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洋 - 第7章

南派三叔

  半個時辰之後,我們緩緩的衝出了烏雲,風浪平息了下來。

  等到重新看到太陽,我才終於從剛才恐怖的景象中緩過來。失去叔父的痛苦,似乎是在剛才被燃燒殆盡,我心中一下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其他人開始來到甲板上,淘海客們筋疲力盡,全部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蛟爺從舵上下來,默默的朝自己的艙走去,一看到他下來,好幾個淘海客就圍了上來,問道:「蛟爺,剛才是怎麼回事?那些蛇,難道是龍王爺——」

  蛟爺卻不理他們,哈哈笑了幾聲,聲音出奇的響亮,船上的人都被引得回頭看他,鍾燦富走到蛟爺身邊,好像也有些不解:「蛟爺,怎麼?」

  蛟爺笑得越發大聲:「看看你們那副慫樣,幾條小蟲子就把你們嚇得尿褲子了?你們就這點出息?說出去都給老子丟人!」

  此話一出,問話的淘海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其他乘客木着臉,還是看着蛟爺,鍾燦富則滿臉驚疑地道:「蛟爺,可這麼多……」

  一揮手,蛟爺打斷了鍾燦富的話,說道:「自古龍蛇一家,它們這是在代表龍王爺來歡迎咱們出海。我們福昌號好運道啊,正是海蛇產卵的季節,這一次出海,就給咱們遇上了,這是繁榮昌盛的好兆頭。你們去準備一下,咱們遇到那麼兇險的事情都出來了,得順便拜祭一下龍王爺。」

  說完這番話,蛟爺深深地看了鍾燦富一眼,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走開了。鍾燦富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明白了,蛟爺,我馬上就去安排。」

  這番對話聲音很大,船上的所有人都看着蛟爺,聽他這麼說,都鬆了一口氣,甚至開始對着遠處的海蛇群指指點點。我沒有放下疑慮擔憂,蛟爺這番話明顯是說給大家聽的,簡單的幾句話就把恐慌氣氛沖淡不少,果然是有些手段。

  正思忖着,那邊的淘海客們已經在鍾燦富的帶領下,分成兩隊走上甲板,開始拜祭不請自來的海蛇們。我雖然對出海人的規矩有一些了解,但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祭海,雖然儀式並不複雜,但淘海客們還是神情肅穆,做得一絲不苟。

  蛟爺在一隻臉盆里淨了手,接過鍾燦富呈上來的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爐里,然後退後一步,帶領所有淘海客跪在甲板上,祈求龍王爺保佑這滿船的良善之輩。漫長的祈禱過後,有個被其他淘海客尊稱為奎哥的人雙手拿來一張黃表紙,鋪在了蛟爺膝前,不知道作何用處。

  很快,蛟爺一臉嚴肅地攤開右手掌,奎哥手執一柄魚棱,飛快划過蛟爺的手掌心,之後,蛟爺突然握拳,牢牢地把刀刃握在手上。

  鮮血,一滴一滴地從蛟爺的指縫中淌下來,落到黃表紙上,又飛濺開來。

  我正看得莫名其妙,不自禁的開口問道:「這是在做什麼?」話一出口,想到阿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會懂這些。沒想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接口答道:「這是血卜,船老大要根據黃表紙上的血跡印痕,來占卜吉凶的。」

  我轉頭一看,是七哥,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船老大的舉動,我不由得道:「七哥,你知道這個?」

  宋宗德盯着蛟爺的動作,說道:「我有次在內河乘船的時候,大船經過洞庭湖,突然翻起了滔天巨浪,大船晃得簡直要翻,船老大疑心是船上有人惹怒了龍王爺,就用血卜的方式占卜——和蛟爺剛才做的一樣。焚香禱告之後,船老大就把血手掌印在了黃表紙上。」

  「啊,然後怎麼樣了?」我被他說的好奇起來,不由追問道。

  七哥低聲道:「大家都說血痕像是一個女人,靈異的很,船上有一個年青乘客見了那血漬形成的女人像,回過頭就失魂落魄地自己投了湖,誰也不明白為什麼。後來我聽和他一同上船的人說,才知道他們那裡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被那個投河的男人誘騙拐走了,中途因為這個好賭的男人輸光了錢又被賣入妓院。小姐不甘心,就跳進了青樓背後的大河裡,那個男人做了這件虧心事,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曾想……」

