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洋 - 第8章

南派三叔

  我還是太大意了,以為全叔和黑皮蔡害怕蛟爺的規矩,不敢在船上再對我下手,所以放鬆了警惕。可誰料得到,他們竟然會煽動這些陷入瘋狂的乘客們,想借乘客之手除掉我。

  這時候他們的情緒已經被撩撥起來,就聽雷嫂大喊道:「把這個拍花子丟下海去!」

  我有些愣住,弄不懂雷嫂為什麼這麼激動,我明明救了她的小孩,她不感恩也就算了,這麼還一副恨我入骨的樣子?

  黑皮蔡馬上陰笑道:「雷嫂,你沒聽船上有規矩嗎?隨便扔人下海怎麼行,萬一觸犯了龍王爺,一船的人都要遭殃。不如把他扔到底艙單獨關着,免得一不留神他又給人下藥!」

  聽了他的話,那些被煽動的人們,眼神中充滿疑惑和仇視,就在下午,我給他們看病時他們還都是一臉良善,有的還拉着我道謝。不過半天工夫,就起了這樣大的反差,一股苦澀涌到了心頭,我揮手大聲申辯道:「你們不要聽這幾個騙子亂講,我叫程閩生,泉州城裡羊公巷以針灸出名的泉涌堂就是我們程家開的,你們之中肯定有誰認識我的叔父和我,麻煩出來幫我給他們作個見證,小弟在這裡拜謝了。」

  然而話音落下,全無反應,乘客們反而大聲謾罵起來,黑皮蔡又站出來指着阿惠道:「大家請看,拍花子後面那個穿旗袍的漂亮娘兒們,就是被他在上船前下了米藥的,她現在已經被他迷得神志不清神魂顛倒了,還在幫他說好話。真是可笑啊,她可不知道小白臉賣過的漂亮女人數都數不清。」

  這下大家的注意力又轉到了正在為我辯白的阿惠身上,陳水妹憤怒地叫起來:「這個拍花子的心思太歹毒了,賣了別人還讓別人給他數錢,大家一起上,打死他!」

  簡直是她話才說完,船艙里的乘客們就一窩蜂的怪叫起來,群擁而上,把我圍在當中,數不清的手腳往我的身體上招唿。我躲閃不及,氣怒之下反倒感覺不到什麼疼痛,只是覺得頭皮快要裂開了。我身邊的阿惠曾努力想把推打我的人推開,然而她力氣太小了,被擠出去後再也擠不進來,反倒是有好幾隻手趁亂摸向她,我也只能眼睜睜地干看着無能為力。

  混亂之中,全叔又擠了進來攔在我面前,一邊擋住那些瘋狂的乘客們,一邊用忠厚善意的聲調說道:「大家不要鬧,也不要吵,咱們這是在船上,不像在岸上的時候,可以將這個拍花子扭送到官府去,在船上嘛,咱們就要遵守人家淘海客的規矩。」

  「對!」黑皮蔡在外圍振臂唿道:「大家一起上,先好好教訓他一頓,然後把他扔到底艙,不能讓他再禍害大家!」

  全叔順勢點了點頭,對大家說道:「這個辦法好,大家先把他拖出去打一頓,出出氣,一會我去把他弄到底艙去。」

  馬上幾個身強力壯的乘客涌過來,拖手拖腳的把我拉出艙,幾下把我打倒在甲板上,我死死蜷住身體,只感到無數拳頭和腳砸在我身上,心臟劇烈地跳動着,幾乎要跳出胸腔。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就要被打死了,心裡萬念俱灰,索性閉上了眼睛。

  死就死吧,我心裡狠狠地想着:來世不要做好人了!

