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 - 第8章

小春

  說是不會,可為什麼聲音有點發顫?一下子慌了神,拉住他的寬袖急急問:「我要真瞎了怎麼辦?」

  他的手仍然覆在我雙眼上,另一隻手臂極輕地扶住我。只是這樣輕輕的觸碰,也能透過棉衣感覺出他過於纖瘦的手臂。他還是悶悶地說了句「不會」,語氣卻不再像剛才那樣帶絲顫音。心下疑惑,他到底怎麼啦?

  坐了一會,他放開手讓我睜眼。純淨略帶稚氣的臉漸漸由模糊轉清晰,雙眸清亮地看着我,一臉關切也一臉潮紅。如此近的距離,那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倒映着有些呆滯的我。一瞬間,好像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出一個不規則的強音。

  猛地站起身:「我沒事了,走吧。」

  他仿佛突然醒轉,倏地向後退開,臉上的紅潮將麥色肌膚掩蓋住,連埋入衣領的脖子部位也一片緋紅。想起來,我們還是第一次有這樣親昵的動作。別說他了,連我都不知道臉往哪裡擱。

  我站起來,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他愣一下,快步跟在我身邊,臉上的紅暈許久未褪。我嗯哼一聲,一本正經地問他:「這是什麼寺廟?」

  他抬頭,穩一穩氣息,平靜地回答:「阿奢理兒寺。還記得麼,我教過你『阿奢理兒』意為『奇特』。」

  「為什麼叫奇特?」

  「先代有一王崇佛,要遠遊瞻仰佛跡,將國事盡托與王弟。王臨行前王弟交與王一個金匣,叮囑王須在回來後方可開匣。待王回國,有人告發其弟穢亂中宮。王震怒,將王弟入牢,欲施以重刑。王弟便提醒王開當初的金匣。王打開金匣仍不明白,問王弟到底是何物。」

  他突然停了下來,把我的好奇心吊得高高的。「是何物啊?」

  他仍然支吾,臉上的潮紅未褪,又添一抹莫名其妙的紅。

  啊,我想起來了!玄奘的《大唐西域記》里好像就有這個記載。「是那個王弟的生殖器,就是男根,對不對?」我興奮地搓手,我居然能比玄奘早兩百年看到這座「奇特」寺。

  「這弟弟真厲害。他早預料到會有人禍害他。這種事情又說不清楚,索性就自宮當太監,保了自己一命。」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過這代價也真是太高了。」

  他怪怪地看我一眼,可能被我毫不顧忌地談論男根問題嚇到了。我尷尬地收住笑:「那後來呢?」

  「王弟對王說:『王昔日遠遊,弟便恐懼會有讒言禍害。不得已想出了此法。如今果然應證了。』王深覺驚異,愈發愛惜王弟,讓他出入後宮無所障礙。王弟一日路遇一商人,趕了五百頭牛欲去閹牛。王弟覺得是自己的業報,動了惻隱之心,以財寶贖了牛群。此後王弟身體居然漸漸恢復。為免再次被奸人所害,王弟便不再入宮。王很奇怪,問王弟為何不再入宮,才知道事情始末。王以為奇特,故下旨造此寺廟,已有三百餘年了。」

  我又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真有這種事麼?那個東東真能長回去麼?是不是那個王弟當初根本沒割啊?要不就是沒割徹底。」

  他板起臉,雙頰還是潮紅,可聲音卻很堅定:「王弟贖牛積下功德,佛陀以大慈悲力使其復原,怎會是王弟故意欺騙?正因這段美跡傳芳後世,所以這裡高僧大得倍出,常有遠方僧人慕名前來學習。國王大臣皆勤力供養,三百餘年香火愈盛。若不是佛陀感召王弟之德,非佛力如何能解?」

  我拍拍自己的嘴巴,怎麼可以傷害他的宗教感情?這件事也實在很難解釋,當事人不在,又不能檢查,也就寧信其有吧。

  我們說話間已經來到奇特寺的大門口。門口的僧人看見是他,早就通報主持。我們還沒進入大殿,主持帶領幾個高階和尚已經迎了上來。言談之間,那位年時已高的主持,神態卻甚是尊敬。

