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侯 - 第9章

賊眉鼠眼

  陳四六發了一陣呆,然後嘆氣道:「鶯兒,還是你最懂事,你去內院收拾一下,然後叫上你娘,還有你弟弟,連夜出城去吧……五年前我在鎮江府買了幾畝薄田,官府應該不會查到,以後……以後這個家就要靠你來操持了……」

  陳鶯兒楞了楞,隨即驚道:「爹,您……這是什麼意思?」

  陳四六絕望的慘笑:「求告無門,看來曹縣丞是不會放過咱們陳家了,你們快逃命去吧,我已屆不惑,便舍了這殘軀讓曹縣丞出一口怨氣又何妨。」

  「爹,萬萬不可!曹縣丞不是說過,不抓咱們的人,只要咱家傾家蕩產麼?只要咱們家人平安無事,縱將家產給了他……」

  陳四六冷笑:「你以為他嘴上說不抓人,便真的不抓人麼?當官的這套做法我見得多了,先尋個由頭,把人弄進大牢里,然後嚴刑逼供,羅織幾條罪狀,最後理直氣壯的抄沒家產,這樣任誰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他說明日要查我們陳家的帳簿,就是第一步……」

  陳鶯兒俏臉蒼白,落淚道:「難道便沒別的法子麼?爹您平日裡給黃知縣,謝主簿,李典史他們打點了不少銀子,今日陳家遭難,爹您再去求求黃知縣……」

  陳四六嘆氣道:「難了,太難了!今日下午謝主簿派人給我傳了幾句話,這位新來的曹縣丞,來頭可真不小,就連黃知縣也不得不讓他三分……」

  「曹縣丞什麼來頭?」

  「他……他本是衛所武官,北平燕王麾下一名百戶,燕王北征殘元,這位曹百戶身先士卒,立了大功,因傷而退役,燕王彰其功,亦惜其才,特將他薦入京師,補了江浦縣丞這個文官的缺,這位曹縣丞背後站着的,可是燕王殿下啊!黃知縣怎麼惹得起他?」

  陳四六長長嘆了口氣,神色灰敗得像個死人。

  陳鶯兒也呆住了,曹縣丞背後的靠山竟是燕王殿下,如此強大的靠山,對陳家這個小小的商戶來說,簡直是天大的人物,陳家得罪了曹縣丞,下場……

  「看來我陳家真是走投無路了……」陳鶯兒悲戚落淚,晶瑩的淚珠兒濕了衣襟。

  「如今陳家只有兩條路走,一是你們連夜逃出江浦,從此隱姓埋名,或能保得一世平安,我留在這裡讓曹縣丞出這口氣……」

  「爹!這條路萬萬不能走!二弟年歲還小,女兒和娘親又是女流之輩,您是咱家的主心骨啊!少了您,這陳家怕是從此敗落了……」

  陳四六嘆了口氣,複雜的望着陳鶯兒,半晌才道:「……第二條路,黃知縣的獨子黃惟善對你頗有情意,去年夏天,黃知縣代他兒子向我求親,我因你與蕭凡早有婚約,若悔了親事,怕於我陳家名聲有礙,再則那黃惟善也已成親,你只能給他做妾,所以婉拒了黃知縣,雖事後我又給黃知縣補送了千兩紋銀,以為歉禮,但因為此事,黃知縣心中必然生了嫌隙,今日陳家遭難,若是……」

  陳四六說到這裡住了口,欲言又止的看了陳鶯兒一眼,話中未盡之意,不言而明。

  陳鶯兒聞言俏臉浮上痛苦之色,沉默半晌,久閉的美目睜開,貝齒緊咬決然道:「爹,女兒願為陳家做任何事,只要能保得陳家平安,哪怕……給那黃惟善為妾,女兒亦……心甘情願!」

  若是嫁給黃惟善做妾,黃知縣必然會保陳家平安,畢竟已成一家人了,而那曹縣丞縱是再強勢,畢竟也是初來乍到,毫無根基,黃知縣盡力說合之下,相信陳家還是能夠平安無事的。

  這個道理陳四六當然懂,陳鶯兒也懂。

  至於陳家的姑爺蕭凡,父女二人不約而同地把他忘記了。

  商場官場之中,妥協平衡,利益交換本是常事,誰會在乎一個貧賤窩囊的農戶子弟的感受?悔親而改嫁知縣之子,傳出去固然大大有損陳家的名聲,可如今陳家已是生死關頭,名聲不名聲的事情,已然顧不得了,保了陳家老小的性命再說吧。

  陳鶯兒已是淚流滿面,少女情懷總是詩,她曾無數次幻想過,有一位風度翩翩,儒雅俊美的少年郎為她披上嫁衣,寵她憐她一輩子。可現實總是殘酷的,不論是蕭凡,還是那黃惟善,都不是她心中期望的良人之選,但她不得不屈從於現實,這個年代的女子,命運根本無法選擇,以身軀換取家中老小平安,這已是她的宿命。