  他正要說下去,突然蛟爺悶哼一聲,手掌猛地攤開,將掌上的鮮血印在黃表紙上,我見狀也顧不得繼續聽,踮起腳尖想看個清楚。

  船上都鴉雀無聲,但人們都和我一樣,拼命伸長頸子,想把那張紙上的印跡看清楚。但是沒有一個人能看到,因為蛟爺把黃表紙拿在手上,背對着人,一個人仔細端詳着血痕。

  這時海蛇已經追上了福昌號,船尾傳來令人心寒的嚓嚓聲,那些天殺的海蛇好像正在啃福昌號吃水線下的船板,正在大家都忍不住想去船尾看看時,蛟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卦,好卦,哈哈哈,一帆風順,大吉大利。」他一邊開懷地大笑着,一邊將那張紙卷了起來。奎哥伸手去接黃表紙,蛟爺卻沒有遞給他,而是自己握在手心裡,站起來往舵盤室走去。

  奎哥應當是沒料到會是這樣,雖然蛟爺走遠了,他仍然跪在地上,雙手呈接遞狀態,只是一臉的錯愕。鍾燦富在他身邊大笑起來:「老奎你還傻跪着等聖旨下呀,哈哈哈。」

  大笑聲中,鍾燦富跳了起來,對着呆在當場的淘海客大吼道:「你們還跪着干鳥?起身幹活了!」

  淘海客們這才亂紛紛回到各自的崗位,而那個奎哥卻沒有爬起來,卻是癱坐在甲板上兀自發着愣。

  我不明所以,七哥忽然抽了口氣,低聲對我說:「閩生,你看這片海,很不對勁。」

  我把目光從奎哥身上移開,投向海面,卻發現海水不知什麼時候變了顏色,幽綠中透出一股黑色,遠遠看去像是黏稠的醬汁。

  我打了個冷戰,疑惑地說道:「也許出了外海,海水都會變成這樣?」

  七哥搖搖頭:「進了這海域以後,我能感覺到,有些事情要發生了。」

  聽了七哥的話,再看着周圍船客們開心的神色,我有一種很荒唐的感覺。這些人難道都沒有發現事情的不對麼,可七哥篤定的神色又讓我無法質疑,況且,我的確也能隱隱感覺到這船有問題。

  可能是見我神色不對,七哥安慰我道:「閩生,你也不要太擔心,既來之,則安之。放心,有七哥在。」

  我點點頭,重重的「嗯」了一聲。不管怎麼樣,現在船上有七哥在,我至少不會覺得孤單了。

  祭祀完成了,回到船艙的我也已經被晃得頭腦昏沉,好容易從魚艙里起身,走出艙外,企圖吹吹風讓自己能夠清醒一些。然而剛走到船舷邊,在昏黑的天光下,我卻看見這片海域和之前所見大不一樣。

  那不是見到安慶號前的藍得發黑的顏色,也沒有海蛇或者影子在其中涌動,它現在的場景簡直讓我有一種腿腳發軟的感覺,一大片望過去,全是恐怖的土黃色,整個海面看起來明明是靜止的,但卻出現了一個又一個漩渦。從我的方向看過去,福昌號就處在一個巨大漩渦的邊緣,而我眼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明明海水往漩渦中心傾斜了下去,福昌號卻穩穩噹噹地停着,沒有風浪,沒有人聲,我們像停在了死海,甚至像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睡死了過去。

  我睜大了眼睛看着,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用力拍了拍船舷,船體沒有任何震動。我不死心,繞着福昌號看了一圈,海上的漩渦還是靜在那裡,我的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這是什麼鬼情況?我跑回船艙里去喊阿惠,她卻像個死人一樣,眼睛緊緊地閉着,滿頭滿臉都是汗,怎麼也搖不醒。我又去看其他人,竟然都是一樣的狀況。

  就像是一分鐘之內,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識。

  我一下發了慌,起身又要往外去看,艙房裡的氣死風燈一跳一跳的,發出詭異的光,我幾乎疑心整艘船上只有我和燈光還能活動。我跌跌撞撞地跑往艙門跑,卻聽見了一聲幽幽的呻吟,我心裡一驚,立刻想到了底艙里那不知名的東西——難道它是有意識的?

  幾乎是同一時間,隨着這聲呻吟響起,冰冷的風唿嘯着從船舷口鑽進來,發出鬼怪怒吼一樣的聲音,船隻開始搖晃起來,我再回頭去看,就發現船艙里的人好像都被震醒了,一個個翻坐起來,一副慌張失措的樣子,大聲問着發生什麼事了?

