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洋 - 第1章

南派三叔


【全本精校】《下南洋》作者:南派三叔、霧滿攔江

內容簡介:

  江南派三叔回歸力作,盜墓筆記終極延續。一段不為人所知的南洋秘聞,一次遠離鄉土的生死之旅,穿越了神秘莫測的南洋迷霧,一層層撥開了一個神秘故事的面紗,在這艘孤獨漂流的小船之中,到底承載了怎樣可怕的秘密?在極端的世界裡,人性扭曲,末世蒼涼無奈。再現命運之海上人性的各種極端,故事越接近尾聲,真相越令人震驚!

  第一章

神秘旅程

  我第一眼看到這艘船的時候,就覺得非常的異樣。

  我看到它的時候,它正停在泉州的碼頭。離岸邊還有一些距離。那是一艘典型的廣船,也叫烏艚,這是一種在福建非常常見的船。

  烏艚這種船,都用廣東產的上等鐵力木建造,那鐵一樣的木頭被鋸成七寸厚的船板之後,就被放在長條巨鍋里煮三天,等變軟了才彎成需要的形狀,放在海灘上曝曬三年,最後打製成船。比常見的福船要大一些也堅固得多。

  遠遠地看去,它似乎和碼頭內海上其他的烏艚沒什麼兩樣,但是,你只要看到它,就立即會覺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我相信並不是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岸邊排隊的很多人,看着這首船的時候,臉色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這艘船一定在某個地方有一些不對勁,讓我感覺到,他和碼頭上其他的烏槽,有一些不同。他看着,很像一個東西。但是我說不出那是什麼。

  我是個郎中,學醫十多年了,走在人群里,只要注意去看,自然而然就能分辨出哪些是病人哪些是健康人,這是一種訓練出來的對於細節的直覺。其實人在很多時候都有這種對事物的敏感,看到一件東西,雖然這東西在表面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但你總會覺得哪裡不對。而我相對他人,這種直覺就更發達些。

  一開始我想也許是因為船的顏色,或者是船上桅杆的位置,讓人覺得有些泄氣,但是仔細去看卻沒什麼出格的地方,我又以為是即將要登船的那種心情影響了我的判斷,但是這種揮之不去的異樣,讓我知道這一定不是錯覺。

  在陰鬱的天空之下,這艘古舊的烏艚漆黑的船身,安靜的浮在海上,散發着一種濃濃的不詳氣息。

  我感覺到非常的不安,然而,在那一刻,我毫無選擇。因為,這是我躲避戰火,前往南洋唯一的機會。我必須蹬上這艘船。

  第二章

糟糕現狀

  現在已經是民國二十九年六月十六日。

  自從前年廈門棄守,日本人的飛機就常常往泉州城裡扔炸彈,兩年來不知道炸死了多少人。就在本月,永寧和崇武火煙沖天,聽說燒殺死了幾千人,船也被打沉幾百條,如果不是國軍逃跑的時候破壞了沿線的公路,怕是泉州也早就淪陷了。

  世態動盪之下,就連獨帆船都瘋了一樣往外海跑,而本來絕不可能出洋的烏艚,也開出了外海,少過三十塊現大洋上不了船。最有名的,就是眼前的這艘黑船:福昌號。

  我記得那天叔父偷偷數完錢給掮客,回頭來安慰我:「閩生,不要擔心,福昌號是有點顛簸,不過船老大蛟爺是個厲害人物,他年輕時候一腳就能踢死一頭牛,你只要上了船就沒什麼好擔心的。」然後遞給我一枚一分面值的鎳幣,上面斜打了一個「蛟」字,說到時拿這個上船。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蛟爺能一腳踢死一頭牛和出洋有什麼關係,但我知道,叔父應該找不到其他能讓我安心上船的理由了。他對我說完話後,就在前面一步一頓地往回走,我望着他老邁的背影,心情也變得遲滯而沉重起來。

