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侯 - 第3章

賊眉鼠眼

  下人眼睛瞪大了,看着蕭凡眼神就像看着一個瘋子……

  當然,這種眼神是正確的。

  「這個瘋子迷失了自我……」下人在心裡暗暗思忖,受制於人的危險關頭,他居然能想出如此文藝腔濃郁的結論,陳姓下人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文采。

  蕭凡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裡暗暗發誓,如果這個下人回答他什麼「本我」「小我」「大我」之類的學術性答案,那他肯定也是穿越人士,自己一定毫不猶豫的出手掐死他。――俗話說物以稀為貴,穿越者這個品種很稀少,一個足夠,兩個就太多了……

  「您是陳家的姑爺呀……」下人討好的朝蕭凡笑了笑,給出了一個讓雙方都很滿意的答案。

  ……

  一柱香時間後,下人被蕭凡意猶未盡的放走了。走的時候踉踉蹌蹌,下半身濕嗒嗒的,當然,這與蕭凡無關,心理素質不夠硬,被嚇失禁是很正常的。

  下人走後,蕭凡站在花園裡,負着手又開始發呆。

  洪武二十九年,如今朱元璋已老邁,皇太孫孱弱,燕王在北平蠢蠢欲動,二雄即將爭嫡,天下即將風雲涌動,陳府的姑爺……嗯,他還是陳府的姑爺。

  風雲涌動關自己屁事,還是先想想怎樣在陳府生存下去吧。

  是的,生存,這是個大問題。

  先說說蕭凡目前所處的地方,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他目前所處的陳府竟然離京城應天府很近,屬於應天(今南京)的下轄縣,縣名叫江浦,騎馬一個時辰便可至京城。

  陳府,一個乘着朱元璋開國春風新富裕起來的商戶,以種地屯糧起家,短短一二十年內,發展到如今良田百頃,糧倉富足,商鋪眾多的殷實商戶,縣城內商鋪十數家,按前世的標準來說,多少也算是江浦縣內打出品牌的鄉鎮企業了。

  陳家的家主當然也姓陳,是蕭凡名義上的岳父大人,家主今年近四十歲,他有一個很有趣的名字,叫陳四六。

  事實上這個名字在目前的明朝初期很普見,元朝時期的統治者不允許漢人取名字,小孩出生以後一般都以父母的歲數相加,或以出生的日期命名,這就造成了華夏之內幾乎所有沒上過學或沒當過官的百姓都是以數字命名,比如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他出生的時候當然也不叫朱元璋,而是叫朱八八,或者朱重八,因為他出生的那天正好是閏八月,出生日又是初八,所以叫朱八八,――話說老朱出生的日子實在是個黃道吉日,八發八發,是個開張大吉的好日子,老朱若不當皇帝,改行做生意,想不發財都難。

  陳四六這個名字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他出生時元朝還沒被趕出中國,統治者仍然是蒙古人,所以陳四六這輩子算是趕上了最後一班數字取名的時尚風潮。

  至於蕭凡這個陳府姑爺的身份,說來實在有些尷尬。

  這得歸功於蕭凡的老爹,蕭凡祖祖輩輩都是農戶,往上數三代都是,世代在江浦縣下轄的村莊裡種地,屬於典型的根正苗紅的貧農,那年陳四六還沒發達,下鄉收糧食的時候被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給咬了,躺在田埂邊哼哼等死的時候,正好蕭凡的老爹路過,農戶都比較善良厚道,於是蕭凡他爹便救下了陳四六。

  陳四六感激得不行,當即掏銀子聊表心意,蕭凡他爹風格高尚不肯收,陳四六報恩無門,很是糾結。――事實證明,沒有發達的人還是很有良心的。

  晚上陳四六便在蕭凡家住下了,話說陳四六也是個猛人,毒傷還沒好,便跟蕭凡的老爹喝起了酒,二人推杯換盞,喝得面紅耳赤,沒過一會兒二人便稱兄道弟,交情很快升華,一頓飯的功夫便鐵得跟發小兒似的。

  陳四六喝着喝着,見到一旁正冒着鼻涕泡兒的蕭凡,靈台穴仿佛被雷劈中了似的,立馬福至心靈,他想到了報答蕭家救命大恩的辦法,於是指着當時才一歲大的蕭凡,一定要跟蕭凡他爹結成兒女親家,哭着喊着要把他婆娘肚裡還不知男女的胎兒許配給蕭凡,蕭凡他爹攔了大半宿硬是沒攔住。