  在這生死關頭,忽然身上的打擊停了下來,接着聽着有人怒氣沖沖地喝道:「大半夜的吵什麼吵!怎麼回事?你們不老老實實地在艙里呆着睡覺,是不是着急想見龍王爺?!」

  聽見大鬍子鍾燦富的吼罵聲,沒來由地,我內心鬆了一口氣,雖然並不指望鍾燦富這些淘海客救我。邊上的邱守雄急忙氣憤地道:「這人是個拍花子,他在船上給我們吃獨藥丸,被我們捉到了。」

  緊跟着,他老婆陳水妹迎向淘海客,笑了一笑:「大哥,這個小白臉是個人販子,拍花賣假藥,把好人家的黃花大閨女拐騙了賣到窯子裡去,甚至就連人家吃奶的娃娃也不放過。」

  「好大的狗膽,竟敢在蛟爺的船上胡來!」淘海客大聲說着,把燈提高一些照了一下這邊,我看見鍾燦富一臉厭惡地看了我一眼,馬上皺起眉頭道:「怎麼又是你?」轉而問陳水妹:「他把誰家的黃花大閨女賣到窯子裡去了?」

  陳水妹登時語塞,土財主急忙說道:「聽說他賣的女人多了去了,有名有姓的就有幾十個——我從不騙人,我們家在花縣鄉下可是足足有三百畝好水田啊!」

  鍾燦富搖了搖頭:「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年頭,有幾個是正經人?賣個大姑娘進窯子算什麼事,值得你們這麼大驚小怪,我先前就吩咐蝦仔警告你們別再找他的麻煩了,你們現在這是幹什麼?」

  阿惠這時搶上一步,着急地道:「他們要打閩生一頓然後關到底艙去!大哥快救救他!」

  邱守雄呸了一聲,跑過來推開阿惠,又對鍾燦富點頭哈腰道:「我們是按船上的規矩辦事的。」

  鍾燦富咦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吼道:「什麼規矩我不知道?船上什麼時候有這種規矩?福昌號,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鄉下土鱉來吆三喝四?」

  邱守雄張着嘴眨了眨眼睛,頓時氣餒了:「不關我事,這是大家的意思……」

  「少他娘廢話!」鍾燦富晃了晃手裡鋒利的魚棱,冷冰冰地道:「這個人,我不管他是拍花子還是賣假藥的,我只知道他是給了錢上船的乘客,你們如果把他打死,等船到了南洋,他的家人找我們福昌號要人,我拿什麼交?」

  眾人還是心有不甘,望着鍾燦富結結巴巴地道:「可這個人是個騙子,毒郎中,拍花子……」

  「夠了!」鍾燦富高聲喝道:「你他娘的,在福昌號上,規矩只有一條,那就是蛟爺的規矩,沒有蛟爺發話,你們這些雜碎趁早給我把人放下,不然,老子把你們一個一個全都請去餵鯊魚!」

  「你這人,還講不講道理了?」有人衝上去想和鍾燦富理論,卻聽一聲喝叫,沒等他衝到鍾燦富身邊,藍幽幽的弧光一閃,就聽他尖叫一聲,已經被鍾燦富一魚棱挑得翻飛起來,黑暗之中也看不到人影,然後咕咚一聲,接着傳來痛苦的慘叫和呻吟。我嚇了一跳,心說不妙,不過再一看,他只是被挑翻撞到了後面的遮波板上,還好沒有掉進海里。

  這麼一來,剛才還堅決拖着我的那些乘客們,忽然一鬨而散,丟下我掉頭就往魚艙里跑,只剩下黑皮蔡和全叔兩個人,看着鍾燦富欲言又止。

  鍾燦富冷冷地看向我道:「你他娘的能不能少給老子惹麻煩?」

  我唿唿喘着粗氣,心有餘悸地道:「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我是本分人。」

  鍾燦富一臉鄙夷的打斷了我:「什麼皂白皂黑的,剛才要不是我幫你主持公道,你他娘都變成魚餌了。你如果沒什麼可以孝敬老子的,好聽的總該講幾句吧,現在還和我裝孫子,也不看看你現在的熊包樣。你還本分人,從你一上船就和那個娘兒們明鋪暗蓋勾勾搭搭,難道這事還是別人錯怪你了?」

  「這明明是兩碼事!」我一時語塞,本來我是出於好心免費坐診,還白送人醫藥,卻沒料到是這樣的下場。

  正想說什麼,全叔搶先開口說道:「燦富頭纖啊,你聽我說,別被這小白臉可憐樣給騙了,船上的人都恨不得把他扔下海呢。依我的意思,他在艙里總是搞事,不如把他關到底艙去,大家眼不見心不煩……」