  我並不明白叔父為什麼要那樣說,也沒有對福昌號有任何的想象,等到三天前我回到泉涌堂,發現藥堂人去樓空,心裡才隱約有了一個念頭。我找遍了泉州城,才從一個夥計那裡打聽到叔父兩天前就坐上太吉商行的「安慶號」走了,在夥計的沉默中,我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再一次被遺棄了。「安慶號」是一條英吉利商人的大輪船,半個月開一次,船票要二百個現大洋,還不收鈔票折現。

  而二百塊大洋在當時是什麼概念?賣掉我們整個藥堂,恐怕也只能弄到一百多塊大洋,叔父為了上那條船,必然是盡用了所有的錢財。叔父是個實誠人,在只能買到一張救命票的情況下,我能想象出他帶我去付廣船票錢時,心中是如何的忐忑不安。

  我從沒料到叔父也會拋棄我,從我七歲那年從安溪縣來泉州城投奔他算起,到現在已經十三年過去了,我們一直相依為命,他對我就像對親生兒子一樣,我對他恨不起來。十三年前,同樣是在逃難途中,我弄丟了姐姐,在這個亂世,我以為我已經沒有了依靠,是叔父給了我衫食,教給我中醫術,教我識字讀書,給我講微軀賤命,願治世人百病,講懸壺濟世……現在還有這張船票和先前他給我的十元錢鈔票,我沒什麼好怨的。

  我只是傷心叔父偷偷離開卻不告訴我實情,身為亂世賤民,其實他只要對我講,我就能理解,在這個破濫的年代,多少事情都已偏離了正常生活的航線。

  當時,我認為一切事情都不會比那時候更糟糕,但是如今,我一個人面對這艘奇怪的「烏槽」,卻發現,這才是我面臨的最大問題。

  我是第一批交錢的,最早一批上了船,我對守住舷梯的淘海客出示了手裡印有特殊印記的硬幣,他拿過檢查了半天,不情不願的揮了揮手,我順着舷梯爬上了船。

  從露出水面的船舷部分可以看出,這艘船是已經經歷過很長時間的海上歷程,吃水線以下的船體上頭,好幾塊地方布滿是藤壺和數不清的殼狀寄生物。而其他的船體,則是看上去挺新的木材,上面倒是沒有太多寄生物,可這樣一對比,更顯得斑駁不齊,看上去很不舒服。

  看這樣子,倒像是船體最近才經過了大的修正改造,難道是為了應付這次的遠航?

  但是我知道這並不是我覺得船異樣的原因。上到甲板之後,我來到船舷,我終於開始發現有些不尋常。

  第三章

漂亮女人

  「高」,是我第一個感覺。這艘烏槽好高,或者說太高了。

  烏槽是一種內海船,船身硬得要命,非常耐用,而且船艙底下窄頭頂寬,最適合在內海打漁,就是遇上暗礁也可以隨便撞。但它也有個要命的地方,如果開到外海,風浪一打就會因為頭重腳輕而不停搖晃甚至翻船。所以要到外海,烏槽需要大量的壓倉石,把船身壓重,吃水線往下。

  但是這艘烏槽明顯比我之前坐過的幾艘還要高,從我從船舷上往下看的感覺就能分辨出來。如此說來,這艘船上肯定設有壓艙石,而且船身的重量比其他船都要輕很多。

  我想起之前聽到的關於福昌號的一些傳言,感覺上,沒有人說過福昌號的船身高度比較特別,本來也是,這樣的高度,怎麼可能出的了外海,只要有一點小浪,船肯定就會顛來倒去,風浪再大一些,說不定船就到不了真正要去的地方了。

