因為你是鳩摩羅什啊!」
這話估計也只有現代人才能明白,所以我趕緊改口:「因為從近來講,你希望通過修行自我解脫。了生死,離貪愛,到達自我修行的最高境界。但是從遠來講,你更希望能憑己之力,度化更多人,做到普度眾生,成佛濟世。」
在大漠裡我跟他曾經談論過理想。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就是鳩摩羅什,所以我不敢亂說。現在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也讀過他的傳記,我當然知道他在迷茫什麼。
我一直覺得佛教是個很有意思的宗教,佛教高僧其實都是哲學家。
佛陀釋加牟尼死時並沒有留下可以奉為標準如同基督教《聖經》伊斯蘭教《可蘭經》一樣的經文,那時佛教也只是印度眾多宗教里不太顯眼的一支。而且從佛陀時代開始,佛教就已經有分支,比如佛陀的堂弟提婆達多,就另立門派。
佛陀的弟子,每個人對教義的理解也不一樣,思想獨樹一幟的,就寫本經,立個宗。所以幾千年來,佛教內部宗派林立,各種經文可以讓人兩輩子都讀不完。大乘小乘密宗只是大分類,小分支就更多了。小乘就有什麼雪山部,說一切有部。中原的大乘就有天台淨土法相華嚴禪宗。再看看信奉密宗的藏傳佛教,格魯寧瑪薩迦葛舉,黃教紅教花教黑教,搞得我在西藏旅遊看了好幾本書還是暈里吧唧的。
說了半天其實就是為了說明,為什麼佛教有那麼多宗派?
那些建宗的得道高僧,其實都是些高智商的哲學家。佛教很能吸引那些高智商的哲學家。想想如果你有普通人不能比的智慧,有普通人達不到思維高度,你可以在不違背基本教義的大框架內把你的人生觀價值觀你對精神世界的理解通過宗教的方式表達出來,讓萬人景仰跟隨信奉,這是一件多偉大的事啊。對佛學家來說,能夠集畢身所學,寫成論著,自成一家,便是在佛學領域裡最大的成就。
羅什的智商那麼高,善于思辯,是個不折不扣的哲學家,他當然也希望能成為萬人的精神之師,引導芸芸眾生到達他認為的絕對彼岸。眼下的他雖然只有十三歲,怕是早已建立了這樣的人生觀價值觀了。
我正在想那些有的沒的,怎麼覺得半天沒聲音了呢?這才注意到他怔怔地看我,嘴角微顫,眼底居然泛出一片刺目的光。是讚賞,是感動,更是得遇知音的欣慰。
「艾晴,羅什何其有幸,能在芸芸眾生中遇見你。」
我尷尬地扯嘴露一個難看的笑。這絕對是因為我讀過關於他的記載,我知道他初學小乘但後改宗大乘。我那番言論,不過是把小乘和大乘的大致區別背了一下而已。而之前,他也流露出困惑,所以我能推測出他現在猶豫的,正是改宗問題。
「艾晴,還記得在沙漠那夜,你曾問我為何出家麼?」
他的眼神越過我,飄向遠方。我趕緊坐正身子,洗耳恭聽。
「母親在我七歲那年出城遊玩,看到墳間枯骨縱橫,猛然悟到,貪慾乃一切苦難的根本,欲望之火猛如地獄之火,終究會將一個人燒成白骨,零落荒草間。她不想再受無盡的煎熬,便發誓:若不能剃髮出家,就不吃不喝。父親最初不同意,母親便真的絕食。直到第六天晚上,母親氣如遊絲,仍不肯進食。父親害怕了,只能答應她。母親怕父親反悔,執意要先落髮,才肯咽下食物。第二天她便受戒了,搬出家,住進了王新寺。」
他的傳記里就有耆婆為何出家的記載。輕輕點頭:「所以你就跟着母親一起出家。」
他卻搖頭,兩眼盯着微微搖曳的油燈芯,似乎在回想什麼。「母親出家後我因思念過甚,常常到寺里探她。她跟着大師們習經時我便坐一旁聽。不知為何,那些經文我只要聽一遍,便能背誦,人人稱奇。寺中高僧佛圖舌彌問我所背之偈,我皆對答如流。他贊我是佛門偉器,便跟母親商量,欲收我為徒。」