  鍾燦富聽到這裡,厲聲打斷他的話道:「你個雜碎是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幹什麼?為什麼老想着把他丟到底艙去,你們昨天夜裡就想摸進下面去,我還沒找你算賬!」說着揪住他的衣領就往船邊拖,邊罵道:「看來老子不發威,你們以為我說話是不算話的!」

  黑皮蔡一看忙上前阻擋,但被鍾燦富身邊的淘海客給攔住。全叔頓時慌了神,鬼哭狼嚎扯着嗓子叫了起來:「蛟爺,救命啊,蛟爺,你老人家救救我啊~~」

  我看着他們這副狼狽的樣子,心中着實有些解氣,全叔那死胖子居然中氣十足,死死的抓住桅杆,一刻不停的高聲喊叫着。很快,從上面的艙房走下來一個舉着燈籠的淘海客,對鍾燦富說:「蛟爺問你們在搞什麼?」目光打量了一下周圍,指了指我們:「蛟爺吩咐了,把這些人都帶上去。他要看看是誰把下面艙里搞得烏煙瘴氣的。」

  說完,舉燈的淘海客掉頭順着木梯上去,鍾燦富悻悻的鬆開全叔,也跟着走了上去。這時阿惠從旁邊沖了過來,我拉着她的手跟上鍾燦富。我們從舵盤室旁邊的一把木梯直接走了上去了,之後到了主艙室。門口有兩個粗壯的漢子環着胸守着,我拉着阿惠,硬着頭皮走門去,迎面就看到了蛟爺。

  出於意料的是,白天總是一臉鎮定的蛟爺,此時正面色鐵青抱着一條腿坐在船板上,手捏成拳頭錘着腿,一副老年人腿疼病犯了時的模樣,見我們進來抬起頭,只這一眼,我就由感覺到那種壓迫的氣勢。

  蛟爺平靜地問道:「怎麼回事?」

  我強作鎮靜到:「他們,他們要打死我扔我到底艙。」

  「哦?哪個要這麼幹?」蛟爺頓時眼皮一抬,放出精光,全叔這時也進來了,一進門就滿臉堆笑,衝着蛟爺點頭哈腰道:「蛟爺,多時不見,您身體可好?」

  我一看他們還接上頭了,這兩個傢伙居然的和蛟爺有交情!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但再看蛟爺,面色依舊淡淡的,看樣子交情恐怕是談不上了。果然,蛟爺板着臉問道:「你們怎麼回事?想搞什麼鬼?」

  全叔嘿嘿了一聲,說道:「蛟爺,這個小白臉是拍花子、假郎中,剛剛下藥差點要了幾個人的命,大家只是要扔他餵魚。」

  「你胡說!」隨着他的話音落地,阿惠着急道:「你才是人販子,想騙我結果被閩生撞破了,就想把閩生丟到底艙去!」

  我拉拉阿惠,示意她不必多說,在這個世道,道理是講不清的,在這條船上,更是沒有道理可言,否則怎麼會遇見那麼多怪事。隨着我的動作,蛟爺喝了一聲:「閉嘴!照以前的規矩,女人是不准上漁船的,要不是世道太亂逼不得已,本來也不需要咱們的漁船載人去南洋。雖然收了你們的船錢,但在這條船上,還輪不到你們娘兒們來指手畫腳,沒你說話的份兒,你要是再嚷嚷,我把你們統統餵魚!」

  一通話下來,阿惠當即噤了聲,然後蛟爺轉頭問全叔:「他是拍花子,那你們不是正好同行?難道他搶了你的生意?」

  全叔擺了擺手,訕笑道:「沒有沒有,蛟爺,我們早就改邪歸正做生意,不幹這種事情了。」

  蛟爺不置可否,想了想,對全叔說道:「我懶得管你做什麼,聽說你們鬼鬼祟祟的老想往底艙下面鑽,別的我不多說了,再發現一次,直接扔海里,到時候別說我不念一點舊情。」

  第十五章

小試身手

  這一番話聽得全叔額頭冒汗,連連點頭答應,一句也不敢狡辯。我正暗自叫好,又想把那天看見他們和宋宗德商量的事告訴蛟爺,沒想到蛟爺側過身子,厭惡地看着我,冷冷地道:「下米藥當拍花子,米奸人家黃花閨女,賣家藥獨害人,既然你幹了這麼多壞事,人家就算要打死你,也沒什麼不對吧?」