  也許是還沒有上客的原因,我想着,也只有這一個理由。

  我是最早上船的,很多人還不知道福昌號已經靠岸了,貨物和人都沒上,也許人上了之後船身就會壓下去一點。

  這個理由還算合理,但是我看着臨近停着的另一艘烏槽,又覺得不對,那艘船應該和福昌號的情況差不多,但是明顯看着要比福昌號矮上一截。

  在我這個高度,這一截幾乎就是一截船艙的高度了。

  我心中疑惑,想找個淘海客問一下,但是從我身邊經過的人一個個都面露兇相,我也不知道這麼問會不會有什麼忌諱,只好壓住心中的疑問。

  而且,即使問出什麼來,我也只能在船上呆下去,知道得太多,等於是自尋煩惱。

  很快,之後發生的事情,讓我知道了那些異樣的感覺,並非捕風捉影,為了表述清楚,我們還是慢慢說下去。

  遠處的泉州城和陳古山頂還是人群熙攘,這些人都和我一樣,很快就會踏上前途未卜的海上旅程。我還沒上船的時候,其實很是羨慕過出海的淘海客,現在世道動盪,反而他們的生活才是最安全簡單的,但等真正置身到陌生的福昌號上時,我卻莫名有些害怕起來。

  我定了定神,決定不去想這些沒有結果的事情,還是看看有什麼事情需要準備,這些人龍蛇混雜,這艘船又透着古怪,這一趟必然不會順利。生活在這個亂世,提高警惕性幾乎成了必備的覺悟,我偷偷整理了一下包袱,又把身上一些值錢的東西,再往腰帶夾層里塞一塞,才覺得妥當一點。

  弄完這些,我忽然看到船舷的另一邊,好多剛上船的客人正指着下面竊竊私語,似乎有什麼熱鬧好看。

  我來了興趣,立即趴到船舷,順着他們指的地方看過去,一下就看到船下的人群中,有一個鮮紅色的人影,立時我就知道,那是一個穿着紅色旗袍的窈窕女子。

  隔的遠了看不清楚她的長相,但那女人身材高挑,加上皮膚白皙,在一群灰頭土臉的逃難人群中顯得非常顯眼。我身邊的兩個乘客顯然很有興趣,大肆談論着女人的身材,不用回頭我也知道他們這時眼睛裡透出多少狹儈。

  這些人,我心中嘆氣,都這個世道了,還想着看女人。剛想轉身,我忽然又看到,那個女人邊上,還站着兩個男人,似乎正在向她談話。一看到這兩個男人,我心裡就往下一沉。暗說糟糕。我認識他們,泉州人不認識這兩個人的,都要倒大霉,尤其是女人。

  第四章

遇上無賴

  這兩叔侄,年紀大的那個胖子外號叫全叔,年紀輕一臉懶散的那個外號叫黑皮蔡,這兩個傢伙在泉州城裡是出了名的好吃懶做、無惡不作,最臭名昭著禍害百姓的名聲,出自他們是專門拐賣年輕女人為業的仙人黨徒中間的佼佼者。

  這兩個人慣常以一副善良老實的外貌,冒充回國省親的南洋富商進行欺騙誘拐,女人一旦落入他們手中,本地的就會被賣到南洋妓院裡去,外地的就會被賣到泉州窯子裡。前幾年甚至還有消息說,這兩叔侄專門誘拐了不少女人賣給被當局圍困在德化縣西山裡的土匪頭子張雄南,被拐賣的婦女一天被幾十上百個土匪強暴,下場極其悽慘。

  不過近幾年因為他們臭名遠播,生意也沒那麼好做了,很長時間沒看到他們的蹤跡,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看見他們,而且,看樣子,他們似乎要對這個女人下手。這女人看裝扮就是蘇北人家逃難過來的大家閨秀,沒經過世事險惡,從那邊逃到這邊不容易,想着上船也許沒想過中國人也會騙自己。

  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這兩個流氓平時我也不想去惹,但如今都國難家仇,大家都已經淪落到要流落異國他鄉的慘境了,他們居然竟然還在想着怎麼害自己人,我心中有點火起,猶豫了一下,便拔腿衝下船,朝他們的位置擠過去。

  到處都是人,周圍的人擠得緊緊的,不用力劃拉根本不動,情急之下,我也顧不得那麼多,嘴裡念着得罪了,一路使勁推開前面的人,眼睛一轉不轉的盯着旗袍女人,生怕一晃眼就丟掉她的行蹤。

  碼頭上的人流就像水流一樣都往船的方向靠,我卻在其中逆向穿行,招來好些謾罵,我一疊聲說着抱歉,好容易又擠開幾個人,離她近了些,頓時聽到她柔軟甜糯的聲音:「請問這位大哥,那福昌號到底停在哪一邊?」