  我顧不上他們,一口氣跑到了甲板上探頭往外看,那些大大小小的漩渦已經不見了,渾濁的海浪拍打着福昌號,無數人抱頭跑了出來,我看着他們,完全不知道眼下是出了什麼狀況。為什麼除了我之外的人都陷入到了昏迷之中?為什麼大海會變成那樣的情況,而在呻吟聲過後,一切又變得更加瘋狂?

  呻吟聲突然變得高亢,沒有任何間斷,絲絲縷縷,風聲也尖厲起來,好像唿應着它,要刮到我們的心裡去。

  擁到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面如土色,雙手掩住了耳朵,一臉絕望與灰敗,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倒在了地上,我想到了阿惠,這麼混亂的情況下,不知道她怎麼樣了?醒過來了嗎?全叔和黑皮蔡會不會趁這個機會作怪?

  我越想越心急,趕忙往船艙跑去,一路留心看着人群里有沒有她。「咚,咚咚……」突然,福昌號的底部,傳來了幾聲巨大的震響,就像有人手持巨大的鐵錘,在水下重力敲擊着這艘船。呻吟聲被完全遮蓋了,我被震得頭皮發麻,剛才癱倒在地的人都瘋狂地尖叫着,鍾燦富兇巴巴的吼叫終於出現:「鬼叫什麼?不過是場小風暴,誰再鬼哭狼嚎,馬上丟下船餵魚!」

  但是大家早被嚇破了膽子,哪裡是鍾燦富一兩句恐嚇就能安撫的。而且現在的情況絕不可能是小風暴,船身這樣劇烈搖晃,帶着那恐怖敲擊的巨大迴蕩,我停下腳步,開始絕望起來。

  那是什麼聲音,這麼可怕?

  第十四章

龍王發威

  鍾燦富大聲唿喊下着各種命令,淘海客們頂着大雨在外邊拼命幹活,好像就是眨眼的工夫,他們一個個冒了出來,有人在大聲喊:「阿根,你不要命啦,還站在望斗上,趕緊下來啊。」

  蛟爺暴戾的吼叫響起:「摔不死你個王八蛋,你們這些王八蛋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白飯!」

  蛟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猙獰,他抬着大腳板啪啪啪地走向鍾燦富,這時呻吟聲突然高亢起來,海浪隨之掀起小山一樣的波濤,向着福昌號噼頭蓋腦的砸落下來。

  我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倒向旁邊的艙壁,下意識用手撐住才沒倒下,再看蛟爺已經走到了鍾燦富身邊對他說着什麼。乘客更加恐慌起來,大聲念着佛經求媽祖,有人在驚恐地哭泣發出變了聲的怪叫,在一片混亂中,那個令人害怕的呻吟聲竟然無比清晰地鑽進了我的耳朵里。

  我猛地打了個冷戰,簡直快被那呻吟聲逼瘋,我生起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想要衝向蛟爺向他問個明白。就在跑向蛟爺的過程中,一個孩子突然對着我翻了一下白眼,身體拼命抽搐起來,嘴裡慢慢流出了白沫。

  這是什麼情況?中邪?羊癲瘋!

  我趕忙蹲下來貼着船艙穩住身體,向那正在抽風的孩子爬了過去。

  我從隨身的口袋裡取出銀針盒,想要替孩子治療,卻不料那個雷嫂突然一把將孩子搶了過去,緊緊抱在懷中,驚恐地看着我大聲哭喊道:「你要幹什麼?你想要幹什麼?」

  「我是郎中,這孩子可能得了羊癲瘋,你放心,讓我看看。」說着我很快就把銀針盒掏出來打開,耐心道,「你相信我,我學了十幾年醫術,這個不難治。」

  雷嫂望着我將信將疑,我誠懇地看着她伸出手去,她終於鬆了手把孩子遞過來。我趕緊接過,稍微把脈心裡有了主意,立刻找准穴位,輕輕的旋轉着銀針紮下,針尖刺破皮膚後快速扎到了位置。這種輕、穩、快的針灸手法,我學了足足五年,這樣扎既不會痛也不會偏離穴位。銀針扎進穴位後,不出片刻,我馬上看見孩子僵直的手腳猛然一松,抽搐終於停止了。

  我鬆了一口氣,拔出銀針,隨着我的動作,雷嫂卻馬上發出一聲尖利的哭號:「天啊,你這個挨千刀的人販子,你把我的小強怎麼樣了?你害死了我的小強!小強,我可憐的小強啊……」