他的早慧是出了名的。記得他的傳記中便記載他七歲出家時「日誦千偈,每偈有三十二字,共三萬二千字」。想想看,一個七歲的兒童每天背三萬兩千字,還是那種難懂的佛經,也就愛因斯坦,霍金能比了。我估計讓他背圓周率,准能破吉尼斯記錄。
「所以母親問我是否願意出家。我知道出家能跟母親在一起,便答應了。」
我一聽有點愣神了。是啊,無論他多聰明,也還是個離不開母親的幼童。這個出家的理由,多簡單。而他的一生,在七歲便因這一點頭,一錘定音。
眼光從油燈上飄開,看向我,眼裡的迷茫水霧再次浮現:「你上次問我為何出家,我卻發現,真的不知如何作答。為了能跟母親在一起?我已經不再是七歲幼童。再過幾年,我便要受大戒,真正遁入空門。可是,我最近幾乎每晚問自己,為何出家。」
「那你想通了麼?」我小心地問。
「以前習法,師父們告訴我,要通過修行,自我解脫,了生死,離貪愛,才能到達彼岸之涅槃。我在罽賓便跟隨得道高僧盤頭達多習小乘佛法,有四百萬言,都是講如何修行得證大果。可是……」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邊,無意識地扳手在身後,消瘦的背影孤清寥落。雖然尚年少,已經顯出未來佛學大師的雛形。
「一路回來,見白骨野於沙漠,盜賊四下伏沒,百姓困苦不堪。我便在想,我個人固然可以通過修行得道,可是他人呢?那些盜賊卻是依舊為非作歹,百姓依舊受生老病死苦。我習佛法,究竟為何用?」
我也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柔聲說:「小乘出世,大乘入世。所以你接觸了大乘,就覺得大乘教義更符合你的心性了。地藏王菩薩有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你是否想像他一樣,渡人而非渡己?」
他迅速轉身看向我,眼露讚許,臉上倏然明朗:「是,艾晴。在疏勒時我師從須黎耶蘇摩,第一次觸及大乘,便深深折服。這些日子裡,每日與你相處,聽得你對大小乘用片語既能參透其意,我更是心嚮往之。只是……」
他臉上掃過一絲不快,悶悶地吐氣:「回龜茲後,凡我提及大乘,師尊們都斥為外道謬論,羅什無從學習,深以為苦。」
我能理解他的苦悶。龜茲信奉小乘幾百年,在佛教初期大小乘的紛爭又很激烈,大乘在當時傳播,決不是佛教內部的主流,而是極少數「積極分子」的「作怪」行為。所以,可以想像他在整個大環境中如何無奈如何掙扎。
「羅什,其實大乘是在小乘上發展得來,兩者並不對立。佛陀創佛教,是為反對婆羅門教,反對種姓制度,所以教義簡單。修行方式參考了當時流行的苦修,講求個人努力,求得解脫。可是時代在發展,小乘局限便顯露出來。」
踱步到他身畔,誠摯地看向他:「小乘是『自了漢』,要解脫必須出家。出家人不事生產,也無後代,若每個人都出家,長此以往,國家無法生存,人類便亡。所以當佛教跟世俗權力產生矛盾,便有大乘出來改變弊端。」
我抬頭朗聲說:「而大乘卻是渡人,你只需膜拜誦佛,便能成佛。這樣,不用出家,居士也可以成佛,就能解決人與生產的矛盾,居士可以結婚,也就解決了人類繁衍的問題。所以,佛教能被當權者接受,才能流傳更廣,有更多信徒。即所謂佛光普照,普度眾生。」
他聽得有些呆了,陷入沉思。我不知道他能了解多少,我純粹是從宗教與生產力,與統治階層關係上論述。再添一句:「羅什,你欲改宗大乘是對的。大乘更順應時代發展,能解決更多數人的精神需要。」以他率達趨新的個性,大乘渡人的思想更適合他,所以最後他選擇改宗,也是必然。