  我聽得他介紹因為漢師開春便要離開,今天特地帶她到龜茲四處走走。主持立馬作出歡迎的樣子,親自帶着我們一一介紹了起來。這個「奇特」寺比王新寺大多了,因為那個奇特的故事,信奉的人很多。殿堂庭宇寬敞,佛像裝飾精美,壁畫也細膩繁複。一路細細參觀,不住讚嘆,心想不知可不可以允許我來臨摹壁畫。

  看完一圈,我不太好意思地提出想去解決個人問題,主持讓一個小沙彌帶我去。我不想讓個男人等在門口,就叫那個小沙彌回去,我自己可以走回大殿。

  從茅房出來往大殿走時,在一個拐角處突然聽到兩個僧人在八卦,有提到羅什的名字。我心一動,放慢腳步偷偷湊過去聽。兩個人在用吐火羅語交談,大部分都被我聽懂了。

  「那個鳩摩羅什竟公然帶年輕女子來禮佛,還是個漢族女子。說什麼是漢師,居然拜女子為師,誰知道真正是什麼關係呢。」

  「他身份與我們不同,自然可以無視戒律,誰敢責罰他?」

  「他受供精良,還有專人服侍,倒也罷了,誰讓我等沒有國師為父,公主為母呢。但他無視戒律,每天外出寺廟也不與寺主言語,連早晚課也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仗着無人敢管他,如此修行,怎能得道?」

  「聽說他除了正宗佛法,還偷學大乘和外道謬經。與師尊們辯論那些歪門邪道,連師尊也不放在眼裡。」

  「就是。這種人……」

  我聽不下去,偷偷離開回到大殿。他的傳記里就記載他「性率達,不礪小檢,修行者頗非之」。非凡的智力對於一位佛教修行者來說,就像是一柄雙刃劍。羅什所具有的王室成員的身份更是加大了伴隨其天才而來的優勢與不利。我能理解為什麼那些僧人對他會有這些詬病,可是,聽在耳里,真的很不舒服。我無端地煩躁起來。

  所以當我們離開「奇特」寺時,羅什還想帶我繼續參觀。我看看時間,離他晚課只有一個小時了。嘆口氣,催促他回王新寺。我沒覺得那些清規戒律有多重要,可是,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而他,又不能離開他所依賴的佛教僧侶集團。

  他有些詫異,看看有些偏暗的天,即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便要先陪我回國師府。我拒絕,告訴他我認路,自己會回去。我不想再聽見有人拿着我和他的關係詆毀他了。

  他的臉色有點發白,怔怔地盯着我:「艾晴,你是不是聽到什麼?」

  我搖頭。

  「不管你聽到什麼,我都不在意。」

  他說不在意,可是語氣里還是有些憤憤,甩開袖子昂頭說:「羅什行事,從不苛於陳規,但求無愧於心。」

  我又嘆氣。高貴的身份和罕見的智慧過早使他得大名,但也提供他可以忽視戒律的某種條件。他就是這樣活得肆意,可是,羅什,你這樣的無視不也是一種無奈麼?

  那天我還是堅持自己回去。我只是他身邊的匆匆過客,我不希望對他的詬病里再添一些我的因素。

  回到國師府時一個小小的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子一頭扎進我懷裡,撒嬌着向我抱怨為何一天不見我的影子。我開心地牽起他的手,跟他玩起了捉迷藏,院子裡的笑聲清郎單純,讓我的鬱悶一掃而空。玩了一會,突然看見那襲褐紅色的僧袍出現在門口。唉,他又逃晚課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晉書?西戎》中寫「龜茲國西去洛陽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廟千所。人以田種畜牧為業,男女皆翦發垂項。王宮壯麗,煥若神居。」

  玄奘《大唐西域記》中對龜茲的描敘:「屈支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六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宜穈麥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產黃金銅鐵鉛錫。氣序和風俗質。文字取則印度。粗有改變。管弦伎樂特善諸國。服飾錦褐斷髮巾帽。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屈支種也。」