  聽口音,她果然是蘇北一帶逃難的富人家眷。我嘆了口氣,心想這也真是不容易啊,在這樣的亂世里,一個漂亮女人孤身一人還能走到這裡。

  話說回來,這個女人肯定是因為聽不懂大鬍子的閩南話,所以才會問這個問題,對面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嘟着厚厚的嘴唇一臉憨實相,就是全叔,另一個二十來歲看上去黑黑瘦瘦、老實本分,都穿着乾淨的西洋襯衫是黑皮蔡——他們這一行一般也是靠臉吃飯。

  他們低聲說過幾句,全叔就抬手向遠處指了指,然後裝模作樣地拉着黑皮蔡要走,女人趕緊攔住他們,看樣子是在央求什麼,全叔和黑皮蔡不斷地搖頭,最後露出一副色迷迷而又貪婪的樣子,轉過身帶着女人走出人群,向偏僻的俞胡方向走去……

  第五章

急中生智

  「你走不走?不走就讓路!」正看得疑慮,後面有人重重地往邊上推了我一把,這一推剛好把我從隊伍里擠了出來,我罵了一下,往三個人的方向跑了過去。直接衝到那個旗袍女人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帶着泉州口音的官話喊道:「秀芸表姐,你怎麼又到處亂跑,福昌號馬上就要開船了!」一邊說一邊拉着她往回走。

  女人回過頭,睜大眼睛驚奇地看着我,顯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個本分的人,口舌不靈,全叔和黑皮蔡嘴巴很叼,知道我救人很可能會反咬我一口,所以現在她如果一張口發問就糟糕了,我趕緊對她使了個眼色,立即往人群里跑去。留下黑皮蔡他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走向隊伍邊,我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果然他媽的這種事情我還是不擅長。

  兩條腿也難以控制地抖動起來,忍不住回頭去看。果然,全叔和黑皮蔡正一臉陰沉地跟在我們的身後,全叔還嘴皮翻動不知在跟黑皮蔡交代什麼事情,看來他們已經知道其中的蹊蹺。這時,我才發覺自己還牽着那旗袍少婦,趕緊鬆開她白軟的手臂,低聲對她說道:「剛剛那兩個人是人販子。泉州城裡沒有人不認識他們兩個的。」

  旗袍少婦已經回過神,看樣子是明白自己遇到了什麼樣的事情,眼睛大睜嘴巴微張,唿吸變得有些急促。

  她現在一定也是後怕得厲害。我用手牽了牽後背的衣裳,這麼一下子已經被冷汗浸透了,不由得後悔剛才的衝動,那兩個仙人黨徒在泉州一帶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他們和我一條船。搞不好為了這個不認識的女人,老子一路上都不好過。不過我也不可能放任這兩個王八蛋害人,此時也只能快點上船再做打算。

  那女人想問我問題,我阻止她不說,指着那條黑船道:「這就是富昌號,他們還在後面,我們上船再說。」

  沒想到那女人卻拉了我一下,不讓我繼續拉她了,我回頭一看,見她臉色蒼白,卻似乎不是因為害怕後面的人,而是害怕着面前的這艘「烏槽」。

  我正在奇怪為何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便聽到那女人問我:「你確定?這艘船真的是福昌號?」

  「是。」我道,以為她被我的舉動唐突了:「千真萬確,姑娘,我不是壞人,我不會騙你的。」

  「真的是這艘船。」她喃喃道。「可是,為什麼我感覺到不一樣?」那個女人看着那船:「剛才我問了好幾個人,都說這艘就是福昌號,別人也這麼說,但是這船我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了。」

  「你以前上過福昌號?」我驚訝道。

  她點了點頭,看着那船,非常疑惑地說道:「不一樣了,這船和以前不一樣了。」

  第六章

不樣詛咒

  我想到之前對這船的奇怪預感,不由得也困惑起來,但現在不是詳細問的時候,拉着她二話不說就往人群深處擠。

  地上是一個皇帝,船上是一個皇帝,只要上了船,就不用害怕黑皮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