  看來連蛟爺也誤會我了,我辯解道:「我不是拍花的,我真的是郎中。」

  但是蛟爺根本不聽,反而斜睨着我道:「你拍花也好,禍害人家的閨女也好,給人吃假藥也罷,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老子不管,總之你不要在我的船上亂搞!」

  看來自己這屎盆子是被扣定了,我受不得冤枉,直着嗓子道:「我真的不是壞人!是全叔他們拍花不成反而誣陷我!」

  「不可能!」蛟爺一口打斷我的話:「你是好人?哈哈,這個年辰,好人早就死光死絕了,要不然怎麼會讓小日本欺負到家裡來呢?你如果不是壞人,早他娘死蹺蹺了,怎麼可能還好好地活到現在?」

  我被蛟爺的一番歪理邪說弄得做聲不得,只能再次辯解道:「我真是一個郎中,我家是泉州城裡出了名的泉涌堂,號稱程一針的就是我的親叔父,好多淘海客都找我叔父治過風濕腰痛症的。」

  蛟爺不屑地笑了笑,衝着旁邊的奎哥道:「既然敢號稱程一針的高徒,那就讓他看看我這是什麼病症。」說着挽起他那條只有船老大才能穿的,藍色底上繡着八仙過海圖的十字襠龍褲褲腳,「囝仔,你來瞧瞧我這條腿,幾十年老風濕,難倒了不知道多少大大小小的名醫,你說的這個敢叫程一針的人我確實沒有聽說過,但名師肯定出高徒嘛!」

  我被他說得臉一紅,倒像自己真是冒牌貨一樣,但這時候也不能退縮,只好走過去,仔細去摸蛟爺那腫大的膝蓋,還有上下相關的經脈穴位,分別按住了問他這些穴位和經脈哪些地方痛以及痛的程度。了解清楚後,我心裡已經有了比較準確的診斷,倒不是太慌,慢慢道:「蛟爺,您這不是老風濕,而是黑寒症,難怪總也治不好。」

  蛟爺愣了一愣,看了看奎哥,奎哥哈哈大笑起來:「丟你姥母,你也就只有睡人家婆娘的本事了,蛟爺明明就是多年的風濕病,你偏偏要冒充高明說什麼聽都沒聽過的黑寒病,囝仔,你懂就懂,不懂就不要當庸醫害人。」

  「不對。」我搖搖頭堅持說:「風濕雖然是南方跑海的淘海客們常患的疾病,但也因為海上的冬天濕冷透骨,有個別的人就容易患上黑寒病,看上去表面的症狀和風濕病差不多,但是它們的病理卻是兩回事,如果診斷錯了,按風濕病來治黑寒病肯定是沒有療效的,所以蛟爺才會怎麼也治不好。」

  奎哥看了看將信將疑的蛟爺:「蛟爺,聽他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要不,讓他試試?」

  蛟爺用手捶着膝蓋不動聲色,奎哥便對我道:「聽說你下午在艙里給人治過病?」

  於是我原原本本把事情講了一遍,先簡單地從不小心撞破全叔他們的騙局開始,指了指身後的受害者阿惠,然後說他們不停地報復我,接着重點講了在船上發現雷嫂的兒子犯病,我扎針治好了他的羊癲瘋,別的乘客也來找我治病,結果全叔和黑皮蔡串通了陳水妹等人,誣陷我是假郎中。

  「雷嫂?是不是就是以前咱們船上頭纖雷海寧的娘兒們?」蛟爺問道,見奎哥點頭,才點頭說:「她那個獨苗兒子倒確實有抽羊角瘋的毛病,如果你真把他紮好了,那好,今天我就讓你個囝仔幫我看看這個所謂的黑寒病!」

  剛才我講述的過程中,全叔一直面如豬肝,但應該是礙於蛟爺在場,沒敢造次,現在我馬上要給蛟爺看病了,他終於忍不住道:「蛟爺,這個小白臉不可靠,小心着了他的道!」

  蛟爺不耐煩地揮手:「你們往常乾的那些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以後不許在我的船上搞三搞四。你們都先回艙里去。」

  全叔終於滿臉不情願地推着黑皮蔡離開,我通過剛才的講述理出了思路,猶疑了一下,說道:「蛟爺,我忽然發現,好像全叔他們並不是想陷害我,或者說,他們並不是想害死我,而是想逼我到底艙去。」