  所以說,做人善良,老天必有回報,日行一善實在是很有必要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類的話那是扯淡,但能白撈着一漂亮媳婦兒,卻是實打實的便宜。

  還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做人就算不善良,但你的酒品一定要好,喝高了就老實躺下睡覺,別滿口胡亂許諾什麼事,否則等到酒醒,後悔也來不及了。

  蕭凡敢打賭,陳四六發達以後,肯定在夜深人靜之時狠狠扇過自己嘴巴子,而且不止一次。

  過了一年,陳家的財力愈發雄厚,而且他的老婆真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叫陳鶯兒,再後來,陳四六努力增產報國,老牛自知夕陽晚,不須揚鞭自奮蹄,在他的辛勤耕耘下,婆娘又給他生了個兒子,取名陳寧。

  一兒一女承歡膝下,陳家有後,家庭自然和睦。

  與此相反,蕭家卻走起了背運。

  天有不測風雲,蕭凡的雙親,則因患了肺癆(就是現代的肺結核,古時候這種病是不治之症),雙雙撒手人寰,蕭凡他爹臨死時記憶力如有神助,竟然記得十幾年前有這麼一門兒女親事,他死死拉着蕭凡的手,囑他去江浦縣城,投奔他未來的老丈人,指望老丈人能提點一下女婿,或許將來能奔個好前程,總比一輩子種地強。

  蕭凡是個老實本分的孝子,當即便含淚答應了父親。

  於是蕭凡賣掉了家中所余不多的一畝多地,用賣得的錢葬了雙親,孤身一人便投奔陳府而去。

  蕭凡就這樣成了陳府的姑爺,若姑爺也算是一種職業的話,算起來他也有近二十年的工齡了。

第一卷

江浦商人婿

第三章

前世今生

  蕭凡投奔陳四六的時候,陳四六已經發達了。

  人一旦發達了,總有些勢利眼,對當年喝高了平白認下的這位女婿當然有些悔意,這是人之常情。

  不論他願不願意,女婿來投奔,總不能把他趕出去,萬般無奈下,陳四六隻好捏着鼻子接納了蕭凡。

  陳府的姑爺當然不是那麼好當的。所謂「姑爺」,也僅僅只是個名分,蕭凡在陳府就這樣尷尷尬尬的生活了整整四年,到如今蕭凡已十九歲,陳府的千金也有十八歲了,成親卻仍然沒着沒落,雖同處一片屋檐下,但這對未婚夫妻四年來連面都沒見過幾次。

  古時候的民間,十八歲還沒成親的姑娘是很罕見的。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陳四六是個很生猛的人,頗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決然氣概,寧願把自己女兒耽誤成老姑娘,也不願屈就蕭凡這個窮小子。

  陳府養着蕭凡這麼一號閒人,一不讓他幹活,二沒說讓他讀書,分給了他一個偏僻的院落,飯菜管飽,每個月發他五錢散碎例銀,由着他自生自滅。

  說是姑爺,實際上蕭凡的身份不主不仆,很是尷尬,再加上他性格靦腆老實,不善言辭,不懂討好岳父岳母和未來的老婆,甚至連結善陳府下人的舉動都沒有,以至於他在陳府內的人緣關係奇差,差到真真實實到了「狗不理」的地步。

  陳四六對他還算客氣,勉強算是以禮相待,只是絕口不提蕭凡與自己女兒的親事,仿佛患了選擇性的失憶症。

  雖然不知道以前那個蕭凡是怎麼想的,但穿越過來的蕭凡在搞清楚了自己的處境後,多少明白了一點真相。

  不出所料的話,陳四六可能有了悔親的打算,只是礙於情面不好出口而已。

  古人都頗重信義,特別是商戶,更將「信義」二字看得比命還重,這是商戶在商場立足的根本,若陳四六悔了這門親,不出一夜,陳家的名聲就會臭滿整個縣城,那時誰還會跟陳家這種言而無信的商人做生意?

  可陳四六又實在不願將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蕭凡這麼一個無功名無力氣無腦子的三無人士,門不當戶不對且先不說,女兒若跟了他,將來會有好日子過麼?