  「鶯兒,鶯兒啊……為父我,對不起你啊……」陳四六也是老淚縱橫。

  「爹……您別自責,女兒反正是要嫁人的,既然都是身不由己,嫁豬嫁狗又有什麼區別……」

  昏暗搖曳的燭光下,父女二人抱頭痛哭,前堂內籠罩着一片悲愴的氣氛。

  迴蕩着哭聲的前堂外,忽然幽幽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

  「你們父女情深,哭得如此投入,我真不該打斷你們的……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分辯一下……我的優點其實很多,至少嫁給我比嫁豬嫁狗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陳家父女二人頓時止了哭聲,愕然望向前堂外。

  廊下的風燈照映下,一道瘦削的身影拖得狹長,身影慢慢向他們走來,走得幾步,一副帶着淡淡微笑的面孔清晰的出現在他們眼中。

  蕭凡,那個寄人籬下的窩囊姑爺!

  「你這話什麼意思?」陳四六皺眉沉聲道。

  陳家遭難,這個吃白食的廢物莫非打算落井下石嘲諷他們?

  蕭凡看都沒看陳鶯兒,只淡淡的朝陳四六笑,他的笑容落在陳家父女眼中,自然是可惡討厭之極的。

  「岳父大人……」

  蕭凡剛一開口,陳家父女二人的眼皮同時跳了跳。

  這個稱呼令他們很抗拒。

  「……此事雖然有點難辦,但似乎也用不着岳父大人將小婿的未婚妻拿出去換平安吧?岳父大人此舉置小婿何地?」蕭凡雖臉上帶着笑,可語氣卻有些冰冷。

  陳四六聞言臉色不禁漸有赧色,沉默了一會兒,才訥訥道:「賢侄啊……陳家如今大難臨頭,當年我與你父之約,恐怕……賢侄,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願付你紋銀二百兩,你與鶯兒之婚事,就當沒……」

  「岳父大人,陳家與曹縣丞既已成了死局,不如讓我來試試吧,或許……小婿有辦法讓陳家安然度過這次大難,化解與曹縣丞的仇怨,而且……不用賠上小婿的未婚妻。」

  「什麼?」

第一卷

江浦商人婿

第十三章

姑爺出馬

  「不如讓我來試試吧……」

  蕭凡說這話時,騷包得像剛洗了個澡,又換了身衣裳的周星星版唐伯虎。

  陳家父女倆不敢置信的盯着蕭凡,就像在看着一個瘋子。

  蕭凡苦笑,他已習慣被人當成瘋子了,可仍不習慣別人那種看着瘋子的目光。

  愚昧的世人啊,他們難道不知道瘋子和天才只是一線之隔嗎?也就是說,陳家的姑爺目前離天才只差一步了,蕭凡覺得他們實在應該把自己當成優樂美,時刻把自己捧在手心,細細呵護才是。

  「曹縣丞既然已打定主意要收拾陳家,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若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黃知縣身上,未免太過愚蠢了……」

  陳家父女:「……」

  「曹縣丞來勢洶洶,且身後有燕王那樣強大的靠山,黃知縣身後也許也有靠山,但他的靠山肯定沒有燕王那般強大,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未來的江浦縣,曹縣丞將會壓過黃知縣,這麼明顯的情勢,我都能看得出來,相信黃知縣更看得出來……」

  陳家父女:「……」

  「黃知縣也許不會眼睜睜看着名義上的屬下壓他一頭,他或許不甘做個傀儡知縣,不過……不管黃知縣將來有何動作,眼下他肯定要避其鋒芒的,斷斷不會為了陳家區區一家商戶而得罪曹縣丞……」

  陳家父女:「……」

  蕭凡看了看陳鶯兒梨花帶雨的嬌顏,緩緩搖頭道:「……哪怕岳父大人您把我的未婚妻嫁給黃知縣的那個兒子為妾,黃知縣也不會輕易為陳家出頭,我敢斷言,若岳父大人真這麼做了,最終的結局必然是人財兩空。」

  知縣是一縣之首,是最高的行政長官,而縣丞則是縣裡的二把手,比知縣低了一個品級,古代官場上,老二強壓老大一頭的事情極為罕見,這是種很不正常的政治氛圍,而且這種情況必然不會維持很久,兩者之間會很快分出個勝負,要麼老大勝,死死壓住老二的囂張氣焰,要麼老二勝,老大被迫遠調或致仕,老二順利出位,當然,如果黃知縣是個欺軟怕硬,懦弱膽小的性子,情知惹不起曹縣丞背後的燕王,從此甘心做個傀儡應聲蟲,則另當別論。

  嘴角浮出一絲笑意,蕭凡瞧着父女二人,做了一句總結陳詞:「……所以說,陳家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嫁女兒,送家產都沒用。」

  陳家父女:「……」

  蕭凡說完輕輕舒了口氣,如此複雜的事情,自己居然能夠分析得頭頭是道,看來自己擁有很高的智慧。

  做人當然不能太過狂妄,但是也不能妄自菲薄,該給予肯定的時候,一定要當仁不讓。蕭凡覺得對自己的評價很客觀。

  不過蕭凡有些得意的心情很快受到了打擊。

  說完這番話以後,蕭凡望向陳家父女,希望能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中看出那麼幾分狂熱和崇拜,也許陳四六會立馬匍匐在地,哭着喊着要蕭凡收他做小弟,陳鶯兒則像吃了春藥一般,不顧一切上前,將他強行推倒,而他自己則半推半就,欲迎還拒……