  玄奘《大唐西域記》中關於「奇特」寺的記載:「會場西北渡河至阿奢理貳伽藍(唐言奇特)庭宇顯敝佛像工飾。僧徒肅穆精勤匪怠。並是耆艾宿德碩學高才。遠方俊彥慕義至止。國王大臣士庶豪右。四事供養久而彌敬。聞諸先志曰。昔此國先王崇敬三寶。將欲遊方觀禮聖跡。乃命母弟攝知留事。其弟受命。竊自割勢防未萌也。封之金函持以上王。王曰。斯何謂也。對曰。回駕之日乃可開發。即付執事隨軍掌護。王之還也果有構禍者曰。王令監國淫亂中宮。王聞震怒欲置嚴刑。弟曰。不敢逃責願開金函。王遂發而視之。乃斷勢也。曰斯何異物慾何發明。對曰。王昔遊方命知留事。懼有讒禍割勢自明。今果有徵願垂照覽。王深驚異情愛彌隆。出入後庭無所禁礙。王弟於後行遇一夫擁五百牛欲事形腐。見而惟念。引類增懷。我今形虧豈非宿業。即以財寶贖此群牛。以慈善力男形漸具。以形具故遂不入宮。王怪而問之。乃陳其始末。王以為奇特也。遂建伽藍。式旌美跡傳芳後葉。」

  //////////////////////////////////////////這篇文是言情文,佛學和史學只是用來鋪墊,因為一個是專業搞歷史的,一個是和尚,小春不喜歡一見鍾情似的愛情,要能擦出火花,必有心靈上的對話。而且小春還用了那麼一個大德高僧做主角,內心交流就更馬虎不得了。

  14.少年時:我如何結束穿越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轉眼便開春了。雖然龜茲人不過漢歷春節,可是春節那天我還是給他們弟兄倆都送了禮物,哥哥是一串檀香木做的佛珠,弟弟是我自己畫的多拉A夢。我告訴他們我又大了一歲了,高齡有24。唉,真不想承認自己又老了一歲。我的生日很好記,是農曆正月初十,所以我都是過農曆生日的。不過,二十歲後我就不太喜歡過年了,因為每次過年都在提醒我老了老了……

  我在古代第一個生日只有羅什兄弟倆陪伴。我教他們唱生日歌,然後讓他們給我合唱。弗沙提婆奶聲奶氣的聲音很逗人,而羅什開始怎麼也不肯唱。當聽我說漢人過生日一定要唱這首歌,而且要吃一種奶油油的糕點,還要送生日禮物時,他扭扭捏捏了半天,才開了金口。他的歌喉跟他的嗓音一樣溫潤動人,他輕聲唱出的生日歌,是我所有生日中聽過的最美的。只是他的臉,如我所想,紅得看不出原有的麥色肌膚……

  生日第二天晚上,結束羅什的課後,他沒去書房,磨磨蹭蹭從僧衣里掏出一條長菱形紅黃藍交錯的絲綢圍巾。

  「送給你。」他的臉又紅得滴血了:「你說生日要有禮物的……」

  我來不及細想這份心意,只顧呆呆看着我的生日禮物。這是艾德萊斯綢,就是扎染綢,是現在新疆女人最常穿的衣料。以和田產的艾德萊斯綢最為有名,與玉石,地毯一起號稱和田三寶。到21世紀和田還有用原始的木質土機和高過五米的大紡機製作艾德萊斯綢的作坊。

  「羅什,你知道和闐有個麻射寺麼?漢地公主帶來的桑樹種子最早便是在這個地方種植的。」

  玄奘的《大唐西域記》里就記載了絲綢如何傳入和田的過程。

  「知道。本來西域不知如何養蠶縲絲,和闐王向大漢求親時,偷偷對公主說,和闐沒有絲綢,無法讓公主穿扮美麗。所以公主便將桑樹種子和小蠶藏在帽子裡帶來。和闐之富,也是有絲綢之功勞。」

  絲綢本是中原漢地的壟斷產品,製作絲綢的技術秘密嚴禁外傳。但由於這位已不知名的公主,這項技術專利帶到了西域,又從西域傳到了西亞和歐洲,中國人的專利壟斷權化為泡影。和田早在4世紀時就以絲織品聞名,古時就有「絹都」之稱。如今,這珍貴的四世紀的絲綢就擺在我眼前,這不就證明了絲綢之路上絲綢技術的傳播麼?