他抬眼看我,略帶稚氣的臉上仍有絲顧慮:「那中原漢地呢?漢人會更接受大乘麼?」
我笑:「那是當然。大乘佛法會在漢地廣為流傳,生生不息。」
季羨林說過:一個宗教流行時間長短與它的中國化程度成正比。誰的天國入門券賣得便宜,誰就能贏得群眾,就能得到統治者的支持。小乘要那麼辛苦地修行,還不一定成佛。大乘,尤其禪宗,在中國提倡頓悟,「一闡提皆有佛性」。只需虔誠供養,口宣佛號,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等輕鬆愜意!(具體可以參看季老的《佛教十五題》)
他也漸漸開懷,眉眼間顯出一股堅定的神色,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前些日子,羅什在王新寺後一間廢棄的殿內,得到一部經書,是大乘經論。羅什忍不住偷偷看了,感觸良多。卻礙於師尊教導,不敢讓其他人得知羅什如此趨向新論。今天與艾晴一席話,羅什已明了如何取捨。回去後便給師尊師兄們誦讀,日後定要廣宣大乘,渡更多人成佛。」
他提到的這段,我好像有印象。「羅什,你找到的是不是《放光經》?是不是有魔纏你,讓你放棄?」
記得在他傳記里說:當他展開《放光經》讀誦時,突然只見空白的木牒。他知道是魔暗中作怪,而誦經的決心更加堅固。於是魔力失效,經文的字跡立即浮現,他便繼續學習。忽然聽到空中傳來一個聲音:「你是有智慧的人,怎麼需要讀《放光經》呢?」他回答:「你是小魔,應速離去!我的心意如同大地,不可絲毫被轉動。」
我當然不相信他真遇到過魔,我更相信為他立傳的慧皎寫這段奇特經歷是為了體現羅什改宗大乘遇到的心魔。因為改變自己一貫的信仰是件很痛苦的事,他肯定掙扎過,猶豫過,甚至想放棄過。心魔纏人,才是最難消除。
他果真訝然:「《放光經》?」念一遍梵文,應該是這部經書的梵文名,點頭贊道,「這倒是個好譯名。佛法放光,普照眾生。」
他沉吟片刻:「這部經文裡說,佛法傳揚,是為了使盲者得視,聾者得聽,啞者能言,佝者得伸,狂者得正,亂者得定,病者得愈,羸者得力,老者得少,裸者得衣。佛法光大,可使一切眾生皆得平等,相視如父如母如兄如弟。也既是說,修行乃是為度化眾生,而非個人得道。這些深意,羅什極之認同。」
他眉頭微皺:「只是,何來『有魔纏我』?」
眼裡蘊出一絲笑意,細想了想,又自己解釋說:「若說魔,應是我心魔。不知該不該習大乘。自從得了那部經書,每日我都要猶豫好幾遍,看還是不看。看了後,又是猶豫。傳誦,還是不傳誦。這心魔,直到今日才徹底去除。」
「還記得那晚你問我,畢身所願是什麼。」深吸一口氣,昂起優美的頸項,「如今,羅什可以像你一樣明明白白大聲說出理想。」
他頓一頓,朗聲說道:「所到之處皆能傳揚佛法,立著論說,普度眾生,這便是我畢身所願!」
他高昂着頭,油燈昏黃的光也掩蓋不住他臉上的滿滿自信。流光溢彩的氣度讓我一時間竟有些看呆了。如此的自信與早慧出現在這少年身上,猶如看到了未來一抹絢爛的色彩,用生命燃燒的沖天火光,熠熠生輝。
「好志氣!」我熱烈地鼓掌,點頭大聲讚揚,「我最喜歡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朝着自己的目標前進,你一定能做到!」
他突然轉身面對我,畢恭畢敬地鞠躬,嚇了我一跳。抬起身時,狹長的臉頰緋紅,目光真摯而熱烈:「艾晴,羅什得你為師,是佛祖垂憐,為羅什指點迷津。羅什一生,定不負吾師。」
他從沒對我這樣尊敬過,心臟沒來由地多跳了幾下。心底一團莫名的火苗竄升,迅速順着血液循環周身。我不自在地用手扇風。都已經是大冬天了,怎麼有這麼熱呢?