  蕭凡有什麼?他只是農戶出身,大字不識一個,別說考秀才了,縣學也不肯收這麼一個文盲白丁呀,他連當學生的資格都沒有。

  論力氣就更離譜了,陳四六怎麼都想不通,世代務農的蕭家,怎麼會生出如此孱弱多病的兒子,從外表上看,蕭凡簡直跟那些讀聖賢書,不事生產的孔門學子一樣,面色蒼白,四肢無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在外面若颳大風,還得緊緊抱住柱子。

  順便提一句,蕭凡之所以能穿越到這位陳家姑爺身上,全是拜這位姑爺太過虛弱,時常暈倒所致。這種現象,民間統稱為「鬼上身」。

  再論蕭凡的為人處世,性格脾氣,那就更令人蛋疼了。蕭凡內向靦腆,文不成,武不就,做買賣也沒天賦,這種人除了造糞肥田,實在看不出他有多大的用處。

  陳四六腸子都悔青了,這就是貪杯的下場啊!當年若不是多灌了幾杯黃湯,怎會鬧到如今這個進退不能的尷尬境地?

  這樣一無是處的姑爺,陳四六怎肯將女兒嫁給他?

  在這樣一種情形下,蕭凡穿越了,穿越到這個也叫「蕭凡」的陳家姑爺身上。

  從陳姓下人口中探得這些信息後,蕭凡總結了一下,將目前的情形大致歸納成兩點,一好一壞。

  好的信息是:蕭凡吃飯不用花錢,而且每個月還有五錢例銀花銷。

  壞的信息是:這樣的好事也許享受不了幾天了,因為陳四六可能在醞釀怎樣把這個吃白食的姑爺掃地出門。

  不過蕭凡並不擔心。

  身為穿越者,自然比同時代的人多了那麼一些知識和經驗,保守估計,憑這些知識和經驗,蕭凡就算被趕出了陳府,應該也不會餓死街頭。樂觀一點估計的話,蕭凡覺得在這個時代發財做個富家翁也不是什麼很難的事。

  ――人的信心有時候總會不自量力的膨脹,現實的殘酷將膨脹的信心打擊得連渣都不剩以後,很多人變成了瘋子。

  蕭凡現在就有點膨脹了。

  他視這個時代的一切如土雞瓦狗,他覺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在這個時代站住腳,收一大堆牛逼的小弟,震虎軀,散王霸,或許連朱元璋都會哭着喊着求他當皇帝……

  於是,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陳府前院的花園內,蕭凡負着手,笑得像花兒一般開心。

  他的笑容純潔而無害,從裡到外煥發着喜悅的光輝。――他知道,穿越者的結局都是美好的,最普遍的是當皇帝,混得最次的,回到明朝也能當個王爺,這幾乎已成了定律,他蕭凡當然也不能例外。

  只可惜他現在身上還背着一個「瘋子」的惡名,於是,他的笑容落在別人眼中,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比如落在抱琴眼中。

  「啊――」

  蕭凡身側不遠處,恰巧路過的抱琴開始尖叫,表現得比蕭凡更像瘋子。

  「小姐快跑,那瘋子笑了!」

  小姐當然是指陳府的千金,那個與蕭凡有着夫妻名分的陳小姐。

  此刻陳小姐就在抱琴身旁,倆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蕭凡的笑容,目光中露出驚駭的神色。

  這樣的目光注視下,蕭凡當然笑不下去了,畢竟他並不是真正的瘋子,他還是有着柔軟靦腆的一面,當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時,蕭凡感到有點尷尬。

  今天真是蕭凡的幸運日,據說他這位姑爺在陳府四年,也只見過陳家小姐兩次。今天算是第三次,這種幾率比日全食還小得多。

  整了整衣冠,蕭凡肅然向陳小姐施了一禮,淡淡道:「在下見過小姐。」

  值得慶幸的是,蕭凡穿着一身儒士長衫,這年頭穿長衫的可都是文化人,也不知他這身長衫從哪兒弄來的,雖說舊了一點,下擺也打了兩個補丁,可它多少給蕭凡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再加上蕭凡本人長得並不醜,可以稱得上英俊,這又給他加了不少分,陳小姐的俏臉忽地一下變紅了。