  「你為何只問佛跡,是不喜歡這禮物麼?」他看我發呆,有些急了,手拿着這塊珍貴的文物不知怎麼放好:「這和闐絲綢,自然比不上中原的絲綢,你要是不喜歡,我就……」

  「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大吼一聲,站起來下死勁抱他一下,然後迅速奪過絲巾往懷裡揣:「你敢拿回去我跟你急。」

  他終於噓了一口氣,臉上的紅暈我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他衝着我開心地笑,仿佛是得到了一件禮物而不是剛送出去一件。

  「只是……」他心思放定,便開始用探究的眼光看我,「艾晴,你是如何得知和闐有個麻射寺呢?」

  啊?又來了。唉,我怎麼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啊!

  我瞪着他,痛苦地拉扯頭髮。他的邏輯思維縝密,我編什麼謊話都會被拆穿。所以這次我就省省這個力氣吧:「別問了,反正我就是知道。」

  他不再說什麼,只是笑笑,直到離去前都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我,我心裡發毛了。

  沒幾日就是立春了。開春便意味着絲綢之路重新暢通,我可以準備出發去長安了。鳩摩羅炎為我聯繫好了一個可靠的商隊,還送了我不少東西。我自然是感激的,只是這幾天面對兄弟倆時我總是心裡堵堵的。羅什還好說,他總是淡淡的,只是有時會發現,他在看我時會流露出一種我不太懂的神情,尤其是有一天我戴上了那條艾德萊斯綢。儘管心裡也會咯噔一下,我就當沒看到,裝傻我最拿手了。誰叫他是幼齒的鳩摩羅什,我惹不起也不想惹,還是乖乖走人好。可是小傢伙弗沙提婆就很難對付,動不動就掛眼淚,用帶着哭腔的聲音求我留下。搞得我也像生離死別似的,再三強調我一定會回來,一定會回來……

  出發前個六七天,我洗了個澡。本來洗澡這件事不值得大書特書,可是,因為洗澡卻引發了一件大事。別誤會,穿越文里最惡俗的場景——女主洗澡必有男主(男配)闖入,這等好事沒發生在我身上。而是我在浴室洗完回自己房裡時,發生了這件大事。

  我搓着濕頭髮進房間,看到弗沙提婆正在玩我的時間穿越表,我出去洗澡時把它脫下來放桌上了。見我進門,弗沙提婆開心地晃着表喊:「艾晴,這東西好玩,會滴滴答答跳呢,送給我好不好?」

  我心裡咯噔一下。此刻太陽正大,一室陽光。我一把撲過抓起表,果然!原來我怎麼死勁弄都沒動靜的指示標里,現在正在滴滴答答地倒計時。我的天啊,弗沙提婆到底做了什麼觸動了那該死的指針?倒計時從三分鐘開始,現在是兩分半了。我拼命摁停止鍵,乖乖,要它走的時候不動,要它停卻停不下來,什麼破機器!我腦子混亂,一時不知該怎么半才好。這這這,太突然了,洗個澡回來後就發生這個翻天覆地的大變化。我走還是不走啊?

  「艾晴,你怎麼了?」

  我猛地抬頭,看到弗沙提婆那雙忽閃忽閃無辜的大眼睛。等會兒時間穿越表會發出輻射,不能傷到他!我一把抓過他,使勁往門外推。他被我擰疼了,嚇得不知所措。我剛推他到門外,就聽到他一下子兇猛地大哭。我插上門銷,用百米賽跑的速度衝到柜子旁找出我那件NORTHFACE背包,抓出防輻衣,三下五除二扒下我身上的衣服,一邊對門外喊:「弗沙提婆,你聽好了。我是天上的仙女,現在我要回天上了。等一會會有一道光,你一定要把眼睛閉起來,不要看那道光,否則你的眼睛會瞎。記住了麼?」其實不會,不過終歸直視輻射源不好。