那天課程結束後,他走到門口,看了看星輝閃耀的天幕:「明天天氣應該會放晴。」
他轉頭對我,笑如春風:「艾晴,明日帶你游龜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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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放光經》到底是部什麼樣的經書,能讓鳩摩羅什如此猶豫。粗粗看了一遍,有點明白了。這是典型的大乘教義,載一點讓親們能更明白為何對早年的鳩摩羅什重要:「……一切有言吾我者亦皆字耳。索吾我亦無有吾我。亦無眾生亦無所生。亦無生者亦無自生。無人無生無作無造。亦無成者亦無受者亦無授者無見無得。何以故。一切諸法無所有用空故。是故菩薩於一切字法都無所見。於無所見中復不有見……而時三千大眾,使盲者得視,聾者得聽,啞者能言,佝者得伸,拘躄者得手足,狂者得正,亂者得定,病者得愈,饑渴者得飽滿,羸者得力,老者得少,裸者得衣。一切眾生皆得同志,相視如父如母如兄如弟。等行十善淳修梵事。無有瑕穢澹然快樂……」
13.少年時:龜茲一日游
玄奘《大唐西域記》中說龜茲:「屈支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六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
如今我正站在這周十七八里的一段城牆上極目遠眺。開闊的視野中,遠處的天山連綿一片,白雪皚皚。天山腳下是極規整的田字狀灌溉農田,被雪覆蓋着,露出一團一團的黑色。
「今年的大雪降了那麼多日,真是上天眷顧龜茲。」他眼望天山,說話時吐出絲絲白氣。
我沒明白過來,探頭看身邊的羅什。他微笑着解釋:「龜茲乾旱缺雨,只有冬季嚴寒降雪多,來年水源才充足。」的ee對哦,這裡一年四季下不了幾場雨,灌溉都是靠天山融雪。雪水融化匯成季節河,只要有水流過,便能耕種。而沒有水的地方,便是戈壁荒漠。西域諸國,面積都不大,也是因為這個地域因素。
突然記起,龜茲每年都有盛大的蘇幕遮,就是乞寒節。這個節日就是祈求冬天寒冷,天降大雪而來。唐代傳入中原,成為唐時的一個重要節日。
「那每年的乞寒節什麼時候開始呢?」我興奮地想,一定得去親眼目睹一下。
「每年七月初。」
「太好了,我一定去參加。」我搓手伸到嘴邊呵熱氣,瞄一眼他,「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天山,半天不言語。不會吧,參加個節日還要考慮那麼久啊。不行我就讓弗沙提婆帶我去。
「艾晴,沙彌十戒之一便有離歌舞戒,我是不能去的。」仍是眼望天山,聲音聽上去乾巴巴的,有些無奈。我也愣神了,難怪他昨晚聽我唱歌要下那麼大決心。
想起昨晚無意中讓他破戒了,心下着實不安。苦着臉說:「對不起,我對佛家戒律不熟,背不出來。這樣吧,你把要遵守的十條戒律都告訴我,我就可以小心些,不讓你做破戒的事。」
他沉默一會,低頭看腳背,終於輕聲說了出來:「前五戒為:不殺生,不偷盜,不妄語,不飲酒,不淫。」