  女人臉紅,不完全是因為羞澀,看到一個帥哥向她施禮,總會下意識的臉紅一下,表示自己是個純情的大家閨秀,這是女人天生的一種本能,其原理跟某種動物隨環境而改變的保護色是相同的。

  ――這也是良家婦女跟坐檯小姐的區別,良家婦女臉紅是因為純情,或者是假裝純情,坐檯小姐臉紅則是因為發情,或者假裝發情。

  蕭凡施完禮便直起身子,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盯着陳家小姐看。

  這是自己名義上的老婆,老公看老婆,天經地義,蕭凡並不覺得有什麼失禮。

  陳小姐並不是那種一見就令人神魂顛倒的美女,事實上,這個時代人口基數不大,遇到美女的幾率很小,絕不像前世那樣滿大街都是美女。

  陳小姐的五官很精緻,有着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婉約氣質,她的眼睛不大不小,嘴唇略薄,鼻子小巧,讓蕭凡感到不太習慣的是,陳小姐的眉毛略有些濃,而且眉梢微微上揚,眉眼間多了幾分盛氣凌人的味道,由於自小養在深閨的緣故,她的皮膚很白皙,柔柔的,像一匹光滑鑒人的上好綢緞。

  這匹白皙的綢緞現在正慢慢變紅,紅色由她的臉一直蔓延到脖頸處。――哪家的小姐被一個男人這樣肆無忌憚盯着能不臉紅?

  「蕭……公子,您客氣了。」臉雖然紅得厲害,可陳小姐的語氣卻很淡漠,美目半斂,垂頭望地,目光中仍透出一股子冷漠寒冽的意味。

  她的目光令蕭凡感到遺憾。

  從陳小姐的表情和語氣來看,蕭凡發現這位未婚妻對他並無半點情義,這很正常,四年只見過三次面,既無才又無財,而且在她家吃白食的夫婿,她若對他有情義那才叫有鬼了。

  蕭凡並不介意陳小姐對他的淡漠態度,哪怕他是個瘋子,他也是個講道理的瘋子,設身處地的想一想,畢竟蕭凡對她也沒有半點情義。

  看了陳小姐兩眼後,蕭凡馬上轉移了目光,因為他發現陳小姐的臉色有點惱怒,畢竟在這個時代,男人死死盯着女人,是很不禮貌的,哪怕未婚夫也不行。

  於是蕭凡把目光投向了陳小姐身邊的抱琴。

  上次蕭凡醒來時,正是抱琴歡快的嚷嚷着要埋了自己,當時蕭凡剛醒,抱琴就被嚇跑了,蕭凡確認一下,這個小丫鬟到底是不是他前世的初戀女友吳甜,那個讓他甜到憂傷的女子。

  每個人的初戀都是美好的,哪怕穿越了時空,初戀仍如醇酒般香醇濃郁,縈繞心頭。

  一看之下蕭凡不由倒抽了口冷氣,像,太像了!

  蕭凡脫口失聲道:「吳甜!真的是你?你也穿越了?」

  兩位姑娘也嚇了一跳,抱琴往陳小姐身後一縮,驚道:「你……你又犯瘋病了!」

  蕭凡死死的盯着抱琴,眼眶頓時泛了紅,眼前的抱琴,分明就是他前世的初戀女友吳甜的模樣,那個笑起來像蜂蜜般甘甜的小女人,那個喜歡抓着他手臂不停搖晃撒嬌,讓他又愛又憐的女子,他前世的最愛,儘管後來分了手,他心中一直都惦記着她。

  抱琴仿佛完全不認識他了,這讓蕭凡感到有些傷心,當年他們如此深愛過……

  蕭凡面容浮上悲傷:「吳甜,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蕭凡啊!」

  「瘋子,瘋子……小姐,他瘋了,我們快跑……」抱琴緊緊抱着陳小姐的手臂,驚恐萬分。

  前世今生,咫尺天涯,何其痛哉。

  蕭凡開始激動:「你不記得我了嗎?當年看月亮的時候,我叫你小甜甜,那時的你多麼幸福……」

  「小……小甜甜?」抱琴兩眼發直,對這個稱呼很不感冒。

  蕭凡使勁點頭,一臉寵溺的模樣,然後忽然神色緊張起來,凝目沉聲道:「難道你現在已經新人換舊人,變成牛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