  他肯定嚇壞了,哭得更猛烈。

  「不要怕。我沒有消失,只是回去自己的世界。我會在天上看着你的。」我不能讓弗沙提婆留下心理陰影。

  我扒光了就迅速套上防輻衣,冰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管了,也沒時間管了。我手忙腳亂地到處拉拉鏈,聽到門外弗沙提婆哽咽的聲音:「你不要走!弗沙提婆一定不調皮了,一定聽你的話好好讀書,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嘆氣。這個時間穿越表只能使用一次,這次不走,我就只能永遠待在這裡了。我不是其他穿越女,穿到古代風花雪月談談戀愛。我的目的性很強,我是來工作的,不回去,我的價值就無法體現。

  「告訴你哥哥,他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人,讓他記得一定要去中原漢地弘揚佛法。」

  「那你還回來麼?」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許,我們的緣分盡於此了……我不知道回去後還要不要我繼續穿;我不知道就算有下一次穿越能不能再穿到龜茲;我不知道就算能穿到龜茲你們是否還在那個時空……

  我套上頭套,將時間穿越錶帶在腕上,數字顯示只剩三秒了。我重重地吸口氣,只來得及喊出:「只要你好好念書,背出詩經,我就會回來……」

  一陣炫目的光刺來,我又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騰雲駕霧,搗騰得我五臟六腑翻江倒海。我失去意識前最後一秒想到了我那疊畫滿平面圖立面圖的素描本,我寫了好幾萬字的考察筆記,我收集的吐火羅文經史子集,我藏在床底下各種集市上買來的生活物品,我從耆婆鳩摩羅炎還有其他場合下得到的贈品,還有,我的艾德萊斯綢,全部沒帶。天啊,損失太太太太太太大了啊……

  ※※※

  作者有話要說:

  和田三寶:玉石,絲綢,地毯。玉石是有名的和田玉,絲綢就是艾德萊斯綢了。維吾爾人給艾德萊斯綢取了個外號——「玉波普能卡那提古麗」,意思是布穀鳥翅膀花。在和田東北11公里處的洛浦縣吉亞鄉,有艾德萊斯綢作坊。這個鄉幾乎家家植桑養蠶並用土機織綢,男女老少都會操作。現在還有專門為遊客表演土機織綢的作坊。一匹艾德萊斯綢價格大概在300元左右。

  在和田旅遊,最痛苦的就是語言問題。問路十有八九沒人聽得懂。去博物館,招手停了三輛的士,都聽不懂「博物館」三個字。急得我用「museum」,也照樣沒人懂。我急,這是在中國麼?

  15.當時,我們正年輕:我又穿了

  我摸摸身下,軟軟的,細細的。再睜眼,圓盤大的太陽直衝眼睛,趕緊閉眼。這次的着陸點跟上次一樣,又落在沙漠裡了。看來我跟沙漠還真有緣,只是不知年代和地點是否也一樣。我爬起來,先檢查隨身物品是否完好,再看一眼改良過的時間穿越表。還好,指示燈是綠的,說明一切正常,那群科學家們五個月的力氣沒白花。吸取上次教訓,太陽能太不穩定了,所以這次他們不再用太陽能來驅動,而是改用了一種精良的鋰電池。據說是比亞迪第N代產品,比那個梭泥強多了。

  我回去後當然造成了非常大的轟動,意義跟楊X偉第一次游太空並且活着回來一樣。我消失了五個多月,研究小組的人都不能確定我到底是穿了還是死了。我老闆一陣很犯愁怎麼跟我爸媽交代。直到某個下午我從天而降,掛在研究室外面的大脖子柳上,壓歪了它大半的枝椏。

  回二十一世紀的五個月里我忙得不得了。檢查身體,寫報告,還跟着老闆去新疆庫車呆了一個月。昔日的龜茲國都城——延城遺址在現在的庫車新城和老城之間,當地人稱皮朗古城。我跟一群考古學家一起測定古龜茲國的城牆遺址,王宮遺址,奇特寺,大會場遺址,在博物館跟語言學家一起解讀吐火羅文。當我在這些遺址上轉悠,看着現在建在上面的民宅農田,除了一千多年前的地基還能測出來,其他的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心情真的很難形容。對我而言,就在幾個月前看到的一切,轉眼已是1650年的滄桑。就在幾個月前鮮活的人,瞬間便成了紙上的幾個字。站在如今只是一堵不起眼的小山包上,耳邊仍不時會響起那個溫潤的聲音。