  按理,穿越者應該享有這樣的待遇,畢竟蕭凡覺得自己剛剛說那番話的時候,多少還是散發了幾分淡淡的王霸之氣,雖然不是那麼濃郁,可收服一個商賈之家還是足夠了……

  很可惜,蕭凡實在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太低估了古人的智商。

  陳家父女兩眼發直,死死的盯着蕭凡,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蕭凡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陳家父女的表情讓他感到有點挫敗……

  「我說……二位認為我的話可有道理?你們多少給點反應吧?」蕭凡乾咳道。

  陳家父女仍處於石化狀態……

  良久……

  陳四六忽然開口,表情很疑惑:「你是蕭凡嗎?」

  這話怎麼說的?蕭凡有點莫名其妙:「我當然是。」

  「你一個農戶家的孩子,怎麼會有如此見識?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一旁的陳鶯兒也點頭,美目儘是異色。

  「是這樣的岳父大人,今日吃過早飯後,小婿出去散步,忽然晴天一道霹靂,正好劈在我腦門上,小婿頓時感覺身輕如燕,靈台空明……」

  一番胡說八道引得父女二人驚愕不已:「這……這是何意?」

  蕭凡聲音變得很煽情:「開竅了啊岳父大人,我開竅了啊……」

  「……」

  父女二人呆住了。

  很明顯,現在不是研究那道晴天霹靂的時候,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你說的話倒是有些道理……」陳四六摸着下巴沉吟,望向蕭凡的目光中帶着幾分驚異之色。

  到底是父女連心,陳鶯兒的目光也是同樣的驚異。

  眾所周知,以前的蕭凡是個老實內向,懦弱怕事的農戶子弟,什麼時候開始,這個懦弱的傢伙竟然有膽子面對面的跟他們說話,而且還能將情勢分析得絲絲入扣,條理清晰的說出了連他們都沒想到的關鍵之處……

  難道他真的被雷劈中過,蒙天之賜,變聰明了?果真如此的話,陳四六很想在雷雨天找個高地舉根鐵棍兒試試……

  「你打算怎麼做?」陳四六目光灼灼的盯着蕭凡,家族危急關頭,他已顧不得思考蕭凡性格大變的原因了。

  一旁的陳鶯兒也看向蕭凡,目光中的期待之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雖然這根稻草有點不靠譜兒,可不靠譜兒的稻草總比沒稻草強。陳家既然已成死馬,何妨當作活馬醫一回?

  這根稻草牛氣烘烘的笑了笑,滿是自信的道:「岳父大人且莫煩憂,陳家之危局,小婿或可解之……」

  ……

  半個時辰後,蕭凡孤零零地站在了江浦縣官驛的門口,一臉無助。

  在陳家父女面前把牛皮吹得震天響,可直到他現在站在官驛門口,蕭凡卻還是沒想出如何解救陳家危局的辦法。

  吹牛這種行為當然帶有一定的欺騙性,人類掌握語言之後,吹牛的事情必然免不了,它以誇大或虛構事件的形式,來滿足一個人內心強烈需要的被認同感,和被崇拜的願望,簡單的說,這是一種很虛榮的行為,稻草只是稻草,它不可能眨眼間變成參天巨木。

  陳家不能不救,不論陳家對他如何,至少陳家養了他四年,這是恩德,再說,在沒有完全熟悉這個時代以前,他還得繼續在陳家呆下去。

  所以,蕭凡不得不趕鴨子上架,去做一件他根本毫無把握的事情。

  蕭凡站在官驛門口,使勁給自己鼓了鼓勁,為了自己的長期飯票,拼了!

  至於怎麼拼,蕭凡還沒有想出具體的辦法,怎麼也該先見到那位剛剛上任的曹縣丞再說吧。

  蕭凡不像這個年代的百姓,對官兒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畏懼,他膽子比較大,畢竟他是現代過來的,見個八品官兒而已,對他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江浦縣的官驛建得有點奢華,由於江浦縣靠近京城應天,不少外地進京述職的朝廷大員進京之前都會在江浦官驛駐腳,於是江浦縣衙把官驛修得頗為精細,也算是江浦對外開放的一個形象工程,是要記入當地官吏為官政績的。

  說是官驛,實際是一套三進的大宅子,它位於縣衙的左側,大門用紅漆塗刷得油光可鑑,門內一堵描刻着祥瑞吉獸的照壁,在陽光下散發出淡淡的威嚴氣勢。側旁的門房外,一個身着淡青色皂衣的驛卒正倚在朱紅色的柱子上,冷冷的盯着蕭凡,蕭凡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官驛門前冷冷清清,兩人就這樣默然對視,頗有些「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意境。

  氣氛有點尷尬……

  良久……