  蛟爺眉頭一跳,陰沉地看了我一眼,奎哥立刻在一旁道:「拍花子,你不用想太多,蛟爺自有主意。」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確,也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用意,那底艙似乎是怪聲的源頭,我早從好奇變成了敬而遠之。當即,我開始給蛟爺摸脈,做起熟悉的事情,我漸漸平靜了下來,細心感受着手上的脈象,診斷蛟爺黑寒病的病情。

  當我準確的說出蛟爺的腿總在午後發痛,以及風雨過後濕氣重的時候症狀也加重時,被我示意坐下來伸直腿的蛟爺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從隨身口袋裡取出銀針盒,看準了蛟爺腿上的穴位,一手虛按着穴位周圍,另一手輕而快地旋轉着將針紮下。這樣行針,既不會讓患者覺得疼痛,也不會刺偏穴位,叔父曾經手把手教了我五年針灸,現在捏着叔父傳給我的溫潤的針盒,就總是想起叔父捉着我的手教我行針時的情景。

  委中穴、內外膝眼、足三里、三陰交、犢鼻穴,分別紮好以後,我挨個將銀針輕輕地深入旋轉幾圈,蛟爺馬上身體顫了一下,然後輕鬆地將腿放平在艙板上:「歪頭雞碰到青溟蟲,你這拍花子的銀針,扎得還有點像是那麼一回事嘛。」

  我詢問道:「是不是覺得穴位上在跳動,整條腿上都很酸麻?」

  蛟爺抬起頭看看奎哥,然後點了點頭,奎哥便閃身出了主艙。

  想了想,我又正色道:「您這條腿,主要是因為濕寒入骨,加上經脈堵塞,氣血不暢,筋絡在膝蓋彎處結成了淤積,一發作起來,就像是腿斷了一樣,疼得讓人發狂,現在針在裡面,就不會那麼痛了。再扎個幾次,把淤血和經絡化開,慢慢就會好的。」

  蛟爺身體慢慢向後躺倒:「想不到你這麼年輕的小白臉,居然就有這麼一身本事,那你為什麼還要去做拍花子呢?」

  「我真的不是拍花子。」看到蛟爺這樣,我的心裡也輕快起來。就見蛟爺很是享受的眯起眼,瞄着穿着旗袍的阿惠,慢慢道:「你不是拍花子,怎麼人家一個粉白雪嫩的小娘兒們就心甘情願的跟着你?」

  一直在邊上看着的阿惠頓時紅了臉,我看着她這模樣,心中一盪,立刻咳嗽了一聲,裝作沒有聽到發問,又算了算時間,把銀針都旋轉了一圈,繞開話題道:「感覺好些了嗎?」

  蛟爺一手放在胸前抓了兩把,舒服地道:「不錯,不疼了。還別說,你這拍花的,不光是會拍花、幫別人睡娘兒們,扎針的本事,好像也不錯嘛。」

  得到他的誇獎,我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想着離抵達南洋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全叔和黑皮蔡想必不會放過我,而眼前給蛟爺治病卻是一個機會,如果治好他的黑寒病,我和阿惠就算找到了靠山。

  躊躇了一下,我鄭重其事的承諾道:「蛟爺,我的確是個郎中,別的事情不敢說,您這條腿,我還是能打包票給您治好的。」

  到了這時候,氣氛已經非常融洽,阿惠趁機福了一禮小聲和蛟爺告退,告訴我說她先回船艙里去。等她走了一會兒,渾身舒坦的蛟爺起了興致,一邊咕嚕嚕的抽着水煙筒,一邊繼續我和聊天,我倆就地盤坐在主艙室里,開始閒聊起來。

  讓我大為無奈的是,蛟爺三句兩句總繞不開阿惠的事,一會兒說到她將來一定好生養兒子,一會兒說阿惠對我像是有幾分真心的,讓我別賣到妓院裡去,否則也太狠心了。我不知道這個蛟爺是不是暈針了,為什麼一直拿這個說事兒,只能認真地一遍遍說着「我不是拍花子,我不賣。」