  「艾晴,明日帶你游龜茲去。」

  「今年的大雪降了那麼多日,真是上天眷顧龜茲。」

  「別急,閉上眼,一會兒就好。」

  每當這時,我總會恍然四顧,待確定那襲褐紅色的僧衣只是我的幻覺,才慢慢平息下來。羅什,我們應該在同一空間裡吧?只是,我們之間隔着的,是1650年的時間。你在那裡,還好麼?苦笑一下,什麼好不好的,他命運如何,我怎會不清楚?

  去克孜爾千佛洞考察,石窟前有一尊羅什的銅像,我呆呆地看了許久。這尊雕像表現的是他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樣貌。單腿屈膝,右手放在膝蓋上。穿着露半肩的龜茲僧衣,身材纖長消瘦,眉宇間睿智豁達,風采卓然。雖然不如真正的羅什帥氣,但我覺得雕塑家已經掌握了他的神韻。我沒見過羅什成年後的模樣,但盯着這尊雕塑,卻讓我浮想聯翩。在銅像下合了影,寫論文到夜半時,累了就看這張照片,真希望自己還能再見到他,成年後的他。

  在庫車的龜茲博物館裡還見過了一具女性骨骸,蘇巴什遺址出土,距今一千三百年左右,頭骨跟耆婆還有我見到過的龜茲王族一樣,也有壓扁的痕跡。其實扁頭也並非不美,只是不符合我們的審美觀而已。起碼,耆婆在我眼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古埃及十八王朝的圖坦卡門,也是扁頭,復員出來的頭像,還有他墓里陪葬品上的肖像,都表明這位扁頭的十八歲法老是個帥小伙。

  本來決定在庫車的工作結束後我會跟研究鳩摩羅什的佛學專家碰面。雖然我只接觸了他少年時代一段極短的時間,但無論如何那也是第一手資料,專家們極其迫切地想跟我詳談。可是老闆接到了研究小組的電話。於是我們匆匆趕回了研究室,開始準備第二次,實際是第四次的穿越。

  而這次的穿越,機器是改良了,我騰雲駕霧的感覺不如前幾次那麼難受,但仍不能確定我會降落在哪個地點哪個年代,只能估計還是在兩千年左右的時間。而這個左右,是以正負500年來計算的。所以,跨度可以從戰國末年到南北朝末年。鑑於上一次的經驗,我還是穿了一身寬大的漢服。這可是最大眾,跨度可以最大的服飾。

  而看看現在的情形,估計再次的穿越對之前的時空地點產生了共鳴,我有種強烈的感覺,我胡漢三又回來了!所以心下也不慌,先判斷如何走出沙漠或者找到人。四處眺望,原來我掉在沙漠邊緣,旁邊便有胡楊林和矮小的紅柳叢,遠處的胡楊林看上去更茂密一些,我決定往那裡走。

  已經是陽曆五月底了,沙漠正午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找水。既然這裡有大片胡楊林,應該離水源地不遠。所以當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開闊的湖面時,我興奮得趕了過去。

  是個面積非常大的湖,簡直不敢想像會在沙漠裡出現這麼一大片湖水。而最重要的是:湖邊有人,而且是一群人!能看到同類我當然開心,於是發足向他們奔了過去。沒到跟前我突然一個急剎車,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回頭向後跑。沒跑幾步一隻箭「嗉」一聲釘在我腳邊,我嚇得停住腳,趕緊舉雙手過頂:「別射我,我投降!」

  我被帶到那群人中間,一共有二十來個,看穿着長相,一個個歪瓜劣棗凶神惡煞的,果真是群強盜。還有十來個人,蹲在地上,手腳都被綁着,戰戰兢兢,拿着憐憫的眼光偷看我,應該是波斯人。旁邊有十幾匹馱着重物的駱駝,還在沒心沒肝地吃草。我迅速判斷這是一個商隊,遭了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