  她的孩子睜大眼睛抬起頭來,茫然地說道:「娘,你怎麼哭了?」

  「別出聲,」看到孩子出聲,雷嫂卻沒有喜出望外,反倒吩咐道,「小強,你別怕,看媽打這個人販子給你出氣……」話音未落,一個耳光照着我臉上扇了過來,毫無防備下我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居然還真的下死手打人啊,我完全沒料到幫她把孩子治好了卻還要挨耳光,馬上喊道:「你怎麼打人?」雷嫂警惕地看着我:「拍花子,你拿針扎我兒子,你說我幹嗎打人?」回頭看見她的兒子不再抽搐了,好像清醒過來,復又轉怒為喜:「小強啊,我的乖兒子,你沒事就好。」

  我瞠目結舌,幾乎氣極反笑,沒再繼續說話,把銀針收起來扭頭就走。這艘船和這些人太他娘邪門,在這裡實在沒有道理可講,只能是以後少管閒事。我氣憤地想着,又去聽周圍的動靜,才發現不經意間呻吟聲似乎消失了,風浪也平息了很多。但我已經沒有心思去找蛟爺問話了,大踏步往艙里走,全叔和黑皮蔡和一群人在一起嘀嘀咕咕,看見我路過,還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回到艙里見到阿惠面色蒼白地坐在那裡,我靠着她坐下來,剛想和她說話,那個土財主往我這邊爬了過來,問道:「拍花子,你真會給人看病?」

  不等我說話,阿惠正色回答道:「他不是拍花子,他是真郎中。」

  面色蠟黃、兩眼無神的土財主噢了一聲,把腦袋縮了回去,往外看了看雷嫂他們,又拿胳膊碰了碰我:「我不管你是拍花子還是真郎中,你那裡有沒有能治疝氣的藥?我老毛病又犯了,他娘的沒事就疼,你不用號什麼脈,隨便給點藥就行,老毛病我自己知道。」

  「藥當然有,」我打開放在阿惠身邊的藤木藥箱,取出一盒藥丸數出四個遞過去,「這是丁香導氣丸,你找點熱水,先把兩枚藥丸送下去,明天晚上睡覺前再服兩枚,去不了你的病根,但總可以少受痛楚。」

  土財主接了過去,立刻問我要給多少錢,我看他警惕的模樣,心知他擔心我多要銀錢,就笑着說不用了,大家有緣坐一條船,治病救人本來就是我們學醫人應該做的事情。於是他放鬆下來,千恩萬謝的接過藥丸,從身邊掏出個小水壺,好像去外面找淘海客要熱水去了。

  馬上一個瘦得像皮猴的乘客也湊近前來,對我道:「郎中,自打我上了這條船,就總感到全身發冷,有氣無力,還有就是,全身上下哪兒都不舒服,你能不能給拿點藥吃?」

  我看着他的氣色想了想,給了瘦皮猴一劑家傳的補益丸,他的病看上去就像因為過於恐懼導致邪氣入侵,說明白點就是嚇的,吃點補藥,恢復恢復精神應該就好了。

  又有人湊了過來:「囝仔,我暈船暈得厲害,上船以後就不停地吐啊吐,五臟六腑都快要吐出來了,你有沒有什麼現成的藥給我一點?」

  ……

  船上的乘客,居然有許多患病者,再加上許多人是第一次出海,不習慣海船搖晃,原本是好端端的身體,這時全都疾病百出。我精神大為振作,像是回到了泉涌堂病人排隊等着自己看病時,開始地專心給他們診病抓藥。

  中間七哥下來了一次,我很開心的招唿他,他看着我面前拍的長隊卻皺起了眉頭。走道我身邊,低聲對我說道:「閩生,你搞什麼!」

  我驚愕的回答:「在給船上的人看病啊,七哥,你是不是在懷疑我的醫術?放心吧,我在泉涌堂都已經出師了……」

  七哥揮揮手,打斷我得意的訴說,表情怪異地看着我:「你是傻了嗎?別搞了,這樣會出事的。」

  我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因為看他的表情,仿佛我正在做一件不可思議的傻事,努力辯解道:「七哥,這些病症都是些小問題,反正我閒着也沒事,幫大家看看病,也是做善事啊。」

  七哥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自顧自走了。我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七哥非常不滿意我給船客們看病,但心想這總不是壞事吧,也就懶得再去想了。

  等我空閒下來,才發現福昌號的搖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徹底停止了,太陽也落到了海平面上。等到金燦燦的夕陽光線一暗,那個通紅的大太陽已經從平靜的海面上落了下去。

  我稍微休息了一會兒,黑暗很快降臨,吃過船上發的鹹魚,一個淘海客提着氣死風燈走了進來,打量了一圈,又整理了一下遮波板,沒多久就轉身走了。風燈隨着船隻的搖擺來回晃動,映照出艙內人們忽明忽暗的臉,我活動着身體,有人拍了我一把,瓮聲瓮氣道:「我後背和腰上又酸又疼,有沒有大力丸膏藥給我貼一貼?」