  這種談話沒完沒了的進行着,我漸漸煩躁起來,但是蛟爺不開口,我又怎麼能離得開。最後我徹底認了輸,承認我是拍花子,並答應船老大,以後再也不去勾引別人家的黃花大閨女了,就跟小娘兒們阿惠安安生生的過日子,讓她替我生養幾個大胖兒子幫我們程家光宗耀祖。

  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一直懶洋洋地蛟爺忽然睜開了眼睛,目光在汽燈下顯得雪亮駭人:「這麼粉嫩的小娘兒們你當然應該留着自己用了,但是,囝仔你也要留一手防着,那小娘兒們的來歷可能不簡單啊。」

  「我這雙眼睛,很少看錯人的。」見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蛟爺想了想又說:「你是個年輕後生仔,可能沒有遇到過世事的險惡。你遇上的全叔和黑皮蔡這兩個人販子,只不過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如果遇到真正的惡人,依他們做事的狠辣勁兒,你去攪事的時候,馬上當場命喪,哪裡還會留你到現在!」

  蛟爺頓了一下,估計是看到我面色不好,緩和了語氣道:「我不是嚇你,但你仔細想過沒有,一個膽敢穿得如此招搖的漂亮小娘兒們,她憑什麼在這樣亂的世道里活下來?我早就說過,在這個世道,良善人早就死光了,活下來的都不是什麼好人。」

  我陡然困惑起來,難道阿惠真的有問題嗎?我不願意把她往壞處想。見我不說話,蛟爺也沒有再深說,我見時間差不太多,開始準備拔針。

  這個時候,變故突發,本來一直安靜沉穩的船,突然劇烈的搖晃起來。蛟爺面色一變,馬上作勢要站起來往艙外衝去,我見狀趕緊按住蛟爺:「別急,蛟爺,銀針不取出來,斷在裡面可是天大的麻煩,而且你剛針灸完,全身酸麻,要休息一兩個時辰身上才會有力氣。」

  就在我穩住蛟爺剛把銀針悉數取完時,一個淘海客打開了艙門,外面順勢湧來狂風唿嘯、海浪轟鳴的聲音,那個淘海客又急忙把艙門關好,報告道:「蛟爺,快,她的病又犯了,這次好像比以前都嚴重啊。」

  她是誰?我正不明所以,耳邊突然響起了那可怕的呻吟聲,清晰得好像就在身邊發出的一樣。我驚詫地看着蛟爺,他已經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一臉憂色地走了出去。

  我見蛟爺話也不說的直接出門,也不好問,只好尷尬的跟着他走出來,一路下了樓梯,海上的風這麼一會的工夫就變得劇烈無比,吹得我和之後跟來的淘海客幾乎站立不住,只有蛟爺依舊步履穩健。

  剛走到甲板上,一排城牆一樣的巨大海浪,迎面就向福昌號的左舷砸了過來,我站立不穩,瞬間被拋上了半空,然後重重跌倒在甲板上,被澆得渾身淌水。等我再爬起來,就看見蛟爺仍然穩穩噹噹地走在甲板上,感覺在狂風暴雨中的他好比天神一樣,不動如山。

  我艱難地尾隨蛟爺,卻看到他向着底艙走去。我心裡早就認定這裡面一定有什麼秘密,不願意沾染上,就給蛟爺告辭,準備自己回艙去。意外的是蛟爺卻叫了我一聲,示意我跟上。

  我無法推辭,只能疑惑地跟上,隨着蛟爺打開底艙門鑽了進去,門馬上被關上了,雖然光線一下暗了下來,卻反而覺得安全多了,至少外面的狂風大浪暫時被關在外面了。

  鍾燦富帶着幾個淘海客站在底艙內,看見蛟爺到了,趕緊問道:「蛟爺,帆都收了,太平錨也下了,但船還是搖晃得厲害——這小子?」

  蛟爺威嚴地盯了鍾燦富一眼,鍾燦富就閉上了嘴。這時那個奇怪而可怕的呻吟聲又高亢地響了起來,夾雜在恐怖的風暴唿嘯聲里,我的頭皮登時炸了起來。

  一個淘海客小聲道:「蛟爺,這麼大的風暴,恐怕咱們福昌號吃不消啊!」

  蛟爺勃然大怒,說道:「這麼點風雨就亂陣腳了?你們第一次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