這些戒律太耳熟,不解地問他:「這個是居士受的五戒吧?」
「在家居士受五戒,與沙彌戒只有一點不一樣。」他的臉突然又紅了,不知是不是被寒風吹的。邁開步走向最近的一個堞垛,我趕緊跟上前去。
「居士五戒里是『不邪淫』,而沙彌十戒則是『不淫』。」他不看我,眼睛只是盯在高起的堞垛上。
哦,我恍然大悟。也就是說居士可以有婚姻內正當性關係,而沙彌則不可有任何性關係。看着他緋紅的臉,可能是這個關於性的戒律讓他尷尬,趕緊嗯哼一聲,向他打聽後五戒是什麼。
我們下了城牆,他帶着我繼續走,一邊向我解釋另外的五條戒律:離高廣大床戒——意思是不能坐又高又大非常講究的椅子和床;離花飾香蔓戒——指不在身上塗抹或裝飾有香味的花環。呵呵,這完全是印度的習慣嘛;離歌舞戒——不能看歌舞表演。這個他剛剛跟我解釋過;離金寶物戒——這個好理解,就是不能有金銀珠寶;離非時食戒——必須嚴格遵守過午不食。嗯,這個我倒是早就知道並且觀察到了。
這麼一邊說一邊走,來到了都城西門外的大會場。通往會場道路兩邊立有巨大的佛像,足有四五米那麼高,氣勢恢弘。要是能保留到現代,會是多麼壯觀的遺址。
羅什告訴我這裡是召開「五年一大會」的地方。他解釋說:「五年一大會」是佛教風俗,由信奉佛法的國家和國王每隔五年召集大會。到時不光高僧雲集,無論是否信佛,誰都可以來。在此期間,會有各種各樣的活動,如講經,辯經,施捨,齋供等等,全部費用由國王提供。
我明白了,告訴他中原地區也有類似的活動,叫「無遮大會」。「無遮」,就是無遮無蓋,無論信仰什麼都一視同仁之意。
在大會場裡,羅什靜靜等我測量,畫完平面圖。立面圖得畫那些佛像,我畫人像的本事太差,也不好意思老要羅什等着,就想着以後再來細畫。羅什帶着我,往會場西北方向走,是一條不太寬的河,已經結冰。河對岸有一座宏偉的寺廟,我們要到那裡去參觀。橋在很遠的山坡上,為了省事,我們打算從冰面上過。的a8
冰雖然已經結得很硬,但我從小在長江以南長大,北方孩子冬天必備的滑雪技術一點也無,戰戰兢兢在冰面上挪不出腳。一隻指節細長的手伸到我面前,我趕緊握住。溫潤帶着些濡濕的手牽着我小心地前行,我死死盯着腳下的冰面,生怕自己掉到窟窿里去。好不容易到了對岸,噓口氣,想抬頭對他道聲謝,卻突然驚恐地發現,眼前出現了幾片黑色斑點,他的臉在斑點中模糊不清。
我大叫一聲:「羅什,我怎麼看不見你了?」
感覺有隻手包住我的眼睛,另一隻手扶上我的肩膀,我被輕輕擁進一個瘦削的懷抱,引到一處可以坐下的地方。
「別急,閉上眼,一會兒就好。」他的氣息吹進耳朵,有些痒痒。我最怕耳朵里被人吹氣,趕緊偏頭,卻撞上他的下巴,我們同時悶哼出聲。
「疼麼?」
「疼麼?」
我們居然同時開口問對方,我愣了一下,不願去細想,自己伸手去揉頭頂被撞的部位。一邊疼得噝噝出聲。我都那麼疼,他也應該撞得不輕,卻是悶聲不吭,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片刻,他才開口:「是我不好,應該提醒你莫要盯着雪看太久的。」
耳里又飄進令人酥癢的輕微氣息,這次我卻不敢再躲了。嗯哼着掩飾臉上的熱意:「羅什,我不會瞎了吧?」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