  我回頭一看,一個瘦得像猴子一樣的傢伙,面沖向我,嘴裡吐出臭氣,露着幾顆歪曲發黑的門牙。

  怎麼又是這個瘦皮猴?我很是吃驚,隱隱感覺到不妥,問道:「我不是已經給過你一次藥嗎?」

  瘦皮猴詭譎地沖我一笑,揚聲說道:「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讓你看看有什麼不行的?你到底是不是郎中?」

  我詫異起來,把手按在藥箱上,看了看滿臉挑釁的瘦皮猴,這才發現他後頭還有幾個人,好像白天都跟全叔和黑皮蔡一起閒聊過。我也回想起來,除了全叔和黑皮蔡,眼前這幾個人都曾經讓我給他們看病給藥,而且一說病情就是半天。

  ——原來他們根本不是什麼病人,而是裝病,故意把我纏在船艙里,等到天黑。

  我的心頓時往下一沉,止不住地憤怒起來:「你們想幹什麼?」

  黑皮蔡的陰腔陽調在人群後面響起:「還能幹什麼?別人就是一個生了病的人,以為你是郎中,所以才找你看病,你到底是不是郎中啊,可千萬別是什麼拍花子跑到船上來販賣迷藥啊!」

  我想要找到隱藏在人群後的黑皮蔡,去看不見他,因為瘦皮猴那伙人擋在我面前,並且有人開始起鬨。我焦躁起來,衝着黑皮蔡說話的方向大喝一聲:「黑皮蔡,你少在這裡煽風點火,你們兩個人販子騙人不成就害人,你們在泉州這些年乾的壞事還嫌少了嗎?」

  黑皮蔡沒有吭聲,反倒是那個土財主擠了進來,滿臉怒氣沖我吼叫道:「拍花子,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麼藥?」

  他的聲音很大,尤其是故意叫我「拍花子」這三個字,叫得猶為響亮,他分明是在提醒船艙里的乘客,我是一個拍花子,而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我一下怒氣衝天,咬牙吼着:「你說你疝氣發作了,是因為船上太濕太潮,邪氣入侵導致的,我給你丁香導所丸,就是理氣緩痛的,有什麼不妥?」

  「不對,不對」土財主用力搖着頭:「我以前發病的時候,吃了藥從來就沒有這麼不舒服過,你的藥,吃了就肚子痛,你給我的藥有問題,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對我下了毒?」

  全叔陰腔陽調的說話了:「早就告訴過你們,藥不能亂吃,也不看看是什麼人給你們的藥,現在好了吧?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說不定你們吃下去的全都是迷藥和毒藥呢。」

  聽全叔又在挑撥離間,阿惠也火了,質問道:「你這個仙人黨,你想騙我,被閩生拆穿了,現在就跑來報復,你在胡說些什麼?這藥哪裡不對?」

  全叔陰笑道:「他的藥對不對,大概只有你最清楚了是不是?」說完,咯咯怪笑起來。

  阿惠氣得面色煞白,站起來還要再說,不想那個陳水妹忽然跳出來,質問道:「要是他的藥對症,那你怎麼就不吃呢?」

  阿惠呆了一呆:「莫名其妙,我的身體好好的又沒有病痛,吃藥幹什麼?」

  我面前幾個人全都哈哈大笑了起來,黑皮蔡的聲音尤其刺耳:「看見了沒有?這個拍花子的迷藥就是厲害,這個婆娘吃了迷藥,現在連腦子都煳塗了,可惜啊,這麼漂亮的女人,去被這個小白臉哄騙得如此痴迷,等船到了馬尼拉,小白臉把你往窯子裡一賣,到時候你就算清醒也晚了!」

  黑皮蔡這番話,起到了極大的效果,陳水妹突然就跳到我面前,將手中的藥丸往我臉上扔了過來:「還你的迷魂藥,老娘不吃,想用迷藥拐騙老娘,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隨後衝上來的是土財主,他也將藥丸照我的臉上重重一甩,大聲罵道:「難怪你不要錢!一對狗男女,都不是好東西。」

  「你們,好心救治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不分清皂白?」我氣得發抖,他們打在我身上最後滾落在地的藥丸,都是我費時費力親自炮製的,現在被他們白白糟蹋不說,還要串通起來誣陷我!我為什麼就那麼容易相信他們說的話,而不先號一下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